76. 巨兔魔 操刀診治(1 / 1)

青冥聞言原地複活, 騰地一下蹦起來:

“是是是!”

來魔是個草鬼魔,上半身披著濕淋淋的五彩海藻,隻從縫隙中偶爾露出一雙幽瑩瞳仁。

草鬼魔族的形貌,看上去都極其相似, 但眼神卻是不同的。

這一位的目光充滿了溫和的善意, 還有一絲得到答案後的雀躍:

“真的?那我能來試試嗎?”

青冥見她答應的如此爽快, 連招工文書都沒仔細看, 便急忙催促她道:

“你要不再看看招工文書上的待遇,有什麼不滿意的,咱還可以再商量!”

她顯然不是衝著招工待遇來的, 便解釋道:

“我沒什麼過魔的本事, 隻是這野奴鄉的一個遊散小魔罷了, 隻要你招我當藥童,我可以什麼待遇都不要, 免費乾活也行。”

青冥被她的話嚇到, 連連推拒:

“不不不,那這就是打/黑/工了!這是絕對不行的!”

緊接著,她抬起蛙蹼擦擦汗,收起臉上的心虛道:

“既然你沒有彆的不滿意,那我就按這份招工文書上寫的待遇, 跟你簽訂用工魔契了。不過為防保險,你還是先看一看用工魔契裡的內容吧, 免得之後後悔,再生出許多麻煩。”

草鬼魔聞言,愣了一下,隻好道:

“哦、哦,我待會會仔細看的。”

青冥這就領她進洞窟, 然後去拿一早買好的繪製用工魔契的器具。

藥童招到了,青冥便將謝靈從操刀室裡喊出來,大家互相認識認識,順便也將謝靈的用工魔契一起簽了。

謝靈出來時,見到草鬼魔,本來有一點詫異,因為這讓她想到了絳霞巫藥鋪的那位藥童,怎麼這次如此之巧,她們青冥巫藥鋪也招了一位草鬼魔當藥童?

但立刻,她就感覺到了這位草鬼魔與絳霞巫藥鋪那位的不同。

草鬼魔首先報上姓名,溫聲細語道:

“我叫昭燕,就住在魔窟第二層,先前因有常年患病的親族要照顧,所以一直不能乾穩定的長工,都是找些瑣碎的活計乾著。”

“但現在有鄰居住在一起,可以幫我照看著親族,所以你們儘可以將活兒都丟給我。”

“而我隻要能學成一些熬製巫藥的技法,就心滿意足了。”

昭燕的態度謙卑,顯得十分好相處,但這樣也很容易被魔欺負。

謝靈等她說完,道:

“我每日都會熬製巫藥,有時也會鑽研一些新的巫藥方子,你若閒著便可以在一旁觀摩,有不懂的可以提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昭燕的幽瑩瞳仁於暗下閃過一絲欣然:

“謝謝,您真是個好巫藥師。”

謝靈見她這樣,又道:

“我們彼此之間就不用稱呼您不您了,留著接待魔客再這樣稱呼吧。而且我暫時還稱不上巫藥師,隻是會熬製幾劑巫藥而已,鋪子裡有許多巫藥典籍,你閒來無事也不妨看看。”

昭燕被她說的正中下懷,連忙歡喜著答應:

“好。”

青冥將器具準備好,用火漆蠟條沿著小圓鍋面,像化豬油膏一樣,擦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蠟條熔成粘稠的熱液,被燒的咕嘟咕嘟冒泡,一根火漆蠟條也隻剩下了指節頭那麼一點大。

然後就是用長銅塊蘸蠟液,印魔契,蓋章按手印,一氣嗬成。

謝靈的用工魔契第一個簽,她的那一份,就印在從洞窟進來左拐的牆壁上,也算是青冥巫藥明面上的一個招牌。

而昭燕的印在另一邊,旁邊還有很大一塊空置,這是預留給以後其他要招的夥計的。

謝靈因為是巫藥師,用工魔契上除了三倍工錢,各方面待遇都是藥童的雙倍。

還有未來的操刀診治,按照一般提成是二至四成,但青冥覺得謝靈沒有休息的時間,已經是虧了,而這提成還隻是野奴鄉的價格,上層魔窟的資深巫藥師拿到的提成肯定更多,所以她便大膽設了七成。

要下這個分成的決心,讓青冥不禁肉痛無比,但她狠狠心,還是將之一口氣寫在了用工魔契上!

雖然,這些雙倍待遇就算加在一起,也還是比不上絳霞巫藥鋪對巫藥師的待遇,但已經是青冥目前能給出的最好條件了。

昭燕接替了藥童的職位,一開始還不熟悉要做什麼,但在青冥的靈活指導下,很快就學會了圓滑、親切待客的做派。

但又因為性情不同,她的行為舉止比青冥更溫和,總是事無巨細,從頭耐心到尾地接待魔客,這樣一來,有些本來挑剔多事的魔客,竟然都被她變成了回頭客。

青冥不由大喜,喊著過幾日一定要請她和謝靈吃大餐。

而謝靈騰出手來,開始泡在操刀室裡,拿兔子練手操刀醫技。

她和山貓魔一樣,都用兔子、老鼠、癩蛙來練手,因這些天來觀摩了山貓魔的幾次診治,腦內對那些步驟早已反複練習了百千次,這一次親自縫合傷口,便也神奇地熟練了一些。

而要想真正熟練,還需勤加多練,於是謝靈足有半個月的時間,都在練習縫合傷口,力求做到完美無缺。

這些日子裡,青冥巫藥鋪還是維持著之前的狀態,不溫不火的,但也比一開始快要倒閉的情況好太多了。

不過前來看病的魔族,依舊左盼右盼都不來,青冥隻好安慰自己,肯定是大家最近的身體都很健康,她就算想生意好轉,怎麼好盼大家都有病有災的呢?

但事實上,因地貌影響,魔窟上上下下,每天光是摔傷流血的魔族就有許多個,但在野奴鄉的普遍現象是,有的摔傷流血也不來治病,多是挨著熬著。

久而久之,好一些的傷口自愈,留下猙獰疤痕,壞一些的傷口持續腐爛,傷及內骨,變成沉屙。

後者即使僥幸自愈,也會留下畸形之症,從此使魔體停留在半大不大的階段,無法變成熟歲魔族。

昭燕熟知這樣的現象,因為她的親族就是對小病放任不管,以為能自愈,結果一拖再拖,最後將身子都拖垮了。

她初來巫藥鋪,是順著魔流分了一小股,好奇逛到這兒來的。

後來在這上工,本以為巫藥鋪已有固定的客流,所賣的巫藥、診治的價錢也都實惠,她想著慕名過來的病患應該很多才對,但這些天左等右等,竟然一個也沒等過來。

好奇怪啊。

而熟悉了一段日子,昭燕才從青冥口中得知,原來青冥巫藥鋪從潦倒破敗,到正式有生意,才不到一個月。

昭燕這下明白了,肯定是青冥巫藥鋪“開張”的日子太短,名聲還沒來得及打出去。

於是,她便有心襄助,回去在鄰裡鄰間說了一嘴關於走販集市又開了一家巫藥鋪的消息。

消息剛傳播出去不到一天,巫藥鋪就來了一位新的病患。

昭燕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但定睛一看,卻發現她是個陌生的面孔:

來魔是一位兔魔,她渾身雪絨絨的,但一點都不嬌小,昭燕倒是認得她這一類的魔族,原是身材個個龐臃的的巨兔魔。

巨兔魔的耳朵又長又寬,上面布滿了絨毛,但因為太多了,和臉上的毛糊連在一起,就顯得亂糟糟的。

這位巨兔魔的雙眼完全瞧不見,都遮掩在雪白絨毛裡,下面的兔鼻粉粉嫩嫩,但一張嘴就掀開兩顆漬黃的大板牙,發瘋般地大聲嚷嚷:

“你們這的巫藥師去哪兒了?!”

昭燕被她嚇了一跳,目光陡然墜落,望見巨兔魔身下的絨毛濕嗒嗒一片,竟是被鮮血浸染的,便趕緊道:

“我馬上去叫她!”

衝進操刀室將謝靈叫出來,昭燕第一時間扶住巨兔魔,萬分小心道:

“您慢一些蹦,我扶您去休息室。”

巨兔魔體型龐大又臃腫,一個魔扶著仍扶不住,謝靈見狀,便也上前扶了她,二魔合力,哼哧哼哧將巨兔魔抬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此時空無一魔,幽深靜謐的像一條新埋墓道。

內部每隔一個等候區的距離,中間對壁就會挖兩個燈窟,點燃磷藍的鬼燭,岩壁裡的縫隙一吹來陰風,燭火便虛虛搖曳,照的凸岩怪壁化妖幻鬼,平添詭譎之氣。

謝靈騰出一隻手,將第一間等候區的綠卷葉藻掀起,用銅鉤子掛上,然後與昭燕一左一右同時使力,將巨兔魔挪到了躺椅上。

嘎——吱!

躺椅從巨兔魔躺上去的那一刻,便發出巨大的噪音,然後嘎吱、嘎吱嘎、嘎吱吱個叫嚷個不停,仿佛快要不堪重負地散架了似的。

但好在它勉強能支撐住巨兔魔的魔體,謝靈心下不由鬆了一口氣。

巨兔魔傷的是右腿,她剛才雖大吼了一嗓子,嚇到昭燕,但謝靈察看傷勢後發現並不嚴重,隻是一開始血流黏毛,就顯得比較恐怖。

謝靈將操刀室的各類器具拿過來,又掏出一個粗晶小瓶,從裡面乓、乓控拍出一隻汲光蛛。

汲光蛛小小一隻,一落出就往地面墜,但轉瞬又悉悉卒卒遊爬向了半空,最終定在木藻架子最中央,結成一張密網,因它棲息網眼,便將一整張蛛網都沐的潔亮耀目。

謝靈又從器具中挑出一個銀製剪子,哢嚓哢嚓將巨兔魔腿上多餘的絨毛給剪短,暴露出傷口的位置。

巨兔魔的聲音中氣十足:

“我是祭蛾魔介紹過來的,聽她說你們這兒的求醫費很實惠,應該不是騙魔的吧?”

昭燕聞言連忙道:

“是的,這個您放心。我們家巫藥鋪與彆的巫藥鋪不一樣,不但巫藥價錢賣的實惠,問診和診治的收費也遠低於彆家,最重要的是,三者都是可以分開收費的,不過您這種情況,肯定是得一起收費了。”

巨兔魔的鼻子微微抽動,不太滿意她的說辭,粗聲粗氣找茬道:

“什麼叫我這種情況?我的情況跟彆魔有什麼不一樣?”

昭燕耐心解釋道:

“因為有的魔族隻是發燒咳嗽,或者身上有一些淤青,擦傷,隻要擦藥就行了。”

“但就剛才我們巫藥師幫你察看傷勢,這一步就算是問診,接下來她又要幫您上藥、縫合傷口,這一步便是診治,而用藥也是得花錢的,這一步跟另外兩步加起來,可不就是三項一套式收費嘛?”

巨兔魔聽她解釋清楚,從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氣,沒再多說話。

謝靈這邊已經將染血的絨毛全都剪短,傷口也完整地暴露了出來,是一道劃傷,表面還算平整,隻有中間一些血肉被擦成爛糜,需要適當的清理。

她先給傷口周圍抹了蛇痹涎,然後要灑昏茶果粉,巨兔魔又開始聒噪:

“等等等、你要給我聞什麼東西?”

謝靈解釋:“這是昏茶果粉,能助您沉睡,睡著了縫合傷口就不會覺得疼了。”

巨兔魔堅決不肯聞:“我不睡,我就要清醒著,省得你們在我身上搞小動作。”

謝靈聽她的話覺得頭疼,微微皺了眉頭,隻能道:“那您忍著些。”

話畢,她便將銀剪刀換成銀鑷子,裹起一塊在海水中浸泡過的冰綿織水藻,在那些爛糜上小心擦拭。

期間銀鑷子微微轉動角度,通過左右斜卷、滾蘸的方式,將爛糜一點一點清除了個乾淨。

爛糜受魔氣侵蝕,已從豔淋淋的血紅腐化成了黑糊糊的鏽紅,但底部還粘連著絲絲縷縷的血肉蒂子,謝靈的銀鑷子往斜上角稍微一扯,巨兔魔被觸到痛處,便控製不住瘋狂蹬腿:

“哎喲喲!疼疼疼!你不會輕一點啊,是不是想疼死我!”

巨兔魔一蹬腿,躺椅便被搖的嘎吱作響,撞的整個綠卷葉藻簾子也在震動搖晃,謝靈立刻按住她的右腿,穩聲道:

“您再忍耐一下,這一步馬上就好了!”

昭燕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急的不行,但她有照顧親族的經驗,很快便急中生智道:

“您怕疼,要不然我找根草給您嚼一嚼,嘴裡吃著東西,就不會老想腿上的疼了!”

巨兔魔剛才還瞧著喜歡找茬,這下卻被她一次說服了,急著嚷嚷道:

“那你快去拿,記得澆上蜜糖,我愛吃甜的!”

昭燕已經做好了被吼的準備,心中忐忑至極,但沒想到巨兔魔突然這麼容易說話,臉上浮出喜色:

“好好好,我這就去!”

說罷,她便轉身去準備一碗草。

草的來源是她們中午吃剩的冰草,澆上濃厚的醬汁,吃起來爽口又解渴,但那醬汁是鹹口的,不符合巨兔魔的需求,正逢青冥過來,一臉驚訝問她:

“你餓了?”

昭燕見鋪主來了,便趕緊對她說明了剛才的情況,道:

“現在需要蜜糖,但是鋪子裡沒有,要不然我出去買吧?!”

青冥當然是能省則省,急忙攔住她:

“不用買,我記得梅梅那裡還剩了幾顆糖果,用火給燒熔化了不就是蜜糖嗎?”

昭燕幽瑩瞳仁微微一亮,道:

“行,那就這麼辦!”

等昭燕忙活了一會再趕到休息室,謝靈已被巨兔魔煩的焦頭爛額,而青冥也跟著過來湊熱鬨:

巨兔魔怕疼,謝靈便給她多加了一些蛇痹涎,但再清洗傷口,她依舊喊疼,謝靈就猜測可能是她體格太大,藥量不用多便起不了效果。

她還要加大藥量,這下巨兔魔死活不依。

謝靈想耐心解釋,但巨兔魔根本不聽她勸,反而胡攪蠻纏:

“不行不行!你還想下藥,是不是想毒死我?!”

“我們這裡是治病救魔的巫藥鋪,平白無故地為什麼要害你?難不成是生意不想做了?”

青冥一過來,便笑眯眯地壓住了巨兔魔的發瘋勢頭,還諂媚湊到她後頭,伸出蛙蹼給她捏捏肩:

“消消氣消消氣,您看,您想要灑了蜜糖的鮮草,這不就快馬加鞭給您買來了嘛?”

“換成是彆家的巫藥鋪,還有哪一個能給您這種待遇,像是叫做絳霞巫藥鋪的那家,不狠狠甩您臉子,再將您臭罵一頓趕出去才怪。”

青冥一五一十,將自己在絳霞巫藥鋪瞧見的情況,換到巨兔魔身上恐嚇她。

巨兔魔果不其然被她恐嚇住,肥臃的兔臉猛地一下僵硬,隨即又氣憤起來:

“它們敢趕我,我就賴在門口不走,看誰強的過誰!”

青冥又嘟嘟嘟、嘟嘟嘟從她的右肩錘到左肩,見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又將她拉到另一個關注點上:

“所以您瞧,我們這兒的待遇可是頂好的了,不但接待無微不至,您隨口一句想要吃的,我們還立刻就能送過來,鋪子裡沒有的也能馬上出去買,您說我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您還不滿意,那就太傷我們三個的心了。”

青冥說到最後一句,幽幽在她左耳邊歎了一口氣,見巨兔魔沒反應,又換到右耳邊幽幽歎了一口,連歎了好幾聲,弄得巨兔魔渾身起雞皮疙瘩,連腿痛也忘的一乾二淨,謝靈趁此機會,行雲流水處理乾淨傷口,但沒有急著縫針。

因為縫合傷口這一步,必須用昏茶果粉,否則這巨兔魔肯定疼得把整個洞窟都給掀了。

巨兔魔被青冥說的莫名心虛愧疚,語氣也緩和了一些,道:

“那,確實、確實是這樣,行吧,我剛才就是太疼了,語氣衝了一些,你們……你們多擔待。”

越說到後面,巨兔魔聲音越弱,心虛之情溢於言表。但更多是僵硬尷尬,於是連忙猛著聲音道:

“那、那個什麼昏茶果粉,剛才不是沒上嗎?現在趕快的,都給我用上!”

謝靈緊繃的神經,到這時才舍得緩和一些,而她也向青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休整片刻,謝靈給巨兔魔聞了加量的昏茶果粉,等她真正陷入沉睡後,便穿針引線,開始縫合傷口。

第一步,她帶上水葫蘆手套;

第二步,先捏穩傷口兩側,另一隻手將銀針穿過肉隙,在亮光中隱隱閃爍的發藻,一嘣、透過皮肉。

結凸的針尾擠過時,又噗地一聲,將被捏的對齊平整的皮肉,牽扯的些微變形,發褶,緊接著,謝靈手腕連同小臂挪動、勻速抬高,咻——地將一溜光絲引到另一側,又沉下手腕,將銀針反穿進肉隙,重複剛才的步驟;

第三步,細細密密縫合好傷口,收針,打結,切結;

第四步,塗粥泥,讓傷口儘快止血愈合。

結束診治,謝靈脫掉水葫蘆手套,手心已積滿了水汽,濕漉漉的,但她眉頭止不住地舒展,露出顯然的愉意:

“好了,接下來就等她蘇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