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最後提出一個要求：“我再看我爸媽最後一眼行嗎？”

“快點的。”

楚懷照出身玄門, 是正統弟子，可惜人還沒來得及係統的去學法術，就被地府拉去當了臨時工。

一天到頭, 隻要他魂魄不穩, 就是又要加班。白天打工, 晚上給地府打工，楚懷照整個人都暴躁了起來。

如果不是這份臨時工不能拒絕, 他肯定不樂意乾。不想乾的情緒本來就時有時無，現在碰上了孟熙這個難纏的靈魂, 偏偏他又身懷功德, 不能粗暴行事, 便讓人更加心煩。

孟熙依依不舍的, 伸頭透過牆壁，看見了外頭等待的老兩口, 隻這麼一眼, 便趕緊縮了回來, 對著這位看起來就不太正規的無常束起雙手：“多謝。”

鎖魂鏈嘩啦啦的響動，套在了孟熙脖子上。

孟熙：“……不能栓手嗎？”

看在他身上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功德光，楚懷照勉強答應：“……行吧。”

這位走無常趕著時間去勾下一個魂, 套了孟熙的魂魄，很快消失了。

臨走之前，這位玄門出身的走無常有意無意的, 瞥了顧長雲一眼, 留下一句：“有緣再見。”

顧長雲同樣回複：“再見。”

他們之後，定然還是會再次相見的。

老兩口在外頭有些緊張的等待，一出門就趕緊迎了上來：“大師，孟熙是有什麼事嗎？現在怎麼樣了, 應該沒事了吧？”

“嗯。”顧長雲放下兩張平安符，對孟父孟母說道：“時間到了，已經有人將他帶回地府，不用擔心。”

“孟熙離開之前，把他身上的功德分給我一些，所以這兩張平安符，算是我給他的回禮。”

話裡的信息量不可謂不大，老兩口都聽懵了，反應過來之後趕緊說道：“那……謝謝大師！大師，留下吃個晚飯嗎？”

顧長雲婉拒之後，帶著自己的一包家夥去了s市醫院。

現在的宋山華腿腳已經好了很多，恢複速度快的已經不用再整日躺在床上吊腳，顧長雲來的時候，他正坐著輪椅在樓道裡到處跑。

顧長雲：“……你在做什麼？”

宋山華一抬頭，驚喜的說：“大師你怎麼來了！”

他看看現在自己這幅模樣，不由得有些羞赧，說：“我在這兒養病，平時沒什麼事就是躺在床上，這不是有點煩了，想出門溜達溜達嘛。但是護士說不能亂跑，所以借了個輪椅，在走廊逛兩圈。大師，你今天怎麼突然來了，是發現什麼了嗎？”

“哦。”顧長雲直接坐在一旁的長椅上，說：“我是來告訴你，符咒被破，下咒的那個人應該挺不好受的，宋金心親手給你下的咒，所以他應該比幕後之人反噬更嚴重，說不定馬上就會被送來醫院搶救。”

宋山華好奇：“那大師是算到今天宋金心就會被送到醫院才來的嗎？”

八卦表示，宋金心一直沒有離開s市，隻是藏了起來，宋樂他們找不到而已。

符咒被破，宋金心就算能夠堅持一段時間，也是異常痛苦的。更何況現在背後搞事情的人都已經自顧不暇，這種情況下，宋金心這普通人沒了玄門手段自保，很快就會被120拉走。

倆人說話的功夫，醫院裡又接待了一起急診，顧長雲微微一笑，在宋山華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說道：“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s市醫院是第一醫院，整個市資源最好，按照符咒的狠毒程度，宋金心受到的反噬隻會多不會少，所以，隻要他在s市，就隻能被送來這家醫院。

同樣，作為s市最權威的醫院，平時急診也是忙的要死，什麼心臟病高血壓低血糖，骨折啊，處理傷口啊……這些都是經常出現在急診的情況。

不過今天，倒是有了個例外。

病人好像受到了什麼內傷，整個人看起來臉色青黑奄奄一息，精神頭卻非常好，甚至還能和護士嗆聲，可一番觸碰到他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他又慘的嗷嗷叫。

很奇怪，很奇怪。

做了一係列檢查之後，醫生問旁邊的人：“他是因為什麼被120送來的？”

旁邊的小護士說：“聽說是躺在家門口一動不動，鄰居出門倒垃圾被嚇到了，叫人許久沒有反應，所以叫了救護車過去，剛到醫院，還沒開始檢查，這人就醒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眾人都知道了。

身體好像遭受了什麼重傷，人的精神也就好了一會兒，很快就蔫吧下去，沒了動靜。

這下病人不再鬨騰，醫生們也就開始忙碌起來。該檢查檢查，該包紮包紮。

可是渾身上下都被檢查了個遍，醫生們也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非要說的話，就是儀器檢測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十分健康，看病人的精神狀態，卻又覺得是不是儀器出毛病了？

陷入昏迷的人並不知道醫生們表情有多奇怪。這時候的宋金心陷入了黑色的夢境，夢裡，他再次見到了那位教他法術的神秘人。

等到宋金心終於醒來，掙紮著想玩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卻發現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手剛剛撐在床邊，就無力的滑開。

另一邊，顧長雲和坐在輪椅上的宋山華還在說話，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宋金心不會再有機會逃開，他犯了業，生前不會好過，死後也會有懲罰，他能夠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宋山華下咒，說明這人本來就是一個心胸狹窄，沒有容人之量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小心眼子。

病房裡，宋山華坐著輪椅，右腿被包的嚴嚴實實。當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宋金心年前的時候，宋山華問他：“你為什麼要給我下咒？我是在哪裡得罪你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還是同宗同族的親戚，再仔細一點說，甚至他們兩個還沒有出五服，是正兒八經的本家。

因為在小山村，倆人都沒怎麼上學就開始打工，宋山華一在城裡站穩腳跟，就想到了還在乾苦力活的宋金心，讓他過來應聘，和他做一樣的工作。

這難道不是很好的嗎？工資也高，待遇也好，除了平時要訓練之外簡直完美，但就算是拿著訓練，對於他們這種從小做慣了農活的人來說也是非常簡單的東西，它甚至都沒有下地乾活累。

捫心自問，宋山華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認為自己在什麼時候得罪了對方，使得對方寧願承擔被反噬的風險，也要下這樣的毒咒來害他。

宋山華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宋金心要這樣做？

宋山華問的誠心誠意，宋金心卻是笑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倆人雖然說是親戚，長相卻並不相似，宋金心個子不高，普通身材，長相也是平平常常，就連沒考上好學校，沒找到好工作，對於他這樣普通的人來說都是十分正常的。

同他走了一樣路的宋山華卻能夠憑借那張好臉，在寸土寸金的s市找到一份好工作。

宋金心有點恍惚的陷入回憶。

他也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是被宋山華介紹工作的時候，也可能是更長時間之前就開始。

小時候，村裡各家各戶都沒什麼錢，他們的老家，那個小山村，就是最普通不過的貧困山村。打從記事起，宋山華就特彆受村裡人的歡迎，上學的時候，老師喜歡他，同學也喜歡他，等到不上學了，他又運氣特彆好的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在宋山華給他介紹工作之前，他因為沒學曆，沒技術，隻能跟著工地扛大包。剛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懂，所以被人笑話，被人嘲弄，他都得一一忍下來。

一想到自己在工地頂著毒辣的太陽扛水泥的時候，宋山華隻用坐在裝修豪華的保安亭吹空調，他心裡就隱約有了點不太舒服的感覺。

從什麼時候開始？宋金心想，也有可能是之後偶然間發現，他們兩個雖然做了一樣的工作，但是長相好的宋山華就是比他工資多了很多的時候。

具體種種，宋金心已經不再想回憶起來。

顧長雲一眼就看出來他在想什麼。這人沒有容人之量，心眼子比針尖都小，和他一樣出身的宋山華混的風生水起，自己卻還得看著宋山華的眼色過日子，他心裡自然不會舒服。

如果是正常人，許久不見的親戚朋友給自己介紹了相當不錯的工作，彆說恨了，人恨不得不買點東西親自過去看看，哪兒還能記恨人家？

可是宋金心就不一樣了，他可能認為，宋山華給他介紹工作，是覺得他混的不行。

宋山華一臉無語：“你沒事吧，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給他介紹工作，是因為他知道那會宋金心的日子不太好過，所以想讓他過的好一點。再怎麼說倆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是親戚，互相幫襯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怎麼到了宋金心這，就是自己看不起他？

小時候那麼久遠的事情，宋山華甚至都已經快要記不起來了。難為他能把二十年前的事情記得這麼清楚。

事到如今，宋山華也不想再和他糾纏這些有的沒的，他抓緊時間提問：“教你下咒的人是誰？”

聽到這話，躺在病床上虛弱無力的宋金心立刻明白過來，他突然間的昏厥和身體上的異常，其實都是因為符咒被破。

怎麼回事？！

不是說不會影響到他身上的嗎？！

宋金心一瞬之間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好啊，原來被那個老東西坑了一把啊！

他咬牙切齒，如果當事人在這邊，他會直接咬上去和他撕扯一番。

“宋金心。”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宋山華趕緊附和：“快說，他究竟長什麼樣子多大年齡現在住在哪裡？！你學了這樣的邪術，是有損陰德的知道嗎，死後下了地府會被油炸！”

顧長雲說道：“你學了這種邪術，對你的身體而言是不能承受的，你又是個沒有修行的。你的身體是普通凡人的身軀，所有用過的法術，最後都會化成減去的壽命。如今來看，所剩壽元已經不多。”

“生前作惡，死後會有很多懲罰，聽說過十八層地獄嗎？嗯……比滿清十大酷刑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現在說出來，協助我抓住邪修，也許地府會從輕處理。”

“宋金心，你好好考慮一下。”

宋金心緊緊閉著眼睛，轉過頭去什麼都沒說，在場二人卻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顧長雲皺了皺眉，行吧，既然你不願意主動說，那就隻能搞一點不科學的東西出來——以血為筆，符咒騰空而起，落在了宋金心的額心。

“宋金心，教你邪術的人究竟是誰？”

宋金心不想開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小命現在已經掌握在那個所謂的“邪修”手中，如果他敢開口說出來，他所剩不多的壽命會消耗的更快。

既然生前作惡惹的壽命短，死後還會有懲罰，那麼於他而言，這些東西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宋金心一點也不在乎這些。

可現在，隨著眉心一道溫熱，他不受控製的張開嘴說了起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隻知道他在y城郊區居住。”

顧長雲繼續問：“你還知道什麼？”

宋金心說了地名，宋山華趕緊記下來。這麼一小會的時間，宋金心已經在符咒的作用下被迫說出許多關於邪修的事情，包括借運一事。

但他隻知道大概情況，具體的說不上來。

他給宋山華下咒時，隻以為那是借運符，不會傷及根本。後來才知道，他下的符咒，是最為惡毒的咒，吸完運，還要不死不休。

片刻之後，從宋金心嘴裡已經得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顧長雲帶著宋山華離開，宋山華不解的問：“就這就完了嗎？”

“嗯，他不清楚這些，再問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造了業，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會有懲罰，以後，他會漸漸失去所有的一切，他所有在乎的東西，都會離他而去。短命死後，還會在地府受酷刑，之後再勞改個幾百年，就差不多可以投胎轉世，從蟲子做起了。”

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這次，他們得知了邪修的老巢地址。

******

再次見到楚懷照，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上次吃了虧，所以這次他帶上了全副裝備，頭頂帶著高高的無常帽，手中拿著鎖魂鏈，就連身上的穿著都沒上次那麼不講究。

見到顧長雲，他挑了挑眉：“哦，是你啊。”

無常出現，必然是勾人魂魄，出現在醫院，也是正常，所以顧長雲說：“你來勾魂？”

“是啊。”楚懷照一點也不見外，既然面前的人是有點玄學在身上的，那他也不必隱瞞，反正他的工作就是勾魂送生，光是看一身的無常服就知道了。

作為活人能夠走無常，對八字有很高的要求，他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再加上還是玄門人士，對於地府來說，這簡直是符合要求的不能更符合，天底下簡直找不到第二個這麼適合當地府臨時工的人了。

即便是楚懷照不是很願意，他也沒有拒絕的權利，被選中的當天就持證上崗。

對於這點，他家裡還是挺高興的。能走無常，人還在陽間就有了陰間的人脈，彆說死了之後的事，就算是現在，他們有事兒也能求人幫忙啊。

作為活人，能夠帶給地府其他人的便利實在是太多，就比如說楚懷照經常買了香給同事們搞代購，地府人間兩邊跑，這個就是楚懷照最直觀的感受了。

乾代購，是真的累！

楚懷照翻了翻手中的筆記本：“今天不忙，就一個魂。”

顧長雲有些好奇：“你現在走無常，那你的身體現在是處於死亡狀態？”

“對。”楚懷照不介意和面前這人多聊聊天，畢竟，身為玄門人士而言，見過的陰陽眼也並不是很多。

至少在他這一輩，同齡人們幾乎沒幾個對玄學有天賦的。要麼是一心考研，要麼是抓瞎摸鬼，總之，這陰陽眼，還是很珍貴的。

楚家這一代年輕人中，最有天分的弟子，如今也沒有開眼。

這就說明了面前這個年輕人，應當是個很少見的天生通陰陽的體質，這種人，確實是適合搞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你這人……有時間的話，可以來懸明山找我，我是楚懷照。”

顧長雲點頭：“好啊。”

接下來的時間，少不了要和這位楚同學多次見面，邪修一事，地府應當也已經知道了，就是不清楚現在有沒有派人去查。

顧長雲問：“y市郊區居住了一個邪修。前段時間我碰見一個被下了惡咒的人，先是被借運，後是被害命，如果沒碰上我，估計這會已經到地府報道了。”

楚懷照疑惑：“還有這事？你等等，我問一下。”

加班加了好幾天，楚懷照已經加到懷疑人生，現在彆說是什麼邪修借運，要不是有手上這個筆記本，加上魂魄不穩，他就以為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了。

在顧長雲疑惑的目光中，楚懷照掏出手機，給工作群裡的同事們發了條信息：【家人們，聽說y市有個邪修？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看來今天確實是不太忙，很快有人回複：【小楚，你又沒看今天的工作通知是吧，那個邪修現在查不到蹤跡，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咱們這兩天上班都留意一下，記得發現情況及時上報啊，等等，你說他在y市，你怎麼搞到的消息？發我地址！】

【小楚你怎麼回事？家人們，快看我今天抓的魂魄，還想跑，被我串成一串了哈哈哈。】

【……小楚加油！努力工作！提前下班！】

楚懷照放下手機，面不改色的回答：“噢，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顧長雲說：“現在我查到的，這人已經下咒連續上吸取三個錦鯉命的人，這三人現在都已經去了地府。”

“被吸死的？”

“嗯。”

楚懷照臉上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入職時看過檔案，這幾年不是沒有出現過邪修，不過最終都是被抓了回去坐大牢，這……這麼長時間沒人發現，已經害死了三個命不該絕的人，或許還有更多的沒被查出來。

人間不穩，靈魂遊蕩。本就是因為地府曾經丟失過一批檔案。現在有人趁著這個亂子搞事情，這簡直就是在他的業務範圍內瘋狂蹦迪！

楚懷照掏出小本本記下，認真道：“我是靈體，會方便一點，等下我就去找那邊的無常打聽一下。”

顧長雲點頭：“好。”

顧長雲走出醫院，楚懷照往醫院裡走去，兩人往反方向走，沒過兩分鐘卻重新遇見。

因為……

又一次成了靈魂的宋山華哭著撲了過來：“大師！我怎麼又死了！”

顧長雲也很疑惑：“你怎麼又出來了？”

宋山華可謂是一回生二回熟，完全沒了第一次靈魂出竅的迷茫和恐懼，他被自稱為勾魂使者的人勾了出來，路上看見顧大師，趕緊撲上去。

救命！他剛剛還活蹦亂跳的，為什麼死亡原因是重病纏身不治而亡啊！！

宋山華很懵，宋山華不信，所以他抱緊大腿：“大師救我！”

眨眼間，無常已經趕了上來，沒好氣的說：“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啊，宋山華是吧，你快點的，彆耽誤我下班！”

顧長雲：“……？”

楚懷照：“……？？”

兩人默默注視片刻，顧長雲問：“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勾他的魂？”

楚懷照皺眉：“你認識這個宋山華？”

顧長雲：“他就是我說的那個，被下咒兩次的人。”

楚懷照掏出筆記本，翻了翻，確認道：“沒錯，就是宋山華，八字都對的上，沒勾錯。”

一旁躲在顧大師身後的宋山華小小聲說：“我才二十多，就腿骨折了而已，現在都好了一半了，你說的那個宋山華死因是重病纏身不治而亡，我骨折怎麼可能會不治而亡啊！”

就算是粉碎性骨折，也不可能會“重病纏身不治而亡”。

這麼一說，楚懷照也有點懷疑自我了，照理說，宋山華住在醫院，右腿骨折，確實不太可能重病纏身。他重新翻了翻，把每個字都看的清清楚楚，反複確認：“真的沒錯！”

“……”宋山華再次往大師身後躲了躲：“大師，你看現在怎麼辦，我涼了的消息應該還沒驚動護士，要不……”我先回去？

“你回不去。”

楚懷照抱著筆記本，手裡頭劈裡啪啦的給同事打字：【緊急情況！八字一樣地址一樣，但是人死因對不上，有可能是什麼情況？】

群主回複：【……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