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月塵天天吹李燁的枕邊風,好處沒撈著,倒把自己折騰得夠嗆。
根本找不著機會提出他要做總管的事兒,不過惡念值進度漲到了百分之九十,快拿滿了。
薑月塵最近被李燁處理得不行,決定暫且緩一緩,養護一下自己一把老腰。於是乎,他以李燁政務繁忙為由,把人攆出了房門。
但是,這天夜裡,他的被窩裡還是多了個人。習慣了,不知不覺摟個人睡覺,睡得像豬咪,第二天早上被李燁弄醒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我要離家出走。”薑月塵沉著臉跟身旁的小春說。
小春一臉驚嚇。
“啊?陳公子要上哪兒去?”
“去找莫離。”
“啊?”小春一臉茫然的追上去。
“彆管,彆跟著我。”薑月塵跑的飛快。趁著李燁還沒下早朝,趕緊跑。他覺得自己再不跑,可憐他一顆老腎都要枯竭了。
哎,食髓知味的男人真可怕,還愈加來勁兒了。
薑月塵轉頭就去了李炎府上,莫離最近待在這兒煉丹。
李炎府上好東西海海,很方便莫離搗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練蠱練膩了,又開始煉丹了。
“你這練的什麼邪物?”薑月塵伸長了脖子看向那黑漆漆的煉丹爐內。
“嘿嘿。我準備練一個毀容十四日丹。我覺得我之前那個七日毀容藥藥效不夠強,改良一下。”
薑月塵:“……”好好好,有誌向。
他轉身,吩咐下人抬了把椅子出來,躺下曬太陽。已經初冬了,今年沒多少時間可以曬到太陽了。
冬日的太陽暖融融的,薑月塵攏著袖子昏昏欲睡的時候,被吵架聲給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看向聲源出,緊接著他就不困了。
薑月塵抖擻精神坐起來,看李炎和巴赫曼吵架,從兜裡掏出來一把抹茶味瓜子兒,越看越樂。
早一個月前,李炎就把巴赫曼接到了府上,沒彆的特殊原因,就想跟人家吵架。神奇的是,巴赫曼答應得特爽快,瞅著人還特興奮。
一開始,薑月塵還不太理解,有些人的腦回路就是那麼清奇。後來,他也就不試著去理解這兩個人了,純當樂子看。
更讓他滿意的是,巴赫曼每天忙著跟李炎吵架,處理自己的商務,根本沒時間再黏著他了。
“大胡子怪!你日日在我府上蹭吃喝,我看你個賬本怎麼了?”
“呸,你自己要讓我來的。賬本是能隨便給無關緊要的人看的嗎?”巴赫曼的漢語這些天吵架練下來,說得越發順暢。
李炎震驚片刻,接著冷笑一聲。
“喲,你倒是得了便宜還賣得了乖。怎麼,狗吃屎都還知道感恩戴德。”
巴赫曼氣得臉頰通紅,難得沒有回嘴,扭頭就走,看著是真氣急了。
李炎原地站著,冷著眼看巴赫曼的背影,攥緊了拳。
薑月塵看了半晌,吐掉瓜子皮,走過去拍了拍李炎的肩膀。
“你這話就有些過分了。分明是你把人接回來的,卻說出這樣的話把人氣走。況且,明眼人都能瞧出來,你喜歡他,為何做不到坦率一些?”
李炎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誰喜歡他了?”李炎紅著臉反駁,轉身走了。
薑月塵無奈,這李炎是個彆扭性子,巴赫曼也是個看不清自己心意的莽漢子。這倆人要順利走到一起,還有得磨呢。
不過,時間不是問題,總有明了的那一天。
薑月塵再一次感慨,慶幸自己從來都是敢愛敢恨,想做就做的性子。更慶幸的是,李燁和他一樣。
薑月塵在李炎府上待了七日,明面上,大家都以為李燁沒有來找過他。
但事實上,每天早上醒來。薑月塵都能在自己身上發現一些嶄新的痕跡。
他也不戳穿,就假裝不知曉。
直到第七日早晨,他發現他的嘴唇被咬破了,引來了眾人各異的目光。
他知道,李燁忍耐度要到極限了,再不回東宮,李燁就要來抓人了。
但薑月塵一點也不慌,他決定賭一把,就賭今晚李燁會不會把他弄醒了處理一頓。如果沒有,那他就心甘情願跟李燁回去;如果有,那他就……憋屈地被抓回去。
“七日了。巴赫曼的東西都被他叫人來搬走了,你不著急啊?”薑月塵看著眼底青黑的李炎,漫不經心道。
“我急什麼,走就走唄。”李炎端了茶杯就往嘴裡灌。
薑月塵都來不及阻止,李炎一口滾燙的茶水噴出來,薑月塵側身險險避開。
“哎,你說你跟他個死腦筋較什麼勁兒?你不說出口,他可能這輩子都是想不明白的。”
李炎不吭聲,捏緊了茶杯。
“你不說清楚,不追出去,如果就這樣錯過了,你會不會後悔一輩子呢?”薑月塵歎口氣,做一回善心月老。
李炎猛地站起身,埋頭衝了出去。
薑月塵欣慰地笑了笑,真好,希望能成
人之美吧。
這天夜裡,薑月塵叫633給自己定了個十二點的鬨鐘,他要化被動為主動。
時間一到,鬨鈴一響,薑月塵猛的睜開了眼睛。
黑暗裡,一個身影靜靜的坐在床沿看著他。
薑月塵嚇得一激靈,怎麼有種恐怖片的即視感?
“你什麼時候來的?”薑月塵坐起身,問李燁。
“一個時辰前。”李燁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薑月塵默默掀了被子爬下床,想把燈點上。看不見對方的神情,心裡怪不安的。
人還沒走兩步,就被身後的人拽住了。他順勢坐到了李燁腿上。
“還不準備回家?”李燁聲音低沉。
“誰讓你不懂節製,一點也不知道勞逸結合。”薑月塵憤然。
身後的人驀然輕笑一聲,呼出的灼熱氣息噴到薑月塵耳朵上,癢癢的。
“我都讓你在李炎府上待了七日了……”言下之意就是,你歇夠了,該回去工作了。
說著,李燁咬住了他的耳垂。
口腔溫度滾燙,薑月塵打了個哆嗦,晃了晃腦袋,轉過身來面對著李燁。
“啊燁,打個商量?”他抬手環住李燁的脖頸,額頭抵著額頭。
“嗯?”李燁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就是。咱們做什麼都講究一個勞逸結合對吧?就這個……”
“沒得商量。”李燁打斷他,把人摟得更緊。
“有得商量!七日一次行不行?”
“不行。”李燁冷漠駁回。
“七日兩次。”薑月塵急了。
“四次。”
“三次!”薑月塵慌裡慌張的,掐住李燁的兩個耳朵。
“五次。”李燁神色淡然,說出的話讓薑月塵心裡一突。
“好好好,四次四次。”薑月塵敗下陣來,氣急敗壞地在李燁臉上咬一口。
天可憐見的,鬥不過,根本鬥不過。
薑月塵欲哭無淚,熱戀期的男人,太可怕了。
薑月塵摟著李燁的脖子,手指摩挲著他後頸的疤痕。
很早之前薑月塵就想問李燁了,他那一身的新傷舊疤,都是怎麼來的。可他遲遲沒問,怕觸及對方心裡的痛處。
他摸了李燁的傷疤摸了半天,這是他跟李燁在一起那麼久養出來的習慣,總想摸一摸,親一親。
李燁垂眸看他,夜色模糊。
“想問什麼就問。”李燁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這些傷,都是怎麼來的?有一些我知道,是李颯鉍暗算的。可還有一些陳年的舊疤呢?”薑月塵想知道眼前人的過去,想知道,他滿腔惡念從何而來。
那麼長時間的相處,他能體會到,李燁其實是個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的人,他本性清冷寡淡,除了有點小記仇,未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想當初,薑月塵對李燁做過偷窺這種齷齪的行徑,李燁也沒對他痛下殺手。
他不相信李燁是個大惡的人。
李燁的氣息沉冷幾分,半晌才開口道:“是我母妃。”
李燁尚且年幼的時候,聰慧開朗,活潑好動。他的母親,是皇帝的貴妃,琪貴妃。起初的她溫柔賢惠,教子有方。
後來,琪貴妃懷了第二個孩子,是個早夭的小公主,三歲那年落水溺亡,年幼的李燁昏倒在旁。
琪貴妃愛女,一腔愛意和恨意交織,全然付諸到了年僅六歲的李燁身上。
她得了瘋病,清醒的時日不長,每每瘋著的時候,就對李燁非打即罵。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抱著他哭著道歉,哭著哭著,巴掌又落下來。
一個得了瘋病的女人,住了冷宮,吃著糠食,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
隨著孩子慢慢長大,琪貴妃下手愈加狠辣。
她常常瘋著問他:“為什麼害死了我的女兒,你為什麼不救救她?”
李燁也常常會問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什麼?找不到答案。
無論什麼時候,傷口被撕開,總是很疼的,漸漸的他也不再去想這些問題了。活著就已經很艱難,那些錯與不錯的問題,都已經無所謂了。
就這樣在地獄裡苦苦掙紮了十年,女人在某個寒涼的夜裡掛了三尺白綾,就這樣死在了冷宮。
這個時候,十六歲的李燁性格已經變得陰沉冷漠了。那天夜裡,他靜靜地看著上吊的女人,心裡平靜,帶著一點釋然。
他早已經記不清,這樣的場景在夢裡出現過多少遍了。年幼的時候,恨得入骨,每天都期望著母妃死去,能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後來,當真面對那樣的場景之時,除了平靜,什麼都沒有了,沒有恨意滔天,也沒有酣然快意。她死了,僅此而已。
也許是因為,這個女人哪怕瘋了半生,卻也曾給過他短短幾年的溫柔和愛意吧。
長大的李燁,慢慢地發展自己的勢力,查清了小公主的死,把凶手親手抓進天牢,流放寧古塔。雖如此,卻落下個殘害手足的莫須有罪名。
不過,他不在意。世人眼裡,他的好與壞,對他而言都不重要,那不過是些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罷了。
他想,這也算是了了那個女人一生的遺憾吧。
李燁從來都無愧於任何人,除了那個年幼的自己。
·
薑月塵臉上涼涼的,他抬手一摸,全是淚水。
他能猜想到,李燁會有個悲慘的過去,故事一開頭,他甚至見微知著。可那個人是李燁,美強慘的李燁,是他的愛人。
薑月塵覺得,自己現實中的人生就已經是悲慘的典範,到了李燁這裡,那都不過是九牛一毛。
他啞著嗓子,把臉埋進李燁懷裡,呢喃著:“心疼你。”
薑月塵感覺眼前人胸膛震動了一下,接著被李燁捧起臉來。
他望進一雙笑意濃鬱的眼睛。
“哭什麼?那些都不重要了。”李燁吻掉他臉上的淚。
“你說得對,不重要了。你現在有我了,誰敢欺負你,我給他兩耳刮子!”
“嗯。”李燁目光灼灼,春深萬裡。
長夜漫漫花開早,種花人孜孜不倦,花開滿城。
·
時間宛如白駒過隙,雪落梅開又幾輪,海棠花開落了幾個春深。
轉眼間,薑月塵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一年。
李燁的惡念值,他早已拿滿,就差做個總管了。
他看著太子府上那顆海棠樹,晃悠悠的想著多年前提過的“老婆奴”。
現在的李燁,真真就是個老婆奴呀。
薑月塵想著,海棠花又開了,又到了做海棠糕的時日了。
太子府裡的海棠樹,是幾年前薑月塵和李燁一起種下的,種的時候,他把那塊血色並蒂蓮玉佩埋進了土裡。他心裡有著期盼,他希望朱海棠能活的長久安順。
他叫來下人,摘了一筐海棠花,去廚房給李燁做海棠糕。這麼多年,李燁口味一直沒變過。
薑月塵做的,他都愛吃。
做了海棠糕出來,薑月塵就回了屋。
他最近掉頭發掉的厲害,頭發也早就不染黑了,就這樣讓它白著。
薑月塵用梳子把脫落的發梳下來,一大把,他悄悄把頭發燒掉,然後偷偷給自己打了點胭脂,讓自己臉色紅潤些。
他覺得自己身體沒什麼不舒服和不對勁,但他怕李燁擔心。
薑月塵看窗外傍晚的春光明媚,想著李燁應該快回來了。
皇上如今已經年邁了,時日不多了,已經提前頒布了聖旨,讓位給太子。李燁最近一直在忙著登基儀式。
薑月塵起身,將燭火滅了,去了後院,找莫離下棋。
這些年,受李燁的熏陶,他居然也已經慢慢喜歡上棋藝了。
莫離問他:“最近,身體不好。”
“是。脫發嚴重,我感覺我要禿了。”
“咱倆通心,一樣一樣。”莫離擺擺手。
“我總覺得,咱倆活不長了……”
莫離:“害。普通人做藥人的副作用,終歸還是顯現出來了。”
薑月塵抖了抖棋簍子,漫不經心問對面的人。
“嗯。你今年多少歲了來著?花甲了吧?”
“對啊。”
薑月塵笑了:“你看你,一點也不老,一條皺紋都沒有,跟十八歲一樣,挺好。”
“隻是不顯老,又不是不會死。好什麼好。”莫離翻了個白眼。
“我都長皺紋了,四十歲了。嘖,我的心願都還沒完成呢。”薑月塵苦著臉。
莫離疑惑:“你什麼心願?”
“咳咳,大內……”話沒說完,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薑月塵立馬住了口。
“在說什麼?”李燁穩步走近。
薑月塵抬頭,看向來人,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清俊儒雅。
“沒什麼,下棋呢。”薑月塵笑著說。
“給你做了海棠糕,走,嘗嘗去。”他將手裡的棋子扔回棋簍子裡,拉著李燁就走。
莫離喊著:“嘿!沒下完呢!”
兩人充耳不聞,腳步加快。
莫離:“……”無語。
·
李燁登基即位那天,帶上了薑月塵。
李燁原想讓薑月塵以皇後之位入典,被他給拒絕了。
薑月塵覺得,太早了,還不行。他的借口是:李燁剛登基,皇位還沒坐穩,朝中尚且不安定。
他哄了好久,才把李燁哄好。有時候,他覺得李燁像個孩子。
當然,這話可不敢當著李燁的面說。不然,李燁肯定要掏出他的大毛筆讓他見識見識誰才是孩子。
登基大典,薑月塵穿了個太監服,悄悄的站在一旁看他。
偶爾會對上李燁幽怨沉冷的目光,薑月塵隻能垂眸憋笑。
大典結束後,李燁一身龍袍,拉著他進了養心殿。
殿門一關,李燁就撲了上來,不消片刻,他一身太監服就被扒了個乾淨。
李燁看不得他穿這個,生氣。
薑月塵默默的撿起地上的太監服,下一秒就被李燁扯掉甩手扔了出去,扔的遠遠的。
他在心裡歎息,這可怎麼辦?他是要當大內總管的人,以後還要穿一年的太監服呢。這才穿半天,李燁就受不了了,這以後可怎麼辦呐?
“生氣了?”薑月塵湊到李燁眼底。
李燁沉默著,不出聲。隻是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彆生氣嘛,一個衣服而已。”薑月塵哄著他,親親他。
“你對太監,好像有種執念?”李燁沉著臉看他。
薑月塵一愣,掩飾性笑了笑。
“沒有吧,哪有?”他尷尬的抓抓腦袋,卻抓了一手脫發。
薑月塵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背後。
“給我吧……”李燁順了順他額邊的鬢發。
“啊?什麼啊?”他裝傻。
李燁把他背在背後的手拉了過來,拿下他手裡的白發。
“這個……”薑月塵垂眸,不敢看眼前人的眼睛,不知道說什麼。
李燁卻神色淡然,摸了摸他的臉,說:“回頭,讓禦膳房給你和莫離做些補身子的藥膳。”
“好。”
薑月塵和莫離一起吃了兩個月的藥膳,頭發掉的不那麼嚴重了,就是吃得嘴裡沒滋沒味的。
想吃點彆的什麼,受藥膳影響,還總是沒有胃口。
“哎……”薑月塵歎氣,瘦了一點的臉頰,看著比前些日子蒼白了些許。
李燁放下手機的折子,摟住他。
“怎麼了?”
薑月塵正色,鼓起勇氣,提了這些天一直悶在心裡的話。
“李燁,我想做你的大內總管。”薑月塵直視著那雙越發顯得威嚴的雙眼。他看著李燁漸漸沉了臉色,心裡突突跳。
李燁神色沉冷,問他:“那我的皇後呢?誰來做我的皇後?彆人嗎?”
“不行。”薑月塵反駁。
“我的皇後隻有你,你如果不要,那隻能空著,留到下輩子。”
“我……你的大內總管得是我,皇後也得是我。”
李燁專注的看著他,等他下言。
“一年,就一年好不好?我做你一年的總管。一年以後,我做你的皇後。”薑月塵期頤地看著李燁。
沉默對峙半晌,李燁終於敗下陣來,無奈地開了口。
“好。”
·
薑月塵做了總管,不淨身的那種,皇帝特許。
說是他做了太監總管,但宮裡的人總覺得,他跟李燁調了個位置,薑月塵每天過的像天子。
用個膳,還總是皇上伺候他。
宮裡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羨慕極了,誰都不敢惹這位爺。
享受皇帝般的日子,享受了一個月,薑月塵就坐不住了。
他被警告了,係統說他掛的虛名,不乾正事,不作數。
薑月塵:好好好,不掛虛名,我乾活!
於是,薑月塵開始奮發圖強了,大內總管該做的事他都一一學著辦妥,甚至還搞了創新。
李燁總不滿他過於勞累,該省的活都給他省了。
最近,薑月塵新收了個小徒弟,是宮裡新來的小太監,老是被欺負。薑月塵看他清秀乖巧,就帶在身邊了。
結果,不出三日,這件事就把李燁惹生氣了。
“怎麼了,又生氣了呢?”薑月塵無奈地順毛。
“你說呢?”李燁冷著臉,不看他。
“就是個小太監……這也吃醋?”薑月塵笑了。
“你不也是個太監?”
薑月塵:……行行行。
次日,那個小太監就被調離了養心殿,薑月塵給他安排了個心善慈祥的老太監,也就不再過問了。
春去秋來,薑月塵終於脫下了太監服。任務圓滿完成了。
他看著身邊熟睡的李燁,問係統:“633,任務完成了?”
“是的呢,親。你這個任務做的,時間跨度夠久哦~”
“什麼時候走?”薑月塵心裡一緊。
“這個嘛,還得等等。”
“等什麼?”
“任務完成申報已經發往上級係統,接下來等上頭的反饋就行。反饋下來的時候,就會把你抽離這個世界了。”
“什麼時候能下來?”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
薑月塵無言,心下卻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立刻抽離,讓他還有時間跟李燁好好道個彆。
他側身躺下,在黑暗中盯著李燁看了許久。
哎,越看越舍不得。
薑月塵在他的臉上親一口,然後沉沉睡去。
黑暗中,李燁睜開了眼睛,雙目赤紅,帶著幾絲惶恐。
薑月塵昨晚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一條大花蟒蛇纏住了,任憑他怎麼掙都掙不開。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了,李燁去上早朝了。
他爬起身,看向銅鏡。
鏡子裡的男人,瘦削了很多,白發及腰,蒼白的皮膚上布滿紅痕,而十年前的那一身腱子肉早就被養沒了。
薑月塵抬手摸了摸頭發,發量愈加稀少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胸膛,李燁昨晚趁他睡著的時候又沒控製住,看那些痕跡就知道有多瘋。
半年後,薑月塵戴上了鳳冠。
這半年來,李燁力排眾議,執意要立他為後。
終於,薑月塵如他所願,做了他身著鳳冠霞帔的皇後。
他牽著李燁的手,走過長長的階梯,紅色的地毯,最後回頭望去時,竟有些恍惚。
十年的時間太過久遠,卻又顯得短暫。他仍然記得,十多年前他偷窺李燁被抓個正著時的狼狽模樣。可當時誰又能想到,十多年後,他卻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呢?
薑月塵覺得這感覺挺奇妙,竟有些熱淚盈眶。
洞房花燭夜,李燁幫他脫下沉重的鳳冠。
他抬頭問李燁:“你還記得嗎,十多年前那個晚上,我偷看你洗澡,被你打了一頓。”
李燁頓了一下,隨即輕笑著反駁他:“沒有打你。”
“明明就有!”薑月塵記得,他當時摔的可疼了,自己一個人擦了好久的藥。
“沒有。”李燁神色認真。
薑月塵:……不想說話。
片刻後,他試探著開了口。
“李燁,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話音未落,肩膀一疼,薑月塵對上一雙陰沉森冷的眼睛。
他已經好多年沒從這張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了。
李燁聲音沉冷:“走?去哪兒?”
“沒有沒有,不走,我就是問問……”薑月塵嚇了一跳,忙安撫到。
李燁緊緊把他摟進懷裡,一口咬住他的側頸。
“哪裡也不許去,就算死,我也會纏著你。”
.
薑月塵最近被李燁看得可緊了,除了上朝如廁,哪哪兒都帶著他。
李燁恨不得把薑月塵彆腰上掛著。
薑月塵:就,很無奈。
他看向抱著大蠍子的莫離,一臉愁雲慘淡。
“怎麼了?唉聲歎氣的。”
薑月塵看了看莫離的白發,把蠍子搶過來自己抱著,自己擼蠍子。
“沒什麼。你頭發全白了,該不會要死了吧?”薑月塵調侃他。
“呸呸呸,說什麼呢?我死了你不也得死嗎?少說不吉利的話。”
“可是,你不是也感覺出來了嗎?身子越來越乏力,吃不下飯,沒胃口。畏光,嗜睡,脫發。”
“害,是越來越嚴重了。但沒辦法,生老病死乃是常態。該來的總會來啊。”
“你覺悟挺高。”薑月塵笑著,戳了戳大蠍子的腦袋。
“我跟你不一樣。我在這個世上,沒有愛人,隻有一個不會老的爹。可能等我死了好多年,我爹都還是那副樣子。”
“是啊,咱倆不一樣。”他垂眸,鬱悶了一會,把蠍子一扔,就去了禦膳房。
想給李燁做頓飯,好久沒下廚了。
自從他身體越來越差,李燁就嚴禁他下廚乾活了,天天掛在身邊,就跟生怕一個不留神,他就沒了一樣。
薑月塵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兒切著蔥花。身旁站了一排顫巍巍的宮人,宮人們大氣不敢出。
這位皇後執意要下廚,他們這些宮人根本勸不動,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怕一個不小心腦袋就搬了家。
薑月塵把最後一道菜燉上,吩咐下人們一會兒上膳,就若無其事的回了宮。
門一關上,他就脫力地滑坐到了地上,頭暈目眩。
事實上,做飯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快不行了。但他總不能連累了那群宮人,大家過日子都不容易。
“633,我怎麼感覺我要死了呢?”
“放心,上頭的反饋沒下來,你不會死的。”
薑月塵放下了心。
他強撐著身體爬上床,忍著不適,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
薑月塵看著握著他的手坐在暗處的李燁,輕聲開口。
“不小心睡著了。用膳了嗎?我給你做的。”
李燁不說話,脫了衣,摟著他躺下。半晌才道:“很好吃,我很喜歡。”
薑月塵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異樣。
“怎麼了?”薑月塵問。
“啊烈,你睡了兩天兩夜了。”他的聲音沙啞澀然。
薑月塵心裡一突,喉頭發緊。
“是嗎?可能是,這個天太好睡了。”毫無說服力。
“嗯。”李燁吻吻他的額頭。
兩人不再言語。一種難言的氛圍,在黑暗裡膠著,壓得人心裡沉悶悶的。
薑月塵越來越嗜睡了,直到後來,一睡就是十天半個月。
可是,不管他什麼時候醒來,李燁總在他的身邊護著。
他的頭發已經掉光了,人也清瘦,像個崇尚苦難的苦行僧。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有心思跟李燁開玩笑。
“嘿嘿,你看看。像不像個小和尚?就差燙兩個結疤了。”
最近京城裡,風靡起了關於當朝皇後傳奇一生的畫本子。
講述他從一個小小的青樓打手,當了大內總管,坐上皇後之位的傳奇故事。
京城裡的人都在下賭注,就賭接下來,這位傳奇皇後,又要當上什麼了不得的身份。
薑月塵也下了注,他壓的青樓老鴇。
他想回去看看,回春風樓,十多年沒回去了。
李燁摸摸他的小光頭,將政務暫且交給了李炎,帶著他就上了路。
這一行曆時半個月,薑月塵都是睡過去的。等他睜開眼的時候,人已經在春風樓了。
還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陳設,一點也沒變。
院子裡的海棠樹,高大茂盛,不像他當年離開時那樣矮小了。
他坐在石凳上,看那海棠,看雲霞。
李燁握著他的手,給他按摩,給他捏捏。
“還是小地方好。我想起我當年向你示愛時候的日子了。”
“嗯,挺好。”李燁放下他的手,又給他捏捏腿上的肌肉。
薑月塵看著眼前人認真的樣子,心裡一酸,他說:“李燁。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喜歡你,我還賴著你。”
李燁愣了一下,茶色的眼睛微微發紅。
“好。”
長風一起,愛意浩闊,人生短暫。
兩年後。
薑月塵一夢半載,終於,在睡夢中收到了上級係統的反饋,一睡不起。
他的靈魂被抽離出來,他飄在空中,看著李燁抱著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不言語。
薑月塵飄下去,想抱抱李燁,剛到近前,就眼前一花,消失在了原地。
·
李燁的前半生都浸在黑暗裡,苦不堪言,行走的每一日都是痛苦。
他少年時總會想,這醃臢的世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他這樣活著?
年幼時求死不能,求生艱苦,好像這個茫茫人間,婆娑地獄,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直到那個女人死後,他的人生才慢慢多了一□□氣。可李燁自那時起,卻又開始日日夢見那個女人,夢見她年輕時候溫柔的笑意和教會。
李燁不信佛,不信道,不信任何人。可他痛恨了日日夢見她的日子。於是,他謀局算計,為她找到殺女凶手,了了她的遺願。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她終於不再入夢。
那些人,惡心著嘴臉彈劾他陰鷙,不近人情。他不在意,順了他們的意,巡視安城,遠離朝堂。
可就是在那裡,他遇見了一生摯愛,暖了他後半生的人。
李燁起初,是厭惡他的,他覺得這個人就和那些懷著醃臢思想的人一樣,總想著,從他身上獲得什麼利益。
這個人纏著他,照顧他,給他做飯,對他好……
李燁時刻告誡自己,不要相信他,他不過是想從自己身上圖某些什麼。
可是,時日漸長,心卻還是跑錯了路。他知道那是個陷阱,卻還是一無反顧地跳進去。
這個人明明長得不那麼好看,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惹得好多人喜歡。
李燁恨他招惹了自己卻不專一,總是惹一些彆的什麼人,甚至想要做花魁。
他控製著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對這個人動情至深。於是,他吩咐了手下的人,如了他做花魁的願。他倒要看看,陳烈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直到,李燁看到他在舞台上耀眼又漂亮的樣子,那麼多人看他看癡了神,連他自己都不例外。
於是,他的心臟叫囂著,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叫囂著。把台上的人抓走,藏起來,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看。
情破枷鎖,終於還是衝出了牢籠。他放任自己做了失去理智的行徑,一切都交給了心。
失控著,把陳烈據為了己有。壓抑著的心,在那一夜,終於放鬆開來。
李燁知道,就是這個人了,此生不換。
後來的日子裡,他的愛人,從一而終,溫柔體貼。有時候常常會有一些不同於常人的想法,說出一些很奇怪的話。
李燁並不在意,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人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但他不在乎。
也許是一生的苦難,都在前半生受了個乾淨。李燁有了光,有了摯愛,有了輝煌幸福的後半生。
直到,愛人的身體愈加孱弱下去。李燁就知道,他的一生快要結束了,好與壞都將隨著這個人的離去煙消雲散了。
陳烈死去那一天,他的心若有所感,刺痛了一下。
李燁從院子裡跑回房內,探了探床上熟睡著的人的鼻息。他知道,自己的命沒了。
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膚白如雪。可他眉目安詳,仍然是睡著後那樣恬淡的樣子。
心痛的無以複加。
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少年時候的疑惑。這醃臢的世界,沒有什麼值得他留下來,除了這個人。
他前半生痛苦活著的那些年,也隻是為了等來這個人。
他想,他這一生,就是為了陳烈而活的,陳烈死了,他也就死了。
李燁抱著愛人的屍體,躺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墳墓。墳墓就挖在春風樓院子裡的海棠樹下,他知道,愛人喜歡這裡。
沒關係,他也喜歡。
他親親懷裡人的臉頰,合上了眼睛,長睡不起。
春風吹過,海棠花落進泥地裡,覆蓋了他們的一生。
記住你說的話,下輩子還要賴著我,我一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