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夢短夜長14(1 / 1)

嗡的一聲輕響,光點彙聚成人形,黑發深眸的青年出現在安戈涅眼前。

他顯然剛處理完公務,軍帽沒摘,身上還搭著黑色製服長外套。和她一樣,他也在動態捕捉儀前呆站了幾秒,這才想到已經可以坐下。

“西格。”安戈涅抓住扶手椅邊緣,輕聲念他的名字。

他沉吟片刻後開口:“總覺得……應該和你說好久不見。”

上次聯絡是差不多24個標準小時之前,面對面地談話也僅僅過去了幾天。

但密集的意外和轉折讓分開的數日變得仿佛有數倍長,更不用說他們上次是以未得出結論的爭執道彆的。

“之前聯係時彆人在場,我沒有機會說,但我要再次為我上次的表現道歉。”

安戈涅搖了搖頭:“我不生氣了。”

這是實話。那時候的失落和不被理解的憤怒已經飛快地褪色,她現在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和西格的虛像獨處,甚至仔細地觀察對方的外貌。

他明顯比之前消瘦,看起來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安戈涅柔聲問:“你吃過飯了嗎?”

西格愣了愣:“還沒有。”

她調侃似地又發一問:“怎麼,你的新秘書官還沒有學會怎麼督促你按時吃飯?”

他苦笑了一下:“要怪我這個不太好相處的長官。”頓了頓,他說道:“你氣色比上次聯絡的時候好了一些。”

安戈涅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到了化樂星城我除了和人吃了一頓飯,好像基本就在睡覺。”

“那也好。”

寒暄到這裡告一段落。“那麼,新聞你看了嗎……?”她含蓄地發問。

西格鬆弛的表情略微收斂:“庭審的轉播我看了。”

“我是得到的文字消息。”

數秒沉默。

半個小時前,對舊王安普阿的審判第二次庭審開啟。此前公眾大都認為舊王本人會行使沉默權,將辯護的重責全權交給法律代理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安普阿不僅發言了,還發表了一段幾乎超時的長篇自述。

他承認王政下的諸多政策不合理且腐朽,比如征收omega、比如將大部分星球交由空降的總督管理。他並非沒想過改變現狀,但在觸怒利益集團王位不保和自身安全之間,他退縮了。

他還坦白身在首都星的王宮中,信息實則十分閉塞,導致他與民眾身處的一日日的現實逐漸脫節,深陷幻覺,以為王宮外還是他登基初期的繁盛景象。

安普阿還對近日首都星的連環刺殺事件做出了評價。他誠懇地請求路伽停止這樣的恐怖行為,因為每次襲擊都有可能波及到無辜的民眾。在王國分裂危機空前的時刻,他呼籲所有王國人回想他們共同擁有的東西——語言,曆史,還有在對抗第九共和國的衝突中服役乃至喪生的祖輩。

最重要的是,他十分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路伽身上。

安普阿不否認路伽

確實擁有繼承權,雖然他是個omega,但從血緣上,他在繼承人順位上僅次於公主安戈涅。但這些都不那麼重要,王室是否應當繼續存在、這根維係各個星球的紐帶是否要剪斷應當由王國人決定。如果路伽真的要和王太子斐鐸一樣聲稱自己全心為王國,那麼更應該放棄暴力手段,這是他作為一個長者、也是他的親族的請求……

總體而言,這是份相當好懂的懺悔書。

媒體向來擅長抓住焦點:安普阿透露了兩個此前未知的重大事實,其一,路伽是個omega;其二,他公開認可了公主安戈涅擁有優先的王位繼承權。

至於安普阿的悔罪態度有多誠摯,就各有各的看法了。

“我不會問你在助推舊王改變想法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認罪是我樂見的,”停頓半晌,西格緊繃的臉部線條更凸顯出態度的嚴肅,“你的想法並未改變,你還是想要王位,是這樣嗎?”

“是,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讓我更加堅定。”

安戈涅換了個坐姿:“順便一問,現在我是和指揮官西格對話嗎?”

黑發青年木然眨了眨眼,一瞬間沒掩飾住被擊中般的痛楚。她這樣將他的社會身份與他的人格切割的姿態讓他受傷——

因為潛台詞很清楚,無論她對他本人怎麼想,身為指揮官的西格是對手,甚至可能是敵人。

她將腰背挺得更加直,同時儘可能平靜地說道:“我們的意見有很大分歧,所以我有心理準備,你的看法可能會讓我受傷。但我寧願你對我誠實直接,我不希望……你哄著我、實則看輕我,覺得我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西格,”她的聲音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上次見面時我或許還不夠成熟。但現在艾蘭因不在,我必須獨當一面。我想要的是你對我……身為另一個政治玩家的尊重。”

她微笑了一下:“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西格看上去差點要立刻站起身到她身邊來。但他隨即意識到,在眼前的隻是安戈涅的投影。她在王國之外的某座星城。

他鬆開抓住椅子把手的五指,淡而苦澀地彎了彎眼角:“好,我知道了。”

隨著這一個小動作,年輕的指揮官眉眼間那點柔軟的情緒迅速地收斂乾淨,他利落地反問:“那麼,你現在又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談?”

她並無猶豫:“公主安戈涅,同時也是個omega.”

“你希望說服我,讓我接受君主製值得保留。”

“你可以這麼概括。剛才的推測也沒有問題,確實是我推動父親選擇悔罪。但願這件事足夠作為入場券,證明我有資格和你談論我的未來……還有王國將來的道路。”

西格一頷首,爽快地推進話題:“現在艾蘭因缺位,易耘不足以團結起驚惶的舊黨,廢除君主製的阻力前所未有的小。安戈涅,現在我們有機會建立真正全新的秩序。”

“我們”之中包含哪些人呢?

安戈涅沒有問出來,反而先指出其他漏洞:“反

抗軍可以鎮壓控製住首都星,可其他區域呢?你手下的人力遠沒有多到能平定每一顆星球的地步。”

“希望王政徹底終結的人每顆星球都有,需要加大兵力的隻有部分地區。”

“如果有打算獨立自治的總督,還有現在對你不滿的人,他們隻要有機會,就會全都立刻湧到路伽的身邊去,你真的打算開始內戰嗎?”

西格繃緊唇線沉默。他當初願意與艾蘭因合作就是因為想避免內亂。

“但這不足以證明,你作為新君就會有足夠的凝聚力,能讓王國以現有的規模繼續存在。而且你想要讓君主製以什麼形式留存?”西格的身體因為專注微微前傾,“我絕對不會接受完全的複辟,由君王和他們的心腹內閣完全主宰政治的時代必須結束。”

“我並沒有抱那樣的幻想。”

西格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安戈涅感覺得到,他鬆了口氣。

“你想建立的新秩序,具體來說是怎麼樣的?”安戈涅發問的同時不禁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她居然到現在才第一次詢問。

正如西格下意識排除掉她作為聖心聯合王室後裔的身份,她也鮮少主動觸及他作為反抗軍指揮官的那一部分。她其實也不夠了解他。

隻能怪直面他們之間的立場衝突像撕開帶膿的創口,痛到無法忍受。

在城破那日前往死亡彼岸的生命無法歸還,即便其中許多人或許稱得上罪有應得,即便反抗局為了穩住局勢必須采取雷霆手段,更不用說他並不知道利麗就是公主安戈涅。

但她還是有理由恨他,他也完全有權利憎惡她代表的龐然大物。

把西格僅僅當作全心對她好的alpha相處起來顯然要輕鬆許多。

然而隻看著他吸引她的內斂和溫柔,同時對立場矛盾視而不見,後果就是雙方一廂情願的失望。

安戈涅領悟到此前失誤的短短幾秒,西格也整理好措辭。

“我希望王國每個人都能吃飽,住在可以遮擋風沙有光線的房屋,不論他們是誰、什麼性彆,都有尊嚴地選擇他們想要的活法。”

她一怔。

他垂眸哂然,好像因為自己坦白到有些煽情的說法難堪:“我知道這太理想化,而且要讓這個理想實現很困難。但還是得有人去做。”

“首先是不合理的稅賦,總督製必須廢除,首都星以外的星球並不是王國中心的錢袋糧倉。要儘快籌措到一筆巨大的貸款或是現金,讓王國幣值和物資供應在一兩年內保持穩定,確保勞動的人能夠養活自己。

“然後是政治製度,廢除君主製,讓更多人能夠發聲,包括omega們。我並不認同照搬共和國的製度。他們的星球數量沒有那麼多,即便每個地方的公共事務和財政都由兩星群衛統籌,也不會讓官僚機構變得太臃腫,彙報需要時間,但好歹能夠及時處理問題,即便有瞞報也會很快被發現。這點與王國不同。”

原來西格也能這麼健談。這樣的感歎在安戈涅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不會樂觀到覺得讓每個星球自治就會有好結果,恰恰相反,總督原本也都是外來人,他們與每顆星球的權貴合作。不徹底改變遊戲規則,隻會讓權力集中到另一批惡棍手裡,反複犯同一個錯。但也不能把所有既得利益者殺光,那樣不行……”

西格眉心微蹙,顯然勾起了一些頭痛的回憶。

“在星係邊緣的那段時間,我和最早的那批夥伴試著管理過幾個廢星,我知道變革建立新秩序有多困難。”

“彆的需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修訂新的律法,維護現有的基礎設施,修建新的設施創造新崗位,與共和國簽訂正式的和約,促進通商……”

他看向安戈涅:“我還需要繼續說下去嗎?這些想法當然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坦白來說,我更擅長打勝仗。但幸運的是,我的身邊有一群比我更清楚該怎麼做的人。”

安戈涅無端有些悵然,或許是西格描繪的圖景確實有誘惑力。她靜默了片刻才表態:“我相信你和你信任的下屬們對王國的未來有明確的規劃。之前阻擋你實施計劃的是艾蘭因為首的舊權貴,現在還多了一個路伽,是這樣嗎?”

西格簡潔頷首:“我不會誇口說會一切順利,但在這個過程中,哪怕是首都星的貴族們,隻要願意做出一些讓步,誰都不會對他們趕儘殺絕。至於你的安全……你大概不想聽我再承諾一次。如果你對參政有興趣,新的秩序裡那一樣是可能的。”

“真的?”安戈涅坐直了,“我正好想問,你剛才說的其他想法都很好,但具體來說,要怎麼讓omega們有尊嚴地活著?”

西格微微一怔:“律法會保障你們的人身安全和自由,給你們應有的權利,比如成年的年齡,還有與其他人訂立契約的權利……等到時機成熟,像共和國那樣推行名額製也是可行的,先是一小部分,但越來越多的omega也會有工作,能夠養活自己。”

“等到時機成熟……”她笑了笑,“大概需要多久?”

西格陷入深思,面上隱現了悟。他雖然謙虛隻會打仗,但在於軍務無關的許多事上也足夠敏銳。然而即便如此,她不點破,他好像就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安戈涅壓下複雜的情緒,儘可能平靜地陳述:“正如你剛才所說,王國需要處理的問題太多,即便你……即便新政府確實有心改善omega的境地,但到最後,恐怕這個議題也還是要給更緊迫的事讓道。

“作為omega的人生,與alpha乃至beta的生活很多時候都是錯位的,王宮裡有位老人甚至說,我們的時間流速和其他兩性彆大類的都不一樣。按照你的設想,坦白地講,很長一段時間內,絕大部分omega會獲得的生活和待遇可能不會有太大改變。”

西格張了張口,但他沒有反駁。

“以性彆分布概率來說,omega隻是人群的十分之一,而在剩下那九成的人眼裡,明天、下個月今天能不能吃飽穿暖無疑更加重要。如果這百分之十的人也開始進入社會,競爭有限的工作崗位,會不會立刻被其他人趕回房間深處?要說服人們為了不是自己的那一小部分做出切實的犧牲會很難,非常難……”

安戈涅的眼前浮現藍色靜電度假村裡,坐在休息室裡等待同性客人的那對omega姐弟。

他們已經那麼幸運,卻還是無法真正稱得上與所有同僚平起平坐。

“而且不是每個omega都會像我一樣,遇到你一樣正直和善的人去保護他們。等待是不行的,隻有書寫出來的律法也完全不夠,必須有人真的站到台前,讓所有人看到omega也可以是掌權者,也可以受尊重,而不是那神秘的、隻是某些人所有物的那十分之一。更不是在任何記錄中沒有留下姓名的、模糊的一群面孔……”

安戈涅抽息了一下,她無法解釋,但終於得以順暢地將隱隱約約的困惑用話語捕捉定型,而後傾吐出來,僅僅是這件事就讓她有流淚的衝動。

嚴格地維持到現在的、身為公主安戈涅的距離感也隨之破碎。

她知道這麼做狡猾,但她也必須打動西格,從情緒上動搖正直且溫柔、卻是個alpha的西格才行。

“不那樣不行,西格,如果不那樣,恐怕直到我老死,這世界的這一部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完全不想當站出來的那個,我並不像你那麼堅定崇高,但你說得對……”

她對他笑了笑。

“還是得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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