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夢短夜長01(1 / 1)

視頻播放完畢。慣用的循環播放模式啟動,王室徽記再次顯現視窗正中,安戈涅艱難地抽了口氣。

提溫立刻替她將視頻關閉。

“你感覺怎麼樣?”他略微低下來與她平視,一眨不眨的注視透出些微緊張。

並非“你還好嗎”這樣無意義的寬慰,他在認真向她征求答案。

“我——”安戈涅張了張口,後半句卡在唇舌之間。她開始後悔沒有穿鞋,漂亮的拚花木地板很涼,而她渾身的血液仿佛已經因為接連的“驚喜”結霜。

因為這股從心臟一路滲到指尖的寒氣,她的牙齒有些打顫,吐字含混:“我……不知道。”

她抱住雙臂,習慣性地牽起唇角:“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好吧,可能有點冷。”

提溫眉心蹙起。視線向下,他看到了她不自在蜷起的腳趾。

其實房間裡溫度合宜,藍色靜電的客房設施也絕不會馬虎到會讓住戶因為赤足行走就感到寒冷。

遵循陌生的衝動,他向安戈涅伸出雙臂。

擁抱的動作像沒調試好的機械程序試運行,每一拍的動作都充滿了隨時預備著被推開的遲疑——他不確定這是否是此時此刻該有的反應,是不是她會想要的反應。

安戈涅卻沒餘裕思考太多。

她的額頭順勢抵上他的胸口。

青年是溫暖的,隔著襯衣依然能感受到肌膚的熱度。雖然抱著,他的手臂卻沒有收緊,難以判斷是謹慎,還是緊張到忘記。

與小心得過分的動作相反,alpha信息素熱切地圍攏她,包住她。

香根草和柑橘的氣息乾燥、綿密而潔淨,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鑽進她的皮膚下血管裡,在她分泌的信息素裡留下獨特的印跡。

身體不由自主開始發熱,安戈涅沒那麼冷了,呼吸和思考的機能也恢複運作。

這麼和提溫待著不太妥當,她意識到,畢竟幾個小時前她剛剛窺探到了本該保持秘而不宣的東西。

她想抽身出來的那一刻,提溫卻驀地抱緊她。

“這樣呢?”他問,發聲時的共振從軀體傳過來,“還冷嗎?”

明知故問,沒話找話,更像在提醒她這個擁抱是怎麼開始的,重申他獲得了她的默許。

“夠了。”安戈涅輕聲說。

提溫僵了一下,立刻放開她。

她佯作不覺,岔開話題:“曾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結果他們都和我想得不一樣。是我太愚蠢以致於我看不透嗎?還是要真正了解在乎的人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這取決於你對了解的定義。”提溫也一秒切換回從容和她討論問題的態度。隻是他的手臂垂落身側時,剛剛觸碰過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收攏。

安戈涅深呼吸,將心思從他的這個小動作上挪開。

這不算困難。

“他要乾什麼,我完全不明白……”她大步踱到前廳另一側,剛才

被震驚堵住的惱怒大聲地宣泄了出來,一句比一句語速快,“王太子斐鐸都是百年之前的人物了,他活躍的時候現在的大部分王國人都還沒出生。他做出這個聲明是什麼意思?!就算他確實是王室後裔,難道他真的相信,隻要他站出來揭開身份,就會有許多人為了斐鐸的名字追隨他?”

“從上次的綁架事件,還有這次的刺殺判斷,路伽有針對個彆目標發動襲擊的力量。但那是否足以與反抗軍,乃至於王國軍殘部抗衡……”提溫彎唇,“我對此持懷疑態度。”

“但是也不排除在魁首生死不明的局面下,為了防止反抗軍趁機徹底奪走舊權貴的財富地位,會有人選擇投奔他。”

“艾蘭因……”安戈涅咬住嘴唇。

對,剛才被路伽的事弄得措手不及,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判明艾蘭因的狀況。她立刻聯絡布禮,但是通訊無人接聽,發消息詢問也沒有立刻得到回複。

那股窒息的寒意又回來了。

安戈涅瞪著未讀消息依然在暴漲的通訊界面,回頭看向提溫,聲音很低:“從現場的狀況判斷,他有多大幾率還活著?”

他回答得冷靜又謹慎:“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

“不要糊弄我。這種事居然沒能封鎖住,說明現場有不少目擊者,那麼流出來的圖像視頻肯定不會少,情報分析是陶朱雙蛇擅長的領域吧?你們難道分析不出——算了,我自己看。”

安戈涅抬手便要細看剛才沒敢打開的新聞頭條。

提溫一下子到了她面前,捉住她的手腕阻止。

她猛力甩開,抬頭瞪他,呼吸變得急促:“不讓我看,怕我受不了?那你倒是告訴我結論。”

他垂下眼睫,半晌,終於緩慢地搖了搖頭。

一聲顫抖的抽息。

“怎麼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更加鎮定。可她還是叫出聲了。

艾蘭因那樣周全縝密的人,在局勢更加凶險的時候都從未讓人得手的家夥……

安戈涅止不住地憤怒起來。她不止一次幻想過艾蘭因的死。

那應該是他敗給她之後,她要奪走他的一切,權勢、威嚴、自尊、體面……她全都會拿走。

他應該在她的注視下,緩慢地、狼狽地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醜陋卑賤的東西,在她無法將他和自己曾經傾心過的幻想聯係起來之後才死去。

這突然的、天外飛來一般的刺殺算什麼東西!

安戈涅仿佛從內撕裂成了幾份,不同的聲音在她腦子裡尖聲辯論,吵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居然讓無人機直奔政要的車隊,首都星的監控係統難道全都失靈了?

——既然對方能讓一整個區塊斷電,那麼當然也會有讓監控作廢的方法。而且對方很了解首都星失修的地下通路,說不定知道什麼發動襲擊的秘密捷徑。艾蘭因都不知道的捷徑。

但是艾蘭因出行的路線和座駕從來不固定,為了防備暗殺甚至會大搞替身迷魂陣,這次怎麼就鎖定了他的位

置?

——近來他與西格的拉鋸讓不少人失望,路伽又有王室關係加持,遊說侯爵身邊的人倒戈並非不可能。

可艾蘭因一直把身邊的人篩得比蒸餾水更乾淨。

——背叛者終被背叛,不如說,到現在艾蘭因才終於因此吃苦頭才是個奇跡。

“安戈涅?”

提溫的聲音很遠卻也很近。

她閉眼又睜眼,在他的手臂上扶了一把。

“我沒事。”

她這麼說著,將失態崩落的一塊塊鎮定重新拚湊起來,擠出一抹笑。

驚怒過後便是幾近麻木的惘然。

縱然她的那份戀慕早已枯萎,她和艾蘭因之間隻剩下混沌黏稠、無法定性的東西,即便在最親密的時刻她也對他的意圖保留著警惕心,有一份信任確然還是存在的:

對於他身為政客的手腕和能力,她從不曾質疑。

提溫看著她,沒有說話。

什麼話都是多餘的。

道理清楚明白:是人類就有誤算失策的時候,正如隻要是血肉之軀,就必然會受傷衰老。

“可他是艾蘭因啊。”

喃喃的低語摔落在地上,融進兩星群衛透亮的月光。

“王國境內空域重新回到戒嚴狀態,首都星全境暫時封鎖,嚴格限製軍方以外的艦船進出。抽調人力護送你回王國太惹眼,而眼下你的安全最重要,”西格的投影形象看向提溫,“自由聯盟的監視係統最完備,你在他們那裡暫時停留幾天比較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提溫頷首,“結束聯絡我們就轉移到陶朱雙蛇在共和國的安全屋,我會派人偽造安戈涅還在共和國的假象,同時等待合適的時機,隱秘地啟程去化樂星城。西格閣下,請您放心。”

他側首看向安戈涅:“這樣安排可以嗎?”

“我沒有異議。但交通封鎖一旦放開,我就要立刻回首都星。路伽自稱是唯一王室繼承人,我一直不露面不像話。”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西格。

西格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但沒有和她就這個議題爭辯:“好,通航條件有變化我就立刻聯絡你。”

頓了頓,他視線微斂:“襲擊現場殘骸分析出結果我也會立刻通知你。”

安戈涅抿唇:“嗯。”

明明隔著投影的虛像,他眉眼間的關切卻仿佛到了她面前。考慮到還有提溫在場,他的措辭很含蓄:“轉移到了安全地點隨時聯絡我,如果你需要一個聽眾的話……”

“嗯。你也一定要小心。”

西格聞言終於微笑了一下:“好。”

安戈涅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還有一件事。”

西格和提溫都訝然看著她,這通視頻通訊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

“路伽曾經是王室收容的omega,他的檔案應該還能找到。上次綁架我的主犯也是他。”

提溫早就知情,西格看上去也不驚訝,艾蘭因可能在調查過程中與他共享了這

方面的情報。

她看著西格說下去:“輿論也必然有一場仗要打。我的看法是,如果需要,你們可以公布路伽的性彆。”

反抗軍頭領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牽扯到某些議題上,他就不再僅僅是以西格的身份和她對話,這件事她已經深有體會。

提溫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悟地翹起了唇角。

“我想,你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試圖完全複活王政的人合作。”

路伽在那則宣言中隻字不提改變,反而大肆鼓吹正統的“回歸”,其中的政治傾向不言而喻。

西格無言頷首,傾聽的姿態變得愈發嚴肅。

“那麼他最有希望拉攏的,無非是對王室這個體製還抱有幻想的人——不論那群家夥是真的覺得一百年前的世界更好,還是僅僅想要保護他們在王政下享有的特權。他們會對艾蘭因不滿,也恰恰是因為他願意和你談判,做出一定的讓步。”

安戈涅一扯嘴角。

“如果隻是想在新政權中分一杯羹,路伽大可以公布自己的性彆,宣傳自己將會是第一個omega君王,甚至以此為籌碼與反抗軍談判合作。那是我會做的事,但他沒有。

“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建立新秩序。也因為和我一樣清楚,他最想要拉攏的那群人,也往往在性彆的事上最頑固。”

“路伽自小在深宮中長大,認得他的人本來就不多,他的性彆很可能可以再瞞上一段時間。而為了自身利益,那群alpha貴族大人們可以假裝忘記路伽並不是alpha,事後再做出補救。但是假如有人現在就戳破這件事呢?”

安戈涅微微笑起來。

“他們可以強調斐鐸的血脈更重要,但稍加誘導爭論的方向,想必其中一些人也不得不為omega也能是王辯護,找出幾個正當的理由。”

她的手指在空氣中劃了一下,像小刀割開創口。

從虛空不存在的口子裡,她看到與路伽針鋒相對的時期。

他從一開始就對她這個身份微妙的私生公主缺乏敬意,時常拿她的頭銜開玩笑。以前安戈涅以為那是因為他覺得他們都是一樣的omega,一群同樣的可憐蟲裡硬要分出尊卑高低,多不公平,多荒謬。

現在她才驚覺,那或許是自詡正統的敵意和傲慢。

可後來他們關係偏偏又變得很好,好到難分難舍。是同病相憐嗎?還是她在他的複興偉業藍圖裡有一個該扮演的角色?

這些細節已經不再重要。

無論如何,她記憶裡的路伽看著溫柔和順,必要時言辭卻極為鋒銳,最擅長用對手的邏輯打敗對方。

那她學一學他又何妨。

“君王隻能是alpha,這個前提原本是不容置疑的。

“但討論的口子一旦打開,如果一脈的omega也可以成為王,那麼沒理由另一脈的就不可以。”

安戈涅稱得上輕蔑地笑了笑。

“哪邊才是王室正統,不都是最後獲勝的那方說了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