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腐草為螢06(1 / 1)

安戈涅做了個夢,裡面有路伽,有許多其他的熟面孔,包括對她態度一直很糟糕的某位宮內事務官,還有她的母親。

黑發女性beta的眉眼清晰可辨,可一旦醒來,腦海中她五官的位置又被曖昧的霧氣覆蓋。

夢的具體內容也一樣,睜眼就瞬間就失去形狀。

安戈涅輕輕呼氣,從夢境消散的悵惘中抽離,隨即落入另一種微妙的情緒:

陌生的床幃和天花板,熟悉的信息素氣息,幾縷繞過她上臂的銀白長發,還有攬在她腰際的手、與她後背相貼的胸膛……她頃刻間回憶起前情和身處何地。

從平穩的呼吸判斷,艾蘭因還睡著。

安戈涅沒回頭看他的睡顏,提了口氣把腰上的手臂抬高,便要起身下地。

可她一動,那條手臂就收緊了。

艾蘭因吸了口氣,看了看時間,聲音因為比往常多了點鼻音而顯得慵懶:“醒那麼早?”

“快七點了。”

他卻問:“做夢了?”

安戈涅下意識回道:“嗯。”

她立刻有些懊惱。艾蘭因知曉她會因為做夢驚醒,這種細節無意義地提醒著她,他們對彼此有多熟悉。

而那是她決意舍棄的東西。

艾蘭因又問:“夢到什麼?”

沉默片刻,安戈涅輕聲回答:“很多。但最後我夢到了母親……艾蘭因,這很奇怪,我幾乎不記得任何與她有關的事,就連她的臉也記不清,這很不正常。可那麼久了,我居然都沒發現這有多離譜。”

她沒掩飾套話的意圖,艾蘭因過了片刻才把她往後攬過去,聲音淡淡的:“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火氣又有點上來了,安戈涅作勢要掙開懷抱:“就連容許我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會給你造成妨礙嗎?”

“我沒有那麼說,”艾蘭因帶安撫意味地捋順她的頭發,沉吟片刻後解釋,“你好奇心很重,給出不必要的信息會讓你探究危險的事。你記憶的事怎麼交代……我要想想。現在還很早,我不想在不夠清醒的時候給你說法。”

願意對她說明他選擇沉默的緣由相較此前,已經算是有所“進步”。但安戈涅不為所動,頗為苛刻地挑剔他的借口:“你不是每天六點起床的嗎?”

艾蘭因歎了口氣。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故意,他低頭時嘴唇擦過她肩膀與手臂相接處凸起的骨骼,癢癢的觸感裡透出對彼此皮膚熟悉的親近感:“那是一般情況,但這陣沒好好休息過。”

“那你繼續好好休息。”這麼說著,安戈涅又要坐起來。

實話說她也還想賴床,但是出於純粹理性的考量,她寧可回自己房間裡睡回籠覺,也不想繼續處在這經不起推敲的溫情氣氛裡。

“你剛剛擺脫險境,又旅途疲敝,我照顧你的身體狀況,並不是為了讓你可以一大早就神氣活現地要往外跑。”

艾蘭因在她脖頸附近用力吸了口氣。

“還有味道。”

危機感隨短短一句話暴漲,

安戈涅回頭瞪他:“你又騙人。”對方的定力和意誌力固然驚人,

但艾蘭因總歸是艾蘭因,當然不可能完全無私奉獻。

他淡然反問:“你記不清了?”

她噎了噎。層疊的潮湧令人頭暈目眩,在扯開他的發帶後沒多久,記憶就隻剩下知覺層面的刺激。

Alpha的生理構造和其他兩個性彆有一些顯著差異,結束後由於無法立刻抽身,需要維持原狀等待一段時間是常態。她不記得艾蘭因有那麼做。

安戈涅就有些不確定起來。

但omega感知不到自己的信息素,自然也無從確認艾蘭因的說法。

“是你說我的信息素讓你煩躁,現在卻又能忍耐住不發火。你前後兩種說法,總有一種是假的。”

艾蘭因坦然看著她:“你的信息素依舊讓我不快,但本能並非無法克服的東西。你想證明我和其他異性並無不同,這就是我的回答。”

其實安戈涅並不那麼在乎有沒有走完流程。流程這東西原本就是約定成俗的產物。既然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她和艾蘭因的關係已經發生不可逆的改變。

但艾蘭因的行動和態度都在昭示著,他不接受她與過往徹底切割——

她要形式上的結束,那麼他就讓形式有所殘缺,哪怕要對此表現得心平氣和,需要極大的耐力和意誌力;她要把他放在無關痛癢的位置,他就用熟稔的細節一遍遍提醒她,那並沒有那麼容易。

都是沒什麼意義的姿態,不會真的妨礙她,卻讓人心煩意亂。安戈涅一把推開他,赤足踩到地上。

石磚地面沁入腳底的涼意不足以驅散胸口燃燒的煩悶,她回身抓起一個靠枕,猛地朝艾蘭因臉上扣下去,像要那麼悶死他。

艾蘭因淡然把抱枕從臉上挪開,而後搶走放在她夠不到的位置。她惱恨地磨牙,他就起身靠到床頭,不急不緩地說:“昨天提及的條件依然有效。”

安戈涅原本已經在嘴邊的割席宣言頓時卡住了。她百分百肯定艾蘭因又是故意的。

“等這幾日的風頭過去,新住處、屬於你的全班人馬,這些之後你都可以慢慢挑選。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我不會過問太多你的私人行程,”他稍作停頓,“王位的事同樣並非說笑。”

安戈涅雙手環胸:“你說的登基是什麼意思?是真正握有實權的主君,還是幫你蓋章的傀儡?”

艾蘭因不立刻作答,隻看了一眼身側的空位。安戈涅翻了個白眼,從旁邊的衣架上扯了一件晨袍披在身上,沒好氣地坐到床沿:“所以?”

“王權式微已是既定事實,如果你想和以前的君王那般隨心所欲地左右王國的未來,我現在就能斷言,那不可能。這點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

安戈涅眸光微閃。她也沒有想過成為和“父親”一樣的人。

“如果你想要的是由你掌控的私生活、優裕無憂的餘生,那麼你口中給人蓋章的傀儡其

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輕笑:“不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甚至有用,就不用擔心被拿來開刀。”

“但你說過你想當執棋人,”艾蘭因的神態仿佛帶她一瞬間回到了課堂上,他總是給她指明很多解題的路徑,哪種是最優解卻要她自己想,“那麼有很多問題你要事先想清楚。”

“你對王國舊體製是什麼態度?你的野心的邊界在哪裡?你會代表什麼群體、什麼利益集團,又或是性彆、階級?具體來說,你想帶來什麼改變,是狂風驟雨的變革,還是徐徐推進的變化?為每個步驟的改變,你又願意與哪些人合作、付出什麼代價?”

那麼多問題一齊砸過來,安戈涅腦子頓時有點嗡嗡的。

“我沒說現在就要你給出答案。”艾蘭因把她往身邊帶了帶,隔著他的晨袍輕輕地撫摸她的側腰和脊背。

“另外,不論組閣的結果如何,我都會暫時退到幕後,所以即便是蓋章的工作,你也很可能是給彆人蓋。”

安戈涅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艾蘭因輕輕歎息:“我不退,反抗軍不論如何都不會鬆口合作。”

她抬頭狐疑地盯住他,孤立的事實互相連綴,新的可能性頓時顯山露水。她冷哼一聲:“所以你才願意推動我登基?在幕後‘輔佐’我,你即便不擔任任何正式職位,也能繼續維持影響力。”

“真是好盤算,”這麼說著,她拽住他的一簇頭發惡狠狠地揉搓,“明明是為了自己,還說得那麼好聽。”

艾蘭因表情卻沒變化一點,反而就勢把她抱到身前,更方便她扯頭發發泄,也方便他朝她低下來看她的表情:“利害一致的夥伴,我會那麼描述這種關係。而且,有我在您的身後,您能安心,您的敵人卻會憂慮得睡不著。”

這種情況下換上敬語就有點假惺惺的。

安戈涅面無表情地駁斥:“彆說那麼好聽,你的敵人也會變成我的敵人。而且我還要提防你從背後捅我一刀。”

艾蘭因歎了口氣:“讓你登基原本就是計劃的一環。那時如果你選擇留下,現在你或許已經是女王陛下,隻差一個正式的戴冠典禮了。”

“但那樣的話,你會開那麼多條件認真拉攏我嗎?”

艾蘭因沉默。

他們都知道答案。

艾蘭因半晌後重啟談判:“你可以好好考慮後再給我答案。”

“沒必要。”安戈涅答得乾脆利落,艾蘭因眉心微皺。

“我接受你的提案,”她衝他笑,反手在他胸口一戳,“倒是你,這次可彆再傷我的心了,老、師——”

艾蘭因眯了眯眼,淡聲應道:“好。”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正經得能上桌談判,手卻捉著她的指掌、引導她順著胸骨的中軸往下探索。

兩個人身上加起來都湊不齊一套能坦然走出門的衣物,竟然能心無旁騖地談正事談到現在,也算是一樁奇聞。

可從安戈涅探查到的證據判斷,可能心無旁騖的隻有她

,艾蘭因不過是擅長控製住會讓自己分神的所有因素罷了。

beta

?本作者兮樹提醒您《無法標記的omega[男A女O]》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與她在對方身上投注了多少感情並無關係,隻要她沒有受到傷害,和對方足夠合拍,她不需要因為感到快樂而羞恥,更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激素營造的熱烈幻覺隻是欲望在發酵,沒必要否定一瞬間的心動,但也不需要當真。

獻身與索取,征服與被征服,alpha滿足生理需求時不需要投入感情,omega會不受控製地對伴侶產生眷戀,這些概念和說法或許都是約定成俗的編造。

同樣荒誕無稽,同樣絕對且可笑。

她抗拒且恐懼的是永久標記附帶的意義,而非這個過程本身。

安戈涅第一次覺得,生為omega可能也不是那麼糟糕。

安戈涅埋在枕頭裡平複呼吸,艾蘭因順了順她打濕的頭發,把一杯水放在她伸手就夠得著的地方,態度良好:“我讓人把早餐直接送進來?”

“我等下下樓吃。”

“好。”

附近某處傳來熟悉的提示音,是她的終端在叫。

她支起手肘左右張望,一時間想不起把它丟在了哪裡。艾蘭因循聲走過去,從一團揉皺的布料裡把它找出來。

安戈涅接過,打開看了一眼,訝然地轉向艾蘭因:“什麼東西?”

他給她發了一個格式特殊的加密文件。

“對五年前發生了什麼,我現在能給你的答案。”

安戈涅心頭一凜,默不作聲地起身,繃著臉點開文件。此前安裝過的王國檔案庫權限秘鑰插件在視窗上一閃,驗證通過。

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份醫療報告。

時間是五年前她離開戴拉星的半個月後。患者名字和生日都被加密塗黑,但年齡、血型、性彆、信息素類彆都與安戈涅完全一致。

前兩頁是橫跨四天時間的體征數據記錄。

安戈涅一眼掃過去,無數陌生的專業名詞撞入視野,“肢體痙攣”“心悸”“呼吸不暢””嘔吐”“畏光”等描述不斷重複,即便缺乏診斷的知識,她也能判斷出情況很不妙。

屢次出現的另一句話是:毒劑成分解析中。

安戈涅駭然抬頭:“毒劑?有人給我投毒?”

“來自戴拉星的利麗初到聖心王宮,尚未獲得新身份和名字,某日午餐後身體不適,傍晚時被發現暈倒在房間裡。”

艾蘭因口氣很淡,說完眼睫微垂,投下的淺灰色讓他一瞬間顯得有些陰鬱。

“是誰要殺我?”她輕聲問。

他搖了搖頭:“至今不明。”

安戈涅喃喃:“所以……記憶缺失是後遺症?”

“中毒這件事也不存在於你的記憶裡,我認為那樣更好,打探真相反而會招來危險,所以我從來沒有提過。”

頓了頓,艾

蘭因唇角現出一抹苦笑:“奉命帶君王子嗣進宮辦理新身份的不是我的人。甚至於說,我知曉有利麗這個少女存在,也是因為王宮內部起了騷動。你第一次見我也是在投毒事件之後。”

安戈涅便回想起那條花期末尾的繡球花小道。

這段她對王宮最早的記憶裡,艾蘭因和她沿著濕潤的小路往前走,她要回頭才能看到他的臉,因為他推著她。

推著。

或者說像是他推著她。

安戈涅不由自主吞咽了一記。常年忽略的細節陡然成為關鍵,喚起更多被遺忘的事實。

那時她坐在自動代步椅上,虛弱而麻木。但讓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緊緊箍著她的係帶,帶來些微的疼痛,同時是強烈的安全感。

如果沒有這道束縛,她就會從椅子上面滑下來。

“還記得嗎?這是您最喜歡的花。”

當時艾蘭因那麼說,安戈涅的第一反應其實是困惑。她不記得自己喜歡繡球花,但眼前憂鬱又夢幻的藍色花球確實美麗。

那麼就當是這樣吧,她喜歡繡球花。

她因為藥物而變得異常平淡的情緒,隨即有了一絲細微的波動:“但是都快謝了。”

“是很遺憾,今年已經接近花季尾聲,但明年,殿下您就不會錯過滿開的盛景了。”

是這樣的吧,接近潰散都這樣惹人憐愛,盛開時一定更好看。她對於明年、明天有了一點點能落到實處的向往。

“老師,明年你也會在這裡嗎?”

這麼問的時候,安戈涅沒有回頭。不是不想,是因為她做不到。她的肢體異常僵硬,不聽使喚,仿佛不屬於她。就連抬手接住掉落的花瓣、任由雨水打濕她的指尖,她都做不到。

無色無形的傘布在他們頭頂撐開,接納落下的萬千雨絲。這窸窣的雨聲於她,都是新鮮而悅耳的。艾蘭因讓她聽了片刻,才應承道:

“當然。明年我也會陪著您。”

安戈涅深吸氣,從豹變的記憶中抽身,重新定神看向面前的視窗。

她麻木地向下翻動,看著一次次判明毒劑成分的緊急嘗試失敗,直至終於抵達末頁。這份醫療報告並不完整,文件隻是節選,但她可能也隻需要看到這裡。

頁面中段終於出現了結論性的文字:

——患者中毒成分判明,屬V係神經毒劑,未知新型化合物。

——認可繼續對患者使用對V係解毒劑,停止其他類彆解毒劑注入。

從中毒到解明毒素成分,曆經了近三日時間,從數據上看,那個時候她的生命體征已經非常微弱。

“真虧我能活下來,”安戈涅輕笑了一聲,很隨意地問,“是因為我有被人投毒的價值,當時你才決定在我這個私生公主身上投注的嗎?”

艾蘭因斂目沉默片刻,俯下來親她:“不要那麼說。”

但她知道自己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