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潮熱雨季04(1 / 1)

“新朋友……”艾蘭因看著她徐緩地念,眼睫微垂,下移的視線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

他們離得太近了,安戈涅無從解讀他神色的全貌。因而她很難猜測,這一刻他心裡在想什麼——當然,即便能看清他的每個細微表情變化,她也沒有看透他的自信就是了。

總不會是突然被她的嘴唇吸引,想要嘗一嘗是什麼味道。安戈涅有點惡狠狠地腹誹。反正又不是沒有親過。

一定要說的話,那稱不上親吻。是她單方面把嘴唇貼上他的罷了。

那是幾個月前,某個昏昏欲睡又有些憂鬱的午後,安戈涅等著送她回王宮的車,心情很是低落。

每個月兩次、多的時候三次,艾蘭因會找由頭把她帶到宮外,小住一晚,次日傍晚前把她送回去。

“造訪某某伯爵夫人,觀摩她的藝術收藏品”“去參觀與王室有淵源的聖堂遺跡”……艾蘭因用的都是諸如此類煞有其事、但其實不是很經得起推敲的名目。

如果有好事者真的跑到那位伯爵夫人的家中、或者某某遺址現場去找人,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在規劃好的目的地根本找不到首相、公主還有他們的隨駕。

即便如此,沒人會說什麼。

首相對安戈涅這個學生的特殊對待眾所周知。

現在回想起來,日常的每個細節都是預兆。

艾蘭因手中握著大到不成比例的權力,朋黨名單橫跨賦閒貴族、內閣法院還有安全部門。也隻有國王本人安插的心腹大臣,能結成另一派與首相針鋒相對,在各種決策上與他拉鋸。

換而言之,雖然是王國首相,艾蘭因從很久以前就是極端保王黨的敵人。

而在王宮外長大的公主安戈涅,是個值得爭取、並且可以擁有極大價值的目標。

但這些事對以前的安戈涅不重要。

艾蘭因給她創造的“休息日”於她是珍貴的自由時光。白天想乾什麼由她決定,除了太過危險的,基本沒什麼是她不可以去做的。

至於她天馬行空的假期計劃具體要怎麼實施……完全不需要她費心,反正艾蘭因總有辦法。

艾蘭因手下的人都妥帖周到,卻又不會對她過分體貼。她可以欺騙過自己,忘記自己已經分化,而非需要嚴密保護的omega人群。

那時候安戈涅覺得,她願意為這樣的“普通”付出任何代價。

銀發侯爵本人有時會陪同,但更多時候,他會讓她一個人行動。

但雷打不動的,在安戈涅回宮前,他會留出幾個小時,聽她講這次的見聞和感想。

就是在那麼一個休息日即將告終的午後,安戈涅站在正對侯爵府邸花園的窗前,無聲倒數短暫自由的終結。

原本已經和她道完彆的艾蘭因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走到她的身側,帶點笑意地欣賞她的鬱悶表情。

她轉過頭瞪視他,不滿他把揶揄表露得那麼明顯:“老師,你又在心裡笑話我

。”

艾蘭因還是笑:“隻看您的表情,

我以為世界末日近了。”

“誰知道呢?說不定明天我就突然收到消息,

後天我就得立刻和一個陌生人訂婚。”

那段時間王國幣值不穩、政局動蕩,宮中也風聲鶴唳。安戈涅的父親、尊貴的國王陛下罕見地明確表露意願,要讓僅存的直係omega成員履行義務,用聯姻穩定人心。

“不會的。”艾蘭因平靜地斷言。

“是不會是明天,還是永遠不會?”問話出口,安戈涅就後悔了。她其實想過,並且不止一次考慮過,如果有一天艾蘭因要她嫁給什麼人,她應該怎麼辦。

艾蘭因沒有立刻作答。在重要的事上他審慎得過分,與之相對,基本說到做到。

而後他嘴唇微分,要吐出答案。

安戈涅行動更快。

是對他的答案可能讓她失望的恐懼,也是假日末尾的離愁彆緒催發,更是不可言說的心緒驟然泉湧,她一個滑步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小,搭住艾蘭因的肩膀,踮起腳親了上去。

在唇瓣即將相貼的刹那,她閉上了眼睛。

因而她沒看到艾蘭因的表情。

她等待著、同時害怕被推開,但並沒有。

然而也沒有回應。

安戈涅感覺自己就像在親吻靜穆的雕像,區彆在於雕像是冰冷的頑石,艾蘭因有溫度並且會呼吸——那呼吸似乎因為驚訝而停滯了半拍,但更可能是她緊張得忘了吸氣,並且因為唇瓣相連而搞混了彼與此的區彆。

時間的單位失去意義,幾秒又或是幾十秒後,接她的車在遙遠的地方鳴號,震碎窗前屏息的寂靜。

安戈涅顫抖了一下,壓著視線後撤,咬咬牙去看艾蘭因的表情。

“我後天會進宮,之前請您看完的書不要忘記。”

他背光站著,面容有些模糊,但身姿與面部輪廓似乎與往常無異。

“我知道了。”得益於對方的教導,安戈涅立刻進入狀態,回話的語氣平淡無奇。

可能就是那一刻,她開始對艾蘭因死心。

而現在……

“是啊,新朋友。”安戈涅依舊抓著艾蘭因的領巾,把臉抬高了一點。吐字的幅度稍大一點,她的嘴唇就會碰到他的。

但她非常平靜。

艾蘭因反扣住她的手,輕柔而不容抗拒地將它帶離他的領巾,而後他站直,不動聲色地恢複了與她的距離。

就好像剛才漫長的間奏並不存在,他的視線繼續下移,落定在安戈涅衣領藏不住的金色頸環上,隻有一瞬,他旋而很有風度地收住,沒繼續看頸環下、衣領上方的鎖骨和脖頸。

“您身上的抑止環也是某位新朋友贈與您的?”

“對。”

“看樣式,這很可能是王國流出去的古物。”

“我也是這麼想的。”安戈涅指腹在那顆深紅色的寶石表面停了停,艾蘭因的目光便又被牽引了回她的頸窩近旁。

“雖然是抑止環,但還挺好看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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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注意的。”雖然這麼說,安戈涅絲毫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

“我替您取下吧。”

安戈涅抬臂,堪稱粗魯地拍掉了朝她伸來的手。

艾蘭因又一言不發地看了她好幾秒,才牽起唇角說:“是我失禮。”

“無妨。”她淡淡回應,那態度漫不經心,就好像在走廊拐角被人不小心衝撞到了。

艾蘭因又被她噎了一下。這一係列的交鋒似乎讓他下定決心,不再和她演師徒情深的戲碼:

“或許您現在確實有許多新朋友,並且還不斷會有人試圖與您交好。但您也清楚,缺了我的支持,不論您想在首都星做什麼,都會頗為艱難。”

就算沒有艾蘭因的支持也無所謂。

安戈涅第一反應就是要這麼駁斥回去。但她轉而定了定神,強行壓下報複心驅使衝動。

艾蘭因說的是實話。她沒必要因為討厭他,就要事事和他對著乾。

“可我站到你的對立面,對老師你也沒有好處,”她飛快地分析著,一邊思考一邊回應,“現在王室和保王黨已經被掃到了一邊,接下來就是你和叛軍較量的回合了。”

“你不僅要穩住叛軍那邊,免得再來一場內戰,還要盯著一時投降、但另有心思的大貴族們,提防有人從內部分裂陣營,削弱你的權力。

“再怎麼樣,我也是那個老家夥生物學意義上的女兒,想把你搞下台的人如果拿我當名頭,你也會覺得頭疼。

“反過來說,如果有我配合,你會省心很多。所以老師,沒必要嚇唬我,我們完全可以各取所需。”

說到這裡,安戈涅給了他一個久經練習的笑容:“這道分析題,我答得還可以嗎,老師?”

“很好,”艾蘭因注視她良久,不知道為什麼又重複,“很好。”

第二遍讚許之辭語調有些古怪,像在竭力壓抑著什麼。

安戈涅察覺了,但沒對此做任何反應,自顧自拉要求清單:

“那麼我希望你和我適當地共享情報,再給我調取內廷檔案庫資料的權限,那是我身為直係王室成員本該有的權利。而且你說過,最重要的就是確保信息來源。”

她不在意這是否會顯得急不可耐:

她已經無法相信艾蘭因,而她需要儘快想辦法查清她的記憶是否真的有缺失,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以便弄明白西格說法的真偽。

這將直接決定她該用什麼態度應對那位指揮官。

“好。”出乎意料,艾蘭因爽快地答應了。

她不禁懷疑他猜出了她想調查什麼。而他不做阻撓,可能意味著他對她會查出什麼根本不擔心。

“如果您還需要什麼,我們不妨換個地方繼續談。”艾蘭因突然提議。

安戈涅簡潔頷首。

衣帽間的門開啟的同時,她聽到了趨近的腳步聲。

艾蘭因先一步走出去,然後異常自然地將門反手虛掩。這導致安戈涅一步還沒跨出去,門板就在她面前闔上了。

她差點咒罵出聲,然後就聽見艾蘭因說:

“真是位意外的訪客,西格閣下。”

黑衣黑發的指揮官隻帶了三兩心腹,循聲朝艾蘭因看了一眼,略微抬手示意他們留在門外,便冷然朝銀發白衣的原首相走來。

“我記得您原本有軍務要處理?”

“清掃邊界省的指揮並不需要我坐鎮,我有更重要的事,就中途折返了,”西格眉峰微壓,冷然盯著艾蘭因,“你似乎也原本有彆的安排,不該在這裡。”

艾蘭因聞言彎了彎眼角:“和您一樣,計劃臨時有變。”

西格不打算和他多繞彎子:“安戈涅在哪?”

問話的同時,他注意到了艾蘭因身後沒有關實的房門,以及侯爵大人那明顯被拉扯歪斜的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