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亡國之日16 “公主殿下,合作愉快。……(1 / 1)

“投資?”提溫輕輕地跟著念, 停頓兩秒後才問,“什麼投資?”

安戈涅筆直地看過去,即便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我。”

對方好像愣了一下。

“我會回王國, 但我想——”

“停,”

安戈涅以為他不打算讓她說完, 心頭一懸,對方卻還有後文:

“能請您先到那邊的房間裡稍等片刻嗎?”這麼說著, 提溫抬手一劃, 泛著藍色幽光的控製面板從腕間光腦終端投影而出。會客廳另一頭的磨砂玻璃門後啪地亮燈。

安戈涅往光源走了兩步,回首望提溫一眼。

他穿白襯衣站在長沙發後,興許是投影的冷光作祟,看上去蒼白得猶如鬼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顯著的感情表達,配合著房間裡無可忽視的鐵鏽味,無端讓她覺得危險。

“我很快就來。”他安撫地彎了彎唇角,卻很難稱得上在微笑。

安戈涅什麼都沒問, 依言快步離開。

磨砂玻璃門後是個書房, 或者說, 空有書房家具擺設的房間。如今文本電子化是常態,反而使得收集古代製式的紙質書成為不少人標榜身份與品位的愛好。

但提溫顯然不在其列。

空蕩的四壁與毫無使用痕跡的桌椅冷冰冰的, 令安戈涅有種誤入模型屋的錯覺。她默默練習著說辭,思緒卻時不時地飄遠:很難想象提溫在空暇時間會做什麼,在他身上找不到工作與私人的界線。

兩下禮貌的叩門聲。

移門無聲滑開, 提溫身後會客廳的燈亮了起來。剛才纏繞在他身上的陰鬱氣息也隨之消失, 他向側讓了半步:“外面收拾好了, 請您借一步說話。”

會客廳裡流淌著新鮮的花香,源頭在茶幾,一大捧洋紅色芍藥在透明容器中盛放。而剛才那裡甚至不存在這個玻璃花瓶。

安戈涅旋即注意到, 提溫身上的襯衣和剛才的有微妙的不同。他似乎換了一身衣服。

提溫就像沒注意到安戈涅的打量,給她倒了杯水,在她對面坐下後直入正題:“您希望我投資您,具體來說,您希望我投入什麼?”

“我會回王國,不再試圖逃跑,陶朱雙蛇和叛軍的交易會順利達成。但相應的,我現在就需要更多情報,以及之後,視情況而定……我可能需要你、你代表的集團的幫助。”

提溫的表情沒有變化:“您想知道什麼?”

安戈涅坐得更直:“我要確認王國內部,尤其是首都星內現在的形勢。”

“這屬於反抗軍內部事務,若非有權限的內部人士無從知曉。但真奇怪,您很篤定我知道答案。”

她在他的聲音裡捕捉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便清聲反問:“你不知道嗎?”

如果在叛軍內部沒有線人,無法評估他們接掌政權的穩定性,陶朱雙蛇這樣身家可觀的政治玩家不可能輕易下注。

金發青年沒正面回答,吐出符合身份的詞句:“正常情況下,這些答案都有高昂的標價。”

而那些價碼顯然都並非安戈涅現在所能擔負得起的。她沒露怯,反而不躲不閃地看進對方的眼睛:“但正常情況對我並不適用。”

提溫揚了一下眉毛。但那並非驚異或是否定的表示,更像是自身已有的結論由另一個人說出來時無言的讚許。

他沒再繞圈子:“首都星局勢較為平穩,反抗軍應該收到嚴令,戰事停歇後普通民眾就沒有再出現過傷亡。這兩天都有宵禁,物資供給上沒有太大問題,所以局勢整體意外地平穩。

“反抗軍一部分兵力還在繼續與反抗中的區域對峙,但掌控王國全境隻是時間問題。即便如此,對王國的未來,反抗軍內已逐漸分為兩派。

“一方主張徹底廢除君主製,建立全新的政體,另一方則想延續現有體製,但徹底架空王權。現在礙於西格的個人魅力和手腕,兩派尚未爆發衝突,但想來雙方的分歧終究會越來越尖銳。”

安戈涅習慣性地垂眸,掩飾思索的神色。

提溫等待片刻後才問:“這是您想要的答案嗎?”

她一頷首:“很有用。”

對方給出的解答過度契合她的需求,她甚至有點懷疑,他已經對她帶來的提案了然於心。

“那麼您可以繼續了。”

重頭戲現在開始。安戈涅提起精神,儘可能表現得自信冷靜。

“我是聖心聯合王國君主的女兒,等我回到首都星,就會成為王國境內僅存的王室成員之一。而且,我還是個omega,能造成的威脅十分有限,”她扯了扯嘴角,沒掩飾話語中的譏誚,“亡國的omega公主,聽上去就挺有悲劇性的浪漫色彩,說不定還能激起同情心。”

“叛軍或許能接管王國,但這不代表首都星、還有王國各處的所有人都誠心支持他們。尤其是選擇與叛軍合作的貴族,其中不少人都是形勢所迫臨時倒戈。他們應該對於未來十分憂慮,畢竟王室的alpha們,還有忠於舊王的人是什麼下場,他們親眼見到了……”

說到這裡,她突兀地閉了一下眼睛,將浮現腦海中的殘酷景象撇開,再次開口時聲音幾乎沒有顫抖:“如果處在他們的位置,我也會害怕下個站到槍口前的就會是自己。”

“舊貴族需要一個方便他們聚集起來的由頭,一個可以凝聚人心的吉祥物。我認為,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

“而你剛才又告訴我,叛軍……”安戈涅收聲,改口讓自己習慣新的稱謂,她知道之後恐怕都得那麼稱呼他們,“反抗軍中也有支持保留王室的人。那麼他們對我的態度應該也不會太惡劣。我可以爭取他們的支持。”

提溫淡然總結:“換而言之,您自願成為新政權下舊秩序的代言人。”

安戈涅點了點頭,又搖頭:“但也不僅僅是舊秩序的代言人。反抗軍號稱他們會改變王國,其中包括讓omega人群得到更好對待。那麼讓一個與王室有淵源的omega參與政治事務,不僅能暫時安撫住首都星的舊貴族,還能在外面博得好名聲。最重要的是——”

她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珠、聖心聯合王室著名的遺傳紅瞳:“因為我算不上正經的王位繼承人,很難想象殘存的保王黨會願意擁立我,對反抗軍來說,我的政治威脅性可以忽略不計。”

提溫饒有興趣地問:“依您的說法,王國遺留的貴族、反抗軍中的保守派,乃至於主張性彆變革的人都能利用您、從您身上獲益。那麼被推到台前,您又能從中獲得什麼呢?”

“如果一切順利,我至少能獲得一定地位,以及出入公眾場合的機會。我不會被徹底看管起來,成為哪一個反抗軍頭領專屬的omega——那是我最害怕的結果。”

安戈涅咬字加重,重申一遍強調:“我絕對不要那樣。”

“對於想要什麼,您已經想得很清楚。那麼相應的風險呢?您應該不需要我提醒,這條道路越往前越危險。一般情況下omega會得到保護性對待,但擁有政治影響力的omega就未必了。”

提溫垂睫,指腹托住面前沉甸甸壓枝的豔色芍藥,逗弄似地撥了撥花瓣。

滿開的芍藥盛極也最為脆弱,外層的數片花瓣隻需要外力輕輕一聳動,便就勢鬆散開來,無聲地飄落到透明茶幾桌面,那花枝也隨之瞬間露出了頹象。

“站得越高,就愈加容易跌落。權力與利益之爭裡,對手不會因為您是omega就手下留情,甚至會將這當作弱點攻訐。”

安戈涅對此隻是一笑:“等到我強大到會礙著彆人的路了,再擔憂這些也不遲。”

這回答讓提溫意外,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像在掂量她是真的無所畏懼,還是在虛張聲勢。

“好,我大致理解您的想法了。您可以喝一口水潤潤嗓子。”

提溫說著趁給她的杯子裡加水,很自然地起身,從茶幾的另一側繞過來,坐到了安戈涅旁邊。說是旁邊,他依然和她隔了一個身位。

他的行動常常是這樣的,矛盾不自洽,狎昵的同時又板正地保持著適度的距離,讓人無法判斷他真正的意圖在哪一側。

安戈涅抿了一口水,側眸看著他。

提溫換了個更為放鬆的坐姿,投來的注視卻愈發專注:“那麼具體來說,為了達成您的目的,您想要我投入什麼,您又能給出什麼回報?”

對這類問題安戈涅早就想好答案:“我需要反抗軍的內部動向,還有在必要時刻幫我做事的人。

“至於我所能給出的回報的大小,這取決於我能走多遠,以及你們想要得到什麼。金錢在王國內的力量一直是有限的,有的時候,血緣和恰當的引見更為重要。我想,陶朱雙蛇永遠不會嫌朋友太多。”

廳中一下子變得分外安靜。

提溫沉吟良久,綠眼睛閃爍不定。

他最後徐緩開口:“聖心聯合王室過去經常拿自由聯盟當刀使,以各種名目挑唆聯盟與第九共和國的關係。相比舊王室,聯盟更看好與反抗軍建立的新政府合作。這也是陶朱雙蛇的看法。

“具體的我不能透露,但集團與反抗軍的合作已經有一段時間。因此,對於我們適當打探一些內部消息,他們持默許態度。”

“如果陶朱雙蛇的人被發現和王室糾纏不清,事態就會變得非常麻煩。而您能帶來的裨益……說得直白一些,是所謂的空頭支票,缺乏保證,不足以抵消風險。

“所以,站在集團的立場,我隻能拒絕您。”

提溫的口氣並不強硬,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孔隙。

安戈涅咬住下唇,五官緊繃,卻聽到對方又說:

“但是,我並不等同於陶朱雙蛇。”

她險些沒反應過來。

“集團的意見,未必是我個人的意見。”

也就是說……

提溫露出促狹的微笑,翠色雙眸裡有光點小幅度地跳動著:“您很有趣,我相信您會給我帶來更多驚喜。所以,如果您不介意我僅以個人的名義協助您,我很樂意在王國首都星多您那麼一位‘朋友’。”

說話禁止大喘氣!這人百分百是故意的!不然他根本沒必要聽她說完,更沒必要提供她最需要的情報。

安戈涅霎時不知該怎麼回應。提溫明明可以趁機套近乎、甚至讓她對他心懷感激,他卻偏要那麼轉折一下,毫無意義地挑起她的火氣。

“我不希望您對我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提溫讀懂了她的不快,輕笑兩聲,才開始慢條斯理地解釋,“相較陶朱雙蛇工業集團,我能調動的資源不算多。”

“我隻能暗中行動,比如適當地走漏反抗軍內部的消息、幫您做一些不那麼起眼的事。如果您需要,我也樂於給您一些建議。”

“但要在明面上與陶朱雙蛇的立場相悖……”提溫翻轉指掌,認認真真地觀察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身體部件,“我目前做不到。”

他的後半句語調平板,像在陳述與自己無關的事實,安戈涅卻從中讀出一絲遺憾。

她可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提溫在為幫助她力有不足而遺憾。他跳脫出格的言行、異於常人的個性都散發著秘密的氣味。貧民窟裡工作到死的市民仰望一輩子的天之驕子也有自己的煩惱。

但那又如何,陶朱雙蛇內部的恩怨和她無關。

因此安戈涅坦然回道:“我沒指望你為了我損害自己的利益。”

或許是她表現得太坦蕩了,有些不留情面,聞言,提溫唐突地沉默了片刻。

安戈涅伸出右手:“所以……成交?”

樓宇內部冷暖宜人,提溫的指掌卻有些涼。

他握手的力道不輕不重,但表情還算認真:“公主殿下,合作愉快。”

到了這個時候,安戈涅才忽然想到:

提溫問了很多,唯獨沒有問她打算具體怎麼實施計劃。這是她最沒底氣的部分。如果他問了,她也隻能坦白說“走一步看一步”。

是料到她答不上來,還是並不在乎?

“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麼?”提溫笑吟吟地問。

安戈涅收回視線:“你可以向我泄露內部消息了。”

他明顯很中意這種說法,樂在其中地拉長聲調:“嗯……泄露哪個好呢?”

“是哪個反抗軍軍官委托陶朱雙蛇抓捕我的?明天我會被移交到哪一位手裡?”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很大程度決定了她計劃起步的困難程度。

思索著各種可能的情況,安戈涅聲量明顯低了下去,嘀嘀咕咕的:“反正總不會是西格本人吧。”

然後她就看見,提溫的表情驟然微妙了起來。

“報告長官,”秘書官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謔地站直,“陶朱雙蛇押送公主安戈涅的飛船已經抵達中轉空港。”

“我知道。”西格的應答一如往常簡潔。投影視窗在他面前懸停著,多個文件同時打開,但頁面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秘書官表情豐富地枯站了幾分鐘,終於還是開口:“長官,真的要讓公主直接到指揮艦上來?”

西格聞言抬眸,淡淡道:“這件事昨天就決定好了。她登船前會接受嚴密的檢查,本艦坐標不可能泄露。”

“但是,呃——”秘書官卡殼,憋了數秒才蹦出一句,“獨身的omega被您單獨接見,這可能會導致一些不必要的流言,比如……”

在長官的注視下,他終於還是沒能說完。

這時,秘書官的光腦終端忽然震動。是新的內部加密聯絡。他快速打開,確認內容後難掩一瞬間的驚愕。

“長官——”他抬頭,後半句卡在喉嚨裡。

西格面前新開啟了一個視窗,顯然同時、甚至早他那麼幾秒收到了同樣的通報:

——陶朱雙蛇的提溫親自護送安戈涅,堅持由他陪同公主與指揮官見面,否則他就拒絕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