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梨覺得慕長庚看起來腦子不大好, 一把將白亦初拉到外面,“他到底是何人?”
“這話說來就話長了。”白亦初不知什麼時候,學了鎮子上請來幫工的那些婦人們一般的語氣和神情。
周梨不禁嘴角一撇, “那你長話短說。”
沒想到神情一斂, 十二分的認真看著周梨說道:“那他就是咱們的表弟。”
周梨覺得他好像說了, 又好像什麼都沒說,最終無奈歎氣, “那你還是從頭說起吧。”
方聽得白亦初說,“早幾年不是一直在尋舅舅們麼, 那時候就有了些音訊, 隻是一直沒得好消息, 我便沒在信裡同你說。”
說起來, 這一次本是要給周梨一個驚喜的, 所以白亦初去信讓慕長庚直接去往屛玉縣。
哪裡曉得慕長庚運氣這麼差, 路過蘆州就被人一悶棒打暈, 拖到了這小山村裡去做成了昆侖奴。
至於慕長庚姓慕, 隻因這三代還宗, 到了他這一代, 自然是跟著祖父姓了。
周梨聽得此話大驚,“你這樣說來, 他外祖父他原來姓慕不行白啊?”
白亦初比她還要吃驚:“難道這麼多年,你才發現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姓白嗎?”
周梨擺擺手, “不是啊, 這鄉裡人家, 同村同姓成婚的多了去,我哪裡仔細想這個問題。”
不過是萬萬沒有想到,外祖父居然是入贅到外祖母家的。
就在她唏噓的同時, 白亦初一臉深思:“看來當年嶽父大人還是不嚴謹,又或許時間太過於匆忙,你看我應該也姓慕才是。”
“你姓什麼,這有什麼打緊的。”反正現在老百姓們都直呼他做霍小將軍,官場上有人喊他白大人,也要喚霍將軍的。
這時候又聽白亦初說道:“說起來,你可知曉你外祖父是什麼來路不?”
周梨搖頭,她母親死得早,了解白家還不如了解元氏的娘家多呢!於是好奇地看朝他:“怎麼,你知曉?”
“那是自然。”這些年都是他在查,當然清楚,一面隻故作神秘地朝周梨靠近了幾分,“說起來嚇死你,你一定想不到你外祖父大有來頭。”
“什麼來頭,都上門做贅婿了,可見也是山窮水儘之輩。”白亦初白了他一眼,忽然覺得剛剛自己怎麼不懟白亦初幾句,白亦初姓什麼,有什麼要緊的,他一個贅婿,孩子不該跟自己姓周麼?
不過周梨也就是惡趣味地想想罷了,什麼贅婿不贅婿的?不過是當年父親為了保全她和元氏的不得已罷了。
她也沒有低看白亦初的意思。
一面側頭打量著白亦初,想看他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
哪裡曉得竟聽白亦初說道:“咱這外祖父,當年可是官居一品,前朝史上最年輕的成的丞相大人慕容聽。”
原本興趣乏乏的周梨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白亦初再次問道:“你說誰?”
慕容聽?
說起來,如果霍輕舟和貞元公算得上是前朝的一個傳奇,你們在他們倆之前的傳奇,當屬這慕容聽才是。
不但如此,此人且還擅長七律和駢文,現有流傳下來的慕容聽集裡便收錄了上百首七律,隻是駢文留下的篇章為數不多,最廣為流傳的便當屬那《秋山杳記》了。
周梨當時在武庚書院的藏書閣看到的時候,一下就被那絕妙壯麗的給驚豔到了。
哪裡曉得,這特麼就是自己的親外祖父。
隻是可惜她記憶裡沒有什麼外祖父的樣子,畢竟她母親還未出嫁之前,外祖父就已經不在世了。
而且這慕容聽,又出生書香世家,他十八歲三元及第,後出入翰林,接下來七年裡,他官運如鴻運當頭,連連高升,到了二十五歲的時候,已出任了大虞丞相。
甚至可以說,他是貞元公的啟蒙先生,後來貞元公有那許多理想抱負,多與他脫不了關係。
然而,這等才華俱佳,且又身居高位的才子,這婚姻之路上,卻是一人踽踽獨行,到了三十二歲這一年,因與一樁與遼北的和親案件,與陛下意見相左,又引了無數案件。
他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貶為了庶民,發配到了蘆州,就是這些年裡,他寫下了可以稱之為千古名篇的《秋山杳記》,到他三十八歲時,又得皇帝重用,官居二品。
但在他四十歲那年,忽然辭了官,自此後眾人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卻不知這蘆州鄉間,多了一個白容聽。
四十歲的白容聽,入贅了鄉裡殺豬的白家,做了白家那個跟著男人們一樣,一手按著豬頭,一手握著殺豬刀,然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白三娘的夫婿。
從此後,白三娘殺豬,白容聽就在一旁賣豬肉,任由誰都想不到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白臉相公,曾經是他們的相爺。
周梨聽後,久久不能釋懷,朝白亦初問道:“既然我這外祖父是慕容聽,那我舅舅們為何如此平庸?”
一個個老實巴交的,是不能再憨厚的農夫了,甚至還膽小如鼠,連外祖母的殺豬刀都沒有一個人能繼承。
白亦初摸著下巴,也很難理解,隨後將目光放到了周梨的身上:“也不能說都平庸,畢竟你還是繼承了你外祖父才智和抱負。至於容貌的話,我看慕長庚應該也繼承了。”
慕長庚的確長得好看,不過聽說他俊美不及當年外祖父一半,如此也難怪當年慕容聽以四十歲的高齡,還能入贅到白家,娶了白三娘。
那時候的白三娘二十歲在鄉間也算是無人問津的老姑娘,但是對比起這慕容聽的年紀,她還是一朵嫩得能掐出水來的花兒啊。
所以這外祖父還是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不過此刻白亦初說道的這些,也是同慕長庚打交道後才知道的,隻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和周梨相認,慕長庚就成了昆侖奴。
他忽然斷了消息,白亦初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隻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那吳家的工坊裡找到他。
因此還沒顧得上問他怎麼會被單獨藏起來?所以趁著這會兒周梨還在消化她外祖父就是一代奇相慕容聽的時候,轉頭問起說話竟然已經十分流暢的慕長庚,“你怎麼會被置放在那裡?”
不提還好,一提那慕長庚不禁哀歎起來,滿臉的幽怨,仿若一個小媳婦兒一般地盯著白亦初,眼裡全是委屈:“表哥,你怎麼不早點找到我啊?你不知道,那毒婦,她她,她睡我不給錢!”
白亦初沒告訴周梨,當年大災後,白家舅舅親戚們,幾乎都死完了,本就單薄的人丁越發凋零。
就唯獨剩下這慕長庚,因為臉長得好看,被賣到了那小倌館裡。
彆瞧他如今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但是十五歲就出來接客了,算得上是這風花雪月裡的老油條。
比何婉音那樣老的客人他都接待過,自然不會在乎了,反正對於他來說,左右一副皮囊罷了,百年後還不是都要化成灰的。
因此倒也不在乎,隻在乎白給對方睡了這麼久。他似沒察覺到白亦初的神情變化,還與白亦初吐槽道:“這老娘們,也是不挑,你說我當時都成了昆侖奴,她竟然還要和我睡。”
不過就在白亦初打算開口安慰他的時候,他竟然又得意地笑起來:“看來,小爺美貌不減,變成了昆侖奴,還是有女人覬覦小爺的身體。”
聽到他這樣說,白亦初將那欲脫口安慰他的話硬生生給吞了回去,“從前的事,我未曾同你表姐說,你也彆提了,我怕她自責沒早點找到你。”
慕長庚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那有什麼,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將那嵐今介紹給我,我一個就伺候她一個人,她那樣厲害,肯定沒人再敢打我的主意了。”
生怕白亦初不願意,頓時又無縫切換上了一張楚楚可憐的嘴臉,是差沒掉著兩行眼淚了,“表哥,姐夫,我求你了,你看我這沒被你找到之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不管男的女的都想打我的主意,雖說如今有你和表姐和保護我,可到底不能將我整日帶在身邊,可若我有一個厲害的妻子了,就不一樣了。”
那樣,就算晚上睡覺,也能放心啊。
白亦初仰頭望天,這何必為難自己?“我不知道,你還是問阿梨吧。”他忽然後悔,不該來問慕長庚為什麼被藏在那裡的。
慕長庚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拽上了他的袖子,不肯鬆手,“我不管,我就是要嫁,啊呸,我就是想要嵐今做我的主人,也不是,我就是想和嵐今在一起,那樣我才有安全感。表哥你看我這名字長庚,是祖父給我取的,我雖沒見過他老人家,但他老人家一定希望我長命百歲不是?表哥你不會想看到我被那些女人們圍住,縱欲過度死在床上吧?”
白亦初被他這話吵得有些頭疼地按著太陽穴,“我儘量。”對不起嵐今了。
但是,這慕長庚太吵了。
有那麼一瞬間,白亦初心想,這還不如就讓他留在那工坊裡呢!反正被藏得那樣好,也許百八十年工坊壞了,他興許就被發現了。
而也正是白亦初受不了慕長庚的喋喋不休,答應了他後,第二日他們啟程回屛玉縣的路途上,就多了一個嘴皮子說個不停的慕長庚。
周梨本來還擔心,他這才清醒過來就跟著趕路,實在不妥,生怕影響他的身體恢複,但是哪裡曉得這小子身體恢複得不錯,每日隻用貼藥就好。
而且口齒叫那個清晰,有時候周梨都說不過他。
於是忽然明白白亦初為何見此自己趕車,因為這樣一來,白亦初就不用進馬車裡來,隻有周梨一人面對著嘰嘰喳喳的慕長庚。
一日兩日還好,時間久了周梨隻覺得被他吵得頭昏腦脹的,於是在十方州路過一處小鎮子的時候,她買了幾本書回來,覺得教慕長庚讀書。
分派了慕長庚幾篇作業後,果然是有效的,對方暫時安靜了下來,開始扒拉著那些題苦思冥想。
周梨見此光景,心裡又忍不住感歎起來,看來這慕長庚也就隻遺傳了外祖父的一點點容貌罷了,智商並沒有遺傳到半點,那麼簡單的題,他居然答不出來。
再看看他的臉,活脫脫的一個笨蛋美人啊!這以後可怎麼辦才好?不過轉而又想,萬幸他是個男子,若是女子,智商還不高的話,那豈不是更慘。
一時看著他那傻乎乎的樣子,眼裡也是多了幾分疼惜。
一路輕裝而馳,穿過十方州後,到了磐州全州兩地,緊接著又到了靈州。
此刻已是六月,到了靈州城暫歇一回,去拜見霍琅玉這個姑母。
霍琅玉的身子還好,如今將公孫曜的女兒養在跟前,一老一小的,精神都氣兒都極好。
隻不過瞧見了周梨因不放心,給帶在身邊的慕長庚後,不禁驚歎起來,問起周梨:“這位是?”怎麼看,竟然有幾分當年慕相的影子。
不過霍琅玉更擔心的是白亦初,他和阿梨著婚事遲遲沒定,這如今阿梨將一個美貌的小男子帶在身邊,又見周梨坐下後,那小美男又是給周梨遞點心添茶等。
雖都是些細小動作,可是霍琅玉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但見白亦初在一旁,卻是一副半點不擔心的樣子。
不是白亦初不擔心,是他已經麻了。習以為常,所以任由慕長庚如何,如今也再難起波瀾了。
倒不如任由著慕長庚繼續做這些,不然的話到時候他又要一臉要哭不哭的鬼樣子,委屈巴巴地咬著唇問,“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叫表哥這樣不高興?”
這個時候周梨就會出言責斥白亦初,“長庚這些年,還不知受了多少苦,還叫人做成昆侖奴,如今身體還在恢複,他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你何必限製他,惹了他是不高興,若是影響身體如何是好?”
於是白亦初默默地閉上了嘴,畢竟慕長庚也不單獨隻是對周梨如此。
就比如現在,姑母那裡才問出話,慕長庚就已經繞到自己的跟前來,也如同伺候著阿梨一般,給自己添茶倒水。
霍琅玉的眼睛再度睜大了一些,她本來以為是哪裡來的小男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圖勾引阿梨。
哪裡曉得此番再看,卻越發覺得,像是個伺候著老爺夫人的小妾……
霍琅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把年紀了,怎麼會產生出這樣的想法來,但是她看著眼前這一幕,眼裡浮現的就是上京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妾伺候老爺夫人的情景。
而此時那慕長庚已經走到了正堂中央,竟是溫柔百態地朝她盈盈一拜,“在下慕長庚。”一面將溫柔的目光落到周梨身上,“我是阿梨表姐的表弟。”
霍琅玉看到他拜下去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已經嘎然止住了,如今再見慕長庚看周梨那溫柔得不像話的表情,再也繃不住,忽然顫顫巍巍地起身,四處尋找著自己已經許久不用的拐杖,一面朝白亦初喊道:“阿聿,姑姑有點不舒服,你扶姑姑去歇會兒。”
白亦初憋著笑,哪裡還不知道姑母是被慕長庚給嚇著了,連忙起身,“好。”一面朝周梨使了個眼色,叫她安心。
霍琅玉讓白亦初扶著一到後堂,那傴僂著的身軀立即就撐得筆直,心急如焚地朝白亦初問道:“你告訴我,那小子到底是誰?我怎麼瞧他那行為做派,像極了那種地方出來的?”
她實在是太著急了,說完都等不得白亦初回話,就伸手往白亦初的後腦勺上打過去:“叫你小子慢吞吞的不成器,一定是你一直不成婚,阿梨便故意找了這樣一個小子來氣你的。”
越說越急,竟是急哭了,“我這樣好的侄兒兒媳婦,叫你不珍惜,如今便宜了那樣一個小子,你……”
白亦初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到底是被打蒙了,如今見姑姑真哭了起來,才趕緊解釋:“姑姑,剛才慕長庚也說了,他是阿梨的表弟,真是千真萬確的。”
“什麼千真萬確?那表哥表姐的,不都是情哥哥情妹妹的托詞麼?你就長點心吧?彆跟你爹一樣,一門心思都在建功立業百姓安居上,再何況現在天下太平,也用不著你操多大的心。”霍琅玉是真的被氣急了,一開口就炮語連珠。
硬是沒給白亦初半點開口的機會。
眼下白亦初逮著時機,又見這樣說怕姑母聽不進去的,於是連忙道:“姑姑,你沒瞧見他長得像一個人麼?”
“誰?”霍琅玉問,不過問完後,想起了剛才慕長庚跟著進來時候那一刹那,的確覺得他像極了一個人。
眼下聽白亦初問,一時滿臉震驚,“你不會是說慕相吧?”
白亦初連點頭,“正是呢!不單是像,他就是慕相如今唯一的親孫子。”
霍琅玉有點弄不清楚了,於是話題又繞回了此前,“所以什麼表哥表姐,都是假的?”
“真的,千真萬確的真。”白亦初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解釋不通了,隻能趁著現在姑姑沒理清楚之際,連忙將當年慕容聽入贅到白家之事一一道來。
聽完這些話,霍琅玉直接傻了眼,又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這,這慕相……”玩得挺花啊!
不過又想到,難怪阿梨這樣出眾,感情她有慕容聽這個外祖父啊!
但是對於周梨的身份,以及慕容聽在不惑之年選擇入贅到鄉間之事,仍舊是想不通。
而白亦初起此前姑母說慕長庚的行為舉止,一下就猜中了他的來路,便又細細解釋起,末了隻道:“說起來,他落到那幫地步,也是我們這做表姐表哥的沒有照顧到,不然的話,便是不求他博才多學,但最起碼也是個翩翩少年郎了。”
霍琅玉得了這些話,一時也是頗為感慨萬千,“我原本想,這命運捉弄人,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卻還有比咱們更要慘的人家。”
一時,對於那慕長庚,倒也是如同當初周梨一般,生出了許多疼惜來,“也是可憐了這孩子,當年小小年歲,為了活下來,不得不折腰。”
他們姑侄倆在這頭感慨,周梨和慕長庚則在廳裡吃吃喝喝。
慕長庚是一點都不介意彆人怎麼看他的,反正那又不是他可以選擇的命運,所以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
周梨雖不知道他事權貴的事兒,但也不傻,從慕長庚這個已經焊在骨子裡的行為舉止,早就看出了苗頭來。
本來還心疼他,但後來見慕長庚壓根就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於是也鬆了一口氣,心想這樣也好,沒心沒肺的人,活得反而長久些,若是樣樣都放在心上,少不得弄個鬱鬱寡歡與世長辭呢!
等好半響,白亦初來喊他們吃午飯,這時候在飯桌上,霍琅玉對於慕長庚,已經十分慈祥溫和了,待他也如同待自己家子孫一般,且還十分偏愛。
飯罷,便問起周梨和白亦初來:“你表哥表嫂都有事情要忙,怕是晚些才回來,不過小丫頭一回兒就放學回來了,要不你們在靈州歇一晚?”
周梨倒是想,可是因為昆侖奴的事情,多耽擱了好些日子,怕趕不上周若素的出嫁,隻能婉拒了。
霍琅玉萬千不舍,親自送他們到城門口去。
接下來的路途,自也不枯燥,尤其是如今公共設備的改進,使得這沿途都一直聽到慕長庚這個第一次來屛玉縣的人滿路的大呼小叫。
不過這次運氣好,路過紫蘿山脈的時候,他們竟然在路邊的小亭裡歇息的時候,看到了生活在老林子裡,與路過的行人們互不打擾的大蟒蛇。
周梨很興奮,看得目不轉睛,甚至懷疑就是他們第一次來屛玉縣時,進入這紫蘿山脈遇到的那個。
但是,慕長庚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在短暫的震驚過後,他兩眼一番,就暈死在了馬車上。
害得周梨都沒能多看這大蟒蛇兩眼,就急忙跟著白亦初救人。
隻是經過這一遭,那慕長庚醒來後明顯是嬌弱了不少,連路上去公廁裡,也要白亦初陪同。
好幾次白亦初咬牙切齒的,有一種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的衝動,回頭隻和周梨說道:“要不是他這張臉,他說的半個字我都不信!”白家的舅舅們就算是老實巴交又膽小怕事,但也沒有這樣膽小的道理啊!
上個茅房,每次都要自己陪同!這一刻的白亦初,是後話沒帶車夫的。
不然陪著慕長庚上茅房這事兒,就不用自己了。
就關於慕長庚不敢一個人上廁所這事兒,周梨和白亦初好幾次要跟他好好說的時候,慕長庚這一刻的智商忽然得了到質地飛躍,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兩人,“表哥表姐,我真的不願意給你們添麻煩的,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每逢說到這裡,他就要掏手絹出來擦眼睛了。
周梨也在他這一步未執行之前,先一步結束了話題。然後十分不解地悄悄問白亦初,“作為一個同性,差不多也同齡,我想問一下,你覺得他是裝的麼?”是真的怕還是假的怕?還是單純地故意想折騰人?
明明這小子滿腹的腹肌,為何穿上衣裳後就看起來如此嬌弱得生活不能自理?
白亦初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你大抵問錯人了。”
周梨作罷,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等到了屛玉縣,將若素的婚事忙過去以後,就想辦法將他送到火羽衛裡去,好好訓練一二。
轉眼下了紫蘿山脈,路過術木寨,自然也到了這臨淵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嵐今。
周梨看到她的時候,滿臉驚喜,不過比周梨要高興的,當屬慕長庚。
“阿梨,終於等到你了,你快去與那陳慕先生說一說,可否給我半日的時間,幫忙將我這劍匣改良一二?”原來嵐今突發奇想,想要將這劍匣改良,但是她能想得到卻做不到。
找到了江湖上的鑄劍師們,一個個都推薦她來屛玉縣找這陳慕。
但是陳慕她壓根就見不到,當然用強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師父的教誨還在耳邊,她是斷然不敢的。
再得知周梨和陳慕的關係後,便打算去找周梨幫忙。
沒想到還沒啟程,又得了消息,周梨和白亦初他們正在回來屛玉縣的途中。
於是她索性就在這裡等著了。
而此刻周梨聞言朝她劍匣看去,也沒壞啊?不過嵐今幫了自己許多,周梨是斷然不可能拒絕的,便道:“我可以引你去見陳慕,至於他願不願意幫忙,卻非我能擅自做主的。”
陳慕的所有時間,幾乎都是由著他自己來支配,他若是對這劍匣有興趣,那再好不過。
若是沒有,不願意再上面浪費時間,周梨也愛莫能助。
嵐今卻是自信滿滿,“你隻要幫我引薦便是,成不成,我都記你的情。”
這話倒是有些嚴重了,本來周梨每次路過臨淵窪,都要去見一次陳慕的。
所以也就順道領著嵐今一起去。
當然,嵐今也發現了尾隨在白亦初後面的那慕長庚,隻是奈何慕長庚一見到自己,就一臉癡笑,看得嵐今是脫皮發麻。
這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自然是忍不住朝周梨悄悄問起來:“他治好了?你怎麼將他帶來了?”
說起這慕長庚,正是應了當初白亦初那一句‘說來話長’,周梨一時也不知如何同她開口了,隻無奈歎氣道:“他是我親表弟,這世間在世的唯一請表弟,你說這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天天纏著自己,要自己想辦法將他送給嵐今。
但是這話,周梨是不敢開口的。
而不出所料,嵐今聽得周梨的話,嘴巴張得大大的,滿目都是震驚,“荒唐!荒唐!實在太荒唐了!”但是更好奇,“展開詳情說一說?”
於是周梨用了‘說來話長’做開場白。
嵐今在一旁也是聽得津津有味,再聽說他要跟著自己後,嚇了一跳,隨後又高興地笑道:“好啊。”
周梨其實一直不知如何開口,所以那話是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來的。
因此現在看到嵐今答應,一時竟也不知她是不是也同自己開玩笑,於是試探性地問道:“咱們在不夜城的時候,也見過不少被拐賣到那船上的男子,你看長庚,應該也瞧出來了,而且他不喜歡練劍,也不喜歡讀書寫字,看偏愛的胭脂水粉漂亮衣裳,或是琢磨做好吃的。”
沒想到周梨越說,嵐今臉上的表情就越興奮,最後激動得一把拍在周梨肩膀上:“那好啊,以後我衣裳鞋子破了有人給我縫,餓了有人給我煮飯,人家送我的胭脂水粉,也有用途了。”
周梨看著嵐今,實在有些分不清楚,她這話是真是假,“你沒同我開玩笑吧?還有,你不在乎他的過去?”
嵐今卻朝周梨靠近了幾分,“你知道江湖少俠們最喜歡做什麼?”
“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周梨挑眉,但是看嵐今的表情,好像明顯不對。
然後便聽嵐今笑道:“勸女從良啊。”這不一個道理麼?她如今犧牲自我解救一個失足少年。
周梨聞言,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
“我沒開玩笑,我喜歡好看的男子,但是我更喜歡那種喜歡我的好看男子啊?他喜歡我,長得還好看,那我就同他在一起。而且他又會煮飯又會縫衣服,老天爺,我上哪裡再去找個這樣的男子?”
周梨看著嵐今那一臉的感恩,好像真不像是說假話。但到底是自己的親表弟,即便慕長庚也喜歡嵐今,可也不能糊裡糊塗的,於是再度問道:“你確定,你真不介意他的過往?”
嵐今很堅定地搖頭:“不介意不介意,他的以前我又沒有參與,如果以後還讓他過那種日子,那就是我的不稱職,到時候你隻管叫你夫君來打我就是了。”再說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她隻差,就沒有跟周梨發誓保證,以後會對慕長庚好了。
這原本叫周梨覺得可能無疾而終的感情,沒想到這最後竟然是兩廂情願,而且就在這樣一段小路上給定奪了。
而他們這所謂的兩廂情願,和周梨所認知的,壓根就一點都不相似,以至於將嵐今引薦給陳慕,他們倆在那裡交頭接耳地說著劍匣之事時,周梨無聊出來遇到白亦初後,與他說起來時,仍舊覺得很不真實。
說了半響,忽然發現慕長庚不在,不由得著急起來,“長庚呢?”
白亦初抬著下巴,示意她朝山下看去,隻見慕長庚在那裡,被一群鍛造師們的妻子圍住,不知在說個什麼。
但見慕長庚那如魚得水的樣子,周梨再想起嵐今的話,一時竟然出現了嵐今練武,慕長庚在一旁洗手作羹湯的畫面。
她被自己聯想出來的畫面嚇了一跳,不過轉頭又想,女子要去做男子的事情,那男子怎麼就做不得女人們做的事了?
白亦初也在一旁勸著:“你情我願的事情,你當開心才是。”其實周梨開不開心,白亦初不知道,反正他是十分開心的。
這一路上雖說有慕長庚無微不至地照顧生活,的確是不錯,但是沒有他在中間,白亦初覺得更好,害得他連跟周梨說悄悄話的時間都沒有,更不要說有什麼親密的時間了。
現在有嵐今了,慕長庚要追著嵐今的屁股後面,他比誰都要高興呢!
而陳慕和嵐今討論了那麼久,很明顯是對嵐今劍匣改良之事有興趣的,隻是需要些時間。
所以嵐今決定跟著周梨一起去屛玉縣。
聽過那麼多人將屛玉縣說得仿若那人間天堂一般,但她卻還沒去過,所以也想去見識一二。
如此這般,一行人便踏上了歸途。
隊伍裡多了個嵐今,白亦初也得了不少清淨,和周梨也多了些私人空間,終於是能說些私密話了。
轉眼,便到了屛玉縣。
回到屛玉縣,已是晚上戌時左右,此刻天色霞光剛剛退卻去,嵐今和慕長庚還沉寖在這奇妙的時差震驚中,便進入了這仿若仙界一般的城池。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沒有選擇回上京,而是就地在此定都了。
這般個好地方,誰願意離開?
馬車穿過長街,行人走在街道兩旁,如今多是空中天橋,所以再也沒有人橫穿馬路。
而他們坐在馬車裡,頭上的天橋上,便是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行人,且各式各樣的服飾,看得人眼花繚亂的。
嵐今對這些興趣不大,但是慕長庚有,他多看一眼,嵐今便來問周梨:“哪裡能買?”
那一瞬周梨看著慕長庚,隻覺得這小子果然是憑著美貌榜上了富婆。
到家中之時,果然見著是要辦喜事的樣子,且還是就在家裡辦,但見外擺放著許多顏色鮮豔熱烈的鮮花,門頭上掛著紅綢花,大大的雙喜已經貼了上去。
周梨率先下馬車,剛要敲門,卻見開門出來的是林衝,驚了一下,“林叔你幾時回來的?”
林衝夫妻搬出去已經好幾年了,且又重新有了自己的孩子,因得來不容易,後來何娘子乾脆就什麼都不做,隻歡心帶孩子。
林衝滿臉的喜氣洋洋:“回來快半個月了,這樣的大喜事,怎麼可能不回來,不單是我們,大家都回來了。”
說罷,隻連忙去牽過馬車,示意他們先進門去。
果然,周梨這才踏進門,就見路旁兩邊早就被柳相惜開墾成菜畦的地裡,這個時辰了,居然有人點著燈籠在拔蔥,周梨仔細一看,居然是好久沒見著的月桂。
還沒等她高呼出聲,月桂就先發現了她,激動地直接從菜畦裡跑出來,一面興奮地朝院子裡扯著嗓子大喊:“姑娘姑爺回來了!”
幾乎是她這一聲喊,很快周梨便見著好些幾年沒瞧見的熟面孔了。
阿葉母女,朱嬛嬛上官飛雋等,甚至應該和她夫君段少白在任上的千珞也在。
周梨十分吃驚,實在不敢想象,這些年因為公務而分彆到各州各地的人,如今竟然都全回來了。
這是多少年的新年大節,都沒有的熱鬨!
周家的人,不管是主還是仆,如今除了一個沈窕,幾乎都在此處了,又加上這一趟周梨出去許久,更不要說好幾年沒有歸來的白亦初,如今再度團圓,少不得是有那說不完的話。
等著一圈招呼打完,周梨才想起與眾人介紹起嵐今和慕長庚。
周秀珠聽得周梨說起慕長庚是表弟之時,先是震驚,後又是歡喜,隻一把將慕長庚給拉過來,隻朝他左手腕上瞧,頓時喜極而涕,“你果然是小庚。”
一頭又和周梨說,那年舅媽背著慕長庚到鎮子上來,自己因怕許家說閒話,於是偷偷瞧了一眼。
那時候的慕長庚一歲沒到,還在繈褓裡頭,自己偷偷買了個撥浪鼓給他玩耍,塞給他的時候,正好看到他手腕上有顆痣。
說起從前過往,尤其是在許家的那段日子,周秀珠就後悔不已,自己軟弱給他們許家做牛做馬就算了,彆說能照顧親戚們一二,就是自己的兒女也庇佑不得。
如今兒女又在眼前,少不得是要懺悔起當年的軟弱來。
一提這些舊事過往的,又說起幾位舅舅,便也是眼淚茫茫。
最後是周若素勸著她:“娘,如今大家團圓難得一聚,又是大喜的日子將近,您何必再去說這過往呢?再何況,這以後的日子好著,咱們的福氣也在後頭呢!”
元氏也在一旁勸著,周秀珠方擦去了眼淚,又道自己終究是年長了,這眼淚越來越淺,說掉就要掉。
等著晚飯吃過,她隻頻頻朝著周若素使眼色,於是周梨就被周若素拉進房間裡去了。
隻見滿屋子的大紅喜色,周梨還沒反應過來,周若素就拉住她的手:“小姨,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以後去了奇蘭鎮,不知一年能回來幾次,您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這周梨必然是不能拒絕的。
隻是周若素拉著自己試她的嫁衣,這又是個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