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滿碧秀村的人, 聽到周梨的話,也並未放在心上,想著有句話叫法不責眾,官府真要追責, 也就是那幾個元凶罷了。
關他們什麼事情?自是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
但為了以防萬一, 他們還是默契地相視了一眼後, 就達成了共識。
這些人, 一個也不能放走, 就算劉家的人當年真的金村長他們害死的,但那又如何?總不能因為他們幾人的錯而連累全村的人吧?
更何況村子裡這麼多年輕男女, 男的等著娶媳婦, 姑娘等著嫁出去,若是這件事情傳出去,誰還願意與碧秀村結親?
年輕這一輩是真真地壞掉了。
他們怎麼可能讓這一幕發生?
於是那村裡便有村中長輩站出來朝白亦初周梨一行人開口邀請道:“不管到底如何?總不能憑著著徐天明的一家之言就定了他們的死罪,更何況現下時辰已然不早, 大人不如先進村暫作休息, 等到天亮後,再繼續徹查,如何?”
這話沒有什麼問題,更更何況現在半夜三更的, 就是著急什麼天大的案子,也不在這一時。
而且隻有徐天明的話也不能完全做呈堂證供, 暖玉的身份就算大家相信, 但也要將當年給她治病的大夫找出來。
所以白亦初也就聽了他的建議, 留在了村子裡。
當下一行人過橋去。
此刻村民們十分熱情,主動將他們安排到了村子裡最富裕的人家落腳,還想要將看押徐天明的責任攬過去。
不過白亦初和周梨當然不同意。誰知道人到他們的手裡, 會不會就被他們直接給殺了。
原本吵擾的夜色忽然進入寂靜之中,大家都有些不適應,所以周梨並沒有入睡,又覺得房間裡實在是悶得讓人難受,不知為何,總覺得緊閉著的窗戶讓人覺得難以喘氣,於是她便到院子裡來。
沒想到白亦初就在廊下站著,不過她也沒半點意外,“你是故意的?”
她問的,是白亦初答應了村裡人的提議,在村中落腳一夜。這個時候,他們村裡的那些人,和徐天明又有什麼區彆呢?甚至還不如這徐天明,徐天明訓狗殺人,那是想要替他親人報仇,並不是無緣無故的惡。
可是村裡人,就指不定了。
所以現在進入村子裡休息,不就是等於羊入虎口麼?且當年和金村長一起犯案的那幾個人,還沒有將他們都抓過來綁著呢。
白亦初點了點頭,“我想給他們一個機會。”
周梨聞言,忽然輕輕笑出聲來:“我以為這幾年你在各大戰場轉輾廝殺,該是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才對,沒想到你居然比我還要心軟。”隨後問白亦初:“你敢和我打賭麼?”
“賭什麼?”白亦初問她。
“就賭碧秀村的人,要不要這個機會。我猜他們是不要的。”她起先不相信,面有心生的。可是剛才跨過河跟著村裡人進村的時候,那火光照應下,她隻覺得那些村民的面容的都是何等的猙獰。
白亦初歎氣,“那我輸了。”
“既然早就肯定是事情,你為什麼還要以身犯險?”周梨不解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我羨慕那些一身灑脫不羈的江湖人了,遇到壞人想殺就殺,而不是像我們一樣,因為這朝廷的條條框框,而明明知道對方該死,卻還不能直接動手。”反而要被這一身官服束縛著。
他想壞了這個規矩,但不成規矩,又如何成為方圓?後虞走到現在太不容易了,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之氣,便壞了這規矩。
所以他選擇聽了碧秀村村民的話,進村來暫作休息。
如果他們真的敢動手,那麼自己動手的話,一切都將順理成章了。
然而碧秀村的人動手得比他們預計的都要快,那寅時三刻,人在個時候睡眠最為沉的時候,可這村裡倒是反常得很,各家各戶這個時候都有人從房中出來。
甚至大部份是全家一起出動。
他們像是十幾年前綁了劉家一樣團結,朝著周梨白亦初他們落腳的院落圍了過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些乾燥的柴火。
人多力量大,縱使他們每個人隻帶了為數不多的柴火來,但也是很快將這小院給圍滿了。
隻見其中一個面色凶惡的中年男子拿起火種,沒有一點猶豫,就將火星子灑落在那乾燥的柴火上,頓時間隻聽得一陣劈啪作響聲音,那乾燥的柴火就熊熊燃起。
“不要怪我們狠心,為了碧秀村,隻能犧牲各位了。”有人假惺惺地開口。
也有人連這偽裝都懶得偽裝,直接惡毒道:“這都是你們自找的,非要多管閒事!去死吧!”
然而周梨一行人並未在那房間裡,如今他們都在那已經早早離開了必須從的候老三家中,那邊的火光傳來,周梨也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公孫澈忽然推門進來,“不好,暖玉不見了。”方才暖玉說去如廁。
白亦初和章玄齡一起去了那碧秀村安排他們休息的院落附近蹲守,本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會來動手,卻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全村的人都來了。
兩人去了,便將公孫澈留在這裡照看周梨一行人,至於那徐天明,則依舊被綁在,也在房屋之中。
而此刻周梨聽得這話,還以為暖玉會不會叫那些村民們發現,給害了?
就在她擔憂之際,忽然聽得那五花大綁坐在角落裡的徐天明忽然哈哈笑起來:“終於大仇得報了!”
聽得這話,周梨頓時覺得不妙,一時臉色上滿是驚慌。
還沒等她開口問這徐天明的話是什麼意思,就聽得一陣陣犬吠聲響起,鋪天蓋地而來,一如此前徐天明驅使著這些惡犬來村裡攻擊村民時一樣。
周梨驚恐地看著徐天明,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暖玉也會禦犬!”
徐天明雖然沒有親手參與這一場殺戮,但是他知道,這一次暖玉一定不會繞過這村裡的任何人。
說來也是可笑,早前他竟然還覺得,那些案發後才出生的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所以由始至終,他的計劃都是一個個將些與此案有關的人殺了。
但是他錯了,壞掉了的種子,怎麼能結出好果子來呢?
隻是略有些遺憾,這叫人斷子絕孫的事情,其實不該暖玉來做,而是自己才對。
他見周梨不言語,沉默著站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什麼,便開口道:“暖玉說你們是好官,所以她將一切都寄托在你們的身上,甚至將你們引到了這碧秀村,為的便是讓我能活下來。可是我怎麼能活下來呢?我親眼看到滿地的屍體啊!都是我的至親之人,我一閉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他們碎爛殘缺的屍體,若是不能親手為他們報仇,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大抵又想起了從前的痛苦,本就通紅的眼睛裡,又流下眼淚了。
周梨正想說些什麼,忽然房門開了,暖玉就站在門外,“大人,你們快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周梨覺得她渾身的死氣,灰白色的臉上,有種叫人覺得詭異的平靜。
一旁什麼忙都幫不上的何濟洲則皺著眉頭,總覺得暖玉的身上,好像有種奇怪的味道,可是他仔細一聞,似乎又什麼都沒有。
而還沒等周梨開口說話,那徐天明像是忽然失了控一般,掙紮著從牆角跳起來,一邊發狂一樣盯著暖玉喊:“你瘋了麼?你怎麼能這樣?你不要命了!你怎麼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的爹娘,對得起你的養父母啊?”
暖玉沒有說話,反而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來,“對於爹娘的撫養之恩,我來世再報,舅舅你的恩情,我也會報,這一世,就讓我報父母的生恩!”
“怎麼了?”周梨察覺了不對勁,她擔憂地看朝暖玉問,心突突地跳個不停,一種不祥的征兆在她的心裡也草甸上的野草一樣瘋狂地蔓延開來,如何也止不住。
暖玉很平靜:“我覺得舅舅對的,我因養父母和你們的緣故,覺得人大抵都是好的,可是今日我親眼見證了什麼是惡。”所以她親自來了解這段仇恨。
周梨明白了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並不願意相信暖玉會去動手。暖玉漂亮,像是枝頭上一朵清雅高貴的辛夷花,她不該去做這些事情的。
更何況在這村裡人放棄了白亦初給的這個機會時,他們就已經是死路一條了。
暖玉不應該去動手的!
她焦急地還要問,公孫澈卻臉色驚恐道:“阿梨姐,咱們得快走,那些狗好像失控了,見活物就咬。”一面朝那仍舊盯著暖玉研究的何濟洲:“何仵作,你也快走啊!”
這時候,角落裡那個在短暫掙紮後就放棄掉的徐天明忽然開口道:“午時之前,這些狗都是這樣的,你們若是想活命,就趕緊離開。”
暖玉也道:“是,隻有這樣,才能將這村裡的人都全部殺了!”但她知曉什麼是善惡,什麼是無辜,所以又朝周梨說:“這裡一切了結後,它們會回歸山裡,那本就是舅舅從各地救回來的流浪狗,舅舅給了它們幾年的安穩日子,如今它們替舅舅辦一件事情,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她想舅舅這樣好,連狗的往後餘生都給安排好了!可這樣的好舅舅,卻如同自己一般,活不下去了。
周梨聽到她的話,大為震驚,一時間不知該說她是不是糊塗了?今日他們選擇留下來,在碧秀村的村民放火燒他們的那一瞬,這些人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的。
她何必徒添這一身罪孽呢?
然而暖玉這個時候忽然將她朝外一推,周梨蹌踉之間,隻慌忙拉住了外面的公孫澈,兩人才站穩身體,房門卻已經被暖玉從裡面鎖住了。
隨後周梨就聞到了一股燈油味道,沒等她開口,就聽得徐天明的笑聲:“也好,左右這世間,也就我舅甥兩個了,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一起去與親人團聚罷!”
周梨哪裡還不明白,暖玉是要和聽舅舅自焚。
急得她隻連忙和公孫澈一起撞門。
隻是門叫他們撞開了,卻見暖玉已經將徐天明身上的繩索解開了,四周的火勢雖然沒有蔓延到他們二人的身上,但是兩人卻各自在心臟上插了一刀。
瘋了瘋了!周梨這個時候腦子裡慌亂一片,她失控地叫著,產生了一種對命運的無奈感:“你們這是做什麼?該死的是那些人,不是你們!”
然這個時候的徐天明,因為刀沒有半點偏差,直入心臟之中,所以已經斷了氣,反而是暖玉還在掙紮,她見到周梨闖進來,卻是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來:“我們,本來也活不長久咳……”說到此,滿嘴的鮮血嗆出來,她連咳了幾聲,見著周梨再按壓自己的傷口,便又道:“舅舅為了訓犬,常年用自己做實驗,他本就中毒活不了多久,而我……”
她則因當年還未足月就被那些牲畜不如的金村長們從母親腹中刨出來,後又在她身上做了許多傷口,偽裝成野狗啃咬的痕跡,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病體嬌弱,大夫早就說,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她命大了。
左右都是活不久的,何必拖著這殘軀苟且呢?
倒不如早早結束了這一場惡夢,來生也好報養父母的養育之恩。
暖玉到底是先天不足的體弱,即便那刀沒有正中她的心臟,但是她在說完了這些話後,還是閉上了眼睛,整個人異常的冰涼和蒼白,也不知是她本就體弱的緣故,還是因為她身體裡的鮮血早就已經流乾。
“阿梨姐,快走,火勢越來越大了。”公孫澈雖可憐這舅甥兩個,但命運如此捉弄,他也無可奈何,隻見著這大火頃刻間將房屋給吞噬去大半,擔心地拉著周梨從房中出來。
而隨著暖玉生命的消逝,何濟洲也反應過來,暖玉大約是以自身為引,使得那些狗忽然癲狂起來。
隻是可惜現在也顧不上去研究暖玉是如何做到的了,火焰已然蔓延到了她的裙角衣袖上。
公孫澈又在外面催得緊,他隻能無奈放棄,跟著離開了。
周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大火裡逃出來的,她這個人容易與人共情,所以哪怕和暖玉不是特彆的熟悉,可是她的一切遭遇,都像是完全烙印在了周梨的心裡一樣。
而如今隨著暖玉的離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命運的無常,她這個時候有些怨恨老天爺的不長眼。
為什麼這碧秀村的那些牲畜這麼多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是這被害者們,生不如死地活著?
她被公孫澈帶到了村頭南的河邊,白亦初和章玄齡趕來之時,隻見兩人滿身的狼狽,自不必多說,他們就在那院落外面,那邊又多是村民,自然是沒有逃過那些惡犬的攻擊。
隻怕有五六百隻,這是周梨後來在章玄齡所記載的文書上看到的,隻說那時候碧秀村的村民們圍在院落外面放柴點火的時候,叫他和白亦初見證了什麼是真正的惡後。
可惜還沒等他們倆反應過來,就是鋪天蓋地的大狗瘋狂而來,見人就咬。
人群裡到底是有些被父母帶著來的孩童,他們的父母知道此舉意味著什麼,該死!但是那些孩童還處於懵懂無知的年紀,他們隻覺得今晚的事情好玩有趣,卻不知這樣會害死多少人。
所以兩人到底還是想將那些孩童從惡毒的深淵裡拉出來。
可是沒想到這些狗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甚至比那惡狼都還要凶狠。
一下將那些村民包圍在其中,兩人就是想擠都擠不進去,但當他們看到那些村民們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惡狗大軍時,驚慌失措之下,有許多成年人將孩子和老人拉到他們的面前來做擋箭牌。
意圖趁著那些惡犬啃咬老人和孩子之際好方便趁機逃走。
這等惡毒無人性,再度刷新了白亦初二人的下限,隻不過意欲去救人,反而自己也被惡犬纏身,且就在他倆將身邊的惡犬驅趕殺死後,卻發現那些惡犬今日倒是奇怪,咬死了人後,竟然沒有馬上吃,反而繼續去咬那些活著的人。
所以兩人想救的人,根本就救不到。
最終還是放棄了,加上又見候老三家起了火,等兩人匆忙趕到,卻發現裡面已經沒了生氣。
那時候白亦初急了,還以為周梨和公孫澈已經遭遇不測,好在很快就收到了河邊傳來的信號。
然後趕緊過去,卻見著周梨一臉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枯草上,公孫澈正焦急地在來回踱著。
也是那時候,白亦初才從公孫澈口中得知暖玉以自身為引,重新將這些惡犬都給招來了,且在明日午時之前,它們都恢複不了正常。
但好在,它們不會離開這村子,等明日午時後,一切都歸於平靜後,就回進山林裡去,再也不會出來。
坦白地說,將狗訓練到了這個地步,算得上是天才了,可惜……
而這個時候原本心情低落的周梨,忽然站起身來,將掌心給打開,隻見掌心裡塞著一團皺巴巴且沾滿了血的黃色羊皮紙。
“這是?”白亦初不解地看著她問。
周梨也是剛剛才發現手心裡的異樣,這會兒想起來了,是暖玉臨死前塞給自己的。
當下隻急忙打開,卻見是些藥材,便道:“應該是一個方子。”難道是她最後訓狗用在自己身上的藥方。
那何濟洲對此最感興趣,立馬就湊了過來,隻是怎麼看,好像都不對勁啊。
他這做仵作的,對於醫理雖不是很熟悉,但略知一二,隻看了其中幾個味藥,就覺得不對,那些藥對防腐倒是有些作用的,這和訓狗的藥方應該沒有什麼關係吧?
不過既然是暖玉臨死前塞給周梨的,顯然也非尋常之物,周梨和白亦初自然是小心給收起來。
村裡此刻還是一片人間地獄的慘相,可奈何他們現在也是愛莫能助了,現在的那些狗已經徹底瘋狂了。
而且,現在他們想救的那些人,怕此刻已經是身首異處了,反而還在苟活的,且巧是那些最惡毒之人。
因為這些人,在惡狗襲擊而來的時候,便將自己的親戚好友給推到了前面做擋箭牌,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孩子。
所以這些人,的確是沒有意義救。
狗得中午才會恢複正常,所以他們也沒有一直在這河邊等,隻到了船上去。
沈窕和嵐今早就聽到了這村子裡震耳欲聾的犬吠聲,擔心得不行,奈何兩人勉強爬起來,路都走不穩,搖搖晃晃的。
隻能老實待在船艙裡等著。
除了心急如焚的她二人之外,還有那候老三一家三代人。
他們那時候匆匆忙忙過了河,頭也不回地朝著周梨所說的船跑來。
周梨們除了早前在村後的船隻外,彆處還有藏匿的船隻。
所以這候老三一家三口便找過來了。
但因事出突然,周梨早前也不知道嵐今和沈窕已經從山裡找回來了,沒有與她們倆通氣,所以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貿然出現在這裡,那嵐今和沈窕即便是走不了路,可手是能動的,險些揮起長鞭和長劍傷了他們。
好在那候老三心急之下,護犢心切,忙將周梨所說的話,以及他們三代人如何逃到此處的前因後果趕緊交代了個清楚。
兩人才允他們上了船。
又說當時急急忙忙跑來,珠兒的腿腳不好,候老三又有些年邁,所以摔了幾個跟頭,那時候身上衣衫都濕漉漉的。
所以進了船艙後,三代人就一直在爐火邊烘烤著衣衫,候老三則有一下沒一下地回著嵐今和沈窕一些關於村中的問題。
因此等這會兒周梨他們回來,兩人也將這件案子了解了個大概。
隻不過更好奇現在村中是什麼光景?
然周梨想起暖玉的死,心中到底是十分難過的,不是因為和暖玉認識的緣故,而是這件案子的發生和以結局的方式,沒有一個環節不在展現著什麼是人間慘劇。
其中最苦最可憐的,莫過於這活著的徐天明和暖玉了。
所以她後來又想,暖玉最後做了那樣的選擇,也許對她來說,其實是個解脫。
隻是當大家從章玄齡細致的講述中聽完今晚發生的一切後,那嵐今不由得是紅了眼眶。
她比大家都與暖玉都更相識得要早,哪怕那時候暖玉並不知道她這個人。
她當時為了跟著不夜城的人搭個順風車去河中小島找師父留給自己的劍匣,便在暖玉家待了幾天。
因為她曉得,暖玉這樣的病美人,不夜城不可能放過的。
所以她對於暖玉的感情,自然是要比旁人都深,如今曉得了暖玉這般淒慘的身世,隻後悔早前沒有一劍殺了這村子裡的人。
甚至現在看候老三家三代人,都覺得是惡貫滿盈之輩。
隻將候老三嚇得連忙朝磕頭賠罪。
可是說起來,候老三又有什麼錯?當年那道士不是自己找來的,提議重新抽簽的也不是他,他因為貧窮而在村中說不到半點話,沒有人願意聽他的。
就如同沒有人相信劉世朝的話,隻要另外開了河道,村子到了夏季就不會乾旱一樣。
他甚至連投票權都沒有。
所以與他又有何乾?他若真有罪,就是當時沒有站出來阻止。
但候老三以為,他已經遭到報應了,女兒喪夫,還生了這樣一個癡兒外孫女,被夫家的人趕出來,就是報應!
因此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著嵐今磕頭求饒,“女俠拿了我的命去,求求您大開慈悲,饒了我的女兒和外孫女吧。你看我的外孫女,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他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將珠兒懷裡的外孫女給拉到了跟前來。
他那外孫女長得可愛,但是一雙大大的眼眸,就直勾勾地看著嵐今,一動不動。
嵐今終究還是收了劍,隨後捂著臉大哭起來。
這件事情的發生,其實周梨他們該阻止的。
但是他們沒有,因為都清楚嵐今此刻的心情,如果不叫她發泄出來,隻怕這件事情終究會纏繞她一身,讓她覺得暖玉的慘劇,其實自己是有能力阻止的,卻因遲鈍沒有發生。
造成了此刻的一切。
所以沒有人去攔她,也知曉她心性純良,不可能真的對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下手的。
其實碧秀村裡,像是他們這樣的人家不少,但他們有機會反抗的時候,他們沒有反抗,反而一起加入了惡勢力,一起放火燒毀院子,意圖將周梨一行人殺個片甲不留。
可即便是這話,白亦初和章玄齡當時都考慮過去救他們的。
隻是,終究沒有來得及。
這大抵就是命運了。
所有事情的發生,就像是蝴蝶效應,一環緊扣著一一環,到了這最後,周梨發現,罪該萬死的,似乎又一個都沒有留下來。
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那些惡人逃過了一劫後,仍舊是躲不過這最終的結局。
但整整一個村子,五六百口人就這樣葬身在村中 ,官府不能不過問,這件事情白亦初讓公孫澈章玄齡跟著那何濟洲一起去了文昌縣的縣衙處理。
他們這留了下來,將那暖玉和她舅舅徐天明的骨灰找尋出來,埋在了山裡徐天明居住的洞窟之中。
至於那些村民們的殘肢碎骨,也無法分辨誰是誰了,最終便都給收集在了一處,埋在村子正中央,將那金侯兩家的墓碑立上,便也啟程離開了。
直往蘆州老家去。
也是在這裡,他們同章玄齡幾人分道揚鑣。
此刻著路途上,就隻有周梨和白亦初,以及沈窕和那因暖玉自儘,還有沒有她師父音訊而無處可去的嵐今了。
四人離開了文昌縣,將寄放在老艄公那裡的船隻留給了公孫澈他們,幾人則轉走起旱路。
這邊的州道已經在開始新修,路還是十分好走的。
不過兩日的功夫,就已經到了蘆州地境,城裡肯定是要去的,這邊自家也有弘文館這邊的落腳點,還有不少熟人朋友都在。
周梨即便不可能露面去一一拜訪,但是四處看一看轉一轉,也能了卻這思鄉之情。
所以他們選擇在蘆州城裡待了一夜,打算歇息一夜後,翌日就啟程去往老家八普縣。
這回了蘆州,自然是要趁著這夜色好好看看故裡這幾年的發展如何?而要看這裡的老百姓們過得如何,在那夜市上就最能了解個清楚。
所以他們選擇了那夜市一條街,這裡不遠處有一處小廟,原來沒有和尚住,如今來了幾個和尚住在裡頭,供奉著幾個沒聽說過的菩薩,但是聽說香火還旺得很。
周梨現在極少拜菩薩了,在屛玉縣的時候去往山鬼神廟裡,其實更多的是感受民族文化罷了。
所以並未進入小廟之中,隻在附近的小吃攤上坐下,要了些早就心心念念的家鄉味道。
夜市上很熱鬨,後虞沒有宵禁,所以此刻街道上多的是來往的平民老百姓,也沒有人認識他們,即便那白亦初相貌實在是惹人注意,但是他離開州府已經多年,且這州府後來又發生了好幾次動亂,城裡換了幾批人,還不知道原來的老百姓們剩下多少呢?
不過周梨知道,阿平哥他們一家都甚好,畢竟自己現在還時常與他們有信箋來往,這裡的生意也在後虞建國後繼續照常進行。
但即便如此,方才他們來這夜市的時候,也從阿平頭哥家的新居門口路過了一回,能聽到裡頭熟悉的聲音。
所以周梨也放心了,故人還在。
至於那安家母女,如今也是安居樂業,那女婿是個可靠的,如今日子蒸蒸日上,鋪子生意不錯,已經搬出了弘文館,這邊的房屋也租了出去。
眼下就住在鋪子後面的院落裡。
餘下的,周梨也略知一二,曉得都過得還不錯,也就沒有特意再去多打聽。
夜市上來往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各桌之間距離不遠,也不如客棧裡一樣也隔簾,所以是沒有半點隱私,隔壁桌的人說什麼,他們也能聽個清楚。
不過本來周梨就衝著沒有隱私性來的夜市,這樣不用自己去打聽,也能聽到看到現在的老百姓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了。
然後便聽得隔壁一戴著皮帽子的青年男人歎氣道:“我們掌櫃的,最近也要買昆侖奴了,聽說今日交了訂金,想來不過半個月,那些昆侖奴就送到,那時候我們這些人也就沒用,還不知道到時候去何處求生呢?”
也就問著同桌著灰色襖的兄弟:“老兄,你可有什麼高見?你是曉得的,那昆侖奴不要工錢,又能沒日沒夜地乾活,到時候掌櫃的指定不會再留我們。”
灰襖男人也歎氣,“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可是你也說了,連你們掌櫃的都買了昆侖奴,難道我們當家的是傻的麼?不瞞你說,我今日找你出來,正是要與你說這件事情呢!”
“你的意思是?你也?”帽子青年擔心地看了灰襖男人一眼。
灰襖男人點頭,“是了。說起來,你們掌櫃的還算是有人性,提前半個月同你們打了招呼,我們那狗娘養的當家,早前沒聽他放一個屁,今兒忽然告知我們,明日不用去上工,他買了昆侖奴,以後用不著我們了。”
灰襖男人越說越是喪氣,“如今我是家也不敢回去,你嫂子還指望著過完了這正月,風風光光回一趟娘家去呢!我那舅兄你也知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若是曉得如今我沒個活兒乾,還不知道要如何羞辱人呢!”所以他本意上,今日也是找這帽子青年幫自己謀個活計的。
哪裡曉得,他原也要同自己一般失業了。
而周梨一行人聽得昆侖奴的一瞬間,頓時就驚住了。
昆侖奴乃是西域那邊的西域商人們從最西邊買來的黑皮膚奴隸,生得又高又大,但是智商並不高,所以時常被作為商品一般和牲口們擺在一起賣。
在前朝的時候,還有西域那邊的小國將昆侖奴敬獻給前朝的皇帝呢!
但是豐州如今正在重整綠洲,那商貿之路雖然一直為斷,但是如何出現大量昆侖奴的買賣,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眼下聽這些人的言語間,仿佛昆侖奴對於他們來說,在蘆州已然是十分普遍了。
因此十分好奇,這些昆侖奴是以什麼途經到後虞的?若是走的豐州,那怎麼半點消息沒有?
這讓周梨不禁懷疑起來,莫不是走的水路?但是若是真有船隻能橫跨大洋來到這裡,儋州顧家早就已經上報了,周梨他們這裡同樣也會收到消息啊?
昆侖奴的大量出現,讓周梨和白亦初都決定暫時留在蘆州,但是也不方便出去打聽消息,周梨最終還是讓沈窕去請了正方臉阿平哥過來。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他們從夜市離開後,就直接回了弘文館等著正方臉。
這會兒正方臉已經歇下了,他母親身體還建在,妻子雖仍舊還要靠輪椅出行,但女兒大了,家中條件也越來越好,所以雇了好幾個仆人,日子過得清閒,婆媳關係也極好,他整個人簡直就是人生贏家了。
忽然聽得有人來找,還說是弘文館那邊的人,要他務必見一見。
正方臉這個人,日子能過得好起來,正是因為他不忘本,哪怕如今身份低位非同一般了,但待人仍舊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因此哪怕已經睡下了,聽得那邊說務必要見一見,還是立馬就翻身起來,穿了衣裳急忙出來見人。
他沒見過沈窕,但是很沈窕在信箋裡打過很多次交道了,所以當他急色匆匆到廳中,還未問眼前的沈窕是何人時?沈窕便朝抱拳叫了一聲:“阿平哥,我是沈窕。”
“沈窕?”正方臉一愣,完全沒有想到她是這樣一個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以往那生意上的事情都是阿梨口述後,她給自己回信,看著信一直以來都覺得是個脾氣火爆的小兄弟,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姑娘。
但旋即又反應過來,她在這裡,莫不是阿梨有什麼要緊事情?於是正方臉的呼吸一下都急促起來了,“你,你如何在蘆州?莫不是?”
沈窕卻是沒多說什麼,“現在姑娘有一件要緊事情要見你,可方便與我去一趟弘文館?”
“方便方便!”正方臉過於激動,甚至都沒有朝眼前的沈窕確認身份,就慌忙答應了。
不過答應後他又起了個心眼,多問了一句:“阿梨來了蘆州?”
沈窕方想起拿信物給他瞧,“來了,你快些,姑娘急得很。”
如此,正方臉哪裡敢耽擱,“我去與你嫂子說一聲,一面她憂心懸望。”
片刻後,便急匆匆而來,披風也帶上了,本想乘著自家馬車去,但又想起太過於招搖了,也就和沈窕一起從側門出去,步行往弘文館去。
這頭周梨和白亦初早就等得著急了,聽得房門聲響,那嵐今忙起身去開門。
她對什麼昆侖奴不上心,多不多少不少的,那是朝廷的事情,但是見周梨如此擔心,到底是自己的工友兼好友,方用了幾分心。
這會兒開了門,見沈窕領著個長著正方臉的中年男子過來,便忙側開身,讓他們先進去,然後拉著沈窕悄悄問:“就是他麼?”
沈窕點了點頭。
兩人跟上,進去之時,正方臉和周梨二人已經寒暄落座,如今正問起城中興起買賣昆侖奴之事。
周梨以為,“莫不是朝廷下了律例,不許買賣人口,方才叫這昆侖奴興起的?”
沒想到卻聽正方臉解釋道:“阿梨你有所不知,此昆侖奴非彼昆侖奴,且現在隻有咱們蘆州有,而且這許多地方都不敢用。”
“隻在此地興起?這是什麼緣故?還有不是真正的昆侖奴,這話又如何說?”周梨不解,一連幾個問題。
正方臉便道:“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我便偶爾聽得昆侖奴之說了,是南邊那頭來的幾個商人,將義莊無人認領的屍體買回去,做成了藥人,常年不腐不爛,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那些身強體壯的,最是受歡迎,是做苦力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