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知為何, 開始啜泣起來,片刻後才委屈地說道:“我不想一輩子到親人墳前祭拜,還要遮遮掩掩的, 我想做個有名有姓的人。”
中年男子見她哭起來,似乎很著急, 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但又不讚同女子的做法, “不行, 官府若是能信得過,為何這麼多年沒有人提過一字半句?”
“他們不一樣。”女子極力辯解。
中年男子急了, 忙苦口婆心地勸著:“哪裡不一樣?好孩子, 你還年輕, 你不知道這人心的嫌惡, 你快些回去吧, 那兩個丫頭也快醒來了,你放心, 我是不會傷她們的。”隻要她們不壞自己的事。
一面又好言哄著勸著,終於是將那女子給勸走了。
中年男子便也就轉身回了這洞窟裡來,那些狗見了他立即都讓開一條道來。
嵐今見著他, 如今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果然什麼天狗吃人報仇都是假的, 眼前這人就是指揮惡犬殺死老金的凶手。
但是嵐今雖說生活上是個白癡,不過這腦子倒是也不傻,哪怕曉得眼前這人就是凶手, 但也沒有馬上質問他為何要亂殺人?
而是覺得養這麼多狗,一個個皮毛光亮,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和財力呢!總不可能專門做這些, 就是養來專門殺老金的吧?
那樣的話,這付出的代價也過大了些。
於是便問:“你和那碧秀村的村長,有仇麼?”她能動,但身體卻虛軟不已,而且劍匣離自己這麼遠,還被掛在了那壁上。
中年男子聞言,意外地看了嵐今一眼,“是又如何?怎麼,你也要勸我回頭是岸?”
沒想到嵐今卻忽然一笑:“那哪能啊?都說苦海無邊,既然是無邊了,哪裡來的岸?那都是和尚們說來哄傻子的。我就是好奇,你與他有什麼仇,犯得著你費如此大的力去報複?”那殺人不過點頭的功夫罷了,一刀抹脖子多好。
乾淨又爽快。
她的話,讓中年男子很驚訝,“你這個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可我若是告訴你,與我有仇的,不單是這個畜生,而幾乎全村的人都是呢?”
這下換嵐今詫異了,“這麼多!”她眼下雖不知那碧秀村到底多少人口,但從那密密麻麻的大片房屋,也能判斷出來個大概,退一步說,就算一家兩口,那少說也是上百吧!
但是她的思路明顯不是再勸人向善,而是提議道:“可你這也仍舊費勁,既然全村人,那你直接在他們村口那大龍井裡下毒不就好了?”也大可不必這樣麻煩啊。
中年男子笑了,“你這個主意好,我當然也想過,可是我這個人,也是恩怨分明的,雖說全村都是我的仇人,可是那些孩子終究是無辜的,當年他們父母與我結仇的時候,他們都還尚為出世呢!”
若是下毒,就一並將他們都毒了,這樣斷子絕孫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不然和這村裡的畜生們又有什麼區彆呢?
“想不到你竟然還這樣講道義。”嵐今也不知他說的是真假,可若屬實的話,自己也佩服他,甘願叫他一聲好漢!
哪裡曉得,她這話音才落,那沈窕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好什麼啊!他養這些狗去吃人,還一個個地吃,叫那些還活著的,生不如死,天天仿佛要等受淩遲一般。偏偏又冠了個鬼怪傳說在上頭,村裡人都不敢報官。”
顯然,她已經醒來好一陣子了,這嵐今和中年男人的話,她都聽了大半。
嵐今一聽,好像也是那麼一回事,這殺人前還要誅心,再看這中年男子,也就沒了剛才的順眼。
但還是忍不住好奇,“那你與他們有什麼仇?還有這樹林裡怎麼回事?樹都是你種的麼?”
不知道她哪一個問題惹怒了這中年男子,原本還算是和顏悅色的中年男子忽然蹙起眉頭來,“關你什麼事?我告訴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說罷,竟然就這樣帶著一身的怒意轉頭走了。
隻是那些大狗,卻一隻未曾帶走,一隻隻見主人走了,竟然都通人性地歸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繼續將沈窕和嵐今圍在中間門,然後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倆,時不時地舔舐著那猩紅的舌頭,看得中間門的兩人是頭皮發麻。
顯然,這通的人性,是通他們的主人,那個中年男子。
嵐今和沈窕下意識地靠近了一些,然後再也不敢多動一下,就生怕哪條狗不聽話,忽然朝她倆撲來。
那指不定下場和那碧秀村的村長老金沒差了。
兩人心驚膽顫地被一群狗關在洞窟裡,卻不知從她們倆與周梨一行人走散到如今,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天一夜。
如今的周梨是心急如焚,好在他們當日發現林子又問題,天黑後就出了林子去。
本是抱著些期待,希望嵐今和沈窕已經出來了,哪裡曉得這眼見著都過了這麼久,仍舊沒有在樹林外得到他們的蹤跡,便曉得,這十有八九是困在其中了。
大家到底不放心,公孫澈和章玄齡兩人又重新返回樹林裡找人。
周梨和白亦初在山下等得心急如焚,案子又沒有半點進展。
眼見著夜色又要來了,如今周梨隻盼望著公孫澈二人快些將人找回來,自己則在烏篷裡等著。
林子裡實在是無任何頭緒,如今白亦初隻能去四周鄉鎮查訪這些狗的來路。
所以周梨便跟何濟洲在河邊林子裡的小烏篷裡。
這裡離村子不算遠,約莫走個兩三盞茶的功夫,便能到村後。
這會兒周梨正在烏篷裡用那小泥爐子煮著魚粥,那何濟洲坐在一頭發愁,十分愧疚,隻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幫上。
正當自責,忽然聽得村子方向傳來慘叫聲。
隨後叫周梨覺得熟悉的哭喊聲又來了,“天狗吃人了!天狗吃人了!”這一次喊的人比較多,甚至噪雜聲更大,震耳欲聾的。
何濟洲幾乎是第一時間門就彈跳起來,“大人,我去看看!”隨後便立即鑽出烏篷船,踩著那茂林間門的幽深小路,朝著村子方向去。
周梨也想去,哪裡曉得這何濟洲動作如此之快,都不等自己開口便跑了。
所以連忙將爐子上的魚粥抬下來,將火掩上,便也急急忙忙朝著何濟洲追去。
等她跑到的時候,夜色已經徹底將整個村莊給包圍起來了。一進村子,便聽得孩童哭啼聲女人咆哮聲,男人的咒罵聲以及瘋狂雜亂的犬吠聲。
聽著這些噪雜的聲音,她一下就判斷出來,隻怕是這村裡的人開始朝這些狗反抗了!
果不其然,等她擠進了那高舉著火把的人群裡,隻見村裡幾十個青壯年男子正舉著釘耙鋤頭,圍攻著中間門難四隻狗,而旁邊是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借著火把的光芒,從那衣衫著裝上,勉強能判斷出來,好像是老嫗。
周梨猜想,大抵是這村裡人忽然反抗,所以其餘的狗見狀逃走了。
不然的話,怎麼可能隻有四條?
而這四條狗,面對著幾十個青壯年的攻擊,明顯是力不從心,很快就倒在地上,滿身都被砸得全是鮮血,最後抽搐了幾下,便沒了生氣。
見此,此村裡人隻覺得十分解氣,一個個鬥誌昂揚的,似乎就算是現在剩餘的狗都來了,他們也不怕一樣。
可就在這樣令人激動的氣氛中,忽然有個扶著拐杖的老太太罵起來:“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女兒,當年要不是你們聽信那道士的鬼話,害死了劉家,怎麼可能遭這樣的報應啊,可憐我女兒啊!”
老太太一面哭罵著,一面拄著拐杖到那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屍體旁,隨後坐倒在地上,捧著屍體上掉下來的碎肉撕聲揭底地哭喊起來。
一時好不悲涼。
周梨聽得此話,一時也是立起了耳朵,隻細細聽著村民們之間門的悄悄細語。
果然,隻聽得有人低聲埋怨:“怎麼能怪咱們,那時候不都是為了全村人好嘛。”再說誰知道會忽然跑來狗,將劉家人都咬死了?
立即便有人附和著,“就是,他們一個外來戶,站在咱們村最好的位置,指不定就是他們壞了咱村的好風水,再說當時他們若是老實答應,哪裡會被狗咬死?那能怪誰?”要怪也要怪他們自己作死。
這話有更多的人附和著,雖說沒有指名道姓講清楚,但周梨將這些所謂的閒言碎語自己縫合起來,一下就聯想到了村子裡十七八年前慘死的那一家。
他們不也就是姓劉嘛?
這時候周梨忍不住懷疑,莫不是那一家子當年沒死完,活著的人回來報仇了?
可是聽大爺說,當時屍體都給拚湊出來了,的的確確一個沒少。
正當她疑惑之際,忽然有人發現了混跡在人群裡的何濟洲被發現了,大家不由分說,立即就將他給捆起來。
也是了,這件事情不管真的是天狗來報仇,或是遭詛咒什麼的,都終究是村中醜事,怎麼可能叫外人而得知?
何濟洲不是沒有掙紮,可是他一個忽然出現在村裡的陌生人,還跑到受害者的身前去撿起她的碎肉來細聞?
此番舉動,誰會將他做個正常人來看待?當然是將他團團圍住綁起來。
周梨見此,心急如焚,生怕他有性命之危,那便是自己的過錯了,正急著想上前解釋,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頭,竟然是前幾日將魚都拿走的那大爺。
大爺一把抓著她,將那可遮擋細雨的草帽蓋在她頭上,拽著就走了,感覺到了周梨掙紮,便壓低聲音說道:“彆叫他們發現,不然他們肯定也把你綁了。”
周梨大驚,一時也不知這大爺是好是壞,但退一步說,面對大爺一個人,好過面對全村人。
如此這般,她就這樣被拽著往大爺家去,一進門,就見屋子裡坐著一個和自己一般年紀大小的女子,不過此女梳著婦人髻,懷裡還抱著個三歲多的孩兒。
隻是那孩子周梨就看一眼,即便她不通醫理,也察覺出了孩子的不對勁。
那孩子面貌生得雖是可愛,可兩眼大而無神,空洞洞的,好像不知生死危險一般。
而且自己一個陌生人,忽然被帶回來,與自己同齡的那年輕女子都露出了驚詫,那孩子卻是沒半點反應。
怕是個癡兒了。
“爹,你這是?”女子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將孩子往懷裡又抱得緊了幾分,滿臉戒備地掃視著周梨。
大爺見此,隻忙指著周梨說道:“她就是那天拿魚給我的好心人呢!”一面又朝周梨介紹那娘倆:“這是我閨女珠兒,天生命苦啊!他老娘生她的時候就沒了,我一把屎尿艱難將她拉長大,好不容易成了家,偏她男人又死在了河裡,就有這麼一個崽兒,還是個傻的,婆家不容,要將她娘倆趕走,我就這麼一個骨血,是沒有法子看著她在外討飯度日的,也就隻能給娘倆接回來養著。”
周梨這個時候才看清楚,他家中清貧得可憐,說是家徒四壁一點都不誇張,甚至讓周梨一度以為,又回到了當年第一次到屛玉縣的感覺。
大爺說話的功夫,在狹小的屋子裡來回旋轉著,周梨也不知他是要作甚,直至他搬出了一張小板凳來,又拿袖子擦拭,周梨才反應過來他是給自己找地方坐。
果不其然,下一瞬大爺將小板凳遞過來,自己則在旁邊的門檻上坐下,“我說你這個閨女,你們不是走了麼?還把我那菜園子都薅完了,怎麼好好地又跑回來了?”
周梨此刻大概知道他為何將自己帶來家裡了,隻怕還惦記著拿魚的事兒,心想大爺倒是個善良人。因此便道:“實不相瞞,我夫君是蘆州八普縣的縣令,因有公差路過此處,碰巧遇到了這等奇怪案件,此事涉及性命,如何能坐視不管?”
大爺一聽,嚇得連忙站起身來,他女兒珠兒臉色也是一下變得蒼白不已,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爹,似乎指望著她爹勸周梨一般。
果然,下一瞬就就聽得大爺苦口婆心地說道:“你們是糊塗了,這哪裡是你們能管得了的?且不說這跨了州府不說,便是隔壁縣裡也不好過問我們這文昌縣的案子,再何況這事兒若是叫村裡人知道了,怎麼能叫你們活著出村子?還有,你們可是與上頭的老爺們通氣了?”
周梨搖頭,“還不曾。”一面試著勸說起這父女道:“此事兒不管,這會兒也管了,且那日和我來的兩個妹妹,如今還困在山上的林子裡,我夫君又查出那村長屍體裡殘留著毒藥,所以大爺你們應該都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對不對?”
聽得她這話,大爺神情一時凝重起來,一面歎著氣:“壞了,那林子裡古怪得很,十幾年前自打劉家死了後,那林子裡就總有人聽到哭喊聲,還有樵夫進山看到了他們劉家人的鬼魂,所以便無人再敢進山去了。”
那山裡,似也成了禁地一般,大家砍柴也就在村子旁邊的小坡上。
然後直至前幾年,村裡有人家要蓋新房,實在是缺一根好房梁,便打算進山去尋。
卻沒想到,進去的了三個人,就回來了一個,隻說那林子裡哪裡都一樣,跟迷宮裡一般。
村裡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尤其是那些個本就不相信山裡鬨鬼的小青年們。
哪裡曉得,他們這一去四五個,回來的就兩個了,且有一個還瘋了。
然後大家也不得不信,林子裡有鬼,山林也就成了村子裡的禁區。
所以現在大爺幾乎認定周梨口中的兩個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刻隻埋怨起她來:“你們實在是太胡鬨啊!這是要出人命啊!”
念叨著念叨著,擔心地看著周梨:“今兒被抓那個,也是你們的人?”
“是,他原本是我的同鄉舊識,在本地縣衙做仵作,聽我們說得了此案蹊蹺,便一並來查。”今日自不必多說,怕也是因他見著了那受害者屍骨,便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這就是他的職業本能罷了。
哪裡曉得,本來在黑壓壓的人群裡,又是晚上,當是沒人發現的。
不想何濟洲這一走出,就將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了。
“他會不會有危險?”周梨擔憂地問道。
大爺搖著頭,“暫時應該是沒有的。”
村裡人現在都在恐慌之中,如今哪裡顧得上何濟洲?將他關著,也就是求個安心罷了。
聞言,周梨稍微鬆了一口氣,隻朝門外探去,“我得想辦法回去,不然我夫君回來了,沒見著我在船上,因會著急的。”
然而就在這時候,隻忽然聽得附近的鄉間門路上一下多了許多腳步聲,隨後就有人在外面喊:“候老三?你可在家?”
候老三,正是大爺的姓和排行。
說來也是諷刺,他雖是長輩又年長,但因家中清貧無人,小輩們也不敬愛他,如今這般稱呼他,簡直比直呼其名還要侮辱人。
但他不敢有半點不滿,隻趕緊開門出去,“怎麼了?”又見大家急色匆匆一個個舉著火把,便也是有些擔心起來。
這時候隻聽到有人說道:“剛才村後的小河邊發現了一艘烏篷船,裡頭的魚粥還熱著,必然是那個男人的同夥,沒準就是他們故弄玄虛,在後面放狗傷人嚇唬咱們。”
這話裡面的周梨也聽到了,頓時也是有些緊張起來,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外面的這時候又想起村民的聲音:“那小子一定還有同夥的,隻是他不肯交代,咱們正在四處搜找,候老三你要是發現了什麼,一定不要瞞著。”
候老三連連點頭,“我哪裡敢哦,更何況抓到了他們,我同珠兒娘倆也安心些。不然就我這把老骨頭,若是那些瘋狗衝進我家裡來,還有什麼活路。”
他說完,眾人便也要轉身去下一戶人家叮囑,哪裡曉得其中一人就頓住了腳步,目光狐疑地落在了候老三的身上,“我剛才好像看著你拉著一個人,不像是珠兒啊?”
珠兒是天生的瘸子,她娘當時難產,怎麼都生不出來,後來是產婆用了大力,抓著她的腿一把將她從娘胎裡拽出來。
她娘倒是得以喘口氣,但沒多久就大流血沒了。珠兒也因產婆強行將她從娘胎裡扯出來,成了天生的殘疾,那條腿就跟擺設一樣。
所以走起路來是一瘸一拐的。
也是如此,候老三一時神經緊綁,生怕叫他們察覺出什麼來,面上卻極力保持冷靜,“哪裡,剛才人多雜亂的,天色又暗,你肯定看錯了,當時就是珠兒和我,要是真像是你說的那樣,我不得高興死了。”
是啊,珠兒要像是正常人一樣行走,也就能分擔些家務,他家中也不至於全靠他一個老頭子來撐著。
那想來也不會這般清貧的。
這話是說服了其他人,但是那開口的人卻不信,“是麼?那喊你家瘸子出來問問?”
這時候,房門開了,珠兒扶著門框站在屋子裡,並沒有關門,借著屋子裡的黯淡的燈火和眾人高舉的火把,能將那空蕩蕩又狹小的屋子一覽無餘,並沒有旁人。
“就我和我爹,他見抓了人,怕我嚇著,又擔心家裡的孩子,便拉著我一路小跑回來。”珠兒說著,回頭看了看坐在原來她那張小凳子上的女兒。
隻不過女兒仿若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那裡,不但人不動,眼睛珠子也不眨一下。
眾人將火把舉得近了一些,在她眼前晃了晃,仍舊沒有什麼反應,一時隻覺得無趣,便走了。
直至他們走遠了,候老三才暗自鬆了口氣,急忙轉身扶著女兒進屋子,一面問:“縣夫人呢?”顯然,他是信了周梨的那些話,所以如今這般稱呼周梨。
“我在這裡。”周梨開口回著。
候老三一轉頭,就見周梨站在門後。
感情剛才珠兒將門一直開著,原來就是為了防備這村裡人進去搜查的時候,以好讓周梨躲在那裡。
雖不確定百分百安全,但能躲一時算一時。
鬨了這番光景,候老三看著一貧如洗的家中和殘疾的女兒,還有那傻外孫女,便朝周梨道:“縣夫人,你那日用這許多魚給我小老兒換了菜,終究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所以小老兒願意相信你的話。所以小老二如今也有一事相求。”
他說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側目看了看珠兒母女,周梨一下就反應過來,他是為了女兒和外孫女。
一時也忍不住感慨,可憐這天下父母心。便也心軟了幾分,“大爺請說,若是能辦,必然不會推辭。”不管如何,他父女二人剛才的確是救了自己。
不想候老三卻是忽然跪了下來。
他這一舉動將周梨和珠兒都嚇著了,兩人紛紛上前來扶著。
“大爺,有話直說,何必如此?快快起來!”周梨隻忙開口道。
一面和他女兒一起將人給拽起來。
沒想到候老三自己是不跪了,卻要女兒朝周梨跪下。
珠兒大約是想到了什麼,頓時一臉淚眼茫茫。
這時候隻聽得大爺說:“天狗吃人是真是假我不確定,但村子的確是遭報應了,可憐我珠兒母女倆,到這個世界上來沒得一天的好日子過,我一把老骨頭,也是活夠了的,到時候死了就死了。隻是珠兒母女兩個,我怎麼忍心?所以隻求縣夫人給她們母女倆一個活路,將珠兒母女帶走,她雖做不得什麼重活,但是個勤快的,姑娘看我家裡院落就是,到處都乾淨整齊。”
他的話,一時讓周梨忽然想起,自打開國一來,她都在極力推行各種惠民政策,或是見縫插針找機會提高女子們到前堂露面的機會。
唯獨忘記了,這世間門還有一類人值得朝廷和世人的關注和關懷,便是這些天生不完整的人。
也是她的疏忽,才了此刻候老三病急亂投醫,跪倒自己這個連是好是壞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跟前,求著給女兒活路的事發生。
心中不由得頓時生出一股愧疚來,“你們快些起來,此事我應承了,往後必然會讓珠兒母女倆有一個好去處。”
候老三一聽,欣喜不已,隻恨不得趕緊給周梨磕幾個響頭。
可越是如此,周梨這心中就越發難過。但也沒忘記正事,“你方才說的報應是什麼?”
候老三將女兒托付給她,也像是沒了後顧之憂一般,“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們這村子頭幾十年,收成一直不好,到了夏日裡,那太陽毒辣得很,桑葉都賣不出去,自己養蠶收成又不好。”
老百姓看天吃飯,天不給好臉色,自然都理所應當地覺得是自己哪裡做錯了,惹怒了老天爺?於是便去請來了一個道士,準備開壇做法,給老天爺賠罪。
沒想到道士來了後,見到他們村子裡既然沒有土地廟就算了,供奉的還是一隻狗。
那狗說來話又長了。
候老三隻說道:“我也是小時候聽老人們說,從前村裡的先祖從彆處逃難來此定居,但是時常受山裡狼群騷擾,所以村裡人沒法,就養了許多獵犬。”
獵犬和狼群鬥過幾次,那些狼吃了虧,就逐漸不來了。
且那些獵犬還在狼群口裡救下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村裡人在商量蓋廟的時候,就供奉了獵犬,稱之為天狗神。
村裡世代,也都供奉這天狗。
但是那道士來了後,說此處年年乾旱,隻因他們不即便土地神就算了,還不祭拜菩薩天神,所以惹怒了天神不悅,降下了神罰,讓他們遭罪受苦。
“那道士當時便要叫砸了天狗廟,村裡的老人們有幾個極力阻止,但並沒有什麼用!最後天狗廟還是被砸了,且村裡養的獵犬也都被活活打死,全部被燒掉。”那幾日空氣裡都是皮肉毛發的焦臭味道。
周梨聽到這裡,已是覺得封建迷信有時候是真的害人啊!“那後來呢?”
“後來天狗廟砸了,村裡的獵犬也全部打死燒掉了,但到了第二年夏天,仍舊是乾旱。偏彆處都好好的,村裡人便覺得,肯定是天神還不滿意。”於是又請了那道士來。
那道士見此,也說是天神覺得他們誠意不夠,要村民獻祭。
聽到這裡,周梨聲音都一下提高了幾分:“獻祭?愚昧!簡直是荒謬至極!”幾乎也猜到了,那劉家就是被獻祭的?
畢竟他們對於村中人來說,是外來人口。
候老三歎了口氣:“大家本來以為是要獻祭童男童女,沒想到那道士卻說要一家整整齊齊。所以村裡就組織了全村到打穀場裡,一起抽簽,總共一百二十戶人家,一百二十根簽,有一個根半截塗山朱砂的,誰抽中了就誰家。”
“是劉家抽中了?”周梨問。
沒想到候老三卻搖著頭,“不是,是金家。”一面看朝周梨,“就是被咬死的村長家。”
這村子裡以金家侯家為大姓,餘下的幾乎都算是外來戶了。
“那劉家?”周梨不解。
這時候隻聽得一旁的珠兒開口說道:“我那時候已經七八歲了,我記得當時金寶他爹去抽的,抽到後他便不同意,要重來。”
一開始組織和道士說抽簽來決定的,也是金村長。
但是沒想到他抽中後,又開始反悔。
那時候他爹是村長,村裡又大部份是他本家,自然都站在他那邊。
於是又重新開始抽簽。
這一次,又是村裡的另外一個大姓侯家。
於是再次從新抽。
然後劉家就不願意了,也要喊著重新抽,但因劉家的外來戶,且原來在舊籍的時候,家中就十分富庶,到了這村子裡以後,首當其衝是村裡首富之家。
他家全部去獻祭,村裡大部份人都願意,畢竟如此一來,他們家沒了人,這錢財也就充公了。
各家各戶,也是能分到一兩半兩的。
白來的錢財,哪個不歡喜?
“劉家大抵也不沒有想到,村子裡竟有這麼多心懷不軌的無恥之輩,所以當時便極力反抗。”但是結果便是被全部捆起來,準備第二日吉時獻祭燒死。
“可是,不是說他們劉家是被狗咬死的麼?幾乎個個身軀殘缺不全,都是靠後來拚湊出來的。”這還是起先候老三告訴自己的呢!而且村子裡的獵犬,不是在一年前就全部燒死了麼?怎麼還會有狗呢?
候老三點了點頭,“是啊,也奇怪,那一夜漫天的星星啊,夜裡也很安靜,可是第二天大家起來,卻發現他們家全都死了,屍首斷裂出,全都是獵犬的牙齒印記,且當時還留了下了大量的狗毛。”所以大家都認為,是天狗來報複,吃人了。
而劉家被捆在打穀場上,就成了天狗報複的第一批人。
候老三如今想起當時的場景,隻覺得淒慘無比,“村子裡人都不敢上前,隻使喚著我們這無錢無勢的去收拾,我和幾個村民將他們的屍身好不容易拚湊起來,可憐那劉家那最小的孩子,再過兩個月就出生了。”
隻是可惜,最後隻得了半截臍帶。
似乎候老三將這村子裡的天狗吃人報仇等都說了個來龍去脈,但周梨總覺得不對勁。
畢竟已經沒有了獵犬,哪裡來的天狗吃人報仇呢?
但候老三所知曉的,都已經全部告知周梨了。再問他也是一問三不知,畢竟他也算是村子裡的邊緣人物,真有什麼有效信息,也到不了他手裡來。
因此也是一臉的無奈。
不曾想,就在這一籌莫展之際,忽然聽得村子裡傳來了噪雜罵聲喊聲,幾人都渾身緊張起來,以為是天狗又來了。
哪裡曉得那候老三緊張兮兮地扛著家裡的鋤頭出去,盯著周梨她們彆出門,他卻是片刻就回來了。
“不是天狗,虛驚一場。”
原來是那些人覺得何濟洲是有同黨的,於是挨家挨戶找,四處搜查,就發現了村裡侯家的有夫之婦跟金家的一個頂著貞潔烈婦的媳婦在打穀場邊上的草垛子裡野合。
也不知兩人到底是有多憋壞了,見著大家目光都在天狗跟何濟洲的同黨上,便偷摸約在一處,覺得那打穀場地勢寬闊,應該是沒人過去的,索性就約在那裡。
乾柴烈火的,兩人又年輕,不免動靜大了些,叫這些年少氣盛,四處搜查的小子們給驚動了,抓了個正著。
還以為是何濟洲的同黨,哪裡曉得火把湊到跟前,卻是他們平日裡敬重的金家嫂子和侯家大哥。
方有了剛才那吵鬨噪雜的一幕。
候老三卻覺得這個時候,大家目光又都在打穀場上,想要先將周梨送出去村子去。
卻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再一次傳來叫聲,且充滿驚恐淒厲,還有人喊著:“天狗!天狗又來了!”
隨著這些人的聲音,還有鋪天蓋地而來的犬吠聲。
這聲音,周梨猜測隻怕不止十幾二十隻那麼簡單了。
且還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時也是恐慌不已。
候老三則嚇得渾身虛軟,“完了,這一劫難果然是逃不掉了。看來,天狗吃人是真的!說不定劉家人也變成了天狗來報仇!”他本來不信,覺得是有人在後面耍手段的。
畢竟今日大家還打死了四條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