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顧少鳶的表情略有些誇張, 因為三嬸也說了有個晚輩來拜訪。
所以三嬸說的這個晚輩就是鐘離相如?
這不合理啊?顧少鳶想著三嬸又不是吳州地帶的人,跟那仙遊人更沒有什麼來往,即便是仙遊和顧家有些船隻上的生意來往, 但這一塊也不是三嬸在負責。
所以她所說的晚輩怎麼可能是鐘離相如呢?
“是啊。”鐘離相如笑應著, 見她站在門邊發愣,一動不動的,便又問:“怎麼, 不歡迎麼?”
顧少鳶連連擺手, “沒有沒有。”隻是不知道為何有些心虛, 一面側身請他進門, 但仍舊不死心地探著頭朝門外看去, 想瞧一瞧是不是還有客人。
來拜訪三嬸的晚輩,其實在後面呢?
但是外面除了那熙熙攘攘來往的行人之外, 並沒有一個人有要在此停駐下來的意思。
她隻得關了門,回頭卻見鐘離相如還站在這裡等她, 於是就更尷尬了, 扯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鐘離請。”
菜圃裡的菜不過這麼點時間, 又更新了一遍,各種小小的菜苗才冒頭出來, 品種良多,以至於鐘離相如並不認識幾種。不過餘光瞧見顧少鳶的尷尬,便提起話茬來:“我上一次,見著菜畦豐茂, 怎麼這麼點時間,就換了新的?你們這裡才幾個人,就吃完了麼?”
顧少鳶聞言,掃視了一眼地裡的菜苗, 發現好多花又被柳相惜給挖了,用來種菜。
“後院馬棚那邊還養了雞和豬,估計割了去喂豬喂雞。”至於這新種下的,是柳相惜專門為他倆寶貝孩子種的。
反正孩子喜歡什麼,他就種什麼。
不過孩子都是今日喜歡這,明日喜歡那,顧少鳶心想隻怕等他種出來,孩子又不喜歡了。
也不知柳相惜這種得有什麼意義可言?
這般在心裡想著,已然過了這菜園子,便到了家中所謂的前院。
其實這個所謂的前院,算是正常人家納涼種花的花園,至於那正兒八經的前院,隻要沒有石板地的地方,都被柳相惜給翻了種菜。
而現在這個前院裡,也是各種涼椅涼席等,花自然也是有的,且也是品樣繁多,當下也是花團錦繡。
院子裡也很熱鬨。
顧夫人戴著圍裙,正在院子裡喂貓,見著與顧少鳶一起前來的鐘離相如,笑得十分慈祥:“相如來了啊,你隨意坐,不必客氣。”一面要同大家介紹這鐘離相如。
那周梨卻已是笑問起來:“這便是伯母你說的晚輩?那是巧了。”一面忍不住悄悄去看顧少鳶。
卻見顧少鳶垂著頭。
“你們認得?”不過顧夫人沒有多想,隻道:“也是了,他在十二屬裡,想來也是見過了的。”因此繼續引薦給自己的兒媳婦玉笙煙和一旁帶孩子的千瓔。
又叫他安心坐下,自己去往廚房幫忙。
還特意叫顧少鳶招待。
顧少鳶卻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反正渾身不自在,見那鐘離相如坐下來,同周梨她們說話,便趁機道:“我去廚房幫忙。”
哪怕叫玉笙煙在那裡嘲諷她醬油醋都分不清楚,彆去廚房搗亂,她也是一點不敢多留,拔腿就跑。
隻不過到了廚房裡,那顧夫人一見她,頓時皺起眉頭來:“你怎麼將鐘離就這樣扔在那裡了?”
顧少鳶生怕叫顧夫人察覺出自己的緊張和不自在,連忙蹲下來扒蒜。嘴裡則回複著:“不是有阿梨她們在麼?”
“那哪裡一樣?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小時候被困在那洞窟裡的時候,要人家這樣要人家那樣的,我看那孩子也是個實誠的,竟然聽信了你的鬼話。”顧夫人說起此事來,越發嫌棄起顧少鳶,隻覺得這孩子大抵是廢了。
顧少鳶卻是傻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自顧自說的顧夫人:“三嬸?你說什麼?什麼救命恩人?”
顧夫人聞言,扭頭瞥了她一眼,似才忽然想起顧少鳶那一夜受到了驚嚇,留了不少後遺症,不大記得清楚了,便道:“你那年被困在洞窟裡,你抱著人家,說要人家往後學做飯學繡花,還要人家扮成女娃兒,往後你要娶人家。我看鐘離是個好孩子,是真的把你的這些鬼話聽進去了,除了沒有扮成女孩子嫁給你,人是樣樣都做到了。可是你這個缺心眼,不知是被那顧羧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追著人不放。”
顧少鳶徹底呆住了,好半天才像是徹底反應過來,顧夫人這話裡的意思,當初和自己在洞窟裡待了一個晚上,答應了自己許多無理要求,還那樣耐心溫柔哄著自己的,不是顧羧,而是鐘離相如?
但她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顧夫人見她半響才扒了一瓣蒜,嫌棄不已,“彆這裡待著了,你去陪陪相如,沒準是真能再續前緣。”
顧少鳶被趕出廚房了,隻不過她卻沒有到院子裡去,而是坐在廊下的長椅上,躲在那一叢花卉之後,仔細想努力想,但是仍舊沒有半點記憶。
可三嬸說,現在鐘離相如現在這副樣子,學女紅學煮飯,那都是因為當年自己在洞窟中的無理要求……
甚至還要他扮成姑娘家嫁給自己!雖然他沒有扮成姑娘家,但卻總是穿著姑娘家喜歡的顏色,叫許多人誤會,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如果這些都是真實的,那顧少鳶想一拳錘死自己算了。甚至忍不住罵起自己來,“顧少鳶,你真是不做人!”
“你在這裡作甚?”千瓔抱著子月過來,瞧那樣子是要回房間給孩子換尿布,見她愁眉不展地坐在這裡,便問起來。
顧少鳶歎了口氣,無奈起身,“我就過去。”
隻不過到了院子裡,卻是猶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等著開飯,飯桌上氣氛熱鬨了不少,可不知道是誰先提起了舊事過往來。
顧夫人那話甲子就打開了,看著鐘離相如同情道:“你這個孩子,這許多年實在委屈了。”說這話的時候,還不忘瞪了顧少鳶兩眼,“她放個屁,你斷然用不著當真,回去將這衣裳換了,不知道多少名門閨秀要踩壞了你家的門檻呢?”
千瓔不八卦,但是周梨和玉笙煙不一樣啊。
兩人立即就察覺到了顧夫人這話中有話,眼睛都亮了,齊齊落到顧夫人的身上去,滿滿的求知欲。
尤其是那鐘離相如道了一句:‘其實已經習慣了’之後,顧夫人就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顧少鳶兩眼,“你看看你。”
顧少鳶不敢吱聲,險些將腦殼都埋進了碗裡去。
任由顧夫人在那裡和玉笙煙周梨幾人說:“當年啊,少淩都還沒送走,少鳶這丫頭調皮,偷偷爬上了一條出海的小船,運氣不好叫一幫海盜給抓了去,關在那海上一處小島上,可叫人好找,險些將她爹娘都給嚇得半死。”
在島上被關在一起的,還有當時年幼的鐘離相如。
顧少鳶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怕的小牛犢子,趁著那守衛沒留意,竟然帶著那早被關了好一陣子,受了傷的鐘離相如逃了。
隻不過到底是小孩子,在那小島上也無路可走,反而叫海盜們察覺,最後慌不擇路之下,鑽進了一處狹小的洞窟之中。
外面的海盜進不去,他倆也出不來。
也是那日,顧家和仙遊那邊救援的隊伍都到了,隻將那小股海盜斬草除根,卻是沒有法子將兩個孩子給救出來。
顧少鳶是個虎性子,那個時候也怕了,在裡頭哭起來,那鐘離相如因覺得是顧少鳶將自己從海盜的籠子裡救出來,所以哪怕受著傷,也被困在了洞窟裡,但仍舊是對方說什麼他就承諾什麼。
也是他這些個承諾,叫那擔心死在洞窟裡的顧少鳶逐漸冷靜下來。
可顧少鳶最害怕的就是待著那種漆黑又狹小的空間裡,顧夫人說小時候和顧少淩他們躲貓貓的時候,因躲在一隻箱子裡,還嚇得抽搐暈死過去幾個時辰。
周梨聽了,心想這應該是那什麼幽閉恐懼症。
所以那一夜顧少鳶沒有在那洞窟裡抽搐昏死過去,這鐘離相如是有潑天的功勞。
隻是可惜,這對於顧少鳶來說,終究是一種病症,以至於在出來那一刻,堅持了一夜的她還是崩潰了。
昏迷過幾天後,醒來看到守在她面前的顧羧,一直都以為是顧羧和她度過那一夜。
而且不單是忘記了陪她度過那一夜的是誰,還忘記了自己都說了什麼
顧夫人的這些話,逐漸讓顧少鳶有了些許的印象,隻是她十分不解,甚至有幾分委屈:“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錯把顧羧當成救命恩人!看自己追在他身後跑。
顧夫人歎氣,“還不是怕你又想起那一晚的恐怖來,兩眼一翻,醒不來了。”不過現在她看,顧少鳶好著呢!又不忍鐘離相如信守承諾當年顧少鳶說的那些鬼話。
她想如果不是顧少鳶那些話,鐘離相如怕是仙遊第一人了。
此事有些狗血,且狗血程度足以超過了陳茹的話本子。不過周梨知道顧少鳶喜歡鐘離相如,也明白了顧少鳶對於顧羧的愛都是源於那一個模糊的晚上。
所以覺得現在顧夫人將這些過往說出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也就沒有什麼擔心的了。
哪怕現在看著顧少鳶狀態有些不對勁,但這事兒她也幫不得,還是要靠著顧少鳶自己梳理。
於是隻和玉笙煙說起陳茹有一個類似的話本子。
卻沒有想到話本子裡的橋段,可照進現實。
晚飯過後,鐘離相如告辭要走,顧夫人自然是要顧少鳶去送,彼時顧夫人還不知道顧少鳶對於鐘離相如的心思,隻同她說道:“你便是忘記了從前那些話,但好歹人為你付出了這許多,你就是沒有這個心,但最起碼的禮儀要有。”
顧少鳶難得沒有與她抬杠,恭恭敬敬地應聲去了,這反而叫顧夫人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隻和周梨幾人問:“我不會好心辦壞事,叫她又想起那洞窟裡被困的一夜?”要出個什麼事情,她爹娘怕是要將自己大卸八塊了。
玉笙煙聞言,也有些替婆婆擔心,隻朝周梨看去,想要朝她尋求意見。
哪裡曉得周梨卻笑道:“伯母您這是做了一回月老呢!哪裡是什麼好心辦回事?此前一直沒空同你們說,他兩個早前就已經認得了,還險些結拜成為兄弟,不過我如今想來,怕是那鐘離相如故意而為之。”
但不管是不是鐘離相如故意而為之還是怎麼的,反正顧少鳶的確是在和他相處後,立馬就將顧羧給拋之腦後了。
比起那不愛顧少鳶的顧羧,鐘離相如就算是有預謀而來,但也無所謂,他現在是顧少鳶喜歡的樣子。
顧夫人一聽這話,也是滿臉驚訝,“已經認識了?”一面又慶幸道:“好在相如這孩子不傻,沒一見面就和她說當年的事情。”
周梨想,雖然說了也沒事,但可能效果沒有這樣好吧?又道:“他二人是天定了的緣份了。你們想少鳶哪裡不好,人又漂亮仗義,還出息,鐘情了顧羧這麼多年,都沒能修成正果,可見和顧羧從來都是沒有這緣份,如今遇著了正主,該是百年好合了。”
玉笙煙也忍不住感慨,隻道這好事多磨。當然少不得說當時自己在不知顧少淩身份的情況下,對他一見鐘情,給搶回去做了夫婿之事。
而此刻送鐘離相如的顧少鳶,在大門口的時候,那鐘離問她,“要不要去走一走?”
這邊的夜幕是戌時後才徹底落下,此刻還早,天邊火燒雲重重,仿佛鑲嵌於這鼎沸熱鬨的城池之上,使得這整個天地間,都多了幾分宏偉壯觀。
顧少鳶一直不敢看鐘離相如,聽到他主動邀約的話,將目光從火燒雲上收回來,內心根本就沒有辦法拒絕,不由自主地應道:“好。”
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了熙攘來往的熱鬨人群中,看起來終於不在那樣突兀,顧少鳶想心情也沒有那樣不自在了。
她先說了一句:“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鐘離相如卻沒有半點責怪她的意思,“沒事,我記得就好。”
顧少鳶聞言,將腳步停住,很認真地抬頭看他,“鐘離,你脾氣一直都這樣好,你不會生氣麼?我將旁人錯認成了你這麼多年,甚至是到現在,我都還沒想起來所有。”
“沒有那樣好,隻是對於你,我願意。”他的聲音很輕,目光全在顧少鳶的身上。
但在這來來往往的人群裡,顧少鳶卻將這話語聽得清楚,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對於鐘離本來也早就有幾分悸動,如今這話入耳,更覺得心跳加速,想著回個什麼,可張著口,卻發現不知說點什麼。
最後就隻能呆呆地看著鐘離相如。
鐘離相如見她這樣呆傻的樣子,忽然忍不住笑了,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傻丫頭,彆覺得對不起我,因為我的命是你救的。”
這個動作看似很隨意,但是對於男女來說,還是有些過於親密了。
不過顧少鳶卻沒有拒絕,反而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被人愛護著疼惜著,而這種疼惜愛護並非是來自於她最為親密的長輩,而是一個與她完全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男人。
這就很奇怪,給她的感覺和親人給予的不一樣,她甚至很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歡愉感也致使了她的腦子此刻不大理智了,那說話的語氣也略帶著幾分嬌氣,“我救過你麼?”可是聽三嬸說,自己雖說帶著他逃命了,但卻將他帶著往那洞窟裡去,兩人還被困在那裡了。
如果不是家裡人來得及時,鑿石救人,他倆可能都要活生生被餓死或是被嚇死在裡面。
鐘離相如知曉她被救走後昏迷好幾天,醒來了也遺忘那一晚上的話。但鐘離相如並不氣惱,因為他的父親就是大夫,清楚地告訴了他,這聽起來可能荒謬,但的的確確就是一種病。
所以在鐘離相如看來,顧少鳶忘記自己,愛上了彆人,那都是病的緣故,自己怎麼可能去憎恨她呢?
至於那些話,她忘記了不要緊,自己還記得,所以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想著也許哪一日,他們再度重逢,她看到自己就想起來了。
這可能是有些可笑了,其實鐘離相如有時候都覺得自己荒唐得很。可是當那日他沐休閒逛至沉魚館的時候看到了她,便曉得老天爺沒有遺忘自己。
他們果然是再度重逢了。
甚至在他還沒想著怎麼與顧少鳶重新認識,顧少鳶卻找來了。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你大概不知道,此前有三四個孩子與我一同被關在籠子裡,他們都是從彆處抓來的。”但是鐘離相如生得秀氣,與那幾個孩子相比起來,就顯得沒有那麼多肉。
那些個海盜便沒有早早殺了他,而是將籠子裡最胖的一個抓走,就當著他們這些孩子的面殺了,開膛破肚,然後掛在一個巨大的魚鉤上,拖著往海邊去。
聽說是為了釣吃人的鯊魚,那樣的鯊魚可比他們這些孩子值錢多了,一條鯊魚能頂十個他們這樣的孩子。
鐘離相如一面回憶著,一面繼續說:“我最廋,所以看著一個個孩子從我面前被他們粗暴殘忍地做成魚餌,你被帶來的那天,剛好到我了。”
顧少鳶是不記得洞窟裡的事情,但被關在籠子的記憶卻是有的,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綁緊了身體,懷疑地打量著鐘離相如:“你不會覺得我救了你的命,是因為我當時比你胖,我的到來,他們就不會用你做魚餌了?”
鐘離相如見她那緊張又認真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怎麼可能?如果真是那樣,你也不算救我的命,因為那天他們發現了鯊魚群,可能我們這兩個魚餌都要被改成四個呢!”
“那你感謝我帶你進洞窟?”顧少鳶後怕,心想萬幸那個時候自己虎,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不等家裡人找來,真變成魚餌了。
鐘離相如頷首:“我要是與你說,我那時候從來沒有想過逃跑,哪怕見過了那血腥的一幕幕,但那時候是真的傻,就這樣坐以待斃。你應該會笑話我是個蠢人。”但當時鐘離相如就是這樣如同籠中鳥認命的。
逃跑這個詞在他腦子裡壓根就沒有產生過。
而顧少鳶的出現,蠻橫地撞開了那木質腐朽的籠子,拉著他就跑。
他想過很多可能,顧少鳶也許不帶著自己跑,她一個人很輕鬆就能逃出去,且還不會被那些海盜們發現。
可她毫不猶豫,一路從未鬆開過自己的手。
這是鐘離相如第一次發現,原來被一個陌生人這樣在乎保護是什麼樣的感覺,那種巨大的震撼中,致使他打開了原本封閉的桎梏,思想開始活躍豐富起來。
雖然這最終,都是以顧少鳶為中心點。
顧少鳶聽到這話,良久讚同地點著頭:“是真傻。”居然不知道要逃跑。
不過她大概知道了,為什麼鐘離相如後來在洞窟裡願意那樣哄著自己,甚至到了這後來,自己將所有的話都遺忘了,他還依舊堅持。
但即便是弄清楚了緣由,顧少鳶對於鐘離相如,仍舊是產生了許多愧疚感,“對不起。”
“我們未來還很長,你現在忘記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我,仙遊鐘離相如,家中四口人,雙親皆在,有一個妹妹,我現於十二屬之一的太常屬,在書院教授女子禮儀女紅等課程。”
他這樣認真,顧少鳶覺得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以同樣的態度回複著他:“我顧少鳶,儋州顧家人,家中三口,父母皆在,現在無業人員。”
說完後,她便再也忍不住笑起來,然後將手伸了過去。
鐘離相如看著她的手,沉默了片刻,便牽起她的手,往那人流裡去。
自此後,但凡她要出門去,那鐘離相如必然接送到位,對她的無微不至絕對不比雲予對崔央央少。
以至於崔央央後來聽說後,也感慨道:“可見,真正喜歡你的人,才不管你是什麼樣子的,少鳶姐姐也不用委屈自己。”然後還問,那信既然已經寄出去了,顧羧可是有回信?
周梨算著時間,就算真有回信,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到。
回信是沒有收到,但顧羧卻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玉阿滿將軍他們已經歸來,玉笙煙和顧夫人也搬了出去,在玉將軍的寓所附近,兩個親家也做了鄰居。
而顧少鳶也被顧夫人抓著搬了過去,畢竟周梨家這邊,終究是不好長住,又比不得那柳相惜,人家是周梨的義兄,住也是理所應當。
其實柳相惜也不是沒有起過心思搬出去,他連整個屛玉縣的路和橋都能隨便修,甚至是延升到了各州府的主乾道上。
按理不缺這買房的錢。
但他覺得孩子都習慣住在這裡了,總是換環境不好,加上他們走了,就周梨和沈窕在,沒個人照顧,如何放得下心?
而且一個家,總是要有人在常住才有人氣,還有這麼多貓也需要人照顧。周梨那裡,還要時不時去靈州城或是下面的鎮子上,總不能都等著那上官飛雋從小蒼山下趕回來喂。
於是和千瓔商量過後,還是決定就在周家這裡住下來。
有他們一家四口住著,熱鬨了不少,且回來還有熱湯飯。
這一點感觸最深的便是周安之了,每一次回來都要拍柳相惜的馬屁一回。
自打柳相惜一家四口常駐後,他回來家裡再不是空蕩無人,隻有一群貓陪著自己了。
這讓周梨開始反思,大家都投身於事業之中,對於孩子來說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但這又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建設需要人手,就算是各處的幼兒館有人來接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人家就能管理的。
所以還是需要些時間,因此對周安之十分愧疚。
隻不過她這愧疚也沒多少,畢竟事情一多,回來吃過晚飯洗澡後就想休息,哪裡有空去多想?
加上這些將軍們的得勝歸來,將士們的安置之處,哪怕現在十二屬人才濟濟,不需要自己去親力親為,但李儀將她和薑玉陽等人放在了同一個位置,這樣的大事情,每一次必然是不會漏了她。
因此周梨也時常參加這所謂的大朝會了。
不過豫州戰事了結後,這糧草上的壓力也大減了不少,如今隻剩下了那竭州三地的龍玉,白亦初的大軍壓過去,如果他要打,想來也是很快就結束的。
不打就更好了。
畢竟這戰事能免就免,不管是己方還的敵方,哪個將士不是人生父母養?若於這一場無意義的戰事中丟了性命,那便是整個家庭的滅頂之災了。
暫停了往軍中運送糧草,周梨也節省了不少時間來,但遼北這一次退兵,卻不代表以後他們就沒有膽子進犯了。
因此畜牧司還是大力支持馬場。
又有針對於各地州府環境的新政要推出。
試想這整個後虞,幾十個州府,就算是以東南西北為區域來分化,那便也要對他們這四個區域做出針對性的新政來。
因此十二屬是忙碌的。
且馬上又要過年,年後就是舉天之下都在拭目以待的後虞第一屆科舉,還一改以往舊曆,一次三考,所以城中人口之密集,儼然已經達到了巔峰。
外城快速新起,無數剛建成的房屋裡都擠滿了人。
但仍舊不夠考生們居住,如此一來,周梨和不少官員便主動將自己家住所免費提供給前來趕考的學子們。
以抽簽的模式決定他們暫居在哪一家。
周梨家這邊,也很快就住滿了人,整整十二個考生。
有三個條件好的帶著書童,餘下的都是些衣衫洗得發白的窮書生,但這並不影響什麼,於周梨甚至是整個後虞朝廷來說,如今都是一視同仁的。
按理等階的劃分,於當下的世道已經不是那樣明顯了,即便還有像是崔氏那樣的世家,但他們家的子弟,也沒有任何特權,不管是要進入十二屬任何一個地方,也都是經過公考才錄取的。
可還是有人沒有意識到,仍舊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世家,不管朝廷帝王如此更換,但是他們世家的位置仍舊無人可撼動。
所以這屛玉縣多年以來,第一個刑事案件便產生了。
庾氏,這個坐落於瓏州藍州兩地交界處庾城的大族,如同崔氏一般,是存在了千年大族,不管王朝如何更迭起伏,他們的世族仍舊是沉沉浮浮於這世間。
但和崔氏不一樣的是,崔氏出過的公卿將領,但他們虞氏曾經卻在亂世出過皇帝。
哪怕這位虞氏皇帝的王朝也隻是短暫地存在過三年五載,但是因為這短短的三年五載,卻給虞氏的祖業上添了一份彆家沒有的光輝,以至於他們總是自稱為虞氏皇室後裔。
在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裡,也時常自稱為世家之首。
便是李晟那皇城裡,也是有幾位虞氏的娘娘。
當然,後來庾城也給李儀送來了多位虞氏美人,隻不過都被拒之門外。但他們虞氏的小姐卻也沒有選擇留下,而是回了庾城。
按理說,基本上十二屬都將庾城定為像是仙遊那樣的小國了,既然你不願意插手周邊民生之事,又不願意遵守後虞新政,那麼後虞也不會管這庾城。
隻不過庾城的人要從庾城出來,或是他們的貨物要出來進去,都與仙遊等地一樣,需要繁複的程序。
這對於庾城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們沒有仙遊那樣的成熟的一套係統,以至於這一陣子整個庾城裡因為物資的緣故,人仰馬翻。
商家們進貨艱難,不得不放棄在庾城的經營。
這便導致了庾城即便是在藍州瓏州兩城交界處,按理四通發達之地,但卻沒有他們理想中的那樣,乘著新王朝發展的翅膀騰飛,反而比那戰亂的時候還要破敗。
他們是享儘了榮華富貴的,怎麼可能吃得了這樣的苦頭?所以這一次派遣了子弟來參加後虞的科舉,也算是一次低頭。
後虞的朝廷是大度的,怎麼可能去同他們這樣的小城池斤斤計較?後虞朝廷連仙遊人甚至西域人都能接受入十二屬,更何況這庾城人,本就是後虞百姓呢!
但是沒想到,虞氏的這位八公子,來到屛玉縣略有些晚了,這時候內城外城皆然已經住滿,十二屬大部份官員家騰出來的房屋,也都住滿了人。
所以不少老百姓們都效仿官員們,願意將家中的房屋擠出一兩間來。
沒想到這位庾家八公子抽中一處老百姓家的空閒房間後,浩浩蕩蕩帶著一群奴仆去,一看著不過是一方小院,在他眼中便是他家中的馬棚都不如,且那並不算大的院子裡,還養了不少雞鴨。
使得他當場出言不遜,自然是引得好心接待他的主人家不滿,因此口角一起,他憑著自己人多勢眾,便指使著奴仆,將主人家砸了個稀爛不說,連特意請了半日假期回來幫忙收拾房屋的主人家,也被打得半死。
這樣的事情,可能在庾城,在庾家,那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不值一提,反正他們是姓庾,是少爺是主人。
可在屛玉縣,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等老百姓們發怒,火羽衛和賞罰司的人就快馬加鞭趕到。
那庾家八公子看著被手底下人砸得亂七八糟的房屋,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主人家,仍舊不解氣。
看到了賞罰司和火羽衛的人到此,還十分囂張道:“你們來的正好,看這廝將本公子作甚?竟然讓本公子住在這樣肮臟又狹小……”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忽然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後,後背一陣巨大的疼痛,整個人覺得頭暈目眩的,而自己離原來所站的地方,竟然已經是兩尺之舉。
商連城又調到火羽衛了,他是輕輕一巴掌,但是天生神力的他,卻是將那囂張跋扈的庾家八公子打到了隔壁的牆上。
萬幸沒有用力,不然摳都摳不下來了。
也是這個時候,杏林館的人到了,立即就抬著擔架將那受了重傷的主人家抬去杏林館裡診治。
庾家八公子這個時候也像是才反應了過來,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什麼,似又要杏林館的人救自己。
但他迎來的卻是賞罰司的手銬腳鐐,不但如此,他一幫奴仆如今也一個個如同鵪鶉一般,身上都戴了鐵鐐。
他有些茫然,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該將那個怠慢了自己的低賤平民給殺了麼?為什麼要將他們綁了?這些人難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麼?
他張開口,想大喊出自己尊貴的身份。
可一張口,不知道嘴裡被塞了個什麼,耳邊依稀聽著有人憤怒罵著:“這種貴族公子,穿得鮮光體面,其實和那馬屎外面光一個樣子,內裡全是渣滓,指不定肚子裡多臟呢!塞了嘴巴,免得他口吐汙言,臟了大家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