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離開齊州的那一日, 又下起了雪,他們的隊伍是傍晚啟程的,入夜之後, 她聽著那呼嘯的寒風,便在馬車裡睡了一覺。
可是明明在馬車裡休息的她, 睜開眼卻看到遍地的血肉浮屍,滾滾的黃沙裡, 七橫八豎的旌旗都沾滿了鮮血,一簇簇烽煙火苗中, 是將士們淒慘痛苦的哀嚎聲。
“阿梨姐!”有人喚了她。
周梨驚慌失措地扭著頭,朝著四周瞧去, 隔著那黑漆漆的濃煙,隻見血流成河的枯草上,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正朝著自己爬過來。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人,鎧甲已經四分五裂了稀稀落落地掛在他的身軀上, 可渾身上下, 似有七八道傷口一般,她的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 “蘿卜崽!”
是了,這是該在靈州城火羽衛的蘿卜崽, 隻是他怎麼上了戰場來, 且還弄得這樣狼狽?
周梨哽咽著跑過去, 可是腳下滿地的屍體,她被絆了一跤, 兩隻手都撐在了血液中,等她艱難從那屍體裡爬起來跑過去的時候,蘿卜崽的頭已經垂下去了, 整個人也變得冷冰冰的。
“不,不,不對。”她搖著頭,試圖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明明前一刻蘿卜崽還在喊自己,怎麼可能這短短的時間裡,他的屍體就涼了呢?
她不信邪地伸手朝著那蘿卜崽的傷口觸碰去,血也是冷冰冰的,且已經凝固了,就像是那冬日裡的冰淩花。
周梨慌了神,有些迷茫又害怕地環視著四周的戰場,遠處似乎還有廝殺聲傳來,還夾著婦人和孩童的哭喊聲。
她咬著唇,將那滿手的血擦在自己的衣角上,慌裡慌張地朝著那哭聲處跑去。
可是腳下是堆積成山的屍體,狼煙已經將天幕給徹底遮擋了,整個戰場上都黑壓壓的,使得她的目光一眼望去,除了一片宛若人間地獄的屍山血海,就什麼都沒有。
隻不過在她焦灼不安尋找這孩童哭聲的時候,腳下躺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熟悉面孔,她的親戚朋友,皆躺在這一片屍海之中。
不該是這樣的!周梨不明白,明明這個世界,他們這些人的命運都扭轉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為什麼他們還是都沒有逃過死劫呢?
她渾身顫抖著,滿地的熟悉面孔,叫她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踏一步了,她怕下一個看到的屍體,又是她的親近之人。
她受不得這樣的折磨,於是她站在了原地,仿若那被插在戰場上屹立不倒的旌旗一般。
耳邊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聲音,“姑娘?姑娘?”
周梨忽然覺得整個身體猛地往下墜去,嚇得她驚恐地睜開眼,搖搖晃晃的壁燈中,正好看到阿苗充滿焦急的面容。
周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是做了惡夢!一把緊緊抓著阿苗的手,“你沒事就好了。”夢裡,阿苗渾身是血,就那樣倒在自己的腳邊。
“阿梨姐你做惡夢了吧。”阿苗一手拿起手絹,往周梨滿是汗水的臉頰上擦了去:“也不怪了,這一陣子心驚膽顫的,既是要擔心阿初哥他們幾時到,又要防著那遼北的人,還怕景綦忽然開了關門,你是處處操心,勞心勞力,你不做噩夢,誰會做惡夢呢?”
周梨也試圖用阿苗這番話來安慰自己,嘴裡跟著重複:“對,隻是個夢罷了。”她不信,大家都這樣努力地活著了,還逃不脫慘死的結局!
阿苗見她重新躺下來,便轉身給她倒了一杯水來,“你先喝口水,然後再好好休息,我看著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天亮呢!更何況這一陣子在馬車上,也不要你操心什麼了,咱們正好趁著這幾天的時間好好休息。”一面拍了拍墊著厚毯的車板,還是有些不滿意:“車裡雖然是軟和,但終究是太抖得厲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陳二哥才能發明個平穩些的車子出來。”
她的這些話,一下將周梨的思緒拉去了前世的記憶。
是啊,她不但懷念那個時候的交通工具,更懷念那個時代的和平。
這樣的強烈對比下,周梨越發覺得這亂世中的艱難,整個人的情緒也在這個時候變得薄弱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了,“阿苗,你說什麼時候,這天下才能太平不打仗啊。”
阿苗想著她該是夢見了什麼不好的,情緒才這樣低落,“應該很快了。”一面又忍不住罵起那遼北,要不是他們這個時候添亂,很快這大虞的內亂就能平靜了。
大虞沒有內亂了,那些遼北人才不敢進犯呢!
周梨沒有再說話,而是看到了壁燈裡的油沒有多少了,便拉著阿苗一起躺下來,“繼續睡吧。”
阿苗想要去吹燈,周梨又將她拉住:“不用了,很快就熄滅了。”
這一場惡夢,周梨想著,應該是很快能拋到腦後去的。
但是她沒有想到,在閉上眼睛後,她又陷入了這場惡夢之中,重新見證了一遍至親好友們血淋淋的屍體就堆積在自己腳邊的痛苦。
所以再度醒來的時候,她再也不敢將這夢當做一個普通尋常的‘惡夢’來看待了。但是這個時候的她,沒有半點法子去破解這夢重複的緣由,反而隻能以一種悲壯等著赴死的心情,來等待著這個惡夢的到來。
好像已經認了命。
她這個本該在多年前就死了的人,活到現在,且還混出了些名聲來,應該算是賺了的。
阿苗敏銳地察覺到了周梨的變化,她覺得原本一個活生生的人,好像就像是忽然間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氣,成了行屍走肉一般。
於是她擔心地看著周梨:“阿梨姐,你是不是怕兩方毀約,最後我們回不去了?”甚至可能活不成?
周梨聽了這話,心裡沒由來想起那個夢,昨晚她又做這夢了。所以她覺得,如果隻是像是阿苗說的這樣,她回不去死在了絳州,也不是不行。
那樣的話,她的親朋友好,她親手參與建立起來的屛玉縣,都會好好的。
這是值得的。
隻不過這個念頭的冒出來,讓她忍不住開始想起自己很久很久前那個夢。那個夢裡最一開始,看似是從白亦初在戰場上被李司夜奪去軍功而展開的。
但其實在這一場夢裡,最開始死的就是自己。
所以當下結合了阿苗剛才隨口說出來的話,叫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死了,大家的命運軌跡便不會像是自己反複夢見的那個夢裡一般,那她的死,倒也是值得的。
這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在周梨心裡冒出的那一天開始,她晚上便沒有再重複做那個惡夢了。
以至於她就更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死,可以改變大家的命運。
她也想過,這是一件很可笑沒有任何邏的事情,反正荒謬得很。但是那個夢太真切太可怕了,她已經在夢裡經過了一遍又一遍的那種痛苦和折磨,她不想現實裡也會有那一遭。
所以這個時候的她六神無主,便選擇了自己在這慌亂之中得出來的結論。
甚至打算就伺機執行!
她做惡夢的那一日,李木遠從軍帳中搬到了絳州城的府邸裡來。他始終是個做過皇帝的人,習慣了那種養尊處優的奢華日子,如果有選擇的條件,怎麼可能一直待在那軍帳中呢?
在何婉音從橋上掉下去的那一瞬間,李木遠的腦子裡多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自稱係統,綁定了他為主人,他為那個係統完成任務,讓係統得到足夠的能量,然後係統就能為他提供出常人無法想象和辦到的事情來。
他雖然覺得這東西就是妖魔鬼怪,但是的確靠著這係統的緣故,他才能從全州全身而退,隻是可惜了忠心耿耿的三舅舅啊!
但是這都不要緊,他活下來了。而且在一段時間的相處中,他也得知了這個所謂的係統,從前綁定的竟然是那個何婉音。
於是他十分毒舌地將這係統嘲諷了一頓。
係統無力反駁,因為何婉音的確險些害得它能量消散,徹底消失,幸好千鈞一發之際,自己另尋明主。
果然這李木遠沒有讓自己失望,短短一陣子,自己就獲得了不少的能量,又能像是從前那般活躍起來了,繼續吸取氣運。
而此刻這空曠且又滿是暖意的殿中,李木遠身著一身絲綢裡衣,斜躺在榻上,“你現在恢複得差不多了,該告訴我,上次你說的我們這個世界是什麼意思呢?”
殿裡就隻有他一個人,這話自然是對係統說的。
係統當然不能說,可是現在李木遠沒有何婉音那樣好糊弄,它隻能坦白:“宿主,你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被賦予了生命所生出來的世界,不過這個世界的主角,原來就是周梨,她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金手指,很容易取代。”它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要是一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主角是周梨,它早就帶著何婉音去殺了周梨。
“主角?書?”李木遠覺得有效好笑又難以置信,但卻沒有去質疑係統的話,“你繼續說。”
係統‘哦’地應了一聲,然後用那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繼續說:“而且我們的主人探測到這個世界的設置和大綱都十分不成熟,明明是種田文,到後期卻又變成了謀權文,導致這個世界產生了很多漏洞,所以就派我來竊據這個世界的氣運。”
打敗穿越者的,當然隻有穿越者,所以它挑中了何婉音。
可是沒想到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出了不少意外,使得它當時所接收到關於這個世界的重要信息少了許多,其中便有關於這周梨的。
以至於它由始至終都以為敵人是白亦初,也算是摸著石頭過河。
而且正是因為這訊息不全的緣故,導致了何婉音和李司夜的失敗,還險些害得它這個係統自爆而亡。
它的每一句話,對於李木遠來說,都仿佛像是天方夜譚一般,甚至還有很多從未聽聞過的新鮮詞語。
但那不要緊,李木遠自己綜合一下,就是係統竊取這個世界的氣運暫時失敗了,所以綁定了他,現在隻要他將周梨留在身邊,他就能得到這個世界的氣運?
這也就意味著,將來自己就是天下之主!
這樣就足夠了,剛好那周梨又是他十分鐘意的女人,所以李木遠覺得,其他的什麼書不書,他也不在乎了。
因為他要的,都將馬上能得到。
當然這個時候也不忘得意一回,在第一眼看到周梨的時候,就覺得她的不同,果然自己是有眼光的,一眼就看上了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女。
但是係統沒有告訴他,因為它這個係統屬於非法入侵,所以在非法奪去氣運的時候,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很多副作用。
比如那頻繁的天災。
不過即便是它告訴了李木遠,其實李木遠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他這個時候更惱怒的是,在這原來的話本子裡,他竟然是個隻出現一兩場沒有姓名的配角。
周梨到絳州的那一日,絳州都在一片銀裝素裹中,這是她在齊州看慣了的景色。
自打十一月開始,齊州就一直在斷斷續續的大小雪中度過的,融了下,下了再融,如此反反複複,除了叫鄉間小道上泥濘一片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老百姓們歡喜,隻覺得明年必然是能得個好收成的。
她此行雖也帶了不少人,但貼身在側的便隻有阿苗一個人。
皇甫越的大軍即將往那豫州去與白亦初他們彙合,所以他的營帳也從城外遷移到了這城中來。
周梨這個靈州使臣,也被請進了這城中府邸。
但是周梨並沒有見到皇甫越,反而是在被陌生的仆從請進了一座暖廳。
厚重的簾子放下後,廳裡迎面而來的是溫煦的暖意,與外面的冰天雪地剛好成鮮明對比,冰火兩重天。
不過叫周梨更詫異的是這溫暖的廳裡,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香味。這使得她不禁將目光朝著這香味的來源尋了過去。
緊跟在她身後的阿苗發出一聲驚慌聲:“啊!”
原來是那穿過屏風後,梨花木椅上竟然坐在兩具乾屍,一男一女,一左一右,面對面地坐著。
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上可以判斷出來,這兩人應該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
“你見過嗎?”一個很突兀的聲音從兩人的身後傳出來,周梨有些驚訝,又覺得他出現在這裡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轉過身看著蒼白瘦弱的李木遠:“不曾,隻不過能叫你做成冬蟲夏草,顯然身份也不一般。”
一旁的阿苗聽得周梨的話,目光落到那兩個乾屍的身上,才發現他們的肚子上,都有一個菜花蛇尾一般的小苗。
現在乾枯了,就更像是即將蛻皮的蛇尾,這便是傳說中的冬蟲夏草了!
不過阿苗此刻也顧不上這兩個大冬蟲夏草了,而是緊張地站到周梨的面前,將那男子看周梨的母目光給擋住。
她有一種直覺,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身體欠佳的男子,並不是什麼好人,他看周梨時,不懷好意。
“何婉音的護衛和侍女。”李木遠也沒有一點繞彎子:“他們的主人把我害得那麼慘,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作罷?”
他的語氣很尋常,仿佛與周梨提著最普通的家常話一樣。
不過周梨卻還是因為這兩人的身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那個月白倒也無妨,自己對她得了解並不清楚,隻曉得她是有些本事的,一直替何婉音管理這許多事務。
但是這個木青,她就十分熟悉了,雖然從未近距離見過此此人,卻曉得這人腦子雖然不好,但武功高強,當初也正是他將霍鶯鶯的臉給毀掉的,還和殷十三娘交過手。
甚至以防為了殷十三娘暴露,在上京那段時間,殷十三娘都不太敢拋頭露面。
所以說,現在他們是這個結果,也是死不足惜。
不過她更好奇,李木遠是怎麼逃出全州,還能繼續讓這皇甫越如此忠心於他,反正要她相信皇甫越是被李木遠的人格魅力征服,周梨是完全不相信的。
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倒是叫我小看了,竟然能從蕭將軍他們的手中逃出來,還能讓手握五十萬大軍的皇甫越繼續臣服於你。”
這話一下就叫阿苗警惕起來,意識到裡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就是那個在全州失蹤了的李木遠。
她幾乎都以為這個李木遠應該死了,不出意外現在這皇甫越就是這五十萬大軍的主人了。
事實上大家也都這樣認為。
所以她此刻的表情裡,滿是吃驚。
周梨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後去。這時候李木遠卻是已經坐下身來,還朝周梨示意她也坐下,口裡慢條斯理地說道:“就是不知道,你到時候是否也有這個本事,回齊州!”
他將‘回齊州’三個字咬得很重。
周梨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不見得要回。”也許這絳州,以後也是靈州的地盤呢?又或許……
李木遠忽然笑起來,那笑容看起來有些瘋狂的樣子,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笑意,眼神忽然變得熱烈起來,毫不忌諱地看著周梨,那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便喜歡你這個樣子。”從來都不曾怕過自己半分。
周梨給予了他一個白眼。她的此舉並不是因為作為女子的敏感,能判斷出來這李木遠對自己的那幾分喜歡,所以仗著他對自己的喜歡就敢恃寵而驕。而是她清楚地曉得,李木遠是個瘋子,自己斷然不必為了活命就委屈討好他。
畢竟面對瘋子,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瘋忽然朝自己動手?更何況那個奇怪的惡夢!在自己改變心意,決定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大家性命之後,那惡夢就再也不入夢了。
這分明是命運給自己的警示,而自己選擇對了命運所需要的答案,便消停下來了。
所以既然已經是可預知結局了,為何還要委曲求全呢?
可阿苗不知道,周梨被那個惡夢纏身好幾日,更不知道後來周梨在心中自己做的決斷。
如今見李木遠走了,才心慌慌地拉著周梨問:“阿梨姐,怎麼辦?他還活著!”一面焦急地在這裡廳裡走來走去,完全忘卻了那兩具乾屍, “我們要怎麼辦通知阿初哥他們?也不知道阿初哥現在到了豫州沒有?”
周梨仍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直至見她急得快哭了,才道:“什麼都不用做。”不過該想個法子,讓阿苗他們走才是。
自己死,總不能還拉著他們一起在這裡給自己陪葬。
“啊?”阿苗不解,但隨後又自作聰明地想,“阿梨姐,你是不是以不變應萬變?”
周梨笑了,“對。”哪裡是什麼以不變應萬變?她是沒辦法,認命了而已,如今完全處於一種破釜沉舟的狀態中,但是否有那置死地而後生的運氣,她是不知曉的。
一切看天意,一切看這該死的命運了。
隻不過周梨想要將阿苗他們送走的想法,很快就胎死腹中,他們被軟禁了。她早要是知道提出相互交還使臣並非是皇甫越的意思,而是這李木遠,那麼即便去往齊州的是皇甫欽,她也不可能來此冒險的。
惡夢的事情被她一下就拋到了腦後去,如今都把心思放在如何離開這座府邸之上。
然才過了七八日,便得了豫州來的好消息,兩軍合力,輕而易舉便將那景綦給誅殺,然後兩方皆派出得力大將鎮守在平月關,靜候那遼兵大軍的到來。
隻是這消息過後,她便不沒再見過李木遠了,一切消息也都被徹底給截斷,好在那李木遠將阿苗留在了她身邊,偌大的宅子裡,便隻有她兩個人。
但隻要她們敢踏出大門一步,迎來的便是無數的箭羽。
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周梨已經過了前陣子的沮喪絕望期,她現在更害怕李木遠喪心病狂地拿自己來威脅白亦初。
彆到時候即便遼兵被趕走,這李木遠來了個背後偷襲,還將自己作為人質威脅。
她甚至為此製定了兩套計劃出來,然而新年那一夜,她和阿苗都自己就地取材,在房間裡架上了小爐子,準備涮火鍋吃,忽然匆匆來了一行人,不由分說就將她倆給拉上了馬車,然後馬不停蹄便出城去。
周梨一顆心都懸起來了,可是又覺得這不對勁?這還沒和遼兵打上,李木遠不可能就這樣麼快把自己抓到戰場上去威脅白亦初啊?
阿苗在一開始的驚慌中,也很快冷靜了下來,憑著她習武之人的判斷力,“阿梨姐,方向好像不對勁,這不是往豫州方向去的。”馬車隻給她們留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如果沒有這條小小的縫隙為出風口,那這馬車的車廂就仿佛是一個盒子一般。
所以周梨一開始是判斷,“也許是他活著消息已經被世人得知,所以他是打算將我們倆轉移。”接下來將被轉移到什麼地方去,周梨不知道,但是一想到在絳州那密不透風的府邸裡軟禁著。
心想隻怕下一個地點,其實依然是這套配置,不過就是換了一個環境罷了,到時候要逃還是很難很難。
所以如今這路途中,反而是最好的機會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環,還是陳慕送的法寶,關鍵時候能脫身,但一直以來,她都沒機會用得上,以至於這對耳環在她耳朵上掛了兩年之久。
如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就是不知道威力究竟如何了?又是否會因為這狹小的空間會傷到自己?
也並不知曉這車壁是否有隔音的效果,於是隻拉著阿苗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幾個字來,示意她隨時從那條縫隙中觀察外面的環境,伺機想辦法逃走。
縫隙很小,真的隻足夠阿苗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攀附在車壁上,然後用一隻眼睛拚命地捕捉外面的環境。
無奈現在是晚上,且道路兩旁皆然是那平坦地面,她倆就算這個時候能從車裡逃出去,連個躲避的障礙物都沒有,根本就沒有辦法逃脫的。
於是隻能等個好機會。
馬車繼續往前走,白日裡她們得下來了兩回,且還有女護衛緊跟其後,而且短暫過後,便又被塞回了馬車裡。
但就算是這下來的短短一瞬,周梨也判斷了出來,這些人竟然是將她們倆往燕州方向帶去。
這不得不讓周梨開始揣摩起這李木遠的打算來,一面又想到那皇甫越才帶了三十萬大軍去往豫州,這原本留下來的二十萬大軍,此前大家都幾乎以為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用來鎮守住絳州。
可是如今看來,分明這二十萬還有彆用之處了。加上這李木遠自打周梨來絳州那日見過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面,如今這馬車又將她們往那燕州方向帶,使得她也隱隱約約猜出了些來。
有些震驚於李木遠的膽大妄為,敢再這個時候同燕州上京的李晟一較高下,心想他這才算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馬車很快便越過了絳州,正式進入了燕州地境,到了這邊,道路兩旁逐漸多了些山巒出來,冬日蕭條的林間還掛著不少冰淩花。
但仍舊不影響那鄉裡人家的新年氣氛。
白日裡他們路過一處小村子的後山時,還能聽到那村子裡小孩子們玩炮仗的聲音。
周梨的記憶幾乎一下就被勾到了年少時候在桐樹村過年的歡喜場景,想要逃離這個束縛的心也變得迫不及待起來。
計劃著等這入夜後,便摘下耳環來。
不能辜負了這兩旁的山川叢林。
夜色如約而至,但周梨一直等,等過了那子時三刻,大家停下來休息,正是處於那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時候,摘下了耳環。
耳環的機關打開後,她快速地仍在了那車廂的一角,如同鄉裡孩子們放了鞭炮一般,立即和阿苗縮到最遠的地方,然後捂住彼此的耳朵,像是抱在一團。
再她們倆緊張又急促的呼吸間,隻聽得‘啪’地一聲巨響,銅牆鐵壁一般的馬車被炸開了,她倆也被這巨大的威力給推下了馬車,飛出一兩仗遠。
巨大的衝擊中,周梨覺得自己的臉一陣火辣辣地疼痛,大概是被碎片劃傷了,但眼下也顧不上了,因為身上還有許多地方也是這個感覺。
這個時候,大家都被這忽如其來的響聲給震醒來,目光都朝著已經破碎了的馬車齊齊望過去,壓根就顧不上那些被響聲驚嚇到的馬兒。
而摔在路邊草叢裡的周梨和阿苗,耳朵裡全是嗡嗡的聲音,除此之外,什麼都聽不到,兩人隻能靠著彼此的眼神,快速地翻身爬起來,朝著那林間跑去,壓根就沒有把身上的傷放在心上。
可惜了,她的包袱被李木遠沒收了,不然包袱裡還有陳慕因賀知然的藥結合起來的小暗器。
但現在能逃出那銅牆鐵壁一般的車廂,順利進入林間,周梨已經十分滿意了。
到了林子裡,她總覺得有一種歸屬感和安全感,因為縱觀她這麼多年來每次的死裡逃生,都與這些樹林有著莫大的關係。
也是這一股安全感,以及聽力在那巨大的響聲中沒有恢複過來,使得奔跑中的她壓根就沒有聽到後面敵軍高聲威脅的聲音。
其實與她們倆一樣,對方的聽力也暫時受損還沒恢複,甚至比她倆還要嚴重。
畢竟當時她倆在馬車裡,是做了些防範的。
所以對方在這夜間裡,完全不能憑著聽力來判斷她們倆在林間奔跑的方向,隻能舉著火把在那黑漆漆的夜幕裡尋找著她倆跑過之時,以還在搖晃的樹枝為目標。
但這火把卻在樹林裡起到了一種自爆身份的作用,以至於在周梨回頭看到隔壁山坡上的火把時,忽然鬆了一口氣,對方和他們竟然跑岔了。
於是她拉著阿苗,選擇了往回跑。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他們隻知道這周梨的身份重要無比,王爺再三叮囑,不可叫她逃脫了,又說此女狡猾,所以他們還特意準備了這樣一個銅牆鐵壁鑄造出來的馬車。
即便是每日放她下來兩次,也有女侍衛寸步不離地跟著。
因此再出現這個岔子後,他們當時都慌了神,自然是全軍出擊,去往這山林裡追擊周梨的蹤跡。
所以當周梨冒險帶著阿苗回來的時候,路邊果然一個人也沒有,寒月之下,隻見已經恢複了的馬匹們零散地站在道路的兩旁。
她示意阿苗,兩人一起將所有的繩子都解開,然後兩人各自跳上一匹馬,將餘下的馬都給驅趕走了,兩人就騎著馬往前走。
她敢從山林裡返回這路上,但是卻沒有膽量騎著這些馬往絳州回去。
一樣的辦法,不好連續用。
事實證明,她選擇繼續燕州上京走是對的。
因為在那些人意識到在山裡這樣漫無目的找沒有用的時候,一部份人返回來,準備騎馬找人繼續幫忙跟著找。
畢竟他們這一隊人,也總共才十個罷了。
哪裡曉得回來卻見除了那被炸壞掉的馬車之外,一匹馬都不剩下了。
這個時辰,能有什麼人在這條路上過,且還將他們的馬給牽走了呢?即便有這個可能,但同樣也有可能是狡猾的周梨又從林子裡回來,然後騎著他們的馬返回絳州了。
所以他們立即就安排人往絳州方向去,不但如此還連忙發出信鴿,示意絳州方向的人馬務必要將周梨二人攔住。
這一番折騰,天已是大亮。
寒月越來越淡,光芒被白晝所取代。
周梨和阿苗在一處小集上賣掉了馬,換了一頭驢子來,兩人做了喬裝打扮,成了兩個毛頭小子,趕著拉滿了稻草的驢車,繼續往上京方向去。
也萬幸這個時候是正月裡,燕州大地還是處於寒氣之中,所以兩人包裹得緊實無比,完全將女子所有的特征都給擋住了,包括脖子的圍脖和耳朵上的護耳。
她倆需要偽裝的便是聲音,最難辦的則是戶籍,好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代,阿苗操著一口她老家的口音,在周梨的潤色下,編出了一個極好的身世來,在一處小縣城裡辦上了戶籍。
阿苗又賣了她的手鐲,用這錢快速從小吏們的手裡得名碟,然後接下來去往那上京的路途,就一片坦蕩了。
兩人一路順暢走了三天的光景,眼見著不過兩日就要抵達上京,這個時候卻見上京那邊湧來了不少老百姓,富賈權貴,百姓庶人,比比皆是,一下將空蕩蕩的路給擠滿了。
有錢的權貴們車隊率先走在前頭,長長的一串仿若長龍一般,馬車裡擠滿了人和貨物,等到後面的普通老百姓們,好些的人家有牛車驢車,那家裡拮據一些的,則是背簍籮筐裡,裝的是家當和那嚶嚶哭啼的孩童。
這樣的景象,周梨也不知道是此生第幾次見到了,很冷靜地拉著阿苗退到了路邊,將大路給他們讓出來。“上京果然打起來了!”
阿苗緊緊握著手裡的鞭子,有些迷茫起來:“那我們還要繼續去上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