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沒了天星閣的殺手可用, 江湖上即便是認識不少人,可如今自己身後已沒了長慶伯爵府,再也不是什麼朱門閨秀,那幫人說的好聽, 什麼江湖人灑脫不畏出身不畏聲名, 可自己如今身上沒有多餘的二兩銀子, 怕是難得請動他們。
天香閣也沒保住, 也不知是哪個混賬東西給自己泄露了出去, 大比的進項也沒有了。
她這個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窮困潦倒到了無權無勢的地步了,和那孤家寡人又有什麼區彆呢?
就這樣,若自己還不肯努力,隻想一心談情說愛, 若那李木遠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願意沉迷在自己的美色之下, 倒也無妨。
可偏他又不是個看重美色之人, 將來成就了大業, 哪裡還有自己的位置?要身份沒身份, 要權力沒權力, 什麼都幫不得他,怕是一下被那後來居上的女人沒給推下去。
於是她更是下定了決心,得振作起來。
可是心裡盤算了一回,如今可用的也就是身邊這幾個人了, 檀香姑姑近來明顯是有些不大上心, 顯然是因為自己許久沒有給她新的毒藥配方了。
所以她又喚係統,隻是可惜如今係統早已經因為世界出現的參差,而能量早就不足, 陷入了沉睡中。
它的久久不回應,不免是叫何婉音著急起來,沒了係統自己可怎麼辦?本來還想管它要個毒藥配方,再幫自己打探幾個江湖大頭們的弱點,也好要挾他們為自己所用。
然而她這裡還沒將係統喚醒,那檀香姑姑反而先來了,隻將一卷發黃的舊書遞給她,“姑娘,打發幾個人去與我找這大冬蟲,我有個存了許久的方子要用。”
“這是什麼?”何婉音接過那一卷泛黃的舊書卷,見那上面對於這所謂的大東衝夏草的介紹,一時叫她有些震驚,不過真正叫她頭皮發麻的是旁邊那繪圖。
隻見是一個死人的肚子裡,長出一根草葉來。這還真有些與那冬蟲夏草相互呼應,難怪會叫什麼大冬蟲。
這時候聽檀香姑姑介紹著這所謂的大冬蟲夏草道:“我早前便聽聞有這樣一位絕藥,但因身邊都不曾有人見過,便始終以為隻不過是一場傳說,沒想到如今從這書裡竟然翻閱到,且就生長在豐州的沙漠裡。”
何婉音生怕檀香姑姑發現自己現在一無所有,於是一臉平靜地答應道:“好,我即可就派人去。”心裡又十分慶幸,幸好檀香姑姑一門心思都在這研製毒藥上,並不知道如今自己手中無人無錢,不然的話她真的有些擔心檀香姑姑的忠誠度。
隻不過看著檀香姑姑,心裡忽然想起了檀香姑姑的那些蠱毒,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身邊就這麼幾個人了,尤其是檀香姑姑更不可少,與其這樣心驚膽顫地擔憂她隨時可以棄自己而去,倒不如將她那最寶貴的蠱母拿過來,然後……
她心裡有了這個主意,看著因見自己答應幫忙尋找那大冬蟲後就回去的檀香姑姑,隻將最為忠誠的木青給喊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木青的腦子不好,自來何婉音的話就是聖旨,他從不去追溯為何要這樣做的緣由,更不管是對是錯,隻要去執行就好。
而此刻的沙漠之中,周梨和殷十三娘頭頂著那巨大的日頭,翻閱過一座座沙山。
想是因為那沙塵暴才過,所以不見什麼藍天白雲,這一眼望過去,下面一層是蒼茫不見終點的黃沙,上是那泛黃的天,空氣裡風裡,似乎都還要著無數的細碎黃沙,以至於將整個天空都給染成了這個黃沙色。
因此這沙天相接,她二人仿若就被包裹在其中,越發顯得渺小了。
除去了那風沙的聲音之外,兩匹駱駝脖子上的鈴聲,便是這路上唯一的旋律。殷十三娘頻頻回頭去瞧,幾番幾次都不見那景允之主仆來,便送鬆了一口氣,“這個香料商人果真是沒來。”
周梨手裡拿著陳慕送的羅盤,看得認真,“進了這沙漠,天空又這般朦朧,縱使那手裡拿著什麼精細地圖,也仿若真眼瞎一般,分不得這東南西北。再說我們的腳印那風一下就給抹去了,他便是有心跟,怕也難尋蹤跡。”
說完,將羅盤收起來,抖了抖幃帽,隻見不少沙子紛紛灑落下來,又堆積在了腿上,她給撣去了,才回頭看朝後方,果然是荒蕪一人煙,便是太陽也因為這漫天的黃沙,而變得不是那樣真實。
太陽看起來是不真實,但落下來的陽光可比他們屛玉縣灼熱多了。
周梨即便是熱也不敢露出半點肌膚來,不然可有的受了。一面驅趕這身下的駱駝,朝著左邊走去。
這叫殷十三娘十分不解:“姑娘這是作甚?這怎就走岔道了。”
周梨手裡有羅盤,到也不擔心會走錯路,反而是更擔心路上遇到的人。不過到豐州之後,他們除了那景允之主仆兩人之外,壓根就沒有認識旁的人。路上即便是遇到了些行商,但也沒有什麼多餘的來往。
她仔細想了想,那景允之的身份,似乎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但如今想來,他那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的氣息,給人感覺不是一般人家就能熏陶出來的,所以十分防備。
眼下見殷十三娘問起,也是如實答道:“我起先倒是感恩那景公子的救命之恩,可是殷姐姐你現在仔細想,你覺得一個普通的香料商人,能有他那樣的華貴氣質?”這種東西可不是穿金戴銀或是多讀兩本書就能養出來的。
還不知要好幾代富貴榮華的尊榮才能得呢!
她這樣一說,那殷十三娘如今仔細一想,果然覺得那景允之的一舉一動,的確是彰顯著幾分貴氣。
於是一下也緊張起來:“他不是商人?彆是什麼功勳人家吧?”可既然是功勳之家的子弟,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香料生意?當下也就脫口道:“他是為了馬來的?”
那樣一大群馬,整整三千多匹啊!哪裡會不露出些風聲來呢?
周梨歎了口氣,“沒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但出門在外,這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此番你我身負重命,是一點馬虎不得,如果真錯怪了他,往後再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便可。”
所以她現在調轉方向,好與那景允之錯開。
殷十三娘恍然大悟,“如此甚好,還是姑娘仔細些。”但又有些擔心,怕走偏了路去,到時候與那些在木雅城同她們彙合的西域商人們錯開,“不會走錯吧?”
“錯不得,你便是不信我,也該信陳二哥才是。”陳慕出品,那必屬精品。
如此這般,兩人也就此分了岔道。
然就在她們原來走過的沙山路途上,那景允之和他的隨從阿若也出現在這裡。
抬頭望去,似那方圓十裡皆入目,可卻不見半點人煙。
不過景允之一點都不著急,心想那粥粥姑娘既然是要往前面去走,自己總是會在前面的綠洲遇到的。
可是阿若有些不解:“主子,那粥粥姑娘警惕得很,何況這般無情,您何必將她放在心上。”
景允之心想這樣才有意思呢!以往那些女人們,哪個見著自己不是想儘辦法往上撞,唯獨這粥粥倒是有趣,居然為了她那個無情無義的未婚夫,連自己對她的救命之恩都不顧了,就這樣著急地與自己撇開關係。
更何況她那一雙眼睛,是真的像極了真姑姑。想到那一雙眼睛,景允之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溫柔了幾分。
不過景允之也沒忘記這一趟所行的主要目的是什麼,隻朝阿若問道:“可是有那可疑人了?”景允之是萬萬沒有想到,那澹台家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與靈州那幫上不得台面的小醜牽扯在了一起。
他甚至懷疑,這一次靈州派來接應那一批馬的人,極有可能是澹台家的人。
不然的話,那靈州還能派誰來這這豐州?也唯獨這澹台家四海八方都有些涉足,這一次接應這批戰馬的任務,該是非他們莫屬了。
可是景允之這樣輕看了靈州,以至於他甚至都不願意用心去了解靈州,更彆說是了解靈州那一批人了。
自然也是不知道周梨這麼一個姑娘家,在靈州也是涉及政務。
他的尊貴和傲氣,使得他不允許自己同那樣一幫跳梁小醜較勁,多花一份心思在他們的身上,都是對自己身份的拉低。
他的對手從來隻有一個,那便是上京的叔叔李晟。
至於靈州與十方州那些叛軍,又有個什麼兩樣呢?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可笑,和阿若說道:“他們這樣費勁千辛萬苦弄這一批戰馬,不會真的以為,他們能從我李家手裡,分得一州半府吧?”
阿若聲音有些尖細,在這風沙嗚咽的環境中,顯得異常的刺耳,“一幫土雞瓦狗,主子不必放在眼裡。”
“哼。”景允之一聲嘲風,隨後才淡淡笑道:“傳令下去,但凡有可疑隊伍,一律殺之!”對於這一批戰馬的歸屬權,他胸有成竹勢在必得。“記得搜查他們身上的密信或是信物,這些西域人行事,你是知曉的。”
所以景允之才這樣急急走在前面來,到時候直接拿了他們的密信,冒充靈州之人,以好哄騙這些西域商人幫自己將馬趕到靈州去。
即便是不能讓他們幫忙趕馬,但最起碼交涉之際也要將他們穩住,不然叫他們察覺出一二來,怕是一下就將馬給驅散了。
那才是真正的功虧一簣。
隻不過,很快到了下一個綠洲落腳,景允之就開始著急起來。
這裡的外人極少,更何況是他這個方向所來,所以隻稍微打聽一回,就能曉得周梨二人似乎來過。
但這所得來的結果都有些不儘人意,也叫景允之的滿懷期待如今好似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心也涼了大半截。
不死心,又打發了阿若去查,這會兒見阿若的表情,也曉得是個什麼結果了。
阿若隱隱猜出來了,主子對那粥粥姑娘上心,多半是她那一雙眼睛,如今想來還真與當年的真姑姑有些相似。所以眼下見自家主子心情沉重,便出言安慰道:“也許,走岔了道,去彆的綠洲了。”一面從懷中掏出那羊皮地圖,在他面前的胡楊桌面鋪展開,“主子您看,這邊還有一個小綠洲呢!”
景允之在這城中不見周梨的蹤影,第一反應的確是擔心她們命喪黃沙中了。他忽然就十分氣惱,又怨恨起自己來,當時為何要讓她先走?完全忘記了她們兩個女子,在這黃沙中是何等的艱難?
不說遇著什麼流沙,被吞沒,便是那蛇蟲鼠蟻,也是足矣要了她們的性命。
然而現在聽得阿若的話,見他指著旁邊那個小小的綠洲,忽然又了起了些期盼來,“沒錯,兩個女人在沙漠上,指不定是亂了方向,跑到那邊去也是有可能的。”
於是也仔細看起那地圖來,“他們既然往這裡去了,怕是繼續往前走,我們也難以碰到她們,倒不如明日啟程,我們也往此方向去。”他此刻幾乎已經認定了周梨就是調轉了方向,走偏了路。
反正就傾向於此,如何也不願意相信,她一個大好年紀的姑娘,就這樣葬身與沙漠之中。
他是主子,他的話阿若自然是沒有異議的,收了羊皮地圖,便開始準備明日啟程路上所需要的水和乾糧。
這景允之的身體不好,所要準備的行李,自然是比旁人要多出不少來,好在這城中早就有景允之的人提前打典好,他也隻需去取來便是了。
這豐州幾乎就是默認了乃齊州的附屬地,但因為各個綠洲之間的距離過遠,此處也沒有什麼資源,左不過就是一條商道,方便去往西域罷了。
因此齊州那邊,並沒有花多大的心思放在這豐州。
也就是各地設了些自己的人,以方便自己行事罷了。
阿若其實是不願意去取物資的,這裡所駐守的那人,從來和自己不對付,以前在府裡的時候便是如此,沒少叫他欺淩。
可如今景允之身邊就自己一個人,即便是這些東西不要自己親手拿,卻也需要他親自過來說一聲。
眼下見了這裡的小吏,說完隻叫他們送到客棧裡去,便要走。
然而那裡頭就傳來一個他十分不願意聽,且又厭惡的聲音:“哎呀,這不遠萬裡而來,怎麼見著我這舊識人,就要走?”
隨著這話音落下,一個漢人面容卻做此處老百姓打扮的年輕男子從中走出來,一襲暗紋銀白的長筒袍,醬色的鑲邊,頭上戴著與衣裳同款的頭巾。
他人不算高,穿不出本地人的那種感覺來,反而又因一張漢人面容,所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
“主子那裡,離不得人。”阿若不打算多做停留,說完就要走。
可沒想到被這人上前給粗魯地攔住了,言語間更是不滿:“小野種,怎麼如今在主子面前露了臉,翅膀便硬了?你彆忘記了,小時候在夜庭裡,是誰給你吃的,不然你這條賤命,早就已經沒了。”
他說話間,還上手捏起那阿若的腰身來。
阿若本能地避開,長長的睫毛下,眼睛裡滿是嫌惡,“龔大人,還請自重!”然後用一雙平靜的眼睛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就轉身走了。
這位龔大人喜好龍陽之癖,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這裡伺候的人裡,也多是那十二三歲相貌十分清秀的小男娃兒,且一個個收拾得粉雕玉面,十分養眼,每逢伺候到他跟前,總是能聽得他的笑聲和這些小童們的哭聲從屋子裡傳出來。
隻不過眼下這龔大人被阿若這麼一瞪,竟然是忘記阻攔人,等那阿若走遠了,他才忽然笑起來,“果然是翅膀硬了!”一面磋磨著拳頭,什麼時候該找個時間好好修理修理他才是,不然快叫他忘記,當初是怎麼求自己饒他性命的。
而此刻阿若走在那風沙中,耳邊的一切熱鬨似乎都離他很遠很遠,他的腦子裡,隻浮現出那龔大人的殘暴。
這是他一輩子的此辱,可是他現在卻不能死!縱然他就是個野種,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那一批戰馬,不管靈州的人是否能得到?但是絕對不能給主子,更不能讓上京那邊得到。
不過他倒是利用這一次主子將一切放權給自己,利用手裡的人,和上京的人殺了個兩敗俱傷。
他回頭看了看那已經離得很遠的補給點,眼前似又浮現出了那姓龔的醜陋嘴臉來,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陰冷。
他就是野種,活在陰溝裡的人,殺人罷了,也算得了什麼呢?
物資在阿若到客棧後沒多久,很快就送來了。果然關於這景允之的事情,他們不敢有半點的怠慢。
隻不過就在要睡前,阿若又以對方送來的瓜果不新鮮,重新去處買。
這個時候哪怕已經快到子夜了,但這裡的天仍舊是大亮,太陽才是落山之相。
景允之也沒有多疑。
然而就在他們啟程後,那補給點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酣玩了一夜此刻這閉上眼睛的龔大人,就這樣被活活燒死在裡面了。
按理這裡都是些土坯房屋,燃起了大火也不大可能將人困在其中活活燒死,但因那龔大人是個喜好花俏的人,以至於他那房中多出了許多易燃之物來。
往昔看著是極好,又能給他助興,可如今卻成了他的喪葬品,一起與他葬身在那火海之中了。
景允之自然是不得而知,不過長久與阿若的相處,他也察覺到了今日的阿若,性情有些亢奮的樣子,隻覺得奇怪:“你今日怎麼了?”
阿若恍地抬起頭來,“沒事。”
景允之聞言,沒在多問什麼,而是過了片刻後,兩人在一處沙山下面短暫休息,他才追憶起往昔舊事來,“當年我若早些認出你來,絕對不會叫你受這許多苦楚。”
阿若似對於此渾不在意,抬頭看朝天空的太陽,今日長風萬裡,將那連日來夾著黃沙的空氣都給吹得清澈了不少,所以天空湛藍,白雲朵朵,一切似乎都是那樣的美好。他的心情似乎也如同這天氣一般,“這是我的命,你從來沒有錯。”
他是天閹,他的父母身份尊貴,卻又叫人難以啟齒,所以他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徹底被拋棄掉了。
他被扔在夜庭裡,怎麼長大的他忘記了,隻曉得活下來是那樣的艱難,成為那姓龔的玩物,也不過是這萬千痛苦之一。
隻是他從來不去埋怨生他的那個人,聽說她是極力想要挽回自己這個悲劇的發生,但是事與願違。阿若又想,可能是上輩子自己就是那大奸大惡之人,所以即便生母再怎麼阻止自己的出生,自己還是頑強地活下來了。
她那時候小小年紀被自己的兄長逼迫,手足無措,將自己扔了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她有自己所愛。
因此阿若是一點都不怨恨她,反而覺得她是那樣的可憐無助。隻怨恨如今在上京高高在上的那個男人,如果不是這個畜生,自己就不會來到這世間受儘百苦了。
他不但害自己,還害得弟弟家破人亡。
“可如果我早些認出你來,也許你的命運會好一些。”景允之是有一顆擅長共情的心,這也是他最大的弱點,以至於當年被大家標定上了那軟弱無能的標簽。
他沒有那樣軟弱無能,隻是容易被一件悲慘的事情所觸動,但卻又沒有辦法去改變或是解決這個問題,反而會花許多時間來為此傷春悲秋。
也是如此,當年真姑姑死了之後,他無心朝政,才被那李晟這個狗賊奪去了一切。
他們的悲傷不一樣,但這痛苦卻又有些相似,都覺得自己是那悲慘的孤家寡人。
在短暫的歇息之後,兩人都收起了心情,繼續上路。
然而風是那樣的大,沙山的位置一直在風裡變換著。
是想當年那愚公移山之際,能得這樣的風,那山又是沙子,想來會簡單許多。
所以沙山的變化,以至於他們那張羊皮地圖就有些喪失了原本的作用。
在沙漠裡走了三天,兩人都沒有找到地圖上鎖標記的那個小綠洲,便也意識到出了問題。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餘力和心情去欣賞這沙漠的壯闊了,所剩下的隻有無儘的疲憊和未知的恐慌。
好在如今他們的隊伍裡,不單是他們兩人了,還有在半道結識的另外一對兄妹。
這一隊兄妹乃江湖中人,聽說是專門來找什麼大冬蟲的,但卻不知此物到底是什麼,隻是想著這名字,那應該就是比冬蟲夏草大一點的藥材罷了。
可是這沙漠裡一眼望去,皆然是那無邊無際沒有儘頭的滾滾黃沙,哪裡會像是能長出冬蟲夏草的樣子?
兄妹倆是一度懷疑,是不是父親給的消息錯了,他們該往雪山方向去才是。
兩人也迷失了方向,如今四人結成一個隊伍。
景允之雖身體有些羸弱,但他和阿若的武功也不低,加上他們帶足量了水,那對兄妹倆的乾糧又多,因此是相互合作。
阿若看著手裡的羊皮地圖,又看看那明連城手裡的地圖,對比之後,兩張地圖都是一樣的,沒有半點偏差,那就可以確認地圖沒有錯,錯的是他們被這風沙給迷了眼,岔了道。
“主子,眼下咱們往哪個方向走?”阿若看朝景允之,等待他的定奪。
可是天公不作美,白日裡雖是依然炎熱,但卻不見驕陽,以至於那身影也淡不可查,不然還能借著影子來辨彆方向的。於是隻能等著短暫的夜色之後,借著天上的星子來定位。
然而入夜後,天幕沉沉,不見半點星光閃爍。
仿佛天要絕了他們的路一般。
明連溪和她哥哥明連城也將期待的目光落到那景允之的身上。
雖說景允之自稱是一介香料商人,其實也是頭一次來這沙漠裡,但是他們覺得自己都是有些眼界見識的人,一個普通的香料商人,不可能會有這樣華貴的氣態。
所以都對他充滿了期望。
隻是眼下見他凝眉不語,那阿若是萬萬不敢催促的,倒是那早就計劃著要沐浴洗澡的明連溪著急起來:“景大哥,你倒是說句話了,我們如今都指望著你來做主,把性命全交給你了。”她身上汗嘖嘖的,以至於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靠這景允之太近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矜貴又溫柔,哪怕他年長一些的,但這種溫文爾雅的溫潤是明連溪在江湖男人身上所沒見過的。
所謂這物以稀為貴,所以這景允之一下就將明連溪一顆心給吸引了過去,叫她真正相信了原來這世間竟然是有一見鐘情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新鮮。
可奈何有這樣的好機會,自己這渾身的臭汗味又不允許自己與他離得太近。眼見著白白錯過了這麼多近距離相處的好機會。
這明連溪能不著急麼?
“那邊走吧。”景允之心中也無法了,他們的司南已經出現了錯誤,所以他如今隻能賭一把了。
他想老天爺如若真要自己死,當年就死在叛亂中了,怎麼會把自己的性命留到現在呢?
他對老天爺的這種信任和本身自己的盲目自信,一下就感染了明家兄妹倆,兩兄妹幾乎是沒有半點懷疑他的判斷。
甚至是在他指定了這個方向之後,仿佛真的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忽然又精神活躍起來,收拾著行李往駱駝身上掛去。
一行人便踩著這個方向的黃沙而去。
隻不過越走,便是越是覺得不對勁,這邊的砂礫裡,蛇蟲鼠蟻似乎多了不少,單是短短的一日裡,他們便見著了許多赤色的蛇盤在那凸起來的沙堆上面,毒蠍蟲蟻更不在少數。
以至於晚上安營紮寨之時,幾人都小心翼翼的,奈何這裡沙漠裡不見半截枯木,連堆火塘都點不起來,根本就無法靠火防禦,隻能將那營帳紮得緊緊的,以防蟲蟻鑽進來。
然而隻要他們在往北走上個十裡,便能見著一簇小小的綠色。
這裡有三兩個馬槽大小的水塘,一戶人家的房屋便緊挨著這水塘而建。
周梨和殷十三娘也迷失在了這沙漠中好幾日了,陳慕給的這羅盤是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她們半路上遇著了一團小小的龍卷風,是沒有將她倆個卷到半空卻,但是不少行李卻因此丟失。
羅盤也是其中之一,不知如今埋在何處的黃沙裡。
丟失了羅盤,就隻能依靠地圖了,哪裡曉得跟隨著這地圖,卻是越走越荒涼。
幸好就在她們倆絕望之際,見著這一簇青綠,那一瞬間隻覺得這世間最美的顏色,莫過於此了。
隻慌慌張張趕來,卻發現這沙山背面,劇還有一處保存完好的土坯房屋,旁邊還有羊圈。
不過緊緊關著圈門的羊圈裡,雖是有個臉盆大小的水塘,但大部份羊已經斷了氣,剩餘的幾頭也都枯瘦如柴,顯然那些都是被活活餓死的。
這也就意味著此處的主人家,已經不在很久了,以至於沒有及時給這些羊群補給,使得它們被活活餓死。
殷十三娘沒忙著往那堆積滿沙塵的門口去,而是去檢查那些羊群屍體,發現並未腐爛,反而有被風乾之相,由此可見這裡的氣溫怕是高的時候,是怎樣的恐怖。
於是又往那緊鎖的房門而去,一腳踹過去,房門喀嚓的一聲就朝屋子裡倒去,激起一陣塵土飛揚。
殷十三娘退了幾步,等著塵埃落定,隻見屋子裡一樣有一層厚厚的塵土,沒有人煙,檢查一圈後確定是安全的,才朝周梨招手:“姑娘快進來。”
屋子裡一切俱全,且還有不少糧食,兩人生了火,煮了一頓熟食來吃,算是治愈了這連日來的奔波勞苦,一起躺在那簡易的床上探討這主人家去了何處?
又或是出去的時候遇到了什麼意外?
畢竟這一片多的是毒蛇毒蟲,她們要不是身上有那賀知然給的藥囊,怕是早就命喪於此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兩人也是唏噓一番,隻可惜不知主人家姓甚名誰,又是什麼身份,不然的話,也可幫其立個衣冠塚。
羊圈的大門兩人已經給打開了,順道將那些快要被風乾的羊屍體給用主人家的鐵叉子給叉出來,埋在了不遠處的黃沙裡。
那些還頑強活下來的羊,一得以從中出來,便急忙朝一處隆起來的小沙堆跑去,不停地用羊蹄刨沙子。
周梨先是驚訝於它們的舉動,後來忽然反應過來,那裡可能存放著羊群的糧草。
果然和殷十三娘過去,拿著鐵鍬扒拉了一陣子,便露出些她倆都叫不出名字的枯黃乾燥草料來。
羊卻猶如吞食瓊漿玉液一般,瘋狂地嚼起來,一隻隻吃得津津有味。
太陽下山了,按照這沙漠裡的時間,現在應該是子夜時分了,兩人也打算開始入睡。
卻發現這房中雖一應俱全,但卻沒有厚實一點的褥子,隻有薄毯。
這不應該,沙漠裡晝夜溫差之大,眾所皆知的。
所以兩人為此十分奇怪,也急忙從自己行李中翻出了羊皮褥子。
但是她們倆做好了準備等得夜間寒涼的到來,卻不想竟然越來越熱,那種熱好像是將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但卻又不見半點火苗。
周梨先前以為是在屋子裡的問題,隻冒險開門和殷十三娘出去,外面卻也一樣,那炎熱有多不少。
兩人這個時候也忽然意識到,為什麼那些死掉的羊沒有腐爛,反而有被風乾之相,如今是真相大白了。
而那些活著的羊,如今都在那小小的水塘四周趴著。
那裡想來會涼快一些,兩人見此也打算湊過去,沒想到這時候竟然聽得一陣不一樣的沙沙聲。
她們在沙漠裡行走了這許多日,已經能分辨出沙鳴,這個聲音分明更像是駱駝踩在沙子裡發出來的。
兩人的戒備心一下就提起來,連忙熄滅了燈火,緊張地藏在那羊圈旁邊。
卻見夜色裡果然走來一個龐然黑影,不用多想,必然是人騎在駱駝上面,但從那黑影輪廓來判斷,這行李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那人走近了,駱駝也在房前停下,男人將駱駝身上的行李都一一解下,然後將那個橫躺在駱駝身上的人抱下來。
那人身高好像是個孩子,但肚子卻大得恐怖,仿佛孕婦一般,他緊緊給抱在懷裡,坐在門口的水塘邊痛聲哭起來,嗚嗚咽咽的,與那沙鳴混雜一起,好生淒苦。
但很快男人就看到了臥在水塘邊上的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隻朝羊圈看去,見著那羊圈門是開著的,倏然起身,又去看房門,一時驚恐得抓起門邊周梨隨手放在那裡的鐵鍬,朝著黑蒙蒙的空氣裡面含恨嘶喊:“出來,都給我出來!我要殺了你們這些畜生!我可憐的托依汗,嗚嗚,真主為什麼你不保佑我的女兒?”
才哭過的聲音本就乾啞,如今他再大力嘶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音調,悲苦不已。
他朝著外面大喊了一圈,顫抖著的身軀又朝屋子裡衝進去。
這好叫周梨擔心他憤怒之下,將自己僅剩餘的行李給毀壞了,忙和殷十三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