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家拿錢修築城牆, 或是搭橋鋪路,這些既是惠民之策,也是澹台家積福行善之舉,受益的均在百姓間。
可這軍餉若是再由著澹台家拿, 便算是逾越了。
除非柳相惜是做個將軍還差不多, 但他偏又隻是那做文官的料子。
但杜儀的手裡, 即便是有些銀錢,可也不足以供養一個龐大的軍隊。眾所皆知,這打仗最是花錢, 到時候銀子如流水,千財萬貫也不夠使。
金商館雖是有進項, 各處的稅賦也開始逐漸恢複, 但這點也是杯水車薪,隻夠用於那書院等諸事上,打仗的問題她是真管不起。
所以現在有了這阿姊山的金礦,大家想來都鬆了一口氣, 人也精神起來了,沒了半點的困意,忍不住繼續感慨起來:“真是天意了。”
趕車的是從衙門來找來的一個差吏, 羅孝藍與她一起坐在馬車裡, 聽得這話也是樂嗬嗬地附和著:“的確是天意。”
等出了這修得一半的北城門, 便下了馬車轉上了綿河的小船, 順著這綿河一路, 隻往阿姊山方向而去。
又說這綿河其實並不大, 且流到阿姊山前面那深坳裡,便是終點。
那裡原先是一個深坑,綿河的水向來就僅靠著這城中幾條阡陌交錯的小溪流供給, 所以水流一向不大,但也從未乾枯,綿綿不斷的。
便得了這個名字來。
但是這一次的暴雨,短時間裡一下得了這許多積水,全都灌進了溫柔的綿河裡,使得那原本柔軟的水流也變得凶猛起來,在途經阿姊山的時候,甚至是形成了小規模的洪水,將那山腳下的泥土樹木都給卷走,便使得藏在其中的金烏顯露了出來。
所以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不過周梨想著,這裡隻怕還要提一回去年的地龍翻身,使得這泥土鬆動了不少,如今這水流順勢而來,才如此輕鬆地衝去這泥土。
然這會兒綿河上的水勢早就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溫柔綿綿,不過順風而去,船隻倒也快速。
河水兩岸,仍舊能看到大片的淤泥和被大水衝得東倒西歪的小樹與莊稼。
也虧得如今正是那收稻的季節,兩岸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梯田裡,稻穀已經收了回去,隻剩下些還沒來得及割的穀樁,如今叫大水一衝,橫七八豎地倒在裡面,有的還叫積水泡發著。
阿姊山離城裡不算遠,不過是去往一線峽的一半距離罷了,如今又是順水而去,很快便到了。
遠遠地周梨便見著那裡已經有很多人圍著了,除了附近村寨裡的老百姓之外,杜儀等人也是在場,周梨這才下船,便聽得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的老百姓在說:“真是天命所定了,咱不說遠的,就說這些個強盜在屛玉縣許多年,硬是守著這麼一大座金礦不自知。”
又說如今這白大人和周姑娘來了後,接二連三發現好事,先是一線峽那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鹵水塘,後又是臨淵窪的各種礦洞,眼下這杜公子來了,又是喜上加喜,得了這一處金礦。
這屛玉縣這靈州,是要真的發達了。
他們說著,見著周梨忙是上千打招呼,因山民和漢人混居,所以各用各自的禮節。
周梨這裡回著禮,因見他們有的來看熱鬨,還帶著小孩童,便也是好意叮囑著:“綿河這會兒水流雖說是平緩,但也仔細看著孩子一些。”彆摔了河裡去。
眾人得了這話,這才將幾乎全部傾注在金礦上的心思分了一部份出來給孩子們。
哪裡曉得周梨這還沒走到杜儀他們身邊,就聽得有人喊,說是河裡好像也是金光閃閃的。
便有那擅長水性的下河,一頭紮進水流裡,不多時果然是攥著一個緊緊的拳頭舉出水來,半個身子也隨之從水裡鑽出,然後才展開拳頭,隻見那被他捏緊在手心裡的一小撮河砂裡,果然是有細碎的金沙。
於是大家又更激動了,連在阿姊山下的杜儀也被眾人擁簇著走來,隻吩咐人下水勘察。
想要確認這河裡的金沙是大水來時從山坡上衝刷而來,還是這河裡本身也是金礦所在?
因此這接二連三的人也下河裡去。
杜儀見了周梨,也是紅光滿面,“阿梨。”
他身後的陳正良薑玉陽等人也上前與周梨見禮,一面也是迫不及待地表述著這金礦被發現的及時。
是及時,讓周梨都覺得,好像這冥冥之中,天意真真是早定了一樣。
以前屛玉縣又不是沒有出現過暴雨,唯獨是如今才將這金礦給顯露出來。
說來也是奇妙得很,按理這金礦上面就隻覆蓋了一層一兩丈的泥土罷了,可竟是這麼多年,無人所察。
就好像是專程留著等誰來一樣?
下水的眾人很快就上來,但卻是還不能確定究竟,一切還要等司馬垣來了再得個結果。
但其實就眼下這阿姊山坡下的金礦,已經叫杜儀十分滿足了,隻道:“是與不是,倒也無妨。”
又因此處得了這金礦,附近的村寨人家,近一年來,都將免除一切稅賦去。
這倒是合理的,畢竟這金礦他們整日守著,卻從未察覺,如今見著那金燦燦的金子,卻是觸碰不到,多少是要給人一些好處才對。
這裡的村民們聽得了,雖說這稅賦本身也不高,但還是十分歡喜,當下是趕緊朝杜儀謝恩。
因此處終究是沒有對這一科目專業的人,所以隻能粗略測算出來這金礦的大概面積,至於如何精細,下面的金礦純度似乎與上面一樣,也不好確定。
可即便如此,也是叫人歡喜得很。
然等回了屛玉縣後,那蕭十策忽然又給杜儀跟前領來一個人,隻見著人長得五大三粗,想是因為此處的炎熱,所以他上身脫得赤條條的。
叫不過叫商連城見了,忍不住蹙眉,將一件薄衫扔去給他,“老牛,你這樣像什麼話?”
可不是嘛,周梨羅孝藍莫元夕她們皆是在場。
那被他喚作老牛的人才有些不甘願地將衣裳披上,穿那衣裳的時候,手裡的兩把板斧就淩空拋起來,看得一旁的眾人心驚膽戰的,生怕那鋒利閃著寒光斧頭砸下來,反而將他手臂給劈了。
哪裡曉得他將這板斧拋起之時,那看似笨重的身體卻異常的輕盈敏捷,兩臂快速地套進了袖子裡,然後一揚手臂,也不要眼睛去看,就準確無誤地將兩把大板斧給拎在手裡了。
杜儀雖是手下能人異士不少,但如今見了這老牛,也是頗為震撼,“這位好漢是?”
然不等蕭十策那裡給介紹,這老牛就掄著板斧朝他拱手作揖,“在下牛滿山,原是藍州人士,家裡武行出身,從前貞元公在的時候,祖父父親便十分仰慕,隻奈何沒有那個機緣。”
所以他如今因和蕭十策認識,曉得如今了些信息,便尋來這靈州,拜見這貞元公的兒子杜儀。
他是不曾見過貞元公的,但見杜儀這一身龍章鳳姿的氣態,眉眼間又隱約是可見的帝王樣貌,因此那內心也是十分激動。
隻奈何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言語之人,如今也是說不上什麼漂亮的話來,隻拿一雙果然如同牛一般的大眼睛看著杜儀,“不求什麼功名利祿,隻求追逐在主公身邊,用自己這一身蠻力氣,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來。”
他這話隻怕也是不作假,他這一等人,多少是帶著些江湖氣息,那心裡所想的便是行俠仗義多一些,至於功名利祿高官厚祿,反而是其次了。
杜儀見他一身威武,又有一身蠻力不說,卻還那行動還異常靈巧,是個做前鋒的好料子。
當下也是簡單問了幾個問題,見這牛滿山雖說是口齒上不善,但一顆心倒是赤誠得很。
於是也是將人給留下來,暫時分到了火羽衛裡去,左右他和那蕭十策是舊識熟人,自是不怕蕭十策輕怠了他。
這牛滿山見得以留了下來,又掃視著在場眾人,目光一下落到周梨的身上,一臉恭敬又崇拜地大步走過去,抱拳就朝周梨見禮,“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姑娘了,我們藍州許多姑娘家,如今都在效仿姑娘你,要拿你來做榜樣,我瞧著這樣好得很,我家的兩個姑娘,我也允她們出門做事,不必在意彆人言語,隻大大方方的就好。”
這倒是叫周梨驚訝,畢竟她並未去往過藍州,隻是有那麼一兩單生意與藍州有些聯係。
正是疑惑著,忽然聽得莫元夕在耳畔提醒道:“姑娘那酒樓裡的兩位老爺,可不就是藍州人士嘛。”
原來周梨那出租去了多年的酒樓,兩位掌櫃正是藍州來的。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說的,竟是將周梨的事跡給帶到他們本州府去,且影響還這樣大。
也是叫周梨本人吃驚不已,當下隻忙謙遜地回著牛滿山。
那牛滿山與她說罷,更覺得周梨是個磊落大方之人,雖是女兒身,卻也是十分有風範,一頭又問起來,“如何不見霍小公子?”
他問的,是白亦初。
周梨這裡隻說著去了奇蘭鎮,隻叫他惋惜了一回,這才與在場眾人各自打招呼,認了一圈人,因那蕭十策還有事情,他與商連城也是認識的,便與商連城一起先下去了。
周梨這裡見了杜儀他們還有要緊事情商議,也準備離開,卻叫杜儀給喚住:“阿梨稍等,我還有些事情要同你作商議。”
周梨隻得停住腳步,讓莫元夕和羅孝藍先行回去忙事情。
這裡略坐了一會兒,吃了一盞茶,便聽得杜儀他們那邊不知是在說什麼,竟是將陳正良說得情緒頗為激動,那聲音都大了好幾分。
不免是好奇地起身,朝這裡面探過去,果然是見著陳正良氣得老臉通紅,吹胡子瞪眼的。
也是運氣不好,周梨一起身探頭過去,剛好叫他抓了個正著,立馬就朝周梨喊:“梨丫頭你進來評評理。”
坦白地說,周梨是不情願去的,她要管的事情已經很多了,哪裡操得這許多心?
也是如此,她寧願在這外面喝茶,也不願意進去聽他們商議旁的事情。
哪裡曉得這看一會兒熱鬨,反而叫陳正良給抓住,實在躲不得了,這才無奈踏步進去。
隻將薑玉陽和睦春風地坐在竹椅上,朝她微微一笑,蕭十策則是抱著劍站在廳裡的,情緒起伏看起來不小,眼裡還帶著些怒意,明顯是他跟陳正良沒有談到一條線上去。
而上頭的杜儀則一臉的無奈,另外兩個謀士蔡綦和衛楓,則明顯是站在蕭十策那裡的,見陳正良還將周梨喊進來,那衛楓則失笑起來:“這行軍打仗的事情,你一個拿筆的人,如何能比得過蕭大哥?你今兒就是喊了周姑娘來,也沒得用啊。”
陳正良卻是不管,隻一頭和周梨說他們起了爭執的起因,更叫他氣憤的是,這一幫人竟然都覺得自己的法子不可用。
原來是他們覺得如今這軍餉的問題是落實了,可先將澹台家給支持讚助的那些鐵礦銀錢給付了。
這樣一來,以後有了軍隊,這衣甲武器用上了,也不必欠著澹台家的人情。然後就這一件事情給引出了這往後行軍打仗的事情。
眾人也是各抒己意,甚至是如何招兵買馬等。
也就在這上頭,陳正良和蕭十策就有了衝突,蕭十策還是沿用當初霍輕舟在世時候的那一套,但是陳正良覺得如此,到底是太過於浪費資源,隻氣道:“就算是有了金礦,也不帶這樣謔謔的。”
但是這行軍打仗的事情,一樣是不能馬虎,若是在軍隊上都不能用心,那人家怎麼可能願意為你赴湯蹈火?
於是就這銀錢事情而爭吵。
周梨聽他說了一回,約莫是明白了,當即隻笑道:“陳老您非要拉我來說所謂的公道話,那我也就鬥膽一說。”
“你且說!”陳正良隻滿懷期待地看著周梨。
哪料想周梨卻說道:“我覺得,衛兄說的及是,咱們不曾上過戰場,不曉得上頭的凶險和那瞬息萬變的局勢,也不曉得這軍費都要花在何處才合理,哪裡又需要添補,隻瞧見那表象,看不清楚下面的細節狀況,這裡說再多都沒用。”
又看朝蕭十策那裡:“蕭叔這裡,到底是軍中出身,便是阿初來了,也是要聽他做安排。”
說到這裡,周梨即便是沒有看到陳正良的臉色如何,但也能判斷出來他的氣惱。但也隻能朝他看去,“陳老,我知曉你是為了大局著想,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個來花,該省的地方要省,但這不該省的地方,咱們也不能太摳門了。”
陳正良冷哼一聲,不在說話,隻氣呼呼地坐回椅子上,“這樣說來,反而是我的不是?”
杜儀歎氣,“如何是你的不是了?你的出發點是對的,這一份好意,大家銘記在心坎上。隻不過此時,仍舊依蕭將軍的意思來辦。”
又道了一回後續,他們這一行人才散了去。
杜儀見著眾人下去,隻有周梨和薑玉陽再此,不禁又長長歎了口氣:“你們是看見了我的難處,我如今實在想不通,李晟與李木遠究竟在爭個什麼?這每日他們要面對的,不就是我眼下這些瑣事。”
說是做皇帝,坐擁這天下,聽起來好生威風的。可說到底,不過就是聽下面的人唇槍舌劍地爭論,然後自己提取一方之意,中和取用罷了。
如果不是下面這一幫人這樣追逐著,又實在不忍心看著老百姓們受那水火之苦,杜儀是恨不得回鄉下種地去的。
薑玉陽隻笑道:“到底是主公仁慈柔軟了些。”不然底下的臣子哪裡敢這樣在他面前爭執吵鬨。
杜儀搖著頭替自己辯解著,“不是這樣的,我隻是想,我也沒有比彆人高貴幾分,一樣是吃糧食長大的,總不能借著祖輩的名聲來壓迫他人發言,那樣獨斷專行,是萬萬不可,何況陳老今日所言,的確是為了大局著想。”
他願意平等對人,不拿身份來壓人,周梨覺得這是好事情,隻不過於上位者,似乎這樣的確是有些像是薑玉陽所言的軟弱了。
但這帝王行事,和大家長一般,周梨自己也沒有什麼經驗,因此如今也說不得話,便轉過話題,問起杜儀找她作甚。
杜儀其實也沒有多要緊的事情,隻是那金商館如今擴大,南眉河那邊的港口也建造得七七八八,這船舶司也要成立起來,往後老百姓們可直接對外販賣貨物。
但如今十二屬裡,卻隻有周梨的金商館來主持最為妥當。
所以他這又是要往周梨身上添擔子了。
周梨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麻木起來,“表哥你看看我。”
杜儀不解,倒是一旁的薑玉陽像是悟出了什麼,忍不住低笑起來。那杜儀才恍然,有些歉意道:“阿梨,從前是你同我道,這能者多勞,你如今雖沒有七手八腳,但你不是有一顆七巧玲瓏心麼?所以表哥我是信你的,加油。”
“呸。”周梨翻了個白眼,“可也不能逮著我一個人薅。”
於是杜儀用那一貫敷衍大家的話來,“你彆急,等我這裡有了合適的人,我就打發去接手。”
周梨嗬嗬笑了,如何信他這鬼話?就比如他和白亦初說,白亦初就管著那賞罰司罷了。
然而那奇蘭鎮的大小事宜,幾乎都是白亦初在張羅,如今在奇蘭鎮南邊山下的草地上修建馬場,又是白亦初親力親為。
但周梨氣歸氣,這也不能真不管,畢竟她自己也掰著手將杜儀身邊的謀士都算了一回,政務上的事情,他們興許是擅長的的,但是這與商業有關的,還真是無奈。
交了他們手裡去,不知道要賠多時銀錢在裡頭呢!老百姓們如今都盼著那船舶司開設,以後方便對外出貨,彆叫人眼巴巴等著,到最後反而血虧。
回頭隻愁眉苦臉和莫元夕羅孝藍說起來,又道:“我這個表哥也是實在,餅子也不會給人畫一個像樣的,虧得他身邊這麼多人追隨著,老天爺又厚愛,幾乎是缺什麼就送什麼來,不然就他這樣,雖是個仁慈人,但也難成大業。”
羅孝藍聽了她這話,又是好笑又是擔心,隻朝窗外瞧了一眼,還是怕叫人聽了去不好。
莫元夕則在一旁捂嘴笑起來,“這不就是典型的老天爺要給喂飯吃麼?”
周梨心說何止是老天爺在追著給喂飯?自己和白亦初柳相惜他們不也是在給杜儀追著喂飯吃麼?
但有什麼辦法呢?隻有杜儀好,他們這些人才有可能活下來,命運有所轉機,不然都是給那何婉音和李司夜做墊腳石。
若是那李司夜和何婉音皆是行事磊落之人,他們幾個人的性命換了這天下太平,倒也是不虧的。
死就死了吧,反正人生遲早有一死,早死晚死的,就不計較這許多了。
可問題是,這兩人偏偏行事又不是端正的,表面上看著是像樣子,可隻需要輕輕一揭開這面子,裡子全是黑心棉。
這一刻她隻能感慨一聲老天爺實在捉弄人啊!簡直是將他們這一行人給玩弄於股掌之間。
羅孝藍見她兩個胡言亂語的,好不心驚膽顫,趕緊將這話題接過去,然後同周梨說道:“既是答應接受了這船舶司,咱們人哪裡夠用?姑娘倒不如貼榜出去,能招來一個算一個。”
這點莫元夕是讚成的,又感慨道:“杜公子也不是不好,你看他都不插手這下面的事情,要是從前的老規矩,不是還要由著朝廷來選拔麼?”可是那朝廷選拔的,雖說也是不錯,但終究是丁卯不對稱,不懂這一行,跟那小學徒沒個兩樣,儘是耽誤正經事情。
而眼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問英雄出生來路,隻要是有一門合用的技術,比做出什麼漂亮文章都要好。
周梨也覺得這個主意好,反正是真沒有三頭六臂,隻能對外招人了。
所以和杜儀那裡知會了一聲,也就將榜給貼了出去。
為這一件事情,也是忙碌了十來日,卻是想著蘆州雲眾山他們的隊伍,這個時候該要到靈州來才是,怎麼是不見一點消息來?
正是焦急,竟是得了柳相惜來的消息。
柳相惜如今也是在歸來的途中。因消息是他們家鷓鴣鳥帶來的,那小小的一隻鳥,如何能攜帶多重?所以也就小小的一張紙條,千言萬語也隻能寫幾個關鍵的詞。
周梨從中隻總結出了從蘆州來的隊伍於全州遇到了危機,柳相惜雖也在路上,卻是怕來不及。
將那紙條捏在手裡,周梨是一點不敢多耽擱,忙去找杜儀做商議,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蕭十策那裡隻叫了新來的牛滿山,又從杜儀和霍家的人裡,各自撥了兩百號人來,喊來了公孫冕的次子公孫澈做主,匆匆忙忙趕往全州去。
隻是周梨放心不下,隔了一日白亦初從那奇蘭鎮回來,兩人也走著小河流,劃船到石馬鎮,追上了隊伍,隻一路匆匆忙忙越過靈州城池,直往全州。
然因陳老夫人婆媳都在隊伍裡,那陳慕曉得了消息,竟然是乘著自己做的木鳥追來了。
那時候眾人隻見天空忽然來一巨大鷹隼,但瞧著似乎那翅膀又不十分靈動,等逐漸近了,竟然發現上面有一人。
眾人巨大的震撼中,陳慕從飛鳥上跳下來。
整整一個全州,不過是比屛玉縣大一些罷了,但實際說來也不小,如今卻是同雲眾山他們斷了消息,不知人在何處才是。
周梨和白亦初那裡擬定了幾條他們可能走的路,與公孫澈和牛滿山做商議,兵分四路。
周梨和那陳慕都是不會武功的人,人常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所以他兩個做一隊,往地龍翻身後斷裂的九龍山脈而去。
這裡是雲眾山他們極可能不會走的一條路,所以打發了他們三人去。
至於那牛滿山白亦初公孫澈等三人,各自攜著一百號人,走了其他三條道。
四個隊伍,在這全州四處亂竄,頗有些無頭蒼蠅的樣子,又因這會兒已是九月下旬,這裡的天氣可比不得那屛玉縣,自打他們來了後,陰雨連綿就沒有斷過,那早就沒有人走的道路上,一腳下去就是泥濘水窪,一個個給折磨得不成樣子。
周梨他們走了四五天的光景,與那斷裂了的九龍山脈更是近了些,算著這腳程,明日便能跨進九龍山脈斷裂後的峽穀中,若是不見人煙,沒得雲眾山他們的音訊,再往前走就該能同牛滿山他們的隊伍彙合了。
當夜周梨和陳慕便帶著一百號人歇在山裡,不想下半夜那陰雨忽然變得密集起來,竟是有將火塘澆滅之勢。
火塘熄滅了,帳子裡歇息的人倒還好,可是帳子外面值夜的人卻是遭這秋意涼。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忙拔營啟程,進入那峽穀之中。
雖是地龍翻身已過一年之久,但那斷裂之處,仍舊是一片白石黃土,不見半點樹木,隻有既叢荒草,叫人看起來,好似那碎石泥土,都有可能碎石掉下來一般。
好叫周梨心驚膽顫,隻催促著大家行程快一些。畢竟雲眾山他們在這裡斷了消息,多半是遇著了伏擊隊伍。
雖不知對方是何人,但是這樣的地方,最是合適前後夾擊,將人困於甕中。
因此即便早就有人前去峽穀裡做個探查,但周梨仍舊是不放心。
眾人也一直以一顆緊張的心出了這峽穀,早就已經心身疲憊了,如今見順利通過,正要找一處地方停下來休息,前面去做探查的人卻一臉急色匆匆來稟:“前面牛將軍他們的隊伍,似遇到了伏擊。”
一聽得這話,周梨和陳慕如何能坐得住?立馬翻身上馬上鳥,直接往那前方的荒原趕過去。
隻走了兩裡多的路,隻見那不過三丈高的斷崖下面,竟然是因為地龍翻身後,行程了一望無際的荒原,如今兩方人馬在上面打得不可開交。
屍體橫臥,鮮血縱流。
陳慕舉著他自己做的千裡眼,一下看到了中間被大家護著的那些婦孺弱者裡,認出了他年邁的老祖母。
想他祖母在家的時候做千金小姐,身前身後都有人伺候,可謂是嬌生慣養,嫁到陳家後也是做的少夫人,後來兒子們出息她這老夫人更是做得體面,這一輩子是什麼苦頭都不曾吃過的。
可如今她一頭白發散批,渾身泥濘,叫同樣沒受過什麼苦的母親護在身後,陳慕那一瞬隻覺得鼻子發酸,頗有些不配為兒女的愧疚感,“阿梨,我祖母和母親他們在那裡!”
他們在,也就意味著其他人也都在。
不管是哪個,於周梨來講,那都是不能不管的親朋好友,當下隻一聲冷喝,招呼著身後的眾人加入戰場去。
有兩個想要留下來保護她,也叫她給喊去幫忙了。
至於陳慕,這會兒已經是乘在他那一隻大鳥上,直接往戰場上方去,看他此舉是要將他祖母給先救過來。
周梨有些擔心,隻時時刻刻拿著他遞來的千裡眼觀察下方,生怕下面有人伏擊陳慕。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那兵荒馬亂劍光交錯的人影裡,居然有李司夜。
周梨那一刻的震驚和憤怒,遠超過了她的理智,完全忘記他們這些人,是殺不死李司夜的。
抬起手腕來,一面利用千裡眼來鎖定,然後按動了手腕上的機關。
輕輕地一聲‘哢’,周梨從千裡眼看到自己手腕上飛出的小箭,直往那李司夜身上飛去。
可就千鈞一發之際,那李司夜忽然就像是察覺了一般,隨手拉了一個他的人。
然後那一支小箭便刺入對方的胸腔裡,周梨是親眼看到他心口處滲透出來的鮮血,以及旁邊那李司夜震驚的表情。
顯然,這一切又都是巧合,李司夜這個時候才察覺到遠處有人在放冷箭。
也是這一箭,叫周梨恢複了冷靜,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顧少淩說殺不死的李司夜。
不是殺不死,而是每次都會有個替死鬼將他這一切災難給擋了過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鬆開手腕上的小弩。
殺不死李司夜,那自己就殺他身邊的人。
這個時候,所面對的是真正的戰場,可不興說什麼人無辜,隻有對立兩個字。
自己若是不殺他們,回頭他們該殺自己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也是戰場上的無奈。
更何況,她此刻能看到那牛滿山滿頭的汗與鮮血,也不知血究竟是他的還是敵人的,反正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已是看出了牛滿山露出來的疲態,那兩隻手揮動著板斧的時候,早沒了此前她所見過的敏捷。
隻亂砍亂揮,已是沒了任何章法可言,腳下的血液成渠,各樣的屍體推到翻壓,周梨離得這樣遠,那風裡都是帶著血腥味道的。
至於其他的人,更是死的死傷的傷,雲眾山的身上,更是無數能看得清楚的傷痕。
而且李司夜的人馬,分明是他們的好幾倍,她不知道牛滿山趕來之時,雲眾山他們抵抗了多久,隻是那橫七八豎的屍體裡,有許多是她曾經在城北所見過的熟面孔。
千裡眼沒掃到一處,看到一張面熟的容貌,周梨心裡就就疼一回。
她來這個世界上,死人見過成百上千,遇到的刺殺劫殺也不在少數,可唯獨沒有像是這次一樣,親眼看到了所謂的戰場是個什麼樣子的。
人間地獄,由人鑄造而成的。
那種悲憤和難過的衝擊,讓周梨隻覺得渾身發抖,又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若她也有白亦初那樣的好武功,這會兒已經殺進戰場裡去。
好在陳慕那樣突兀地乘著木鳥出現在戰場上空,一下引得了許多人望過去,這裡趕去支援的人馬見了這好時機,隻趁機將那些被雲眾山和牛滿山他們保護在其中的婦孺孩童殺出一條血路來。
周梨見此光景,也顧不得鞋底上那厚厚還沒來得及刮乾淨的泥濘,隻飛快地跑過去接應,哪怕隻有她一個人。
他們這一乾人,不知道被困了幾人,又在這戰場是苟且了多久,一個個如今都面色如土灰,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沾了血跡的。
但大概最初的恐懼已經過去了,眼下眼底更多的是麻木。
然明明隻有周梨一個人接應,可因她的出現,許多人都像是見到了主心骨一般,那強撐著的精神這會兒也徹底崩潰來,隻朝她哭喊起來。
周梨聽著眾人哭,眼淚也是一邊流,“大家冷靜些,先跟我走。”她記得原來這不遠處,是有一個村莊的,雖是如今早已沒了人煙,但能躲避一二。
隻是問題來了,地龍翻身後,進入村子的路途徹底被截斷,如今也不知要走哪一方才是捷徑。
好在這個時候,陳慕將他祖母陳老太太給帶來了,聽得周梨的意思,隻道:“你們在下面走,我在上頭指路。”一面在上空,又試圖將那信號花給點燃。
但可惜他們此刻與另外兩支隊伍可謂是所隔了十萬八千裡,行的剛好是反方向,要叫他們察覺,實在是要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