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她好疼, 她覺得有什麼冰涼涼的利器還鑲嵌在她的身體裡,她掙紮著,想要像是以往那般, 自己徒手將這暗器給拔出來, 可是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就抬不起來。
她試了好幾次, 終究是徒勞,臉上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在她心底升起來。
她下意識地想要閉起眼睛, 因為覺得太累了,累得她連支撐著眼皮的多餘力氣都沒有, 卻猛然發現,她這是在夢裡,於是她又試圖著想要趕緊醒來, 她怕自己就一直在這個夢裡走不出去了。
而此刻天已經大亮了,空氣又開始變得燥熱起來,周梨將帳篷四周的篷布都收起來,隻留了個頂端來遮擋這烈日強光。
但這裡的風裡仍舊是帶著一種悶熱的氣息, 從這四面大開的帳篷裡卷過的時候, 並沒有起到任何清涼的作用。
周梨還沒得到白亦初他們的消息, 心裡焦急得很,和澹台夫人商量了一回,請了金元寶帶兩個人過去秀姑娘山探一探。
又見著千瓔還未醒來,心裡也是十分擔憂,隻朝如今在旁邊照看的柳相惜歎道:“若她真沒熬過去,此事可還要與千珞說麼?”
“還說來作甚?徒叫她傷心難過罷了。”柳相惜在這裡看了會兒,拿著那蒲扇替這還處於昏迷中的千瓔驅趕蚊蟲。
這樣的炎熱天氣裡,最怕的便是受了外傷, 若是人還能活動著尚且還好說。可若是片刻不動一分,那些該死的蒼蠅蚊蟲,便將其視作屍體來看待,勢必是要用來做幼蟲的暖床搖籃。
而因為帳篷四周都給拉起來了,所以點在一旁的驅蟲煙熏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兩人一時隻相對無言,頻頻歎氣。
忽然那昏迷中的千瓔掙紮起來,兩人急忙看去,卻見她雙眼緊閉,眉頭擠在一起。
“莫不是夢魘了。”周梨見此,有心將她喊醒過來,便伸手上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本是要搖她肩膀的,卻又擔心牽扯到了她的傷。
柳相惜聞言,隻道:“必然是夢魘,想想她殺了多少人呢!上一次刺殺我的那一夥人裡,沒準就有她。”反正都是這天星閣的人。
也忍不住好奇,“這何婉音到底是個什麼妖魔鬼怪?她小小年紀,哪裡來這許多勢力?”反正他是讓去查了的,長慶伯爵府裡可沒這樣大的出息,如今那長慶伯和何婉音那爹都不知道他們府裡養出了這麼個了不得的閨女來。
周梨懷疑,這何婉音應該是有係統一類的輔助工具,甚至極有可能清晰地了解這個世界的結構,就比如知道在哪裡可結識誰又救誰,反正一定是先知。
不然的話,周梨也沒有辦法解釋這些奇怪的事情。
隻是有些想不通,何婉音自己都這樣厲害了,為什麼要選李司夜做男主?
“是啊,上次瑞王從她手裡雇傭來的那批殺手,又是另外一波,和這天星閣並非是一處的。”說來也是因這全州地龍翻身,守備軍都折了許多去,如今挈炆手裡那令牌,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反而叫他得了安全。
兩人正說著,忽然那千瓔睜開了眼睛,猛地掙紮起身,竟然就坐起來了。
隻是她這一用力,身上的傷口立馬就裂開,隱隱見著些鮮血隔著綁帶滲透出來。
“你不要命了,快些躺下去。”周梨連忙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躺下。
那千瓔剛才隻是本能地起身,如今這會兒緩過來了,也察覺到身上的傷口疼得無法,便順著周梨的摻扶,重新倒了下去。但對於這個陌生的環境仍舊是充滿了戒備,一雙眼睛滿是防備地看著周梨和柳相惜,“你們救我做什麼?”
“誰樂意救你?你看看你那一雙手,不知道沾了多少無辜人的鮮血呢!”柳相惜一想到這女人極有可能也是曾經刺殺過自己,所以哪怕她是千珞的姐姐,也沒個什麼好臉色。
周梨生怕他說話刺激到千瓔,隻忙瞪了他一眼。回頭見千瓔垂下眼簾,一臉的死氣沉沉,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麼,便道:“彆聽他胡說,你就是一把刀子,這罪過要算也該算在那用刀子的人身上去。”
這湖倒是不假了,他們這些殺手本就身不由己的,可不就是一把工具麼?
可是千瓔想,這澹台公子的話也沒有說錯,她這一雙手上,的確沾了無數無辜人的鮮血。
本來自己可以不殺他們,但因為自己貪生,沒有去負隅抵抗,順從了主子的話。
所以自己也活該遭報應的。她將眼睛徹底閉上,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妹妹,她如今好麼?”
柳相惜要開口,但周梨見他對這千瓔是一肚子的氣,怕他說話刺激到千瓔,便先一步道:“她很好,隻是常常念叨要找你這個姐姐。”
千瓔忽然有些覺得鼻子發酸,而且眼睛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掙紮著從眼皮裡擠出去,所以她將眼睛閉得緊緊的。可越是這樣,那些淚水就越是清冽地從眼睛裡流出來。“叫她不要找了,就當沒有我這個人。”
很奇怪,明明此前她便是受了多重的傷,都能堅持下來,便是因為想著要去找妹妹的。可是現在因為柳相惜的那些話,她覺得自己不配活著,現在一閉上眼睛,她想到的不隻是妹妹和爹,還有那些死在自己劍下的無辜之人。
所以她又說:“你們不必救我,我罪孽深重,的確不配活著。”
這點柳相惜十分讚同,隻差沒拍手說好。
周梨卻沒有回她的話,而是自顧地說道:“千珞如今很好,幾年前你們那個寨子被朝廷滅了,你們的養父也已逝,她現在我家裡,過得很好。”
雖然千珞是賣了死契的丫鬟,但在周家哪裡有什麼丫鬟可言?如今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一大家子人。
而千瓔聽了這話,沉默了好一陣子,忽然說道:“我雖向來不過問任務,主子讓殺誰便殺誰,可是我聽說,小姐需要很多錢,隻有澹台家給得起。”
柳相惜聽得這話,如何還坐得住?立即起跳起來,“果然還是來殺我的!倒是追得凶,竟然一路追到了這荒無人煙的河面來。”
周梨卻鬆了一口氣,“不是同那些海盜一夥便好。”不然昨日兩頭的事情撞在一起,真叫周梨擔心了一回,生怕對方有什麼陰謀詭計。
柳相惜卻異常的憤怒,隻朝千瓔逼問著:“你們的勞什子小姐,是那何婉音對不對?她缺錢憑何要我澹台家給?”
周梨卻隻關注,為什麼千瓔稱那何婉音為小姐?卻又稱那管著他們這些殺手的叫做主人?
千瓔休息了片刻,方解釋。
原來他們這天星閣,雖從來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殺手組織,但現在的主人卻非原天星閣主人,而是篡位後來居上者。
而他能坐穩現在天星閣的第一把交椅,正是因為當年小小年紀的何婉音與他出謀劃策,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得了這權力在手裡來。
也是如此,兩人這麼多年,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著天星閣其實有一半是何婉音的。
也是在千瓔主人的幫助下,何婉音能順理成章接手了天香閣,且還將天香閣打造成為了那獲取網絡情報地聖地,且還靠著倒賣消息,獲取了巨大的銀錢。
不但如此,何婉音手裡還掌握著許多朝廷官員的命脈。
這就有些誇張了。
周梨想過何婉音涉足江湖,卻沒有想到這朝堂上,竟然是有她的一席說話之處,當下也是尤為震驚,“顯然,我們對她的了解還是過於淺薄了些。”
奈何千瓔也隻是個小小的殺手,何婉音這等人物豈是她能接觸得到的?所以對其了解也不甚多。
正說著,忽然聽得遠處傳來的廝殺聲,又有戰鼓聲音起。
如此哪裡還顧得上這千瓔,隻齊齊忙出了帳篷,尋個絕佳位置,朝著那聲音傳來之處眺望而去。
隻奈何山林樹叢,萬千阻擋,終究是隻聞得其音不見其影。
澹台夫人琢磨著,興許是顧家那邊來人了,和白亦初他們這邊對那兩夥海盜前後夾擊。
海盜們左不過一千人,但被破了個小的海盜團,人也不過就八九百左右了,但在顧家的援軍跟前,便什麼都不是了。
更何況顧家對於這些海盜來說,便是惡夢一般的存在,不然這一次颶風到來,他們隻敢躲到這山溝裡,而不敢踏入儋州一步。
那儋州有著天然避風港,每年颶風來時,顧家的船隻和人都躲到那裡去,絲毫不會受到颶風所影響。
隻是聽得顧家如此厲害,柳相惜心中就越是疑惑了,背地裡隻和周梨說:“少淩家既然這樣厲害,那你這夢裡,何婉音是如何用巧記奪得他家的船隊?”
周梨搖著頭,“這我如何知道?你現在便隻要想,隻要是與何婉音有關的事情,都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一面抬頭看著這蒼天,“隻覺得,老天是向著她的。”
這話不免是引得柳相惜心中一陣擔憂,又有些難過,“老天爺沒長眼。”
果然,真是顧家來人了。
金元寶他們中午便來回了話,隻道那邊的兩個海盜團都已經被儘數清理,殺的殺,或是綁了,再觀察兩日,若是這河面的水位沒降下來,便用小船送他們去屛玉縣挖礦。
周梨一聽竟然就這樣輕鬆解決,也是有些意外,忙和柳相惜糾正著,“老天爺有時候,也是向著我們的。”
隻是那邊的海盜雖是解決了,後續工作卻還有很多,周梨他們這裡先行收拾下山,一路乘著船往儋州去,至於這裡的老百姓安撫和珊瑚島老百姓們,則是白亦初和顧少淩在負責。
而接下來這幾日,澹台夫人也是將周梨這個乾女兒給認了下來,等到了儋州便直接領著去了澹台家此處的彆院中。
周梨本是要去拜見顧家夫妻,奈何這如今人家正忙著防禦颶風之事,她也不好前去打擾。
畢竟除了安排顧家人,還有這滿儋州的老百姓,顧家也要做安排,諸事繁多。
而彼時那千瓔身體已經好轉許多,已可下床自由行走。這幾日裡也從周梨口中曉得了妹妹如何到周家的詳情,這些年來在周家又過得如何。
所以對周梨那心中也是生了許多感激來,隻是卻始終記著柳相惜那話,自己罪孽深重,的確是無顏去見妹妹。
但是就這樣死了,又不是一回事,心裡便想著,自己是否能做些什麼?不求能贖罪,但求往後這罪孽不要牽連到妹妹的身上去。
因此當那日她發現院子裡飛著的紅色蝴蝶時,心忽然咚咚地快速跳動起來,慌張地看朝四周,卻發現這院裡並無半個人影。
一面安耐住慌張的心情,隻跟著那紅色蝴蝶一直走,等她反應過來之時,卻發現竟是到了牆邊。
而那隻紅色的蝴蝶,卻是翻越過牆去。
千瓔記得澹台夫人說過,這隔壁的院子仍舊是澹台家的,隻不過早前借給了朋友住著。
她心情忐忑地翻過牆,這一動傷口還是有些疼。
才落地,一雙熟悉的眼睛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滿月,你果然是沒有讓我失望。”
千瓔其實是懼怕這個聲音的,因為每一次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都代表著即將有人要死,且還是由自己來親手結束他們的性命。
“主人。”她處於本能的臣服,下意識便要跪下。
但那人卻朝她招著手,語氣溫和,“滿月,過來。”
千瓔還是過去了,想起對方治人的手段,心底還是有些懼怕,可是待她靠近,還沒反應過來,脖子已經被對方緊緊爹扼製住了,那張邪魅狷狂的臉便咫尺再近,“我的滿月,你出息了啊。”
他的手是捏著千瓔命脈的,可是那嘴裡的話語口氣又是彆樣的溫柔。
而叫他捏著脖子的千瓔因喘不上氣來,那漂亮的臉頰頓時一片通紅,隨後又轉為一片青紫。
男人卻因她沒有掙紮,似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便鬆開了手。
千瓔的身體一時像是條死魚般重重地摔打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兩眼裡滿是恐懼之色。
但那個男人卻也倒了下來,他的目光裡滿是錯愕,顯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以往調教得最聽話的小羊羔,有朝一日竟然會向自己伸出利爪來。
不過他也就是在短暫的驚訝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滿月啊,你果然出息了。”一面試圖想要將那毒給逼出來。
然而他才坐正了身體,幾個陌生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他的武功果然厲害,這悲酥清風下,沒有昏迷就算了,還能保持頭腦清醒。”說話的是殷十三娘,眼裡對於這個看起來年輕邪魅的男子,多為好奇對方到底練了什麼功夫,中了悲酥清風竟然隻如同軟筋散一般。
周梨和柳相惜也在一旁。
原來早在千瓔這次任務失敗,還逃走了兩人,自己卻被救了,便料想到那她的主人必然會出現。
所以早就已經等著這一刻了。在自己被捏住脖子不能呼吸那會兒,悲酥清風也點燃了。
周梨這會兒忙將千瓔扶著起來,順道拿起千瓔的劍,就朝那地上試圖運功的男人紮了過去。
鋒利的長劍一下就將對方的身體貫穿,鮮血從對方的後背濺起,落在柳相惜的臉頰上。
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頓時全場一片寂靜。
直至周梨用力握著劍柄,把長劍拔出來,利刃和骨肉的摩擦聲,才將眾人給驚醒過來。
“阿梨你……”柳相惜抬起袖子抹去了臉上還帶著溫熱的血液。
周梨好歹是殺人了,雖然並沒有殺死,但肯定將對方傷了個半死不活,短時間裡是蹦躂不起來了。
所以她也是害怕的。
畢竟這不是捅雞鴨鵝,而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聽到柳相惜震驚的詢問聲,她用一種偽裝的冷靜回著:“我不放心,他這樣厲害,怕他一會兒自己解了毒。”
殷十三娘聽了這話,“姑娘考慮得周到。”於是馬上就拿了自己的鞭子來,將這男人給綁起,才算是放心。
男人全憑著自己雄厚的內力,所以沒暈過去,但卻是渾身虛軟動彈不得,竟然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給一劍捅了,又被那白發斷臂的老女人給粗魯地捆起來,一般折騰他也是兩眼冒金星,傷口處鮮血潺潺而流,眼睛看人便也不真切起來,出現了重影。
隻咬牙切齒地瞪著那個這會兒已經看不清楚了的周梨,“好,女人,本尊記住你了!”
這台詞讓周梨雞皮疙瘩起,沒作理會,而是見千瓔仍舊是有些懼怕,便安慰道:“他這種人一貫自負,隻怕這一次真沒帶人出來,你彆怕。”
千瓔是斷然沒有想到,自己手裡死過的人不下兩三百,如今卻要一個沒殺過人的姑娘來安慰自己。但她對於眼前這旻夜卻有種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而一旁柳相惜和殷十三娘建議,“我覺得為了以防萬一,這樣是不夠的,要不挑了他的手腳筋,要麼將他的任督二脈給封了,不然他好起來,怕是一下就將這捆綁給掙脫了,這會兒我娘他們又不在,你一個人可是打得過?”
殷十三娘搖著頭,“挑了手腳筋吧。”這樣保險一點。
像是他這種武功高強之人,沒準即便穴道被封,他也能自己打通。
於是那個此刻已經因為流血過多而開始逐漸頭腦不清醒的旻夜發出了慘叫聲。
千瓔看著如今昏死過去,被挑斷了手腳筋的旻夜,仍舊是覺得十分的不真實。這是自己多年來的惡夢,自己親眼看到他輕易地將同伴們的脖子捏碎,他的武功之高,也是自己永遠越不過去的鴻溝。
所以對於他向來隻有臣服,從未生出過半點反抗的心。
這次如果不是為了妹妹,她是斷然不敢聽周梨他們的安排。
可是現在這個讓她從心底懼怕的人,原來也隻是個普通凡人,很是容易也就成了彆人的階下囚。
等她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著周梨他們回到了隔壁的院子裡,等徹底反應過來之時,旻夜已經被鐵鏈鎖在了柱子上,周梨他們三個正在一旁吃著切好的水果,一面不知道在談論什麼,滿臉的笑意。
“你怎麼不吃?”見她還發呆,周梨將一盤切碎的果子推到她面前。
“謝謝。”千瓔木訥地接過,耳邊響起那柳相惜頗為興奮的話語,“既然沒有辦法動她,那我們就將她的臂膀一一斬斷,現在她本來就少了一個晴兒,現在又沒了這天星閣,我看她還有多少法寶。”
“那好啊,等阿初回來了,我們就啟程去蘆州不作耽擱了,你叫義母那裡給你安排幾個人,帶著他們去將天星閣的老巢剿了。”周梨想著反正柳相惜也是閒賦著的,眼下既抓了這旻夜,又有千瓔帶路,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願意去,連頭發絲都是拒絕的。但是沒容他拒絕,殷十三娘就說道:“正好柳公子你不是好奇這天星閣的武功麼?到時候你去了,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可柳相惜好奇歸好奇,他也不是那練武的種子啊。但想到那旻夜連悲酥清風都能抵擋得住,還是有些心動的,“也行吧。”本來他還想去蘆州舊地重遊一回呢!
如此這般安排,千瓔這邊也願意領他們去那天星閣,順道將他們這些工具人身上的毒藥解除。
所以等了約莫兩三日,白亦初和顧少淩回了這儋州來,他們這一行人去拜見了顧家夫妻,也是各自分道揚鑣去。
至於那些珊瑚島的島民,如今馬上有颶風來了,他們也回不得島上,索性便留在那秀姑娘山一帶,等著這颶風過後再啟程返回海上去。
而顧家這邊,也要忙著防備颶風事宜,顧少淩是走不開身,因此便也隻送到了港口。
周梨他們又坐著船,逆風而往南上,行了兩天便與柳相惜一行人告辭。
至於澹台夫人,早便已經啟程去找柳相惜他爹去了。
所以如今也就是柳相惜帶著澹台家的幾位高手護衛,和那千瓔去往天星閣老巢。
人逐漸少,最後隻剩下了白亦初周梨殷十三娘三個,也是大船換小舟,最後到了轉換了陸路,趁著一輛小馬車,於那五月初踏入蘆州舊地。
又是一年的端午,如今滿街都是那菖蒲野蒿的香味,街道上到處都是賣粽子和五色香包的小販們。
周梨隻見著這鄉音舊容,心中自是親切萬千,隻恨不得直奔了家裡老宅去,那裡現在仍舊還開這鹵菜鋪子。
但因白亦初身份特殊,怕叫鄰舍裡認得,所以來了後便直接去往那弘文館的閒房屋裡。
這頭仍舊有阿平哥幫忙打理著,幾乎每年都是住滿人的,但為了以防萬一,常年也是留了個小套房出來。
這個時節花草最是豐茂,滿牆頭的紫藤蘿花,以前周梨最是喜歡,隻是如今在那紫蘿山脈見過了紫藤蘿花海,如今在看牆頭上這點,隻覺得單薄又稀少。
但終究是自家舊時種上的,瞧著到底是親切可愛。
白亦初在這裡落腳,她則和殷十三娘去了老宅,原本是要上去詢問阿黃之事,沒想到她要才下車去,便聽得喵嗚的一聲,隨後一個黃色的身影已經衝上了馬車,跳進了她的懷裡來。
周梨觸碰到那軟茸茸的毛發,忽然覺得鼻子發酸,竟掉了眼淚出來,隻忙把阿黃摟在懷裡。
阿黃比她還激動,也是不住地拿頭來蹭她的臉。等很快周梨就發現自己的裙角被壓得死死的,抬頭一看隻見這馬車裡已經塞滿了貓兒,除了阿黃的媳婦之外,還有十幾隻大大小小的貓兒,一個個如今都用那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
周梨又驚又喜,挨個去摸它們的腦袋,一隻隻似乎也知道這就是它們老爹的主人,都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音來。
而這般動靜,早就驚動了如今在她家鋪面裡繼續做這鹵菜生意的馬老爹一家。
探了出來,見著是周梨,隻笑道:“原是周姑娘回來了。”又指著這黃梨花說道:“自打你姐姐他們一走,這貓兒就整日坐在牆頭上瞧啊瞧的,我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覺得心酸,幾次想打發人送信去與你們,可是這千山萬水的,那全州還發生了地龍翻身,怎麼來接貓兒嘛?”
而且這自古聽說過接人的,卻沒聽說過專門跑這十萬八千裡來接貓兒的。
周梨聽得心疼得要命,當下隻道:“我這一次便給帶著一起去了。”原本是想著阿黃年紀大了,不已跑那麼遠的路途。
可如今看來,阿黃到底是念舊念主的,這一年多來,隻怕覺得是被拋棄了。也不知它是多難過的。
想到這裡,她又是萬般後悔,一頭朝馬老爹道了謝,又婉謝了他的熱情邀約,方帶著阿黃一家先去了弘文館。
這頭白亦初約了宋晚亭來,兩人在那小書間裡說話,周梨便也沒打擾,隻將貓兒都安排好了,也是朝著通人性的阿黃表示,走的時候必然帶著它們一家子。
可縱使如此,阿黃也是對周梨寸步不離,似生怕還被拋下。
如此,又叫周梨心酸了一回。
正將回來時候順道買的鴨肉都給煮了喂阿黃它們,卻見殷十三娘一臉激動地推小院門進來,“姑娘,你猜我在這裡瞧著誰了?”
周梨疑惑,“能瞧見誰?”他們雖是離開了幾年,但這周邊的商鋪住戶,周梨大都是認識的熟面孔。
“安姑娘呢!”殷十三娘回著,要拉周梨去瞧,“她成親了,已是兩個娃兒,我方才遇著了她,曉得你來了,已是叫她男人去買菜,指不定她馬上就來了。”
正說著,外頭便聽得安嬌嬌的聲音:“阿梨姑娘,你在麼?”
周梨擦了一把才撕鴨肉的手,迎了出來,見阿黃還跟著,索性給抱在懷裡,一面繞過了小影壁,隻見安嬌嬌挽著婦人鬢,穿著一身水月色的素淨褂子,懷裡抱著個奶娃娃,正滿臉期待地望著。
見了她頓時笑起來:“我聽殷姐姐說,你們也是才到的,一會兒到我家吃飯去,這幾年我娘總是念叨著你呢!”又問周梨和誰回來?
周梨隻說就是殷十三娘陪自己來,沒提白亦初,反正他這會兒和宋晚亭在說話,想來晚飯那宋晚亭也會安排的,便不管他。
就帶著阿黃一起到了安嬌嬌家裡。
當初他們家房屋是賣給了周梨的,舉家上京去,隻是可惜安先生沒中,後來便要一頭鑽研那旁門左道的,當時還跑去了公孫家幾個小輩面前晃悠。
後來因當時周梨也忙,便也沒同他們家多來往,所以甚是好奇,他們幾時回來的,怎又買了這附近的房子安居?
安嬌嬌苦笑,“都說富貴迷人眼,說來我也不怕你笑話,爹娘一路走來,那艱難日子是能同苦,有福卻不能同享,他在上京待著不願意回來,和一個侍郎中的寡婦妹妹相中了眼,人家願意保舉他做官,他一門心思就是想著這樣出人頭地,我娘攔不住,自請下堂,好歹他還講些舊情面,給了我們些安家銀子。”
母女倆跟著一行商隊回了這蘆州,卻是不願意到鄉下聽那閒言碎語的。索性想著這裡熟門熟路,這弘文館一帶又都是正經讀書人來往,也就花了大價錢,請了正方臉在這裡尋了新房子。
後來經媒人介紹,與那十方州來的賣油郎成了婚。這賣油郎家裡爹娘早年天災就不在了,他跟著叔伯過活,如今成了婚,便搬過來和安家母女一同居住。
這夫妻恩愛三年兩抱,安夫人就專程給她帶孩子,安嬌嬌操持內務,後來攢了些錢,得了間巴掌大小的鋪子,也不叫她男人在外受那風吹雨打之苦。
她這日子雖看著是清貧了些,但顯然是過得幸福的,周梨甚至覺得她比從前看起來都要年輕有光彩許多。
隻趁著和她說話的功夫,叫了殷十三娘去買了些禮物來,不過多半給孩子們的衣裳,最貴重的也是兩副銀手鐲。
可即便如此,那安嬌嬌也覺得過於貴重了些,幾番推辭,“我這許多年,見過那麼多姑娘小姐的,唯獨敬佩你一個,眼下幾年不曾見,想著請你吃一頓便飯,斷然沒有叫你破費的意思。”
“不是什麼值錢的,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往後他們若是大了是個孝順孩子,短缺什麼隻管找我才好呢!”周梨笑著,見阿黃懂事地坐到一旁去,便也是將她那大些的兒子抱了懷裡來。
孩子也不認生,隻奶聲奶氣地叫著姨姨好。
安夫人最是高興,在廚房裡指揮著女婿給自己打下手,聽得這院子裡的說話聲,隻時不時地出來也說個一兩句,既是恨不得就在院子裡陪周梨說話,又不放心女婿做的飯菜,要在那裡親自掌勺。
他們一家如此熱情,周梨也不好抽身走,吃完晚飯後,又略坐了兩盞茶的功夫,才告辭離去。
果然白亦初和宋晚亭都沒在,已經出去了。她也就沒管,隻同殷十三娘商議著,“明日要去陳家拜見老太太,還有阿平哥家那頭,王家那邊。”反正這些相熟的,都要去走一遭,即便不去,招呼也要托人打一聲才是。
至於武庚書院那邊,她是顧不上了,想來白亦初會去的。
殷十三娘隻聽著她要去這許多家,一時也是頭大,“那明日準備可是來得及?”又朝外探了探,想著這會兒街上燈火通明,諸多店鋪都還沒關門,不如自己先去打個招呼,叫人給備好,明日直接趕著馬車去取便是。
周梨心說這樣也好,隻交托她仔細些。
殷十三娘去了半響,周梨抱著阿黃坐在院子裡的竹藤椅上給它順毛,忽聽得聲響,隻抬頭瞧去,竟是白亦初越牆而來,一面摘了頭上的鬥篷放在花架上。
“可吃過了?”周梨問他,一面放下阿黃去倒茶。
“吃了,還去了武庚書院那邊一趟,先生留我,隻不過我不放心你。”所以又回來了。
一面接了周梨遞來的茶,示意她也坐下,“晚亭那裡得了消息,齊州和豫州已經開戰了,不過三日,豫州就被破了城,如今我那不成器的叔叔和李司夜已經退了三縣。”
隻不過這等消息,那頭封鎖得緊,連朝廷都還不知曉,也不知李司夜和霍南民是個什麼打算的。
周梨卻想著這李司夜,似乎沒了何婉音,他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跳梁小醜罷了。便問道:“可是有何婉音的消息?說起來她離開靈州已許久,該是早到豫州才是。”
“晚亭那裡有消息,說她在齊州出現過,但也隻見了一次,便斷了消息,整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也不知去齊州作甚?又是如何混進城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