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源看著眼前的晴兒, 越看越像是記憶裡那個傻愣愣的妹妹。
他本來不確定這晴兒是否就是自己當年被算計偷走的妹妹,可是現在已經有八九分的確定了。
這些年來,父親四處為官, 一來是吏部那邊他們沒有去走動通融, 所以方才一直沒有能回自己的本籍。二來,也是父親想要到處走訪查探妹妹的線索。
當年那個人販子隻說是個小姐,也是糊塗了,那時候一家人的狀態都還處於心急如焚中, 沒問明白到底是個多大的小姐, 什麼年歲什麼口音?就隻滿心都是走丟的妹妹,以至於等著再想著細問那人販子的時候,人販子在牢房裡和人起了紛爭,被一拳打在太陽穴上, 沒了性命。
線索也是那時候斷的。
可現在許清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何婉音, 便忍不住想, 她當年也是個小姐,自己和父親卻是誤以為那人販子口中的小姐是個大人, 所以這些年方向一直都找錯了。
如此, 即便是這十幾年間父親一下老成了那個樣子,也沒有能得老天爺垂憐半分,訪得妹妹一絲的消息。
“你的故事沒了麼?”晴兒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故事有些叫她心裡不舒服,至於是哪裡不舒服,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忽然有些想知道,這個故事裡的小姑娘到底最後找到沒有。
許清源收回目光,腦子裡回想起人販子重複那個買家小姐的話,心裡忽生出一股悲涼來。
眼前的晴兒對於她的小姐, 可不就是一心一意麼?真如同那個小姐所言,她要的就是這種滿眼都隻有她而沒有親人的護衛。
但這個故事既然已經開始講,自然是沒有隻講一半的道理。
他深深寫吸了一口氣,“小姑娘的母親死了後,她父親帶著哥哥繼續尋找她,為此他父親還去做了很多偏遠地方的小官,也落下了一身的病症,直至過了不惑才絕望放棄,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卻是不想才在老家為官半年,便遇著天災,他自責作為丈夫和父親,沒有顧好妻女,作為朝廷官員,沒有對老百姓負到責任,便自縊而亡了。”
他說完,站起身來,活動著那隻被接好的手臂,“我的故事說完了,你走吧。”其實他這一次來,是想殺了這對道貌岸然的男女,可是眼下看著晴兒對那何婉音的崇拜,他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自己的計劃了。
晴兒那樣崇拜何婉音,自己若真得手了,她會不會傷心?
許清源一邊走,一邊看著隨意坐在地上的老百姓們,三五一成群,或是卷縮在樹下,過半的人都暴露在那烈日灼燒中。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他也頭昏眼花,他甚至有些懷疑,彆是自己也得了瘟病吧?
嗚嗚咽咽~天空傳來熟悉的黑鳥叫聲,一時間地上卷縮著休息或是坐在一起哭訴的眾人,都在一瞬間爬起來,慌裡慌張地想要找個躲避這些黑鳥的地方。
但這裡是一處原野,不過零星點點的幾棵老樹罷了。
大部份的人都爭搶不得這最好的位置。
黑鳥飛過,即便是沒有停留下來,隻在上空中盤旋一陣,但那鳥糞還是稀稀落落地灑了下來。
不小心被鳥糞淋到的人仿若是名字被寫在了生死貼上一般,驚恐絕望地大叫起來。
但比他們更慌張更恐懼的,是他們周邊的人,不管前一刻到底是如何親密無間,這會兒個個都退避三舍。
許清源沒有躲,隻站在原地淡漠地看著這些人,覺得實在是滑稽,原來在生死面前,什麼感情都是無用的。
於是他便又想,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麼要考慮晴兒的感受呢?她那個樣子,都不記得自己和爹娘了。
所以當天晚上他揣著那筷子長的小刀,摸去了何婉音的營帳前,隻是可惜何婉音身邊除去了木青之外,還有一個晴兒。
而發現了帶著黑鬥篷的許清源,一巴掌將他拍飛,將他那五臟六腑都震得移了位的,也正好是晴兒。
晴兒氣憤都走上前,一如昨日拉著許清源不放時候的憤怒,嘴裡罵道:“你們真不知好歹,我家小姐為了幫你們,連瘟病都不怕,你們卻如此恩將仇報,叫我看看你到底是……”
但是那個‘誰’字沒有說出口,就隨著她一把扯開對方的黑鬥篷而露出來的面容而卡在了喉嚨裡。
片刻後,她才驚呼起來:“怎麼是你?”
“我也想問,怎麼是你呢?”許清源很疼,但是他覺得更滑稽的是,這個親手了結自己性命的人不是彆人,而正是晴兒。
他說完這話,隻覺得這短暫又痛苦的一生裡,快樂的畫面竟然隻有在父親未曾中舉之前。
那時候母親帶著他和妹妹在院子裡摘豆角,父親在草屋下讀書,母親溫柔賢惠,妹妹比較頑皮,鬨起來的時候母親總是唱:‘小白鴨,從小兩眼花,看不見爹爹看不見娘,隻能嘎嘎嘎~’
每次母親唱到‘嘎嘎’,妹妹不管當時候在哭或是在鬨,都會忍不住破涕為笑。
許清源此刻也不知怎的,嘴裡就忽然哼唱起來:‘小白鴨,從小兩眼花,看不見爹爹看不見娘,隻能嘎嘎嘎。’
隨著那最後一個‘嘎’唱完,許清源脖子一歪,人就沒了氣兒。
晴兒見過無數的死人,當然也殺過很多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這個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傻子,卻忽然覺得胸口處一陣刺痛,什麼東西好像離開了自己一樣。
但又奇怪,她整個人都好好的。
帳子裡,傳來檀香姑姑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你這個丫頭越來越磨蹭了,怎麼還沒好?”
晴兒忙扭頭回,一面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害怕叫檀香姑姑看到自己這副樣子,“馬上來了。”然後不自覺地抬手,試圖讓許清源雙眼合上。
然這時候檀香姑姑已經出來了,“一個瘋子罷了,直接扔到那燒黑鳥的火塘裡,就說他感染了瘟病。”
“哦。”晴兒聞言,一把將這許清源還沒徹底僵硬的屍體扛起來,往遠處那邊燒黑鳥的火塘去。
何婉音不但從營地裡帶來了糧食和藥材,還鼓勵大家繼續用從前在城裡的辦法□□鳥,然後統一在不遠處的火堆裡燒掉。
明明這捕殺黑鳥的技能他們已經熟稔不已,在城裡一日日都是這樣過的,但不知為何,卻對這何婉音感激不已,隻覺得她是在救大家。
許清源的屍體被當成感染了瘟病的屍體扔進去,沒有誰有半點的異議,還誇讚何婉音雖為女兒身,但行事果決,頗有些女將軍的英姿颯爽。
以往晴兒聽著這些話,那心裡都是為自家小姐高興的,可是現在她滿腦子裡,都是許清源的那個奇怪童謠,以及他昨天說的故事。
她這是怎麼了?
磐州的災情越來越越嚴重,不過也的確是因為檀香姑姑的草藥煙熏,使得這些黑鳥並未往業州而去。
於是有人提議,何不將這藥方拿出來,讓四處都點上這樣的煙熏,然後將黑鳥驅趕到一處直接殺絕,瘟病就不會再四處傳染了。
但是這個方案剛提出來,就被何婉音大義凜然地拒絕了,“藥方倒不是什麼問題,可問題是這行商之人,哪個不奸?我們若是將藥方公之於眾,隻怕他們立即就將這些藥材坐地起價,到時候老百姓們一樣買不起,又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倒不如繼續將藥方瞞著,如此那些黑心商家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藥材有這樣的用途,也不會漲價,她這裡也方便購買。
可事實上,她現在一個銀子還沒出,所用的藥材仍舊是上京帶來的那一批。
說來也是可笑,如今大家都將她做救世主一般來看待,竟然就信了她的話,甚至覺得何婉音此舉是為了大家著想。
然而她這裡捂著那驅趕黑鳥的煙熏舍不得拿出來,遠在靈州城外的賀知然,卻已經配置出了治愈這瘟病的藥方。
想來老天爺不忍見著人間變成地獄,在經過一開始和韓知意定下的藥方改良了上百次後,終於有人吃了這湯藥,身體的高熱逐漸降了下來,再配合著此前的就提煉出來的藥丸子,甚至的紅疹也開始消失。
隻是有些像是天花那樣,大抵這些感染的人即便是治好,往後也會如同麻子一般,反正相貌會出現大變故,且不會好看。
但性命當前,容貌醜美又算得了什麼?
第一個人被治愈的消息傳進城裡,陳慕剛好緊鑼密抽地送來第三批物資。
靈州城裡的老百姓們早就不短缺各類物資了,所以這些都將要送去全州腹地。
而這瘟病既然已經有了藥方子,且和感染時候一樣,病勢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些輕症狀的幾乎是三頓藥人就恢複正常了。
所以這第一批被治好的全州老百姓們,主動擔起了這個往全州白亦初他們送物資的責任。
周梨已經不知道多少天沒有休息好了,這個消息讓她那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隨著物資隊伍去往全州,那邊的消息也逐漸帶回來。
白亦初一行人以及在全州同他彙合的杜儀表兄他們,因日日都服用那防禦的湯藥,所以並未被感染。
如今這賀知然研出來可治好瘟病的藥方帶過去,好消息更是接二連三傳過來。
周梨其實一直最擔心的就是公孫曜了,不過如今聽說他也是退去了高熱,應該不過是一兩日就能下床。
何況還有那石雲雅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想來是很快的,隻是聽說他當時滿臉的紅疹子,如今雖是瘟毒已經退卻,但和所有染了瘟病的人一樣,那紅疹子是不紅了,卻在他們的身上永遠留了下來。
但周梨和所有的人一樣,現在也不管什麼麻子不麻子的,覺得能活下來就是萬幸。
瘟病的治愈,讓滿城其實已經處於深度疲憊中的眾人又忽然打起了精神,讓整個城池繼續穩定運行著。
而隨著大家身上的瘟病逐漸治愈,那每日怎麼都驅趕不完的黑鳥,卻逐漸少起來,不知所終。
隻是對比起全州老百姓們從瘟病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的歡喜,磐州這邊還靠著何婉音他們的藥煙驅逐黑鳥的老百姓們有些開始力不從心了。
也不知從哪裡傳來消息,說是磐州的老百姓們已經治好了瘟病。
何婉音也聽說了,她自然是不信,隻看朝身旁的檀香姑姑,“姑姑這裡都還沒想到辦法,試問這天底下誰還有這等本事?我看不過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想在營地引起騷亂,謀取好處罷了。”
檀香姑姑雖更為擅長於毒,但是她將那瘟病看作一味毒藥,所以對於研發這治好瘟病的解藥,也是自信滿滿。
不想卻聽晴兒說道:“可是,聽人說,是賀知然配置出來的藥方。”
她這一說到賀知然,彆說是檀香姑姑了,就是何婉音也猛地抬起頭來,兩人眼中皆是震驚。
旋即那何婉音就便喊來木青,“你快馬加鞭去全州方向,與我查出個結果來。”木青和自己一樣,天生的體質問題,是不會怕任何瘟毒的。
木青很快就去了,何婉音仍舊是一臉的不信。
可是這消息卻像是帶著翅膀一般,不但在這災民營地裡傳遍,使得大家蠢蠢欲動,打算啟程朝著全州方向去。
連後面大營裡的李司夜他們也聽說了,這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個好消息,李司夜更是連夜就上奏朝廷,在提及那陛下三番幾次都沒請到的賀知然為何出現在全州,他猶豫了一下,最終寫下了自己親自拜訪,三叩九跪,才請得了賀知然出山。
換一句話說,是他救了這些染了瘟病的老百姓們。不是他去請賀知然出山,賀知然如何有機會研發出藥方來?
也是如此,他的隊伍才晚到。
其實李司夜將這請得賀知然出山的事情攬在自己的名下後,還是有些擔心的,生怕到時候那賀知然不配合自己。
可是旋即又想,那全州的官員都死絕了,磐州也差不多,靈州原在邊陲,現在磐州都這副樣子,那靈州又能好到哪裡去?
而且聽說公孫曜也在這瘟病中丟了性命。
如此,現在除了自己,這幾個州府再沒有一個主事者,那賀知然也就隻能來找自己了。
反正李司夜不信,這天底下真有人不愛這功名利祿的,如今賀知然救了那麼多人,隻怕就等著朝廷的封賞呢!
一面安撫著有些擔憂的統領們,然後偷偷跑出大營和何婉音見面。
自打何婉音住進災民們的營地之後,便沒有再回來過,這叫大營的人都對她這個女流之輩十分佩服。
卻不知道,每天晚上李司夜都跑去同她見面了的。
此刻月黑風高,兩人在斜坡後見面,自然是要提起那賀知然配置出藥方之事。
李司夜隻將今日上奏的折子內容告知與她,何婉音聽了有種十分欣慰的感覺,“阿夜你終於曉得要為自己籌謀了。”
這話叫李司夜有些愧疚,“都怪我,從前太過於老實天真,我若早些醒悟的話,現在就不會讓你跟我在這種鬼地方吃苦受罪了。”
兩人見面,少不得是一番纏綿的。
以往都是木青陪著何婉音出來,但因何婉音現在將他打發去了全州方向打探消息,所以今兒跟著何婉音來的,便是這晴兒。
晴兒這一陣子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一個傻子和一個尋常故事罷了,可她就像是給烙印在了心裡一樣,總是想起那個故事,眼前也總浮起那個傻子哼唱童謠的畫面來。
如今一個人坐在這山坡邊上發呆,連那何婉音幾時歸來的她都沒察覺到。
“晴兒,你最近怎麼了?”何婉音已經發現了晴兒最近的頻繁走神,更叫她有些氣惱的是,自己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這樣怎麼叫她保護自己?半點戒備之心都沒有了。
晴兒的確走神了,腦子裡都是那小鴨嘎嘎嘎的童謠。聽得何婉音叫自己,反而被嚇了一跳,兩眼裡滿是驚嚇:“姑娘……”
“你怎麼回事?”何婉音柳眉皺在一處,明顯不悅。
晴兒卻不知該怎麼說,便趁機轉過話題,朝著斜坡那邊看去,“李大人已經回去了麼?”
“嗯,出來太久,怕那幫人發現,到時候話多。”何婉音說著,一面示意她起身走。
晴兒‘哦’地應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何婉音身後,卻不知怎麼的,將心裡的疑惑問出來:“姑娘,你那日不是說,瘟病何時消除,你才會回到大營裡的麼?”可即便現在沒有回大營,但卻私底下和李大人見面,若是身上真有那瘟毒,傳染給李大人,帶回去大營裡,可怎麼說?
她這話一問出口,就叫何婉音察覺了不對勁,當即隻停下腳步,用一雙細長且目光尖銳的眼神看著晴兒,“晴兒,你在質疑我?”
晴兒忙搖頭,也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糊塗了?怎麼會產出這樣的念頭,竟然還給問出來呢?“姑娘我沒有,就是好奇。”
“是麼?”何婉音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看穿一般,片刻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走吧。”
卻不想她出去這一趟,災民們又鬨翻了天,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大家十分確定全州的瘟病真的被治愈了,他們這邊還好,那處於隔離區,可能染了瘟病的老百姓們,這會兒卻衝破了柵欄,嚷著要朝全州去。
何婉音見此,隻急匆匆讓隨行來的那幾支隊伍將人給強行攔住,然後厲聲說道:“若真他們研出了配方,早就讓人送來了,何至於叫你們拖著病體去?”賀知然的確是配置出了藥方,可這幫人最近可都是自己在養著,這都是民心,怎麼可能就這樣白白給了賀知然?
但何婉音萬萬沒有想到,有人搬出了她此前的說辭:“必然是賀大夫也擔心藥方傳出來,叫那些奸商曉得了,將藥材坐地起價,如此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們,也吃不起藥。”
所以他們這些可能染了瘟病的,自然是先自己跑過去找賀大夫,難不成還要等賀大夫跑來這磐州給他們喂藥麼?
如此何婉音這一段時間用心維持,且花了不少精力打造出來的救災營,就這樣潰不成散。
無數的老百姓又不顧一切地朝著全州方向奔去,就像是當初從城裡跑來投奔何婉音他們一樣。
檀香姑姑和那一乾追隨者見此,隻替她覺得萬分不值得,“姑娘這一陣子為他們勞心勞力,不想他們聽得風聲就是雨,非要這樣跑去送死,姑娘還管他們作甚?就當是近日來的糧食和藥都進了狗肚子裡。”
那些已經感染了瘟病的,隻怕還活著走不出磐州呢!難道那賀知然還真會從全州跑來這磐州救他們不是?再說磐州哪裡還有藥材?那靈州如此貧瘠之地,隻怕這一次災情不會比磐州要小。
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如何能顧得上全州呢?
所以檀香姑姑現在其實都不相信這些消息,叫她看來,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若是叫她抓著,非得三千種毒問候。
卻不知曉,賀知然雖沒有來這磐州,但是杜儀卻帶著韓知意等人,一起往這磐州趕來。
為的就是多救一個老百姓。
然此刻已是十一月初了,大家都在忙著對抗這天災和瘟病,壓根就沒有去留意著這人間四季,等著這會兒周梨覺得涼了,將羅孝藍送來的棉衣穿在身上,才察覺到原來冬天既然在不知不覺中來了。
同這冬日一起來的,還有白亦初一行人。
隻是在得知韓知意隨著杜儀的隊伍去了磐州,又聽說當下的磐州災情病疫都十分嚴重,甚至有超此前全州之勢,所以很是為他們擔心。
尤其是李司夜的隊伍就在全州,周梨生怕表哥出個什麼意外。
要是叫那李司夜曉得了表哥的身份,那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加官進祿的好機會?
白亦初卻安慰道:“你彆擔心,蕭叔叔和阿溶都一起過去了,更何況他們不會與李司夜的隊伍正面接觸。”
周梨聽得這話,才放心了些。
這個時候也才發現著,白亦初那原本單薄的救災隊伍,如今竟然變得如此強大了。
他那身後跟著延綿不斷的陌生面孔。
這些人,竟然都是要往屛玉縣去的。
他們都是全州的災民,在這一次天災之中,清楚地明白到底是何人不顧危險救下救下了他們的性命,這才是值得依靠的官員,所以也不管白亦初到底是個什麼小官大官,就義無反顧地跟著他。
後來又聽說那屛玉縣地大物博,他們這些人這段時間吃的用的,幾乎都是屛玉縣的老百姓們捐贈的,就更要親自過去同人家道謝。
更何況這全州雖說現在瘟病已經徹底消除,老百姓們的身體也已經恢複,可是因為地龍翻身而斷裂的山脊,不但毀壞了他們的莊稼田地,甚至連個遮風擋雨的住所都沒有,他們還留下來作甚?
所以也不知道一開始是誰先提了要跟白大人走,他們當時便跪下來求白亦初,帶著他們一起去屛玉縣,哪怕是為奴為婢,也好過在這種人間地獄。
周梨看著這黑壓壓的人群,自然是高興的。
屛玉縣從來不缺其他的,就缺人。
公孫曜也一並來了,他如今的樣子周梨是真的沒有認出來,還虧得是見石雲雅一直挽著他的手臂,與之親密不已,笑顏如花,她才鬥膽猜,那就是公孫曜了。
坦白地說,除了身高之外,公孫曜與從前還真是天差地彆,且整張臉還處於一個腫脹期,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但石雲雅是一點都不介意。
而這些全州災民之多,已經超出了周梨所預想的範圍,大抵有數萬人,一下便將這靈州城給擠滿了。
白亦初的意思是暫且整頓休息,便直接領著他們翻越紫蘿山脈,去往那屛玉縣安居樂業。
所以周梨也是趁著這短暫的休息時間,與石雲雅說話,“早前我聽得消息說表哥沒熬過去,嚇得一身的冷汗,四肢發涼。後來曉得是誤傳,才鬆了口氣,隻不過表哥如今這樣子,隻怕回了上京,也無人認識了。”
哪裡曾想,竟是聽石雲雅說道:“那消息,便是故意傳的,曜哥他也不會再回上京了,此番阿溶隨著杜公子他們的隊伍去磐州方向,本也是接應公孫家的人。”反正那邊是沒有什麼出頭之日,白白浪費好光陰不說,還要時時刻刻揣測著帝王喜怒,倒不如將公孫家的子弟們都帶來這屛玉縣,不但能替老百姓們做點事情,興許還能創建一番事業呢!
周梨大驚,既是高興公孫曜借機詐死,與大家一起到屛玉縣去生活,又開心往後不用在擔心上京那邊了。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公孫曜怎麼就忽然做出這個選擇呢?難道是為了石雲雅?
石雲雅見周梨看著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我可沒有這樣大的本事,而是他看到了你那位表哥。”
周梨一下反應過來,是因為杜儀的緣故。
果然,隻聽著石雲雅說道:“如今這靈州知府羅大人已故,這樣大一個城池不該沒有人看著,你表哥要留下來,我打算繼續陪在他身邊,雖不像是你這樣能幫阿初,但是天冷加衣熱了遞個蒲扇的活兒,我還是能做的。”
反正全州如今幾乎無人,又是殘山斷崖,大部份道路都不已行走,隻怕在上京那邊,看著磐州的災情如此嚴重,也是徹底將靈州給放棄了。
更何況還有消息來傳言,說豫州和齊州這次是真要打起來了。
可是如今國庫空虛,白將霍南民他們養在豫州這麼多年,而此前李晟又因重建九仙台,記錄他那不存在的‘豐功偉業’,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物資,如今國庫中空虛不已,拿什麼來打?
本來李晟還有些私人體己,可是這一次為了彰顯他的帝王仁心,都交托給了這李司夜帶來全州賑災。
李司夜人沒到全州,東西也沒到全州老百姓的手裡,聽說磐州老百姓倒是分了些,可大頭都還在李司夜那手裡攥著呢。
這事兒還不知道這李司夜如何朝李晟交代。
所以現在李晟最要緊的就是想著怎麼增加稅賦填補國庫空虛,自然是不可能願意往全州和靈州這邊花費一點精力財力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這邊都會很安靜,而這樣一來,全州就真正的荒廢掉了。
周梨聽得石雲雅的話,一時也不知道此刻這天下局勢是不是就開始亂了?因這忽如其來的地龍翻身,又引發了這樣厲害的瘟病,使得全州如今無人,成了那真正的荒山野嶺。
而靈州這邊的消息,就這樣被自然而然地隔斷開了。
不過其實這樣也好。
周梨歎了口氣,“李晟隻要不糊塗,就不會輕易真正開戰的。”
石雲雅有些詫異地看朝周梨,“你怎麼知道他們會講和?”她這一陣子衣不解帶地在公孫曜身邊照顧,也是聽來了許多消息。不但是豫州和齊州要真的開戰,還有不少人在主張以和為貴,還是老生常談,說那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來。
更何況那是親叔侄。
他們倒是健忘,當年還有父殺子呢!
而李晟這裡的確沒有實力來打,那霍南民是什麼貨色他心中有數,不然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將大軍都交托到手裡去。
更何況現在國庫空虛,還隔個幾年下面就有州府就開始嚷著要災銀災糧,李晟如何顧得過來?
反觀是李木遠在齊州,這幾年反而是養精蓄銳,有這個叫器的資本。
所以李晟與這個侄兒講和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不過石雲雅想,“這關我們什麼事情呢?反正我們在這靈州天高地遠,他們上京又以為我們都死完了,各過各的日子。”至於長安侯府,她早在帶著上官飛雋來屛玉縣的時候,就已經打典好了。
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就是一處空宅子罷了。
如今想來,也是有先見之明。
周梨還是覺得有些太過於忽然了,眼下發生的許多大事都在自己夢裡不曾出現過,這反而叫她覺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但想著石雲雅說的也對,關靈州什麼事情呢?而且本來屛玉縣那邊才有些好轉的樣子,卻因這全州的地龍翻身,使得他們的努力停滯了不說,她自己的銀錢還有韓家的藥材柳家的其他物資,都大把地砸在了上面。
萬幸的是這些銀錢和物資都沒有打水漂,人救下來了。
所以她想,隻要人還在,便什麼都有機會。
也是如此,周梨現在即便是身無幾個碎銀子,甚至那以屛玉縣衙門開起來的雜貨鋪也因此關了門,她都無所謂。
反正一切還可以重頭再來嘛。
隻是想到石雲雅要留在這裡陪著公孫曜,她那慣用的婆子也沒在這邊,便道:“雖說往後還在同一個州府裡,可到底也是山遙路遠的,你向來又是個嬌貴身體,千萬要好好保重自己,至於飛雋那頭,你倒是不必擔心,我聽說這一陣子他也是上進得很,你們吃到的那又沙又甜的瓜,正是他帶人種出來的呢!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往那瓜旁邊放了石頭,瓜反而越甜了。”
石雲雅聽得這話,再欣慰不過,“說來我當初自己蠢,叫庶妹給害了,但是到了長安侯府裡,長安侯對我是尊敬有加,雖掛著的是夫妻之名,他待我卻如同親妹妹一般,我也是拿飛雋做親弟弟來看,最擔心的就是他走上偏路去。”
不過如今見他有這樣的出息,心裡也是欣慰得很,“左右這建功立業,不全在那仕途上,這農耕之事,才是真正的千秋大業,惠及的不單是當下的世道,還有往後的老百姓們。”
“正是這樣了。”周梨頷首讚同,不把肚子給填飽,什麼都做不得。“我這一次回去,也要將落下的事情抓緊起來。”
兩人說這話,卻聽得外面有人找。
原來竟然是羅孝藍背著包袱,打算同周梨一起去屛玉縣。
周梨有些意外的,“你祖父雖不在了,可你對於這城中諸事皆熟悉,往後公孫大人在這裡,你也可以做個女師爺。”
羅孝藍搖著頭,“我相信公孫大人的治理能力,但我更想與周姐姐一起去屛玉縣。”她說著,隻朝著院牆外面街上的那些全州百姓們看去:“這許多人,便有許多事,我或許能幫襯你一二。”
“好。”未來的屛玉縣才真正的要進入建設之中,以前雖說也是緊羅密布地籌謀著,但終究是無人可用,大部份是紙上談兵,如今得了這全州的老百姓們,便都要成為現實了。
尤其是聽說後面還陸陸續續有數萬人呢!眼下跟白亦初先去的,不過是其中一部份罷了。
周梨隻單想一想,便覺得心情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