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抵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 這一次的談話,除了叫人心中生憤怒和不甘,便隻有著對命運的懷疑了。
白亦初打破了書房中的可怖沉寂:“他們兩個, 都不能活著, 不管想什麼辦法。”這不是為了自保,而是即便是沒有他們這些人做墊腳石, 還會有彆人來用性命來成就李司夜的輝煌事跡。
柳相惜點著頭,他自打知道了何婉音的目的和手腕之後,對於周梨的夢絲毫不懷疑, 尤其是現在李司夜即便和白亦初錯開, 但最終還是用周梨夢中的同樣方式獲得了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塊功勳牌。
這就更能直接證明了, 自己和澹台家躲過去了,但還不知道哪家這樣倒黴, 會做了他們的背後糧倉。
人家幾代人辛辛苦苦拿命掙來的, 憑何要給他們兩個道貌岸然的騙子給占了去?
“我來想辦法。”柳相惜開口說道,見幾人露出反對的表情,便又繼續說道:“我自有我道理,少淩的身份何婉音早就已經知道了, 雖不知道她是如何打算將顧家的船隊奪到手裡來, 但最起碼她還沒有查到我就是澹台瀾, 所以我在暗處最好動手。”
“不可, 你忘記了此前的種種意外。”失敗了暴露不說,還極有可能引發蝴蝶效應,害到一些無辜之人。
但如今的柳相惜開始學著接管家業,所接觸的事和人,早已經不是原來世界中的那樣單純無暇了。
他垂下眼簾,沉重的聲音裡滿含無奈, “可是,既然涉及了性命,最終自然是會有人死的。”哪怕最後那個死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叫李司夜和何婉音死,也是值得的。
不過他的話,叫周梨三人一致反對。
“他們的命,不值得。”周梨一來的確不願意柳相惜這大好的年華便應這兩人而死,同樣也擔心他走後,他父母雙親仍舊被那何婉音所蒙騙,畢竟這人太過於邪門了。
周梨甚至懷疑她身上是不是帶了係統什麼的。
但是如今她連何婉音都還沒見過,係統這個事情更是沒有辦法證明。隻是曉得柳相惜若真為了這兩人賠上性命,那兩人反而還繼續活著,那麼澹台家就成了無法掌控的因素。
柳相惜終究是叫大家勸住了,他也是貪生的,隻是心底滿是不甘。
最後大家決定從長計議。
等顧少淩從寧安侯府回來的時候,柳相惜已經回去了,一面將心中的猜測與周梨他們說:“沒準這刺客就是何婉音安排的,她身邊那麼多高手。”
見大家壓根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隻忙著證明:“你們彆不相信我,我回來的時候特意繞路去了天香閣那邊,暗地裡打聽了,這天香閣裡這些日子頻繁外出被客人接走的姑娘可多了,還有的出城去了,說不定就是混進了十裡坡。”
說著,看朝白亦初身上的傷勢,“和你動手的人,你可能辨彆出是男女?”
白亦初斬釘截鐵地說道:“男子。”若是女子的話,身形相對輕盈許多,對方和自己交手,自然是不會錯的。
顧少淩聞言,猛地一拍桌面,“這就對了,如此可見他們的狡猾,殺手假扮成天香閣的姑娘,難怪這樣十裡坡裡外掘地三尺到處都查遍了,也沒有他們的音訊。”
彆說他這話還真是有幾分可能性的,周梨讚同地點了點頭,“這樣說來,也難怪羽林衛第一時間去追,人還是忽然斷了線索,沒準真是男扮女裝,混成了天香閣的姑娘逃了。”
這樣的話,那羽林衛自然是追不到線索了。
白亦初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隻不過此事我們不宜去查,我去找韓先生,由他透露給那北鬥司的人。”他們去查,一來是有特權,二來又更有說服力。
可沒想到韓玉真還沒去找天權。
隔日天權反而來見了韓玉真,憂心忡忡道:“此番陛下遇刺,雖無大礙,隻不過已疑心到了你們公子的身上。”
韓玉真聽得這話,頓時就皺起眉頭來,眼底對於皇室的恨是赤裸裸的,半響才不甘心地看著天權:“難道你們也要做這真眼瞎,還是也要眼睜睜地看著將軍的血脈就這樣斷了?”
天權也不知道陛下怎麼就將這一次遇刺的事情聯想到了白亦初的身上來,即便他們北鬥司再三保證,白亦初身邊除了韓玉真這個舊人之外,再無旁的。
更何況當年霍輕舟那些親信直係,不都被殺了個乾淨麼?
他此刻看著情緒激動的韓玉真,隻歎了口氣,安慰著:“你該明白,這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掌控的,這天底下的黑白,隻有陛下一個人說了算。眼下他疑心了你們公子,叫著我說,讓你們公子想辦法,離開上京避一避吧。”
韓玉真是不甘心的,但是事關白亦初的性命,他又能有什麼法子呢?隻能咬碎牙齒吞進肚子裡,想著隻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
天權也不敢多待,與他透露完了這消息,便要走。
卻叫韓玉真喚住,“我有一事同你說,事關刺客之事。”隻不過韓玉真幾次聽到公子他們幾個年輕人老早就討論那長慶伯爵府的嫡長孫女,還有這個被霍南民十分器重,險些做了女婿的李司夜。
曉得這兩人難纏,怕是北鬥司也不見得能馬上就查出什麼。所以即便將這十裡坡刺客的事情告知於他,也不能傻傻地等著他的結果再想辦法逃離上京。
那樣太被動了,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北鬥司身上。更何況天權也說了,這世間的黑白,隻能是李晟這個天子說了算。
如果他真心不想留公子了,就算是天香閣查到了什麼,對他來說,怕也不會影響他要鏟除公子的決心。
畢竟當初他的先輩們對付將軍的時候,不也是如此的麼?
隻是他這些話,到底是叫天權震撼無比,眼裡更是充滿了大部份的懷疑。
韓玉真見此,也不意外,“我犯不著去汙蔑彆人來證明我家公子的清白,隨你查或是不查。”
天權自然是查去了,他不相信韓玉真,但是他信公孫曜,兩人到底是有些交情在身的。
而這頭韓玉真將天權所帶來的消息告知白亦初這裡,白亦初也沒有過多的猶豫,雖有些遺憾他的仕途路便截止到了眼前,但他曉得,什麼都比不過保全性命重要。
隻是心裡仍舊很難受,覺得因自己的緣故,讓周梨他們一家都失望了。
顧少淩氣得哇哇亂罵,又安慰白亦初:“阿初,你也彆擔心,大不了跟我回儋州,我家有的是船,那狗皇帝要是還真想殺了你,咱們就到海上去做海大王,我跟你說那海上多的是沒人的小島,咱們就占島為王,自己開啟年號國度,然後打回來!”
挈炆對於這個舅舅,也從來沒有什麼感情,甚至十分拒絕與他同席,聽到顧少淩罵,心裡反而覺得痛快,也拍著白亦初的肩膀安慰:“對,隻要我們幾個兄弟都在,什麼都不怕,你要是不喜歡那海上的漂泊日子,我們去西域,即便如今仍舊是國師當政,但我這個迦羅國王子身份,卻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們的這些話,卻沒有對此刻的白亦初有半點的激勵效果,反而隻覺得自己辜負了他們的所有期盼。
他開始懷疑起人生,懷疑起這命運,是不是無論如何,自己永遠都不能站起來?隻配這樣卑微地苟延殘喘著?
第二日,他去了翰林院,隻在那書本上出了錯,便回來等著審判消息了。這件事情,他沒有去同姑姑表哥們商議,因為不想叫他們擔心自己。
也猜到了天權直接來找韓玉真,多半也是不想叫表哥知曉。不然依照他們那衝動的性子,一定要為自己據理力爭,那樣隻會牽連將軍府。
周梨見著他好好的一個人,忽然因這樣的事情頹廢不振,心中自然是焦急萬分。
大家曉得他聽周梨的話,都隻盼著周梨好生勸一勸他。
但是沒想到周梨隻拉著他到了後院重新修葺的馬棚。
梁上結了好幾個蜘蛛網,因為位置太高,所以小廝們清理不到。
周梨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長竹竿,遞給白亦初:“把蜘蛛網打掉。”
白亦初有些不解周梨的意思,但是仍舊是照做了。
接下來第二天第三天,周梨仍舊帶著他來這馬棚打掃蜘蛛網。
第四天她又去喊白亦初繼續捅蜘蛛網的時候,韓玉真卻道:“公子就在馬棚,半夜起來就去的。”他覺得公子是魔怔了,一動不動坐在馬棚裡,仰頭看著那蜘蛛結網的地方。
韓玉真一臉的焦急,這幾日公子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那李晟的一句話,使得他這麼多年的努力,都化為虛無,公子那樣一個驕傲的人,怎麼能受得了?更何況他身上不但背負著將軍他們的生死大仇,還有著對於周梨的承諾。
哪怕現在周梨不要他信守什麼承諾,隻要他好好活著,怕他也不會就這樣放過自己的。
兩人急匆匆趕到馬棚,卻白亦初盤腿坐在梁下,後背挺直,仰著頭認真地看著那梁上忙碌著結網的蜘蛛。
他整個人的確是在這短短的幾天裡消瘦了許多,但周梨卻從他那原本頹廢無光的眼睛裡看到了從前的璀璨。她忽然鼻子一酸,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在心中緩緩流淌著。
韓玉真隨後趕來的腳步聲驚動了白亦初,這才叫他發現了旁邊看著自己的周梨。
他倏然起身,溫柔地替周梨輕輕將眼眶裡溢出來的淚水擦拭掉,一把兩她摟進自己的懷裡,滿心愧疚:“對不起,阿梨,這幾日讓你擔心了。”
周梨看著重新活過來的的白亦初,熱淚盈眶,是什麼都低擋不住的,反手抱住了他緊致的腰身:“那你以後不要叫我擔心了,不要連一隻蜘蛛都不如好不好?”
“嗯。”此刻白亦初覺得整個人都充滿了精神,他不該被這所謂的命運打到,更不該活得不如一隻蜘蛛。
連續幾日蜘蛛的網都被自己毀壞了,可第二天蜘蛛仍舊兢兢業業地繼續織網。
一隻蜘蛛尚且曉得網可以重新織,為何自己就犯了糊塗呢?還害得這些天大家為自己擔心。
但是他更感激的是阿梨,她無論何時都對自己充滿了希望,也清楚地明白著,要怎麼將自己拉回正軌來。
她甚至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白亦初想,如果是自己靠著本身的話,還不曉得要什麼時候才能接受得了這件事情所帶來的打擊呢!
是阿梨讓自己又重新對人生和未來充滿了無儘的期待。
韓玉真不知道公子怎麼又忽然‘活過來了’,隻疑惑地看著橫梁上方忙碌著織網的蜘蛛,十分不解。
但見他們兩個小夫妻摟在一處,便沒有多待多話,自己默默退下了。
白亦初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接下來幾日倒是安心地待著皇城裡降旨。
周梨肯定不能叫他閒坐著的,隻拉著他去街上茶館裡喝茶聽書。
秋獵之事,涉及天子,大家是不敢太過於多講,所以將軍府的風波,又重新給翻了出來。
但是和真正的版本卻不一樣,畢竟周梨還和蓮姨娘有所來往,因此知曉將軍府裡的最新情況。
顧少淩也覺得這說書先生天馬行空的,竟然還說起什麼鬼神來,便覺得沒意思,幾人換了一處臨河的清淨小茶樓,顧少淩就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追問,“你不是有將軍府的第一手資料麼?那玉郎不是叫霍建安給閹了,怎麼聽說霍海棠還同他成了婚?”
周梨剛要開口,那許久不曾見到的崔亦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趕巧了幾位,不介意我坐下吧?”
事實上他說這話的時候,屁股已經放在顧少淩旁邊的椅子上了。
顧少淩十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個摸魚大王倒是好意西,也就是阿初和挈炆他倆老實才願意容忍你。”
崔亦辰對於這個舊事重提,頗為不喜,“這也怪不得我,我最多就耍耍嘴皮子,誰曉得非要將我安排到翰林院去,那面對著密密麻麻的字,我就覺得頭昏眼花,請了病假這是一點不作假的。”
白亦初充耳不聞,畢竟這崔亦辰當初在翰林院裡偷偷看那一類禁書,可不嫌棄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甚至還嫌寫得少了。
崔亦辰說罷,隻朝白亦初看過去,滿臉的詫異:“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你這樣的人居然在編纂上犯了錯,這實在不應該啊?我聽幾個內行人分析,就怪你前些日子跑去將軍府住了幾天,沾了那府上的邪氣,腦子蒙了臟東西,如今才遭了秧。”
周梨聽得這話,忍不住‘撲哧’笑起來:“表外甥你哪裡聽來的這話?”
崔亦辰是要喚公孫冕的夫人崔氏一聲表姑,周梨隨著那崔氏一起這樣喊他,倒也沒有錯。
但崔亦辰頓時臉就成了一張倭瓜樣子,滿臉不歡喜,“咱不帶這樣玩的,上次不是已經說好,各論各的麼。”那次公孫家的家宴時,在崔亦辰的強烈要求下,他覺得已經談好了,他們不會拿自己做小輩的。
可周梨卻笑道:“那是你單方面的決定,我們當時可沒點頭。”
崔亦辰爭辯不贏她,見著顧少淩又在一頭笑,氣得伸腿踹了顧少淩兩腳,“你也莫要太高興,你以為你能好到哪裡去?不曉得寧安侯也要喊霍將軍一聲師叔麼?”
他口中的霍將軍,自然是白亦初的父親霍輕舟,而非如今人在豫州,卻家宅不寧的霍南民。
霍輕舟雖然是自己的姐夫教出來的,但另外還拜了師父,而他的師兄又收了當年和他年紀相逢的寧安侯做徒弟。
於是就有了這亂七八糟的輩份。
顧少淩當然知道,不以為然,“那又如何?阿初跟我各論各的。”說完還討好地抱起白亦初的手臂,“阿初,是吧是吧。”
“嗯。”白亦初頷首,但卻嫌棄地一把無情推開他靠過來的頭。
崔亦辰見此,這臉上才帶了幾分笑,隻朝周梨交頭接耳問:“方才聽說你知道將軍府第一手消息,我也想知道霍建安那蠢貨怎麼想的?將霍海棠嫁給了一個閹人?還是霍海棠真的如同她在戲本子裡寫的一樣,不管那玉郎變成什麼樣子,他對玉郎的愛都至死不渝,自己去求的霍建安?”
至死不渝?那不至於。周梨搖著頭,“她懷孕了。”霍建安本就憎恨霍海棠把將軍府的臉面都全然丟儘了,所以知曉她懷孕後,第一反應不是將那腹中的野種打了,而是聽從了蓮姨娘的話,將她嫁給了玉郎。
用蓮姨娘的話說,這是成全霍海棠,正好能體現出將軍府對於玉郎的寬容,也能展現出霍建安這個兄長對於霍海棠的疼愛。
可不是嘛,滿足了霍海棠想要跟玉郎生死相依的夢想。
隻不過事實上,霍海棠年華正好,那玉郎卻是個閹人,如今沒了那寶貝兒,更是沒了半點作為男人的底氣。
兩人怎麼可能還能像是當初那般蜜裡調油得幸福快樂?更何況還少了那份偷偷摸摸的刺激逾越作為調和劑呢!
再有,兩人還叫霍建安聽從蓮姨娘的勸說,他二人成親後,就打發出了將軍府,把馬氏名下在城中一處的鋪子給了霍海棠做嫁妝,叫兩人就自己求生去。
這無疑是將霍海棠和玉郎架在火塘上烤,釘在是恥辱釘上,叫他們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就時時刻刻提醒著大眾,那日他們倆是怎麼衣不蔽體被綁著遊街的。
當然,也順帶整個將軍府。
但是霍建安的腦子,此刻隻想著怎麼能報複霍海棠,又能得好名聲,才不會去仔細想這些。
而周梨當初承諾了高嬤嬤,會讓流翠和她那小孫子光明正大風光回將軍府,所以如今蓮姨娘已經和流翠聯絡上了。
兩人就準備將霍建安這個蠢貨弄出將軍府,而屆時已經真正掌握了將軍府大權的蓮姨娘,就幫著流翠和她的小兒子,一起從眾多庶子裡殺出重圍。
當然,蓮姨娘可沒有那樣好心去幫流翠母子。她隻是太恨了,勢必是要叫霍南民這個將軍府不安寧,所以現在對她來說,這點報複還不夠,將軍府也不夠亂。
她也如同當初所言那般,在給覃氏和馬氏看病抓藥上,十分舍得,貴重的藥材人說要,她二話不說就叫府裡拿銀子,直接買最好的來。如此沒有人說她一句不好,還誇她是真孝順。
可蓮姨娘還嫌那湯藥上花的銀子不夠多呢!她就是要整個將軍府都敗完了才甘心。
所以那幫姨娘庶子爭個頭破血流,搶個空殼子作甚呢?
不過這些細節,周梨是不會同大家說的,也沒有什麼可言的趣味。隻簡單說了那霍海棠和玉郎的事情,就跳了過去。
各自探討起未來。
崔亦辰不想待在翰林院那樣沉悶的地方,所以病假能請多久就請多久。
白亦初大概率會被下放,甚至是無品階。
他在翰林院編纂的時候故意出錯,算是自己給了李晟表明了自己無心貪戀上京權力的信號。
當初他那卷子,李晟是萬分喜歡,殿試那一日,更是當著文武百官之面,將來要重用白亦初。
所以現在他懷疑了白亦初,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用白亦初,但證據沒來臨之前,他也不能無端降罪白亦初,不然豈不是打臉當初說過的話?
不如白亦初趁著他還沒有所謂的‘證據’之前,就直接犯錯,也好叫他順理成章懲罰自己。
隻是現在唯一不確定的是,李晟是執意下定決心不留白亦初,還是會顧及著一些情面,不過將白亦初下放罷了。
現在大家都在等。
這是最難熬的,自然也是不可能一直瞞著公孫府那邊,畢竟白亦初已經連續幾日沒有再去翰林院了。
所以這日回來,卻見著公孫曜的馬車就在門口。
周梨和白亦初相視了一眼,心道這該來的還是要來。
果然,一進門便從蘿卜崽口中得知,公孫曜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彆擔心。”白亦初見著周梨眼裡的憂心忡忡,隻輕聲安慰著,然後進了書房裡去。
周梨和顧少淩則在外等著。
也不曉得白亦初是如何說服公孫曜的,裡頭倒是安安靜靜的,公孫曜出來的時候,也看不出有什麼情緒有大起伏的波動,反而語重心長地拍著白亦初的肩膀,“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放心了。”又看了一眼在院中等著白亦初的周梨,“好好待阿梨,不然你再也遇不到她這樣的待你的人了。”
這話白亦初自然是拍著胸脯保證,甚至是隻要周梨願意,他都可以將胸口的血肉剝開,叫周梨看一看他那顆真心呢!
公孫曜到底是整個燕州的巡撫,還要每日上朝,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所以都沒留下來晚飯,隻說要直接去衙門裡辦案子。
周梨和白亦初這裡也沒有強留,送他到門口,見著馬車遠去了,兩人這才關門回來。“二表哥既然知曉,那姑姑那邊,他應該會幫我們想法子。”
白亦初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便是他姑姑霍琅玉那裡了。霍琅玉到底是有些年紀了,年輕的時候又因母親和弟弟夫妻之死而遭受重大打擊,本就已經無法再承受白亦初出事的。
但有了公孫曜那邊循序漸進地一點點告知,想來多少是能起些作用的。
就在白亦初的不安中,十月初上旬,吏部那邊終於下了旨,白亦初這個有著三元及第、天子欽點、霍輕舟獨子的無數光環少年郎,終於是被派任為靈州屛玉縣縣令。
靈州地接十方州,與周梨他們的老家離得其實聽著是不太遠,中間也就隔了個十方州罷了。
可事實上靈州的地貌版圖,遠是十方州和蘆州兩個州府加起來也比不得的。而這屛玉縣自然也不小,且還屬於靈州最邊境上,臨靠著一條名為南眉的河流,河流的兩岸住著以水為生的山民們。
而這些山民根本就沒有經過教化,周梨當初在蘆州的時候,就聽說這些山民們吃生血肉的事兒,且他們女多男少,還處於女係社會,女子瞧中了哪個男人,就給那個男人一片精致的孔雀羽毛作為信物,然後那個男人若真有心,就在天黑後拿著那支羽毛,順著女人給他留下的繩梯,爬上女人的樹屋。
但男人卻不會在女方家中留下,以後女方生的孩子也不屬於他,更不要他來撫養,那個孩子自然會有女人的兄弟們幫忙。
家家皆是如此,寨子自古以來就是靠著這樣的方式綿延。
這有些像是周梨那個世界的摩梭族走婚,但又不完全是。
越過了這些山民們,在往後就是延綿不覺的原始叢林,聽說林中多瘴氣惡獸,毒蟲鼠蟻,甚至還有那水桶粗的大蛇,恐怖得要命。
白亦初接了旨意,人還算是很平靜的,隻是待送旨的人一走,顧少淩就跳起來咒罵,“這是個什麼鳥不生蛋的地方?我雖是學問不好,但也曉得那裡多荒蕪,十裡難見一個人煙。”
屛玉縣空有燕州這樣大小的面積,可即便是加上那些沒有教化過的山民,也不過是燕州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罷了。
如此可想而知,白亦初這哪裡是去做官,分明是去流放……
但是周梨卻很興奮,雖然那邊的確偏僻,又多是沒有教化過的山民,但地大物博,就是最大的財富了。
更何況離這上京山高地遠的,白亦初完全可以在那一方土地上放開手腳,大乾一場。
反正她是信心十足,激動昂然。叫被顧少淩那些關於靈州的話而嚇到的阿葉她們十分不解,隻悄悄問周梨,“姑娘,那地方這樣恐怖?您一點不擔心麼?”
周梨笑得開心,“哪裡恐怖了?能比得過這上京的明刀暗箭了?叫我說那裡才是一方最安平之地,到了那邊我夜裡睡覺都能安心幾分呢!”白亦初都遭遇好幾次暗殺了,彆以為他不告訴自己,自己就不曉得了。
沈窕變化是很大的,尤其是拜了殷十三娘做乾娘後,得了對方的傾囊相授,雖這短時間裡武功上看不出什麼大效果,但人的氣質和心理都變化了很多。聽到了周梨這話,隻點著頭讚同道:“是了,旁人避之不及,卻不知曉那樣的地方,才最合適蟄伏而生。”
周梨很詫異地看朝沈窕,見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似乎這一段時間長高了許多,很是欣慰:“窕窕,你姐姐應該會很歡喜看到這樣的你。”
沈窕露出笑容,雪白的膚色仍舊叫人覺得她是個扶風弱柳的小孩子,但是她嘴裡說出來的,都是堅韌向上的話,“嗯,我以後還會去替姐姐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便是姐姐死了,也不能叫她留遺憾。
阿葉卻有些心疼沈窕,人能一夕間變化這樣大,自己替自己做主,到底是無人可依靠了。這個時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娘親蘇娘子,若是自己沒有了娘,可是能有沈窕這一份堅強?
“好了,不要傷春悲秋了,咱們三天後就要啟程,快些收拾行李。”至於周梨,她得要將自己這些宅子都交托出去,找個可靠人幫忙管著。
柳相惜不見得會一直留在這上京,玉笙煙也不會管這些,她最終隻能找到崔氏,托付崔氏幫忙安排人打理,該租出去的就租,價格好的能賣就賣。
反正她也不急在這一時,左右也不缺錢花。
她忙,白亦初一樣忙,雖然他這明顯被‘流放’,惹得許多人都不敢靠近他半分,但仍舊是有那膽大的不信邪。
挈炆辭了官,李晟自然是不願意,聽說他要去做白亦初的師爺,更是十分不滿。
但是後來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給搭錯了,居然覺得這些日子和挈炆感情還培養得不錯,自己又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便允了。
隻不過叮囑著挈炆,那白亦初有什麼異動,要趕緊通知他,還額外給了挈炆一塊可調動靈州守備軍的令牌。
挈炆從宮裡出來,摩挲著手裡那塊令牌,覺得這興許還算是意外之喜。
回了元寶街家裡,隻將那塊令牌給了白亦初,“這算是我的投名狀。”
白亦初滿臉疑惑,拿著端詳了片刻,忽然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皇舅舅,還真是真心疼你,你不曉得這塊牌子,可調動的不止是靈州守備軍,而是整個西南的守備軍。”
而且這塊牌子,被封了藩的二皇子瑞王李梁,早就想要了。
但基本上白日做夢,他的封地就在西南,李晟這種多疑之人,怎麼可能將這令牌給他呢?
如果真要給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他們這些年紀大的皇子給早早封藩,打發到各自的封底上,從而隻留下那些年幼不過十歲的皇子在上京呢?
也是李晟這樣小心翼翼鞏固自己的政權,將自己的兒子們都打發出去,所以這上京雖能隨處可見侯爺世子,卻難見皇子王爺。
即便是宮裡有那麼幾個小皇子,但都關在宮裡,尋常人也見不得啊。
挈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著白亦初這壘得高高的書本,“這些你都要帶去麼?不過這塊令牌,他可不是白給我的,要我隨時監督你的動向,但凡有異樣,若是報不及,這塊令牌便能起了作用。”
他這話,叫白亦初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認真的沉思了半響,才道:“我一時,也無法判定,你這皇舅舅,到底是聰明還是不聰明。”又看著這令牌,“而且能調動這麼多兵力的令牌他都能給你了,怎麼就沒有想想助你奪回迦羅國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他根本就不願意我回迦羅國。”挈炆苦笑,也不知如何說起,“大抵有了阿梨的夢做啟示,我本來總是疑惑面對著李晟,根本就是感受不到一絲的親近,可是他對我也好像真的是不錯。所以我這些日子在夢裡,總能想起以前小時候的片段來。”
但是他不解,為什麼夢裡那個李晟口中為了他,願意委身嫁到迦羅國和親的母後,怎麼和父王感情和睦,恩愛有加呢?反而是提起他這個舅舅的時候,滿目的恐懼和厭惡呢?
他甚至覺得這股厭惡,已經延升到了自己的骨血裡,以至於每次李晟認真端詳自己眼睛的時候,挈炆都十分惡心。
但即便是他夢裡能想起失憶前的種種畫面,卻仍舊不解為何會覺得惡心。
白亦初見他歎氣,反而羨慕,“回憶再不完整,你終究是找尋了一些來,而我的這些記憶,遙遙無期啊!”
挈炆安慰了他一兩句,“你記憶雖沒找回來,但最起碼知曉當初是怎麼被害的。我卻不知何時才能查到,當初劫殺我和我母後的,到底是何人?”因回來沒看到咋咋呼呼的顧少淩,便問道:“少淩呢?他什麼打算?繼續留在上京做女婿,還是同咱們一起去?或是回儋州?”
“聽十三叔說,要他回儋州一趟,興許再去靈州和我們彙合。”顧少淩這會兒,多半是去同寧安侯府告辭去。白亦初想起他那高興雀躍的樣子,也不知到了那邊,是否能收斂一些。
不然又要叫那玉笙煙打一頓了。
挈炆聞言,隻滿懷期待:“那再好不過,我們幾個還能繼續在一處,若是先生和小獅子他們也能到靈州去就好了。”
白亦初昨兒才和周梨商議過,這一去靈州,少也是三年起步的,所以到那邊安頓好了,若是周家那邊願意,是有心將他們接到靈州去的。
但後來又一想,那屛玉縣到底是地勢偏僻,不見人煙,怕是對安之讀書也不好,索性也就斷了這個心思。
更何況蘆州他們也住慣了,那邊還有小韓姐夫的照料,其實也不必擔心什麼。
而且親戚朋友都在那邊呢!
行李收拾好,周梨手裡的房屋鋪子也都交托出去,兩人在要啟程的前一天,才去公孫府見霍琅玉。
霍琅玉看起來倒也是精神的,隻不過終究是上了年紀,才十月初她身上就穿了皮裘,眼見著周梨和白亦初垂著頭在她跟前,心疼不已,“好孩子,你二哥已經和我說了,這本就不是你的錯,更何況如今去了那屛玉縣,我其實還放心些。”
這上京便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是明槍暗箭的,實在是難防。即便白亦初沒說,但是她早就從公孫曜口裡得知,白亦初遭受過得幾次刺殺。
這事兒白亦初也是叫韓玉真瞞著周梨的,反正也不白遭殃,他順著這些刺客,還深挖了不少消息呢!
而霍琅玉的如此體諒,是白亦初和周梨萬萬沒有想到的,隻恨沒早些來多陪一陪她。
霍琅玉卻不放心他們就這樣去玉屏縣,隻覺得兩人身邊的人實在是單薄,但是叫彆人又不放心,便將那最怕人多的公孫溶喊來,“你這個性子啊,縱然上頭有三個兄長,但我仍舊怕你吃虧,此番你便同你小表舅一起去屛玉縣。”
“好。”按理公孫溶和白亦初周梨已經見面許多次了,但仍舊是緊張得不知道將手腳放在何處才好。
好個社恐啊!
公孫冕和崔氏雖是舍不得小兒子,但一樣擔心周梨他們,所以喊了小四一起跟著去,幾個有照應。
便是如此,隔日一早,白亦初這個獨苗苗縣令,就自己帶著任令書與一家子的家眷,外加那公孫溶帶著他的一支二十來人的隊伍,便啟程離開了上京。
再也沒有這樣寒酸的隊伍了,可不就是流放嘛。
城門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傳來了不甘的聲音,“少主你處處擔心連累了阿初他們,不敢與之來往,可這到頭來呢?”
隻不過薑玉陽話音才落,忽然叫一小乞丐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檢查自己的荷包是否還在,卻發現自己的腰間被人塞了一物。
他驚了一下,隻慌忙在人群裡搜索那小乞丐的身影,卻早沒了人跡。
一面慌忙將那錦囊,裡頭卻隻有一張小紙條,竟是白亦初的筆跡。
但上卻隻寫了靈州二字。
他驚慌地呈給杜儀,“少主,這……”他有些懵了,他們不是一直在暗處嗎?怎麼阿初會?
而此刻白亦初他們這一支已經出了城的隊伍,蘿卜崽隨後騎馬趕來,他方才和城裡的小乞丐們交托好了。
練武一年有餘的他,雖瞧著還是有些單薄的樣子,但筋骨卻已屬那習武之人,快馬到白亦初的車前,隻朝著車窗口喊了一聲:“阿初哥,辦妥了。”
周梨在馬車裡翻著地圖,計劃著晚些在什麼時候歇腳,聽得外面蘿卜崽這話,甚是疑惑,“你叫他安排什麼?”
白亦初微微一笑,“沒什麼。”一面垂頭和她一起研究路線,“這圖紙多年前所繪製,這短短百年間,不知道換了多少皇帝,又改了多少回路,就指望這圖紙,怕是行不通的。”
“那還能看什麼?”周梨疑惑,她當然知道這圖紙有問題,所以自己拿了炭筆,決定在一旁仿一章出來,然後將錯的地方或是增加路線的地方填補上。
卻見白亦初拿出一張堪輿圖來,“這個才準。”
周梨有些意外,“你哪裡得來的好東西?”這個就精確多了,但卻一直都是不能外流,以免叫那有心之人給傳到外邦去。
“父親的一個舊部幫忙繪製的。”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面將那的確還帶著些油墨味的堪輿圖給鋪展在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