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淩接了蘿卜崽匆匆遞來的兩柄油紙傘, 也上了馬車去。
這算是上京今年的第一場春雨,且又有些大,很快便將被鉛灰色霧氣籠罩著的上京衝洗得清亮, 連帶著那空氣都似變得清新了許多。
周梨抬手挑起車簾,朝外望去, 隻見街上來往行人依舊,顯然這場雨並未阻止他們生活的腳步。
但卻因這密密麻麻的人和傘,反而阻擋了車馬前進的道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 等到牙行裡的時候,竟然比從前花了一倍多的時間。
老六請他二人下車, “今兒周姑娘沒什麼事吧?這樣的下雨天,城裡都這樣,要耽擱不少時間的。”
周梨下了車,牙行裡早有人撐傘迎出來, 等他們進了牙行裡,隻直接引到小客間裡。
老六在熱情地走在前面,“慧姑娘, 主人家來了, 也是巧,人也是姑娘家, 好說話得很。”
周梨隻見那桌前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 穿著一襲玫紅色的衣裙, 綰著上京眼下最時新的隨雲髻,頭面裝飾倒不誇張,隻有一兩隻金簪罷了,很有風韻。
她雖是背對著坐在那裡, 但仍舊能經過這隱約從椅子後路出來的背影判斷出,她有著窈窕迷人的身段,大約已經是經了人事的,有著姑娘家沒有的嫵媚風情。
想是聽到了老六的話,她盈盈起身轉過來,臉上掛著溫嫻的笑容,怎麼也沒有辦法叫人將她和那天香閣的女人們想到一處去,“如此再好不過……”
隻不過最後一個字沒有說出口,她臉上的笑容便像是被數九寒天的涼氣給凍住了一般,餘下的話也都哢在了喉嚨裡,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
但也沒有走,呆呆地站在原地,早前的大方溫柔也沒有了,整個人顯得局促不已,塗著鳳仙花的指甲下意識地捏緊了那薄薄的袖子。
她身後的丫鬟見此,十分擔心,“娘子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小丫頭的話,讓老六也一個箭步上前去,生怕她這個小娘子在自己這裡出了什麼事情。
這花慧雖是出身那天香閣,但如今卻是最得劉公子的寵愛,若真出了什麼差池,回頭不得拿自己試問麼?
於是也急忙關憂地問:“慧姑娘?”
花慧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哪怕歲月幾載,但她卻怎麼能忘記這兩張臉呢?自己第一次踏出那風月場所,便是周梨將自己給救出來的,那時候自己也看到了白亦初身邊的顧少淩。
但是,這兩個人好似沒有認出她一般。
聽得自己家丫鬟和老六的話,隻慢慢恢複過來,扶額歉意地笑著:“想是坐久了,忽然起身來有些頭疼,不礙事的。”然後笑意盈盈地看朝周梨和顧少淩,“兩位,院子的事情,老六哥這裡,可是與你們說好了?”
周梨頷首,“姑娘既是不舒服,先坐下,如今我來,也隻是露個面兒,將這契約簽了,若是姑娘方便,現在咱們也就可以直接畫押去往衙門裡。”
花慧方才還想,他們該是沒有認出自己的,這幾年大江南北自己都走了一個遍兒,各處的口音也學了七八,如今也是操著一口純正的上京口音。
可是現在聽得周梨的話,他們怎麼可能沒有認出自己呢?隻不過是在周梨的眼裡,自己已如那陌生人無異樣了。
坦白地說,花慧心中是難過的,但也清楚地曉得,這是自己作繭自縛得來的惡果。
她本以為,那年大災她已經吃過了所有的苦頭,見證過了人間的嫌惡,但沒有想到,從周家離開後,真正的劫難才開始罷了。
不過她沒有周梨的能力改變自身的命運,那她就隻能臣服命運。索性已經不是什麼好人了,她便壞到底。
所以勾欄院,倒也是個極好的地方了。
反正進了那裡的男人,也沒有幾個好人,一樣的壞人,還在乎作孽,以後會下地獄麼?
“好。”她強撐著笑。
老六如何也沒有想到,本以為會困難重重的生意,竟然輕而易舉就完成了。
直至這傭金拿在手裡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見著那花慧那邊有趙公子打發人來接,便主動道:“周姑娘顧公子,我這裡也沒什麼事情,索性送你們回去。”
“如此,勞煩了。”周梨也沒有拒絕。怎麼說呢!本以為此生在不會再見到花慧的,但是沒有想到,不但還見了,險些還扯上了關係。
至於她走到這一步,似乎又像是意料中的一樣。人但凡走上了偏路,怎麼可能還會走回正道埋頭苦乾呢?都是什麼來錢快,便做什麼了。
柳小八便是個例子,如今雖不知曉他是什麼光景,但叫他再過從前起早貪黑開店,怕是吃不得這一份苦了的。
馬車裡很安靜,這會兒想是到了下午,雨雖還是稀稀落落的,但到底街上行人少了許多,車馬一路暢行。
很快便到了銀杏街,下了馬車周梨請老六進去喝茶,隻不過老六如今將傭金拿在手裡,歡喜得很,滿心就想趕緊往錢莊給存起來,到時候給女兒做嫁妝。
因此謝過後,也是匆匆走了。
兩人這才一前一後進門。
一快進門檻,顧少淩就有些氣不過,“早曉得她要走這一條路,當初你何必花費銀子贖她。”銀子雖不算太多,可那時候的周梨,也不似此前這樣富有。
那些銀子對她來說是不少的。
而且為了照顧她才從難中走出來,又帶著個奶娃娃,周梨還特意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她。
卻不想最後反而叫她將屋子裡值錢的好衣裳都給拿走了。
“真不是個東西!晦氣,要不是給的銀子是真的,我實在想叫你轉頭就走。”顧少淩越想越氣。
周梨卻是掩唇低笑:“昨兒個還說要修心養性的,這點小破事你就沉不住氣了?更何況過往之事,不涉及我們的性命,都沒有再提的意義。她這個人嘛,隻當從未認識過,左右也不欠她什麼,如今她好她壞,不必為此起什麼波瀾。”
顧少淩聽得她這樣說,隻將傘扔到一頭,十分恭敬地衝她抱拳,一臉認真又正經的樣子,“周二姑娘這心態,請受小顧我一拜!”
“噗。”周梨笑了一回,沒有理會他,隻顧朝前走,嘴裡說著:“不是我要說你,這世間之事千千萬萬,那不如意的十有八九,咱常想一二就是了,一個不相乾的,真的沒有必要生氣著。”
她說著,卻見廳裡有客。
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模樣的漂亮女人,膚如白雪,眉若青黛,一張小小的嘴巴尤為引人注目,透著那春日桃花的粉色。
這樣的顏色,若是在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身上,必然是十分可愛。然而卻因她那膚色雪白的緣故,以至於她的唇色出現在這樣一張臉是,哪怕她衣著打扮十分保守,且衣裳的顏色又有些偏老態了些,可仍舊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她整個人的身上,也有一種溫柔得不像話的氣質。
韓玉真並不在,想是為了避嫌,屋子裡除了她和她身後的嬤嬤以及一個年輕的丫鬟之外,便隻有蘿卜崽了。
蘿卜崽見了周梨,如蒙大赦,急忙快步走出來,“姑娘。”
那女人也緩緩起身,走路如同腳踩青蓮一樣好看,溫柔地笑著朝周梨打招呼:“阿梨姑娘。”
周梨有些懵,回頭看了追在身後的顧少淩一眼,確認他也不認得後,這才朝對方回了個禮,“抱歉,恕我愚鈍,這位小姐是?”
但那女人已經跨出門檻來,與她一起站在廊下,等蘿卜崽將周梨手裡的雨傘一收,她也不顧周梨那微有些寒涼的手,便給握起來,“我姓石,上京的人都稱我作雅夫人。”
她的聲音以及說話的口吻,和人一樣溫柔極了。
周梨幾乎一下就對她心生出好感來,隻是反應過來她的話,心裡不禁也是驚訝起來。
據陳老太太說,自己這個義兄,也就是白亦初的表兄公孫曜這而立之年仍舊未娶親,因他心中所愛,早便嫁了人。
隻不過聽說,這石雲雅原本要不了多久就要同公孫曜喜結連理的,沒想到叫她那庶妹陷害,在長安侯迎娶她庶妹那一日,叫她庶妹下了藥塞入花轎,等眾人反應過來後,她庶妹已經遠逃上京,她成了長安侯的繼室。
但長安侯在夫人去世後,身體本就不好,迎娶這個繼室的本意,也是想以後自己不在了,好叫有人照顧他年幼的弟弟。
如今那長安侯的世子,也不過十來歲左右罷了。
而這滿上京的人,也不知是石雲雅年輕的緣故,或是知曉她本意就不願意做這長安侯夫人,因此隻喚她一句雅夫人。
石雲雅見周梨沉默,不確定她似乎知曉自己的身份,便道:“我與你義兄,少年時候也算是知交好友,一起在馬場裡騎馬射箭,隻不過他一個男子,身邊卻是沒有什麼丫鬟,隻瞧你這裡無人在身前伺候著,便央我給你找個人來。”
說著,隻朝身後那個年輕的丫鬟示意了一眼。“阿葉。”
被喚作阿葉的丫鬟走上前來,規規矩矩同周梨行了個禮,“姑娘好。”
周梨談不上歡喜還是不高興,但人已經送到眼前來,還是公孫曜托付他從前的心愛之人幫忙找的。
這份熱心腸,的確是有些不好拒絕,隻能笑納了。
本想請雅夫人進去坐一坐吃吃茶,但她給拒絕了,說是出門多時,又因此處不方便停車,隻叫府上車夫在街上等著,不好多停留,便告辭走了。
走的時候,隻將那阿葉的賣身契,一並交給了周梨。
周梨這才想起,他們進巷子的時候,的確看到外面的街上停著一輛大馬車。
那樣華貴的馬車,是如何也進不來這般的小巷子裡。
她送出門,石雲雅卻不願意她繼續送,隻叫身邊那婆子撐著傘,便走了。
不過她雖是走了,周梨看著這留下來的阿葉,卻有些為難,到底是石雲雅給的人,賣身契雖也給了自己,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使喚她做些什麼?更何況也沒有地方住了。
為此犯了難,不想那阿葉卻是已經在她送人這功夫裡,問了蘿卜崽,已經是打算晚上抱了被子來,就跟周梨擠在一個房間裡。
用她的話來說,丫鬟伺候姑娘,本就給貼身在眼前,晚上起夜或是喝水,拿什麼東西也方便使喚。
她倒是自來熟,還叫蘿卜崽領著去了廚房裡。
一見她進了廚房,顧少淩想起雇來的兩個媳婦煮飯實在不行,便道:“沒準她煮飯好,以後就叫她煮飯得了。”
周梨想著,人家自然是會煮飯的,丫鬟的基本技能罷了。問題是人家是來給自己做貼身丫鬟的,叫人去做廚娘,管著這麼多張嘴巴的飯菜,合適麼?
但這個合適的問題,周梨很快就沒有多想了,這阿葉做飯色香味俱全不說,偏什麼菜係都會。
看著一盤盤菜送上桌的那一瞬間,周梨由衷而發,“我忽然覺得,這小破院子,有些配不上這些菜了……”
顧少淩已經坐下動手,一邊像是餓死鬼一般往嘴裡塞菜,一面含糊不清地說道:“必須給她留下!你要將她送回去,我同你著急!”一面察覺大家都沒動筷子,唯獨自己一個人狼吞虎咽,不免是疑惑得很,“你們不吃麼?真的很好吃,宮裡的禦廚,隻怕也就是這樣的水準。”
周梨靠在椅子上,更像是在欣賞這些菜。
蘿卜崽則看著韓玉真,隻見韓玉真指著另外兩道顧少淩還沒動過的菜,“這兩個怎麼樣?你嘗一嘗。”
顧少淩不疑有他,隻疑惑他竟然主動讓自己嘗菜,各自夾了兩筷子,“好吃。”
但是大家依舊是沒有動的意思,他也不管了,想著如此佳肴在眼前,乾飯還不積極,他們分明就是腦子有毛病。
然而認真乾飯的他壓根就沒有察覺出,三人的目光這會兒已經從桌子上轉移到他的身上,而且觀察得十分認真了。
先是聽到周梨說:“你怎麼也是顧家的少主人,不要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就算再怎麼好吃,也含蓄些。”
“對。”蘿卜崽附和著,然後問韓玉真:“先生,我們能動筷子了麼?”
“可以了。”韓玉真雖是信得過公孫曜,但他卻信不過旁人,這丫鬟他也不敢相信,極其害怕對方下毒什麼的。原本也是準備拿了銀針要試毒的,但沒想到竟然顧少淩這麼積極,那樣也免了他麻煩一回。
見蘿卜崽又如此聰慧,不禁也誇了一句:“你比他聰明多了。”
蘿卜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多謝先生,我會好好讀書,也會好好練武,將來一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期待。”然後也迫不及待地動筷子,幾乎是食物進入口中,他就忍不住激動地眼含淚花讚道:“美味啊!”
“這麼誇張?”周梨不信。
但很快,一桌子的菜都被他們四個人瓜分了去。
那顧少淩心滿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摸著自己的圓鼓鼓的肚皮,“幸虧你們三動筷子慢。”不然自己哪裡能吃這麼痛快。
蘿卜崽見他那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忍不住嘀咕:“那是你運氣好,下次還是不要這樣衝動,不然這會兒就隻有我們三坐著了。”
顧少淩聽到他這話,半磕著的眼睛猛地一睜,忽然想起了一開始他們三人都不動筷子,不是看菜就是看自己。
原來竟然是這個意思!當下生氣不已,馬上質問起來:“你們有沒有良心,竟然都不攔住我。”
“餓死鬼一樣,怎麼攔。”周梨白了他一眼,“我覺得你這修心養性的課程還是早早安排上吧。”一面起身朝外面兩個幫傭的媳婦喊,叫她兩人來將桌子收拾乾淨。
那阿葉果然是個合格的丫鬟,兩個媳婦才將空盤都撤下去,她便送了漱口的茶水來。
又給幾人煮了茶水,蘿卜崽在旁幫忙。
想著明日白亦初他們便要出考場,周梨隻想著明日要備的東西多,便叫大家都早些睡。
那阿葉果然像是此前所言那樣,抱著被子自己在周梨房間自己鋪了個床出來。
且不說那凳子鋪出來的床不好睡,便是周梨也不適應,屋子裡還有旁人在,萬分不便。
翌日隻同顧少淩說著,“要不然,咱們搬到元寶街去,那邊寬敞。”此前是覺得人少,住那樣的大院子空落落的。
可如今家裡多了人,竟是不夠住,兩人擠在一處,實在不方便。叫阿葉去住殷十三娘的房間吧,周梨又覺得不好。
雖是她倆身份一般,但周梨對於殷十三娘更多的是當作姐姐來看待的,那屋子裡也有不少殷十三娘的東西。
阿葉住進去了,多少是會碰到一些。
顧少淩知道那一處院子,是寬敞,但是空落落的,也沒有什麼景致,花園裡荒蕪一片,還有房屋的窗戶紙也要重新貼。
便道:“你若打算要住,得早些叫人收拾呢!”
“是了,要不你一會兒去那花鳥市場上轉一圈?”反正白亦初他們傍晚才能出來,自己則和阿葉韓玉真一起去買菜。
至於家裡的那兩個媳婦,則上上下下打掃,蘿卜崽看書練武,或是上街去躥都行。
反正他上一次街回來,總是能帶回來周梨他們打聽不來的消息。
如此都安排好,各自去忙。
這一忙起來,時間便過得快,眼見著夕陽落了下來,人都開始朝著考場方向走去。
周梨他們也早早在這裡等著,最先出來的是那崔公子,崔家早有人在那裡等著了,他一出來便有人湊上前去與他說了什麼,頓時隻見他那張看起來玩世不恭的俊臉上浮起一抹怒意來。
韓玉真顧少淩他們已經到前頭了。周梨和蘿卜崽坐在馬車上,兩人見著那崔公子忽然一臉怒氣騰騰地,還往著那邵太傅家來接人的隊伍瞪過去,蘿卜崽便忍不住悄悄和周梨說道:“方才他家那隨從,怕是將外面的傳言同他說了。”
不然怎麼可能這樣生氣地看向邵太傅家的人呢?
周梨覺得言之有理,“也不曉得散步這流言之人到底是何人,現在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邵太傅家,但崔家都將他們恨上了。”
“崔家重名聲臉面,這會兒崔公子隻怕覺得這榜首是個燙手山芋了。奈何他當時在考場,又不曉得這外頭的光景,不然隨便答兩個題。”蘿卜崽想著,事到如今,要是自己也不願意做這榜首了。
可是崔公子沒這選擇的機會了,不禁也道:“這背後散步流言的人真歹毒。”
就是不知道為對付邵家還是對付崔家,還是本來就是邵家出的主意。
“操這個閒心罷了,反正三天就能得結果,隻叫你阿初哥他們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結果就出來了。”一面朝四周探去,見著都是些陌生面孔,既是不見柳相惜家的人,也不見那安夫人母女倆。
兩人百無聊賴地在馬車上打量著這一個個出來的考生,想著果然才考三天就是好,想當初那院試鄉試,考那麼多天,可真是要人命呢!
正目送一個考生離開,忽然聽得前面傳來顧少淩的聲音,“出來了!”
周梨一聽,忙抬頭望去,隻見那白亦初身上還是那身自己早前給他準備的月白色春衫長袍,才在裡頭待了三天,想來也沒有什麼活動的緣故,袍子還嶄新的模樣。
他和韓玉真顧少淩打著招呼,也瞧見了馬車上同他揮手的周梨,隻衝周梨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來。
蘿卜崽卻是已經十分興奮地跳下馬車迎過去了。
等白亦初走過來,挈炆也出來了,和白亦初不一樣,他人顯得有些疲倦,一上馬車就先灌了一口溫茶,“這什麼卷子?早曉得我就不來參加了,感覺就是自取其辱。”
“今年的題目很難麼?”周梨也忙問白亦初。
“還好吧。”白亦初覺得,這些題目都是自己早前預想過的,心中有數的,所以在考場上,倒也沒有覺得多難。一面見挈炆抱怨,“試題我早前與你提過,有可能是這些,誰叫你打瞌睡,沒去仔細專研的。”
挈炆想是真的無奈極了,都學會了翻白眼,帶著濃鬱西域風的輪廓和漂亮就顯得十分滑稽了,“你提了不止是上百個試題,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想要將你腦袋撬開看看,裡頭到底是幾個腦子。”
周梨本還想說白亦初既然想到了考題可能是些什麼,怎麼沒督促挈炆,哪裡曉得一聽是上百個。也就默默地閉上了嘴,然後笑道:“先回家,咱們家新來了個阿葉,煮飯可好吃了。”
說起這個,顧少淩便立即附和:“超級好吃!”
連跟著韓玉真在外面馬車轅上坐著的蘿卜崽也拉開簾子,將頭伸了進來,“是超級無敵好吃!”
回了家裡,果然阿葉早就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又考慮到了白亦初和挈炆才從考場裡出來,所以菜湯都多是養胃的溫和菜係為主。
早就得了顧少淩和小獅子的誇讚,白亦初和挈炆早就期待著,如今一嘗,也是連連讚賞。
隻不過周梨卻有些疑惑,往日他們吃飯的時候,阿葉都不會來這跟前的,如今卻在一旁布菜,對於白亦初更是十分殷勤,且眼睛紅紅的。
家裡都是些男人,除了她和阿葉,如今桌上就她一個女人了,這女子又細心,他們有忙著說考場裡和考場外發生的事。
自然是沒有顧得上。
而周梨察覺出了阿葉的異樣,阿葉也知曉自己失態,周梨目光投遞過去的時候,她便退了出去。
周梨雖是好奇,她對白亦初似乎有些不一樣的,而且從年紀上來講,不排除早前他們認識,隻奈何白亦初失憶了,並不認得她。
但因為事情多,也沒有放在心上。
沒料想晚上兩人在房間裡的時候,阿葉主動到她跟前來,‘咚’地一下朝她跪下,紅著眼圈說道:“姑娘,你萬不要趕奴婢走,奴婢對公子從來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周梨自來都是生活自理的,不習慣旁人伺候更衣,也就是梳頭這個事兒自己十分不擅長,從前喜歡讓莫元夕幫忙罷了。
這會兒正要脫衣裳上床去,一回頭見她已經跪下來,還聲淚俱下。
“你起來,我也沒說你什麼。何況你與他,想來不過是舊識。”
阿葉聽得她的話,一臉的目瞪口呆,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姑娘如何曉得的?”她知道韓先生從前是將軍賬下的人,但並未見過她呀。
所以不可能是韓先生告知周梨的。
“看的。”周梨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有那樣傻麼?真要這樣蠢笨,不曉得死了多少回呢!“你先起來,好好說話,你雖是才來我家中,但多半也琢磨出來了我這個人,隻要關起門來,是不講究貴族們的那些規矩,咱以舒坦為主。”
也是這般,蘿卜崽上桌子吃飯。
阿葉是看出來了,但她仍舊覺得周梨就這樣放了自己,還是有些不可思議。今日自己在少主跟前如此失了態,但凡是個正常女子,隻怕都認定了自己是肖想主子了吧?
周梨怎麼那樣無動於衷?這叫她忽然有些擔心起來,難道周梨心裡根本就沒有少主,不像是公孫公子所言的那樣,而是隻想利用公子?
一想到還給可能性,她忽然警惕起來,慢慢起身,“那方才姑娘見我替公子布菜,一點不生氣?”
“有什麼好生氣的,有人照顧他,我心裡不曉得多高興呢!”周梨動作倒是麻利,這會兒已經鑽到被窩裡去了。還朝憂心忡忡的阿葉叮囑道:“你也早點休息。”
怎麼會這樣?阿葉越發絕對周梨太不對勁了。她怎麼一點都不生氣,一時叫她心急如焚,“姑娘,難道您就不想知道,我是誰麼?”
“那你說。”周梨從被子探出頭來,倒是一臉毫不掩飾的期待。
但也有些敷衍的樣子。
阿葉氣得直跺腳,“我,我,我父親原是將軍麾下的,當年將軍走後,我父親也意外身亡,我與母親得公孫家出手相救,方保存了這性命。”
她小時候,幾乎是和白亦初這個少主一起長大的,將軍也像是眼下的周梨一樣,關起門來,沒有那樣多的規矩。所以她算得上是玩伴,因白亦初的胃口不好,所以她便想自己往後要學做各式各樣的菜,既然叫他吃了不傷胃口,也能嘗儘人間美味。
她想自己一介女流上不得戰場,但肯定會給白亦初做這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但大廈因將軍之死分崩離析,少主失蹤,她們母女也在逃難中。
這是周梨來上京後,聽的不知道多少個舊時回憶了,已經不如此前那樣驚訝了。整顆心毫無波瀾十分平靜,畢竟這樣的人和事,往後還不知道要遇著多少呢!
看著眼前垂頭絞著袖子緊張不已的阿葉,隻笑道:“那你二人也算是曆經千帆,如今你得償所願,該高興才是,你怎麼哭喪著一張臉?”
沒想到阿葉忽然提高了聲音,“姑娘!”
“你說。”周梨也實在不知道她這到底是作甚了,但實在是有些困了,便催促著,“長話短說。”
“您一點就不擔心我麼?”阿葉終是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來。
周梨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問她:“你們小時候,沒玩過什麼過家家你做他新娘,他承諾要娶你的話吧?”
阿葉嚇了一跳,拚命地搖著頭,“沒有。”
“那不就好了,如此我有什麼擔心的?好了,睡覺了。”周梨揮著手,又要重新鑽進被窩裡。
但又被阿葉叫住了,“可是,可是您難道一點多餘的想法都沒有麼?何況公子那樣出眾,即便是這一次沒有得榜首,但想來也會榜上有名的。”
周梨有些無奈,隻覺得話不說清楚,這個姑娘一根筋是不會讓自己安心睡覺的,隻沒好氣地拍著旁邊空餘的床,“你坐過來。”
阿葉卻有些害怕,但見周梨一直盯著自己,隻小心翼翼地移動著步子,坐了上去。
正想問周梨到底想做什麼時候,隻聽周梨說道:“你公子的確很優秀,但我也不差啊!所以你擔心的那些,我從不擔心,更何況我對他多的是信任。再有……”
周梨說到這裡,趕出爬起身來靠在床欄上,“你家公子又不是那等俗人,他若真貪圖美貌皮囊,我二人不會走到如今,他隻怕早就叫我一腳踹出家門去了,哪裡還有現在你們的團聚?”
阿葉的確是有些美貌的,但是比不得莫元夕。
隻不過她這些話,叫阿葉不知道該怎麼回才是。
周梨的話也沒有說完,不但是看著阿葉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口吻也溫和起來:“你們有小時候的情誼,我不擔心,反而很放心,往後總不用再擔心你會不會忽然哪天在飯裡下毒了。”一面笑問她:“你該曉得的吧?你昨天煮的第一頓飯,少淩一道一道試了。”
他們才動的筷子。
“我怎麼會下毒!”阿葉本來因為周梨的溫和口氣,放鬆了些,沒想到忽然聽到她後面的話,一時隻又緊張起來,急忙大聲替自己辯解。
周梨笑著說:“我自然是信你的,不過我們這些年,苦頭沒少吃,這該防備的心還是要有的,也不單隻是針對你一個人。如今你自坦誠身份,不說你和他小時候是玩伴,便是你父親乃將軍麾下之人,就這些個情份人品,也叫我安心了許多,如此你在眼前,我哪裡有什麼可生氣的?高興還來不及。”
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了那何婉音,歎著氣說道:“換句話說,往後遇著什麼危險,也不止是我擋在他的身前了。”
她又抬眼看垂著頭的阿葉問:“是不是?”
“是!”阿葉沒有一點猶豫,“我可以為少主去死,隻要少主能好好的。”
其實周梨有時候很不理解他們這種似帶著遺傳性質的忠誠,“不用你死,大好的年華呢!更何況你還有你娘,且好好活著,這樣的話,往後不要再說了。”
然後問她,“現在我可以睡覺了麼?”
阿葉還顧不得因她前半句話感動,就因她這後半句話尷尬起來,忙起身去吹燈,“姑娘金安!”
周梨倒是睡得安心,很快就入了夢。
也是了,白亦初如今也會試也考完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真要發生什麼,也不是她擔心就能解決得了的。
還不如靜候佳音。
然而這阿葉卻是轉輾反側,怎麼都睡得不安寧了。她覺得周梨這個未來的少夫人雖也是不錯,但好像有些遲鈍了,她不曉得這上京的女人們,可不像是她這樣磊落,背後見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怕是周梨不能對付的。
為了這個事情憂心忡忡的,第二日雖是起來煮了早飯,但卻頂著一個大熊貓眼,叫周梨很是疑惑,莫不是昨晚自己說了什麼重話?叫她傷心難過沒睡好?
等吃過了早飯,隻喊她去補覺:“左右家裡也沒什麼事,你隻管去休息吧。”隨後進了書房裡去。
顧少淩已經將那何致藍和霍三娘的事情給他二人說了清楚,他說完後,出了個餿主意:“我們要不要將這何婉音同李司夜在一起的事情傳出去?你們想想她一個上京個才貌雙全的小姐,不曉得多少世家都將她當做未來兒媳看待呢!聽說皇子們對她,也是有幾分意思的,可那李司夜現在什麼都沒有,我們要是……”
不過他話沒說完,就被白亦初敲了一回腦子,“叫你多看書你不願意聽,這去軍營回來,反而更笨了。”
顧少淩不解,朝周梨和挈炆看去,尋求讚同:“我這有什麼不對麼?隻要這風聲傳出去,那些何婉音的愛慕者自然就會對李司夜動手,這樣李司夜死了,咱們不就將這艱難局面給破解了麼?”
周梨卻隻給了他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
挈炆則憋笑搖頭,“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周梨的夢,最後強調他們倆經曆重重艱難後才能在一起。感情就是有你這不長腦子的絆腳石,非得湊上去送人頭不說,還因此加深了人家的感情。”
顧少淩一個愕然,頓時傻了眼。
“是了,雖然大家嘴上都說那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這人生路上遇到磕磕絆絆,勞燕分飛的不少,但將兩個人緊緊拴在一起的更多,這份感情反而因此牢不可破了。”周梨說著。
白亦初也讚同點著頭,“是了,你要真如此,可算是對他們的感情添柴加火,推波助瀾了。”
顧少淩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已經焉了去,這會兒隻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趴在長桌上,“那怎麼辦?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倆為所欲為?”
白亦初搖著頭:“我昨晚想了想,阿梨的夢雖然已經給了我們諸多提示,但我們為此就總因一點風吹草動而緊張兮兮的,隻怕也難行事。叫我說倒不如先不要管他們,隻顧著我們自己才是,隻要我們自身強大到了他們沒有辦法撼動的地步,那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這話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周梨這一陣子的確因為何婉音有些慌了神,連自己的生意都沒有再繼續做。
尤其是顧少淩,簡直是快要急瘋了。
當下得了白亦初的話,也反應過來,“阿初的話很是,當下先不去管,霍三娘跟何致藍那裡,能看著些就看著些。”又轉頭看朝白亦初,“霍將軍走了這些年,仍舊叫天下百姓敬重於心!所以阿初,即便你沒有同你父親走上一條的路,可是你看公孫大人,他離開蘆州的時候,老百姓們多不舍。”
周梨不信,白亦初入了仕後,一心一意為老百姓,最後還會變成自己夢裡的那樣成什麼奸佞之人。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①阿初,我信你的。”周梨眼睛看著白亦初的眼睛亮了幾分。起先她隻求白亦初莫失本心,不改初衷,然而現在,她於白亦初的期待,似又高了些。
“好!”白亦初眼神堅毅,幾乎是沒有半點的猶豫,就脫口答應了。
這幾句話加起來,不過是二十五個字,但古往今來,又能有幾個人能做得?
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們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但是自今日起,這邊便是他們心中唯一的信仰,如果這樣,命運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們,那麼也無可奈何了。
但到時候哪怕便是背上了千千萬萬在的罪名,但是於本心卻是無憾的。
挈炆也一時有些後悔起來,心想早該多用心讀書才是,不該抱著那樣漫不經心的態度。“阿初,若是我這一次沒有考上,那往後我便在你身邊做個隨從,便以阿梨方才所言為這一生的信仰。”他將手朝白亦初伸了過去。
“也好,與其將時間都放在考取功名,消磨半生,倒不如做些事實來。”白亦初將手伸了過去。
“加我一個!”顧少淩也打起了精神,隻忙起身,將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我才學腦子都不如你們,但阿梨說,這人但凡來到這世間,總是有他的一個用處的,你們也耐心些,沒準往後我的優點就發掘出來了呢!”
“放心,我們對你一向有耐心。”不然不曉得揍他多少次了!
周梨見著這一幕,原本那些籠在心頭的憂愁,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全都散了去。
好像,也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
她也將手伸了過去,“我應該也能替你們做些什麼,雖然還沒想到,但加我一個,總是不虧的。”
“你能掙錢。”顧少淩一想到周梨那院子一轉賣就白得許多銀子,滿心滿眼都是羨慕。
眾人不知道他們四個在書院裡說了什麼,反正等他們四個人出來的時候,雖然人還是那個人,但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了。
蘿卜崽有位好奇,隻悄悄問韓玉真,“先生,他們怎麼了?一個個心情都這樣好?”明明此前還憂心這擔心那的。
韓玉真搖著頭,他也不知道,但他覺得這樣才對,不管是遇著多大的事,人都該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這時候也想,年輕真好!有知己朋友,也好!
按照當朝規矩,會試結束後三天,便會將錄取結果貼出來,所以考試一結束,考官們便要連夜審批卷子。
而這三百個從千千萬萬學子中脫穎而出的考生的卷子,也會在最後一日送上禦書房,皇帝雖然不會每一篇都親自審閱,但也到底會大致翻看。
不過這是李晟自己訂下的規矩,天都曉得他對今年的科舉是多看重。
此刻李晟的禦案上,除了今日呈上來的一壘厚厚的奏章之外,便是這高高的兩疊考卷。
高公公垂頭在一旁伺候著筆墨,案首下面,除了左右二相之外,還有禮部尚書孟大人也在候著。
李晟皺眉又展眉,來來回回好幾次,候著的幾人的心情也是隨著他的面目表情變化而一直七上八下。
終於,他將那奏章批閱完,方抬起頭朝三人看來,到底是天子龍威,一雙眼睛不似凡人眼,透著一股好似能將人看穿的光芒一般,一面伸手去翻看靠自己最近的那一壘卷子上面的幾份:“這幾份卷子,便是你們千挑萬選出來的?”
三人垂首應著。
外頭的風聲,他也聽到了一些,有些好笑。
裡頭果然是有邵家小子和崔家小子的,隻朝最上面那一份看去,卻見是個陌生名字,蘆州白亦初,忽然覺得有了些意思,“怎麼,蘆州那樣的偏遠之地,還能出人才,將這邵崔兩家給壓下去?如此那朕到要仔細看看了。”
隻不過才看了那五經文,就有些迫不得起來,恨不得多長出兩雙眼睛,一目二十行,快些將這個考生的卷子都全部看完。
尤其是看到了那策問,臉上的笑容逐漸展開來,一連拍著那龍案直稱好!
左右相兩位大人和禮部的孟大人不約而同視線偷偷聚在了一處,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以往,要是事關科舉,這誰的卷在放在最上面,他們是要掙個面紅耳赤的。
但難得如今,竟然都挑中了這蘆州考生。
便想既然都是他們三人一致選中的,那想來聖上看了,也應該滿意,不至於像是三年前那樣,將卷子砸了一地吧?
果不其然,如今看到聖上的態度,就曉得果然是挑對了。
李晟如今已經幾乎確定,如果這個蘆州考生就是他要的狀元郎,能文卻不輕武,有膽有識,且那策問更十分和他的胃口,若真徐徐施展開,成功了他就是這千古一帝了。
他幾乎已經看到了未來那盛世的波瀾壯闊,一時是紅光滿面的。高公公見此,隻奉了一杯茶上去,“陛下這樣高興,可見今年的科舉是不枉然了。”
“不錯不錯!”李晟很歡喜,覺得自己不白浪費了許多經曆在今年的科舉上面。
隻不過這開胃菜就直接是大菜,再看餘下的,似乎總覺得是欠缺了些,那崔家的雖是也不錯,但總覺得字裡行間,是帶著崔家那種高傲的。
李晟是不喜歡的。
邵家的小子,卷子也還不錯,但與他那老爹一般,多是些阿諛奉承,有時候他在想,這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到底是不是好事情?
這兩份和此前那蘆州白亦初的卷子比起來,他都不滿意,各自有著明顯的缺點,於是又多看了兩份,然後餘下的才在其中抽選。
他有個習慣,喜歡先看考生的籍貫和名字,瞧著那些地方偏遠,名字又土氣比如什麼福貴順才的,他就更喜歡看。
總覺得這些考生出身底層,往後做了官,應該比上京這群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要能做實事。
但今年的考生,名字居然都比較有文化,他便又想,莫不是在自己的治理下,那些偏遠之地的老百姓們如今也過得不錯了,所以貧寒之家也多是識文斷字之人。
不然怎麼取出這許多好名字來?總不可能都是先生代取的吧?
一連看了幾份,隻覺得有些頭昏眼花了,又因寫得平平無奇,再沒有什麼出彩叫人驚豔的地方,便起了乏意。
高公公見此,忙上前勸說:“曆來再也沒有像是陛下您這樣勤政的了,這些個卷子,各位大人已經是用心審閱了的,該出不得錯,您這也看了這麼多份,不如去休息休息。”
“也好。”李晟覺得也差不多了,三百份他也是花了將近兩個時辰來看了十份。但介於手已經伸過去翻找卷子了,還是道:“再看著最後一份。”
果然是最後一份,他抽出了最底層那一份來。
見著籍貫蘆州,不禁又笑起來,“又是蘆州,倒是巧了,今年這蘆州以第一開卷,最後一名閉卷。”
說罷隻朝對方的姓名看過去,卻隻見著挈炆幾個字,忽然神色一便,臉朝那卷子上又貼近了幾分,似乎要將這挈炆兩個字看得更真切一些。
此舉不單是他身旁的高公公,便是案下的孟大人三人,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還不等他們問,知曉挈炆是何人的高公公急忙朝孟大人幾個說:“這,這個叫挈炆考生何在?知曉住在哪裡?”
孟大人幾個好不疑惑,這名字雖不像是漢人名字,但沿海那邊的考生,也多少這樣奇奇怪怪的名字。
如今隻好奇,這挈炆到底是何人?
但李晟這個時候忽然抬起手,示意高公公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一手放下卷子,一手按著太陽穴,側身疲倦地靠在龍椅上,“你們幾個先退下吧,榜首便是在蘆州學子白亦初,餘下的按照這卷子順序來排。”
然後揮揮手,隻示意他們都退下。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將卷子報給三人,便輕腳輕手地走回來,“陛下,要不,打發人去查一查?”
“卷子上留了地址,你讓北鬥司那邊,喊個人過去探一探。”李晟這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倦的,還是想起了什麼過往之事,叫他心中難過。若是與他靠近些,是能聽到他口中那喃喃念著的:“挈炆……挈炆……”
那個孩子也叫挈炆,隻是除此之外,李晟便什麼線索都沒了。
當年為了打消先皇對自己的疑心,一母同胞的妹妹臨安願意遠嫁西域迦羅國。
隻是十年前迦羅國內亂,國師篡了位,自己派人接他們母子,隊伍還沒進入中原地境就遇襲,臨安和那孩子自此分開,被人送到自己身邊時,已隻有一口氣,唯獨告知自己那孩子的名字和特征,便也隨了母妃而去。
李晟這一生,也算是驚天動地的,他比不得李君佾,但是那個該死的太子李昶,以及李木遠,一百個卻又都不能同自己相提並論。
江山落入這樣人的手裡,李晟不服氣,更不甘心,如果當時朝廷願意出兵,臨安和她的兒子也不會生死分離了。
而且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那孩子的消息。
他如今是多麼期望著,這個蘆州的挈炆,就是臨安那個可憐的兒子。
他的命令,高公公是一點也不敢耽誤的,這會兒人已經出了禦書房。
也是這一晚上,夜深人靜,那天權出現在了銀杏街上。
隻不過他運氣非常不好,剛探入院子裡,便被一把長槍封了喉,韓玉真的身影也從暗中慢慢走出來,“你來做什麼?”上次雲長不是已經與他說清楚了,公子的事情,他不要插手,一切順其自然。
天權是有些意外的,看到是韓玉真後,倒也沒有那樣緊張了,反而鬆了一口氣,“你也來了上京!”
韓玉真出去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沒有發生韓玉真也來了上京,也情有可原。
“哼!”韓玉真冷哼一聲,卻是沒有將槍收起來的打算,反而朝天權的脖子更近了幾分。
天權察覺到這韓玉真果然是一根筋,沒有要放開自己的意思,方連忙道:“我並不是來尋你公子,你們書院裡是有個叫挈炆的,也住在這裡。”
韓玉真半信半疑地打量著他,仍舊沒有鬆手的意思,“你找他作甚?”
“我如何曉得,宮裡的意思,隻叫我來問他的來路。”天權並不知道那臨安公主之事,自然也不曉得挈炆極有可能就是當年臨安公主的那個孩子。
所以現在他也很疑惑。
韓玉真以一種冷嘲熱諷的笑繼續打量他,“你不知道麼?雲長身邊這三個孩子,都算是撿來的,挈炆是他在瓦市從外邦人販子手裡買過來養大的。”
顯然,韓玉真以為天權這是托詞,到底還是衝著白亦初而來的。
不然的話,怎麼會明知故問呢?天權將武庚書院調查得那麼透了,連自己的蹤跡都被他發現,難道還沒發現挈炆這個有著西域血統的少年麼?
天權雖是也察覺出了他的嘲諷之意,但是宮裡來的旨意,他也不敢怠慢,隻繼續問著,“你沒有騙我?那可還有其他的線索?”
“沒了,你實在想知道,便去蘆州自己查。”一邊將長槍又逼近了他一些,逼迫著往牆外去。
天權見他如同一頭強牛般,怕是也問不出什麼來了,隻好作罷,將消息回了宮裡。
本來他是答應過雲長先生,白亦初的身份他就假裝不知曉,可今日偏又是他領了旨意來探查挈炆這個人,白亦初又和他住在一個院子裡,自己總不能沒發現?
這話換誰,誰也不信啊!更何況,那人是天子。
於是等回了宮裡,隻同傳話的小太監說道:“本使請見陛下!”
那小太監也不敢太為難這北鬥司的人,隻回了一句:“天權使請稍等。”
是夜了,然那禦書房的燈火卻還通亮,小太監將話傳了進去,高公公走到靠在龍案上不知回憶著什麼過往的李晟上前小聲通報:“皇上,北鬥司的人來了,要見您。”
“叫他進來吧。”李晟聞言,打起精神來。
高公公把話傳出去,伺候了李晟這裡喝了一碗參茶,天權也進來了,隻單膝朝地跪下,雙手抱拳,“屬下天權參加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晟調整了坐姿,雖是滿臉的疲倦之態,但仍舊不掩那渾身透露著的王者之氣,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案下的天權,“查到了什麼?”
天權抬起頭來,“啟稟陛下,那挈炆的身份,已經打探清楚,他是十年前,由一外邦人帶來蘆州的,正逢著武庚書院如今的山長薑雲長遇到,便將他從人販子手中買出,一直撫養至今。”
“薑雲長麼?”李晟倒還記得眾人,雖然當初自己已在封地上,但仍舊聽說了這薑雲長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檄文,篇章十分華麗,隻不過其中含沙射影,可沒少罵李木遠那沒用的爹李昶。
當時李晟便覺得這薑雲長是個有骨氣的。
也是到至今,李晟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差了李昶哪裡?李君佾死後,父皇寧願立這李昶為太子,也沒有考慮過自己。
不過事實證明,父皇這一次真是看走了眼,李昶父子倆就是一對窩囊廢。
“隻有這些麼?”他一面慢慢地回味著天權這短短的幾句話,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抬起眼來,目光中自帶一個強大的威壓,“你也去了蘆州幾趟,怎從前便一次沒發現這個孩子麼?”
天權這個時候就算再怎麼傻,也曉得這挈炆不對勁了。一面隻覺得背上有千金重一般壓下來,下意識地將腰杆又彎曲了些,“屬下,屬下一心都在追查雲台案流放犯之上,並未留意武庚書院。不過……”
到底,白亦初的事情,他得說出來,不然等白亦初上了金鑾殿,那時候就百口莫辯了。
“不過什麼?”李晟其實心裡已經有些確認,就是那孩子了。既然是外邦人販子帶來賣的,挈炆又是和臨安在中原外分開的,應該錯不了。
但這會兒也不著急了,左右後日便能見到這孩子。
“啟稟陛下,屬下發現這武庚書院另外一個考生白亦初,相貌與當年的霍將軍有七八分樣子,且年紀和霍將軍那個聽說已經早夭的孩子,也是對得上。”
這樣的信息,讓李晟果然一下坐直了身板,兩眼不怒而威,“你說什麼?”白亦初,這個自己已經在心中欽定了的狀元,“你沒有看錯?”
“稟陛下,屬下另外還查到,他同那挈炆一般,因小時候被拐賣次數過多,導致腦子受了些傷,根本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他叫那蘆州鄉下一戶人家買了回去做衝喜的贅婿,也是運氣不好,剛進門那老農就病沒了,隻留下一個與他一般年紀的小女兒,如今也隨著他來上京參考了。”
他這話說完,整個禦書房裡便處於一種可怕的寂靜之中,天權甚至能清楚地聽到高公公那總像是哢了老痰的喉嚨裡發出的奇怪聲音。
過了許久,那李晟像是才回過神來,“傳公孫曜進宮!”
“是!”高公公彎著腰,慢慢地退出去。
天權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他想那公孫曜不會怪自己吧?但這沒辦法,自己是不能再瞞了。一面偷偷拿眼角餘光打量龍椅上的李晟,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會下令秘密處決白亦初,又或者是像公孫曜所預想的那樣。
便是做個天下人看,也會對白亦初這個霍將軍唯一的兒子憐惜幾分。
他正百無聊賴地想著,忽然聽得上面的李晟問:“他怎麼也去了武庚書院?”
天權倒也沒有隱瞞實情,“那時候他們家中拮據,去不得清風書院,那武庚書院是不要束脩。”
李晟似乎很在意白亦初這些年的過往,又或者說,更多是充滿了懷疑,甚至已經想到了那玄虎令,是否就在他的身上?
但在再問,天權便說餘下的不知道,時間倉促,今晚他隻能探來這些消息。
如此,李晟倒是沒懷疑他,隻揮手示意他退下去。
公孫曜忽然得宮中急詔,匆匆趕來,一跨進禦書房,心中就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事實上當急詔傳到府裡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幾分,但這件事情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說辭也有好幾套。
就是為了今日的。
“微臣參加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但是他話音剛落,隻覺得耳邊什麼東西掠過,隨後便聽得身的門上傳來的茶盅悶響聲音。
他下意識將身子俯朝地面。
“你早便知道,霍家的孩子在蘆州,所以才遲遲不願意回上京來?”李晟有種被欺騙了的憤怒。
公孫曜對李晟,算是有幾分了解的,也不辯解,隻將自己如何認出白亦初的事情一一說來。
後又說白亦初的確失去了記憶,自己找人查過,他被賣了好幾次,才叫周家給買回去。
而此前賣他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杳無蹤跡,極有可能用的是假戶籍,以至於他也無從查起。
不然一定要抓到將他偷偷賣掉的人。
最重要的是,白亦初什麼都不記得,他也不敢強行認親,直至回上京之前,終究不放心他,才認了他那小娘子做義妹。
又細說自己同他那小娘子如何認得,樣樣說得清楚。
最後信誓旦旦道,“他如今連公孫家的門檻都沒踏進去一步,這便是最好的證明了。”
李晟盯著他,想從公孫曜的臉上尋到一絲的說謊痕跡,但最終叫他失望了。他慢慢收回目光,也不知是信了或是不信,但是口吻卻不似此前那樣充滿了威壓,溫和了許多,“你起來吧,你表兄乃國之重臣,可以說沒有他,便沒有當今的盛世,隻可惜天妒英才啊!”
公孫曜卻沒敢真起身,隻是將頭稍微抬起來。“不敢,皆是表哥分內之事。”
李晟卻沒有理會他,自顧地說道:“朕今日看了他的卷子,很精彩,本還詫異蘆州那樣的窮鄉僻壤,怎能滋養出這樣才華橫溢之子,不想竟然是輕舟的血脈,既如此,朕倒也想得通了!也很寬慰,這孩子大難不死,且還有這樣的出息,果然不愧為霍家兒郎。”
說完這些,才將目光重新落到公孫曜的頭上,“這一次科舉,朕親自閱的卷子,所以你該明白,朕是怎樣看重這一次的科舉了。更何況他還是輕舟留下的唯一血脈,朕若不愛護他,豈不是要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
末了,隻抬手讓公孫曜起身。
這一次公孫曜倒是沒有推辭,隻謝了一句:“多謝陛下,陛下英明!”便站起身來。
怎麼出的宮,公孫曜也不知道,直至耳邊聽到更夫喊著天乾物燥,他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拉開車簾子,發現早就已經離皇城很遠很遠了。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很快便將他有些渾濁的腦子吹得清醒過來,一面開始回想起禦書房李晟的那些話,那顆始終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阿聿終於安全了!
他也終於能睡個好覺。
所以回了府裡,也直奔他母親的院子。
他這大晚上被忽然急詔進宮,除了他母親之外,兄嫂和侄兒們也都齊齊等著。
大抵曉得他回了府,會在先來這裡,便也都在這裡等著。
但這滿院子,除了公孫夫人之外,便無一人知曉白亦初還活著的事情。
公孫曜的母親今年已是花甲,和周梨姐妹倆有些相似,她出嫁後,弟弟霍輕舟才出生。
所以她的長子,也就是公孫曜的大哥,甚至比霍輕舟年紀都要大。
但公孫冕卻因當年公孫將軍戰場中毒,以至於他生下來後身體孱弱,但是他的兒子們,一個個都強健如牛犢,也完美地繼承了祖業。
當年公孫將軍雖是解了毒,但最終就留下了後遺症,所以便自此告彆沙場,夫妻二人隔了許多年,才生下健康的幼子公孫曜。
以至於這皇朝,即便是兩個武將家族聯姻,但能手握重權的,卻從來隻有一家。
也是公孫將軍的退下沙場,才有了當年一槍敵萬人的霍輕舟。
“二弟!陛下詔你去進宮,可是為了何事?”公孫冕十分擔憂,一見公孫曜進來,便急忙拖著孱弱的身體站起來問。
“大哥不必擔心,並沒有什麼,反而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公孫曜一想到白亦初終於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臉上就不禁展露出笑容來。
但是公孫冕不明白,連升官對弟弟來說,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所以想不通,“難道要讓咱們家的小子也去豫州?”若是這樣,再好不過了。
時隔多年,公孫家的人也能上戰場的了。
然這時候公孫曜已經走到了公孫夫人跟前。
公孫夫人年紀大了,這會兒躺在軟塌上,他跪在榻前,“母親,阿聿那裡,過了明路,以後不必擔心什麼了。”
原本閉著眼睛的公孫夫人聽得他這話,忽然睜開眼,垂老乾枯的手忽然充滿了力量,緊緊抓住他,“你說的是真的?”
“是,陛下親自開口了。”公孫曜也很激動,聲音有些哽咽地點著頭。
而身後公孫冕一乾人等,很是茫然。“什麼阿聿?有阿聿的消息了?”
如今白亦初的身份李晟都知曉了,公孫曜也不怕什麼人多口雜了,隻興奮地轉過頭來,“大哥,阿聿來上京參加會試了,我聽著陛下的意思,想來他也是上了榜,後日便也要入金鑾殿的。”
公孫冕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你方才說什麼?你說阿聿?”
“是,是阿聿,他來上京了,如今就住在銀杏街那邊。”公孫曜再次解釋著。
一面又怕公孫冕不信,隻自己如何在蘆州發現白亦初的話一一道明。
“皇天保佑!”公孫冕激動得渾身都顫抖著,“小舅舅泉下有知,也該明目了。”可又忍不住責怪起公孫曜:“你為何不早說?也不將人接來家裡,那在外面,如何能比得了家裡好?”
這時候公孫夫人開口了,“也是為了阿聿的安危考慮,老大你不必怪你弟弟。”
不過大家雖高興,卻也擔心霍家那邊,又拿規矩一套,讓白亦初回將軍府去。
然而公孫夫人一想起那宗族譜書上,並沒有阿聿的名字,弟弟名下便是一片空白,隻冷笑一聲:“想得容易,當初我求他們將阿聿的名字添上去,便百般阻攔,如今阿聿再回來,休想像是當年一般!”
這一夜,對於整個公孫府來說十分歡喜,大家都處於一種興奮激動中。
那霍輕舟小時候,又是公孫冕這個侄兒親自將他帶大的,所以對這個小舅舅的兒子白亦初,也是充滿了期待。
他們一夜激動難安免,白亦初他們卻惦記明日放榜,早早便歇息了下去。
唯獨那韓玉真憂心了一宿。
但第二日見大家都在緊張等著放榜,便也沒提昨晚天權來家中之事。
周梨還是叫蘿卜崽在去等消息了,但想到這裡是上京,人隻怕比那蘆州還要不知道超出多少呢!也叮囑著他,“你莫要擠進去,在外聽一聽便是,反正早晚咱能曉得的,不差那點時間。”
蘿卜崽自然是應了,也將周梨的話放在心上,一路馬不停蹄跑去瞧榜,果然見這裡人山人海,的確不是蘆州能比。
加上他來得也不早,便沒冒險擠進去,隻在外面遊走著。
聽得有人說正在放榜,一時激動不已,心裡想著阿初哥已經拿了兩個榜首,若是再得這會試榜首的話,那便是傳統老三元了。
因此也激動不已,隻和旁邊也在等消息的各家仆從交流著。
正說著,聽得人群裡有人高呼:“讓一讓,讓一讓!”
果然隻見前面的人群裡讓出一條道來,一個胸前掛著大紅綢花的報子滿臉激動地走出來,隨後往前面的馬廄裡拉了馬出來,翻身跨上,噠噠噠地便走了。
緊接著又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他們那身上掛著的大紅綢花,隻將蘿卜崽的眼睛晃得有些花。
方才同他說話的一個仆從,也不知是誰家的,見他傻愣著,隻拍了他肩膀一下,“可快彆傻看了,這是會元報子!”然後也踮著腳朝前面人群裡面打聽,管他認識不認識,張口就問:“喂,曉得會元是哪個嗎?是太傅公子,還是崔家少爺?”
他們這裡算是外圍了,哪裡曉得是哪個?隻有人憑口道:“肯定是邵太傅家的邵公子,好風流倜儻的一個人物,隻怕到了金鑾殿裡,陛下也要點他做狀元呢!”
立馬又要人反駁,“那好看的,都留著做探花呢!我猜是崔家少爺才是,人家小小年紀便是江南神童,又都連中兩個榜首,如今也隻差這第三元了。”
蘿卜崽聽了,忍不住讚道:“這崔少爺果然厲害,和我家公子一樣,前面的院試鄉試都是榜首。”
隻不過他這話,引來周邊眾人一陣嘲諷,“你這個小兄弟,嘴上也是不把門,你家公子算什麼,怎能同人崔少爺相提並論?”
蘿卜崽到底是孩子氣,馬上就反駁,“我家公子也很厲害,他在蘆州的時候,也連中了兩榜首!”
但是這話卻沒引得大家的刮目相待,人群裡反而發出一陣嗤笑,“我倒是什麼地方,原來竟然是蘆州那種窮鄉僻壤之地。你可曉得?人家崔公子可是江南鷺州的榜首,那鷺州數年來,不知道出了多少狀元,更不要說進士了,人家一個進士的零頭,都不是你們的秀才數量能比的吧?”
蘆州地處西南那邊,的確是有些偏僻,尤其是頭幾年,連遭遇了乾旱雪災,雖是有那公孫曜精心治理,成了這西南第一州府。
可在江南面前,仍舊是不值一提了。
蘿卜崽氣得不輕,鼓著腮幫子要罵回去,叫方才提醒他那個仆從勸住了,“老弟老弟,莫要生氣,你彆忘記你正經事情了。”
這一提醒,蘿卜崽才將那口怒火壓了下去,一面打聽,“可探出來,這榜首究竟是哪一方?”
話音方落,卻是聽得人群裡傳來聲音,“榜首不是鷺州崔家少爺,也不是太傅公子,是蘆州來的白亦初。”
蘿卜崽聽得真切,當即愣在了原地,迷迷糊糊的,好像覺得所有的聲音都遠了去,唯獨那些打聽白亦初是何人?又什麼來路的聲音在他耳邊。
忽然,聽得剛才那個仆從問他,“哇,竟然是你們蘆州的人奪了榜首做了這會元,叫白亦初呢!你家公子可是認得?”
蘿卜崽像是被一道驚雷砸中了一般,猛地回過神來,隻見著才認識的仆從拉著自己的手臂正滿臉急切地問。
然後剛才從四面八方聽來的那些消息,一個個從腦子裡變得清醒起來,隨後一邊像是瘋子一般手舞足蹈地跳著,一邊大喊:“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連中三元!”
“你家公子叫白亦初?”那仆從還在問。
可蘿卜崽已經處於一種極致的興奮中了,哪裡顧得上回他的話,隻繼續大聲喊著:“我家公子中了,中了!”
周邊不知他公子是白亦初的,隻當他是瘋了魔怔了。
畢竟每逢放榜之際,榜下多的是這樣的瘋子神經,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直至每隔三年的老傳統又來了,各大府邸的家丁們成群結隊的,就在這裡蹲守那些榜上靠前的。
既然是能靠前,到了金鑾殿去,便是沒得前三甲,但也是進士了。
反正虧不得,所以隻在一旁蹲守著,將這些學子們扛回家去。
沒準就說成了一樁婚事。
蘿卜崽早前聽說過了,但第一次見這樣的架勢,也是疑惑的很,逐漸回過神來,冷靜了許多,問那個要好的仆從,“這是要榜下捉胥麼?”
“正是呢!你家公子果然就是此番榜首?”那仆從仍舊是不死心。可見是個會鑽營的,如果蘿卜崽家的公子真得了榜首,那他當然是要打好關係,沒準往後自家公子能與之結交。
蘿卜崽斬釘截鐵地點著頭:“是了,如果沒有同名同姓,又是蘆州而非鷺州,那必然是我家公子,我先回家去報喜了。”
對方見他急急忙忙的,隻又把他拉住,“不必這樣著急,人家報子都去幾番了,人又有馬,你兩條腿難道比得過人家不是?”
話是這樣,但蘿卜崽也是忍不住的滿心激動,拔腿就跑,一面回頭朝那仆從喊:“兄台,你公子什麼名字?”
“我公子瓏州段少白。”因人也多,人聲鼎沸的,那仆從隻雙手放在口前大聲回他。
遠處的繁華茶樓上,那崔家公子也在等榜,原本陰沉著臉的他聽得來人稟,榜首既不是他,又不是那邵鶴軒,頓時哈哈伏案大笑起來,“陛下英明啊!”然後再也沒有一點心理負擔,隻高興地坐下來,將腿搭在另外一隻椅子上,示意小丫鬟繼續替自己捏腿。
一面吃著丫鬟遞來的果子:“不過早前沒聽說過這人,去打聽打聽!今年多大?”
如今事關這白亦初的身份,因他是忽然天降來的榜首,大家將他能扒的身份都給扒拉出來。
一會兒這崔家的小廝就得了信,急急忙忙跑來稟:“回公子的話,是蘆州人,今年也不過十六的樣子。”
崔公子一聽,又哈哈大笑起來,絲毫沒有覺得因為白亦初的出現,自己這個神童就顯得沽名釣譽。
畢竟自己比他還長兩歲呢!
反而很是期待和這白亦初見一面:“我倒是要謝他橫空出世,解了我崔家危機,也沒讓那姓邵的如願!”
那小廝見自打出了考場因為那邵家傳出的流言就陰沉著臉的公子忽然高興起來,膽子也大了幾分,“公子,您就不想知道你第幾麼?”也許知道了,會更高興呢!
“隻要姓邵的不是榜首,排末尾我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