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珩十歲結丹,十二歲外出遊曆,就獨自降服一隻禍害百姓的山魅,自此少年成名,兼又德貌雙全,在同輩中一直是被比照的典範。
不久之後,四年一度的蛟龍會就要開始了,那是專為少年英才們舉辦的比試大會,乃修仙界千百年來的傳統,隻允許十二歲至十八歲的後生參加,凡在仙道一途留有姓名的天驕們,幾乎都在少年時就風頭強勁。
宗子珩也一直在為這次的蛟龍會做準備,因為寧華帝君對他寄有厚望,命他在蛟龍會上要拔得頭籌。他每日勤勉修行,不舍晝夜,他知道帝君從前並不在意他們母子,是他展露天資後才得到重視,哪怕是為了母親,他也不敢令其失望。
其實問道修仙,孤獨且枯燥,宗子珩身為長子,不敢惰怠,可他真正向往的,既不是得道飛升,也不是問鼎人極,他愛花鳥山水,愛琴棋書畫,愛美味佳釀,這世上有趣的事物這麼多,他想多見識見識,大約比一味追求修為、劍術更有意義。
可惜,這樣的想法不能說出來,否則就連母親也會斥責他不懂事吧。
這天下午,金烏開始西落,不那麼曬了,宗子珩惦記著他的蘭園裡最近長了很多蝸牛,把他的花啃得亂七八糟,便領著宗子梟去抓蝸牛、除草。
他的蘭園建在一個無人居住的偏殿裡,裡面種滿了他多年收集而來的一百多個品種的蘭花和其他花卉,到了花開的季節,群芳爭豔,成了宮中一景。平日雖然也有侍仆打理,但宗子珩更喜歡自己動手,這是他在修行之餘的樂趣。
宗子珩正蹲在地上抓蝸牛,宗子梟光著腳丫子在花叢裡跑來跑去,他不時膽戰心驚地盯著:“小九,你小心點,千萬彆踩到我的花。”
“不會的。”
“你還是彆跑了,快過來。”
宗子梟狡黠一笑,足下突然絆了一下,整個身體往前撲去。
“哎——”
宗子梟一手撐地,身體靈巧地彈了起來,在空中翻了一圈,穩穩地落在花圃外,哈哈大笑起來。
宗子珩佯怒道:“敢詐你大哥?是不是皮癢了。”
宗子梟攤開小手:“我不是在幫你
抓蝸牛嗎,那我扔回去了?”
“扔桶裡。”
宗子梟蹦蹦跳跳的跑到宗子珩身邊,整個身體壓在宗子珩背上:“大哥,你為什麼老是弄這些花呀。”
“花不美嗎。”
“美。”
宗子珩遞給他一把鏟子:“來,乾活。”
宗子梟蹲在一旁,學著大哥的樣子忙活起來,原本被太陽曬得有些燥熱的心,竟慢慢平靜了下來。
宗子珩扭頭看著他,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小九,孔夫子說,蘭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大哥最喜歡蘭花了,你喜歡蘭花嗎?”
宗子梟點點頭:“大哥喜歡我就喜歡。”
“這蘭園裡有一百七十一種蘭花,江南是蘭花的故鄉,明年大哥打算去趟江南,去搜集更多的品種。”
“等我能出宮了,就陪著大哥雲遊九州,把世上所有的蘭花,都種到這蘭園來。”
“真的嗎?”宗子珩笑道,“你不會是為了吃的,故意說好聽的哄我吧。”他拿起乾淨的布帕,給宗子梟擦了擦汗。
“當然是真的。”宗子梟的眼眸極亮,像灑落了星鬥,“你總說君子如蘭,大哥就是君子,大哥就像蘭花一樣。”
宗子珩寵溺道:“今晚想吃什麼。”
“想吃紅燒肉!”
宗子梟正嘀嘀咕咕地點菜,就聽著一牆之隔外,有腳步聲和交談聲漸近。倆人是修仙之人,耳聰目明,若凝神聽,可以聽出很遠,當他們在模糊的對話中捕捉到“沈妃娘娘”字眼時,都頓住了。
“今天帝後說那些話時,你有沒有注意到沈妃娘娘的表情?”
“哎呀,看到了,要不是大殿下現在受器重,她以前哪裡敢當眾擺臉色。”
“是啊,沈妃娘娘是今非昔比了,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當年可差點把性子烈的帝後氣到要悔婚,現在卻是母憑子貴了。”
“大殿下若能在蛟龍會上奪魁,那可更不得了了,哎,可惜二殿下,確實是不如大殿下。”
宗子珩臉色十分難看,他還未發作,宗子梟已經一躍翻牆而過,兩個侍女驚呼。
宗子珩追了出去,倆人已經跪在地上求饒:“大殿下,九殿下,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宗子梟袖袍一甩,淩空將二人扇倒在地:“嘴碎的
賤婢,是不是不想要舌頭了?!”稚嫩的嗓音卻是威嚇十足。
“大殿下饒命,九殿下饒命。”
宗子珩怒火中燒:“你們身為侍仆,敢在背後妄議主人,可知這是重罪?”
“大殿下饒命啊,奴婢知錯了,求大殿下輕罰。”
宗子梟抬頭看著宗子珩:“大哥,我割了她們的舌頭。”
宗子珩見倆人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嚇得縮成一團的模樣,氣也消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氣:“罰你們……在這裡跪上一夜,若有再犯,一定不輕饒。”
“謝謝大殿下,謝謝大殿下開恩!”
宗子梟皺眉道:“大哥,就這麼放過她們?”
宗子珩拉起宗子梟的手:“走吧。”低頭見宗子梟沒穿鞋,他把人抱起來,返回蘭園,讓宗子梟坐在自己大腿上,沉默地給孩子穿鞋。
宗子梟的唇抿成一條線,突然摟住了宗子珩的脖子,倆人挨得很近,他似乎能通過大哥壓抑的呼吸連接胸腔的震顫,體會到一種安靜的傷心。
穿好鞋,宗子珩站了起來,神色如常:“我們走吧。”
沈詩瑤自小家道中落,被先帝收留,因為天資過人,成為宗氏的入室弟子,算是宗明赫的師姐。但在十幾歲的時候倆人珠胎暗結,那時候宗明赫的未婚妻都還沒過門,此事讓兩家很難堪,隻好將她收做妾室,生下長子後,母子都備受冷落。
宗子珩並非不知道他們在宮中的地位和處境,但自己年歲漸長,嶄露頭角,結丹之後,帝君對他也越來越器重,他沒想到都這麼多年了,這些宮人在背後還是不饒人,若是這些話傳到母親耳朵裡,她該多難受。
“大哥。”宗子梟小聲說,“你彆難過了,等你蛟龍會奪魁,看誰還敢不敬重沈妃娘娘。”
宗子珩歎道:“子梟,你還小,你不懂,這世上最厲害的功法,也堵不住彆人的嘴。”
“若為蛟龍,何須在意螻蟻。”
宗子珩低頭看著宗子梟,微微一笑。宗子梟的母親貌比天仙,備受恩寵,他本身又生就上上乘的根骨,所以從小到大,沒受過一絲委屈,這樣不曾被磨損的傲氣,真讓人羨慕。
宗子梟認真地說:“大哥,你不要不開心,等我長大了,所有讓你不開心的
人和事,我都讓他們消失。”
宗子珩把宗子梟肉嘟嘟的小圓臉揉得變形:“你少翹課,少偷懶,多吃青菜,大哥就會開心了。”
“那我不開心!”
“你還敢理直氣壯?”
兄弟倆笑鬨起來,衝淡了低沉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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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眾人所期盼的那樣,宗子梟在剛過九歲生日不久就結成了金丹,比宗子珩還要早半年。
若十五歲是普羅大眾的成人禮,那麼結丹,就是一個人正式邁入仙途的標誌。隻要在成人之前結丹,都代表著優越的資質和不懈的努力,何況宗家一輩出了兩個天才。寧華帝君將這一喜訊昭告天下,更為此大擺宴席,無論是為人父還是為人君,這都是極為得意的時刻。
席間,所有人都是喜悅之情溢於表,隻有帝後神色寡淡,心不在焉。她出身高門,連宗氏也要禮讓三分,可惜嫡出的兒子,根骨不可說不好,但對比大哥和幺弟,就差強人意了。
沈詩瑤拉住宗子珩的手,笑吟吟地低聲說:“還好吾兒爭氣,不然坐在那個位子上,看著彆人的兒子比自己的強,該多難受呀。”
宗子珩暗自苦笑。後妃之間的明暗較量,一直讓他感到無奈。其實他與弟妹都交好,哪怕是二弟,倆人年歲相當,一起長大,彼此間從無芥蒂,將來二弟承帝位,他與弟妹們就用心輔佐,共築宗氏百年基業。所以帝後也好,母親也罷,這樣的比較實在沒什麼意義。
但宗子珩也不好掃母親的面子,便默不作答。
“子珩,蛟龍會,你一定要奪魁。”沈詩瑤緊握住兒子的手,“子梟雖然還小,但有一天,也可能掩蓋你的光芒。”
宗子珩溫言道:“母親,蛟龍會兒子必當全力以赴,但我和子梟……日月各自成輝,沒有誰掩蓋誰。”
“日月豈能相提並論。”沈詩瑤瞪起一雙杏目,聲音還是一貫的綿柔,但口吻已經變了,“日月本不可同天。”
宗子珩沒想到一個隨口的比喻,會被母親這樣解讀,他蹙眉道:“母親,我和子梟是親兄弟,不必這般比較。”
沈詩瑤凝眸看了兒子半晌,鬆開了他的手,淡淡地說:“你還是太年輕了。”
宴會結束後,賓客逐漸散去,大殿內隻剩下
宗氏族人。
寧華帝君宗明赫把宗子梟招到身前,看著幼子的眼神滿是驕傲和寵愛:“梟兒,今日是你結丹的慶典,為父以你為傲,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儘管提出來。”
“兒子想要一把好劍。”宗子梟的態度落落大方,顯然是自己的要求大多能被滿足。
“哈哈,本座早就為你準備好了,此劍乃……”
“我要一把神農鼎淬出來的劍。”
大殿內頓時安靜了。
宗子梟的母妃楚盈若嗬斥道:“子梟,不要胡說八道。”
上古四**寶之一的神農鼎,能煉化世間萬物,此鼎淬出來的劍,都是稀世名劍,是每一個劍修夢寐以求的寶貝。隻是開一次爐,所耗極大,至少需要上百名高階修士,同時以靈力催火,中途有一點差池就會前功儘棄。所以這鼎幾十年都未必能開一次,即便是宗氏,也隻會為當家人開爐。
宗子梟年幼,隻想要一把人人都想要的好劍,哪知道自己的話落在大人們心中會激起什麼波浪。
宗明赫摸了摸宗子梟的腦袋:“梟兒知不知道,神農鼎淬的劍,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我不是一般人啊。”
宗明赫哈哈大笑起來:“本座的兒子,自然不是一般人。好,本座答應你,為你用神農鼎淬一把劍。”
殿內響起幾道壓抑的抽氣聲。
“但是……”宗明赫用手指輕點宗子梟的額心,“你要在蛟龍會上奪魁。”
“那還要等四年。”宗子梟撅起嘴。
“四年?你十三歲就想奪魁?”宗明赫嗬嗬笑道,“好大的口氣。”
“就四年。”宗子梟倨傲道。
宗子珩看著宗子梟成竹在胸的模樣,臉上不覺帶了淺笑,不管這是不是大話,至少這四年宗子梟會奮發圖強。
“好,本座就等你四年。”
“對了,父君,我還有一事。”
“說。”
“兒子從來都沒有出過宮,大哥上次答應我,等我結丹了,可以帶我出宮遊玩,隻要父君同意。”
宗明赫看了宗子珩一眼:“是嗎,你大哥要帶你去哪裡玩兒?”
宗子珩道:“兒子可以帶九弟去除祟,讓他曆練曆練。”
“也好,你就帶他出去吧,正好隨你一同去蛟龍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