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7354 字 8個月前

羅酆山腳下的酆都城,無疑是九州之內最有故事、最富談資的一方土地。

它是人鬼交界、冥府門戶,它是百年前魔尊與北陰大帝鏖戰之戰場,它是八方通衢的交通要塞,它是天下修士遊曆、尋寶、切磋的必拜山門,它還是天驕權貴、能人異士們的黑市與銷金窟。

自顓頊氏絕地天通,劃分三界,這個地方就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酆都的繁華與靡爛,詭秘與市井,醉生與夢死,人傑與鬼雄,共同構築了這個小千世界。

江湖笑言,說書先生三寸舌,窮一生出不了酆都城。

此時,街上出現了一黑一白一對絕頂俊俏的少年,即便在人群熙攘之中,也格外出眾。

解彼安熟門熟路地給範無懾介紹起風土人情。他自幼旁觀生死,見了太多人虛擲一生去追求浮華不實的東西,到最後悔恨莫及,所以從小就樂天知命,見一花一草,得一花一草的歡喜,琴棋詩畫,星月茶酒,吃喝玩樂,他無一不愛。

走了小半條街,範無懾已經知道哪家的紅棗糕最好吃,哪家的肉稱量最準,哪家的布莊料子最好,但裁縫卻是另外一家的更出名,解彼安眉飛色舞、如數家珍的模樣,他在一旁靜靜看著,不願叨擾。

最後那些年,這個人已經不會笑了,如此生動的、快樂的模樣,他以為他永遠都看不到了。

“老板,這些菜給我送到琴台巷第三戶人家。”

“好嘞解公子,您不說咱也不會送錯的。”

倆人買了一路,大多都讓商販直接送去解彼安在城裡的住處,隻有買給薄燭的小玩意兒他自己抱著,不一會兒兩隻手都快滿了。

在解彼安買第三個糖人的時候,範無懾忍無可忍:“太陽這麼大,一會兒全化了。”

“哦,對啊。”解彼安被提醒了,從懷裡摸出一張寒冰符,貼在了糖人上,還問範無懾,“你熱不熱,要不要來一張?”

範無懾黑著臉:“不要。”

“看你都流汗了,咱們去看布吧,我剛才說的那個布莊,旁邊就是一家冰粉鋪,玫瑰冰粉是一絕,去那兒做衣裳,免費吃個夠。”

到了布莊,解彼安暫時

解放了手,挑揀起了布匹。

老板介紹道:“解公子,這些都是昨天新到的,您看這瑞草雲鶴散花錦,色澤豐潤,針腳綿密,我原本啊隻定了蟹殼青,看到樣品後,又追了三個顏色呢。”

解彼安摸著那料子,笑道:“這布好看,師弟,你看這匹如何?”

“隨便。”

“你喜歡什麼顏色?這湖藍色如何?鮮亮一點,你穿著……”

“黑的。”

“小公子青春年少,總穿黑的多沉悶啊。”老板笑盈盈地說。

範無懾冷冷瞥了老板一眼。

老板頓時不說話了,心道這人小小年紀,眼神怎麼跟刀子似的。

“好吧,那來一匹黑的。其他布樣,我各挑一些,給他多做幾身衣裳。”

解彼安挑完了布,就坐在一旁吃隔壁送來的冰粉,看裁縫給範無懾量身。

那裁縫一邊量一邊讚歎:“小公子這身形生得太好了,我當了一輩子裁縫,沒見過幾個這樣的骨相,這胳膊腿兒這麼長,將來不知要長多高呢,至少該有……該有……”

“五尺七寸。”

“謔喲,那可是老高的。”

解彼安笑道:“想長那麼高,你可要多吃點。”他又逗那裁縫,“許伯,我從小在您這兒做衣裳,也不見您誇我呢。”

“怎麼沒誇,從小就不知誇了多少回,解公子如今不就俊挺得很嘛。”

“那我是不是也能再高些?”

許伯剛要接話,範無懾就道:“你長不了了。”

解彼安有些不服氣:“你怎麼知道?”

範無懾淺淺勾了勾唇角:“我就是知道。”

解彼安驚喜道:“師弟,你剛剛是……笑了?”

範無懾的面皮頓時緊繃起來,那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消失了,卻在臉上留下心虛的痕跡。

解彼安眨了眨眼睛:“不要不好意思,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

範無懾彆扭地彆過了臉去。

解彼安美美地想,他和小師弟又親近了幾分。

定完衣裳,也到了中午,倆人去了一座茶樓吃午飯。

這金頤軒是酆都有名的館子,常年賓客滿堂。倆人來的晚,沒了雅閣,隻能坐在大堂,正趕上一場說書。

那說書人折扇一甩,郎朗開口,自報家門後,道:“今日開講

,上古四**寶。”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自盤古開天辟地,混沌兩分,這世間原本靈氣充沛,你我皆可成仙。可惜,好景不長,這仙多了,神就不滿了,神頤指氣使,仙也不樂意了,於是彼此爭鬥無休,人鬼神開啟了一場浩大的封神大戰,無數生靈塗炭。最後,人皇顓頊,絕地天通,徹底斷絕了天與地的溝融,從此劃分三界,雖然仍舊以天為首,可實際是各為其政,這才換來三界太平。”那說書人聲音抑揚頓挫,臉上神動色飛,很快就吸引了客人們的注意力,“傳說封神大戰後,有四樣上古法寶流落人間,相信各位客官也都聽過,那便是東皇鐘,神農鼎,山河社稷圖和軒轅天機符。”

關於上古四法寶,修仙者儘人皆知,解彼安知道的肯定比這說書人多,他還見過其中兩樣,但他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法寶嘛,不稀奇,天下之有成的修士,誰還沒有一兩樣法寶傍身,可這上古四**寶,各個有毀天滅地之威力,得其一者獨步天下,得其二者……”說書人輕咳兩聲,搖頭晃腦,“不可說,不可說。”

席下響起笑聲和掌聲。

解彼安也笑了起來。

範無懾腹誹道,怎麼這麼愛笑,這有什麼好笑的。

小二開始上菜了,解彼安把一大盤紅燒魚頭放到範無懾面前:“這是他們家的招牌菜,鮮得很,快嘗嘗。”

“先說這四**寶之首的東皇鐘,此法寶乃東皇太一之法器,可攻可守,攻,則所向披靡,守,則固若金湯。大家也都知道,此法寶所歸何人,所在何處。”

底下有人叫道:“就在咱們酆都。”

“不錯。這法寶被冥府武判官、鐘馗鐘天師所得,得了這麼一件寶貝,稱帝稱雄,不在話下,可鐘天師是何等人物,他竟將這寶貝,放在酆都補結界,使人鬼互不侵擾,這等境界,真是高山仰止,叫凡人望塵莫及。”說書人朝天作揖,以示敬仰之情。

“鐘天師是在世神仙。”一個小販在下面吆喝,“我這裡有鐘天師的最新畫像,貼在家中,可鎮宅辟邪,隻要三文錢一幅。”

解彼安噗嗤一笑:“他們總把師尊畫這麼醜,師尊每次都氣

死了。”

範無懾看了一眼那鐘馗畫像,畫中一虯鬢大漢,眼如銅鈴,虎背熊腰,表情猙獰,看來是憑著民間的想象,怎麼嚇人怎麼畫,又想起鐘馗醉得東倒西歪的邋遢模樣,實在是荒誕滑稽。

“這第二件法寶,便是神農鼎,乃是神農炎帝的法器,世間萬物皆可煉化,能淬煉出最頂級的法寶、武器、仙丹,令天下修士趨之若鶩。可這神農鼎,人人皆知它在何處,人人都看得見、摸得著,卻誰也無法據為己有。”

那神農鼎身在昆侖,化形一座仙山,的確是看得見、摸得著,能使用者卻寥寥無幾。

“這神農鼎是活火山,常年休眠著三昧真火,此火隻能用靈力催動,在煉化的過程中,靈力不絕,則火不熄,否則就前功儘棄,世上還沒有一人能夠獨自催動此鼎,用一次,所耗巨大。這寶貝最近一次開爐,還是六年前,金陵銜月閣閣主,給自己的大公子蘭吹寒淬一把劍。”

解彼安悄悄對範無懾說:“師尊當時也帶我去看熱鬨了,銜月閣招來百名高階修士,輪番護鼎,足足煉了三天三夜。”

範無懾不以為然:“聽說過。”

解彼安一臉敬仰地說:“那真是一把稀世好劍,配得上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蘭大哥人也好,知道我喜歡蘭花,便送我一棵蓮瓣蘭的百年母株,極為珍貴,我……”

範無懾“啪”地一聲撩下了筷子。

解彼安不解道:“怎麼了?”

解彼安為彆的男人露出崇拜的神情,令範無懾妒意橫生,他磨了磨後槽牙,擠出一個字:“……辣。”

解彼安把水杯遞給範無懾:“來喝點水,我適才問你,你又說可以吃辣,下次我讓他們少放點辣子。”

那邊的說書人,已經說到了山河社稷圖。

“這山河社稷圖,是女媧氏的法器,傳說有包羅萬象之能,移山填海之威,曾在宗天子的藏寶庫裡呆了幾百年,也無人能發揮其用,直到有人盜走了它。”說書人故作神秘地說,“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百年前的羅酆山大戰,此圖又消逝的無影無蹤。這山河社稷圖,是四**寶中最神秘的,究竟有何效用,眾說紛紜,據說啊,此圖可以讓人如臨仙境,如墜地獄

。”

聽到“宗天子”三個字,範無懾的瞳光變得陰陰沉沉。

“那宗天子……”解彼安突然道。

範無懾心臟一窒。

“宗氏的故事,你要是感興趣,下次我帶你去聽雨樓聽,那家有位先生講得好。”解彼安給範無懾夾了一塊魚,“小心刺。”

範無懾捏緊了筷子:“民間不是不敢提宗子梟嗎。”

“那位先生膽子大,聽客也開明,再說他也不提魔尊的名字,也不說宗子梟入魔之後的事。隻把宗氏從創派到稱帝,到因為宗子珩、宗子梟兄弟鬩牆而覆滅,由盛極至衰敗,梳理得清清楚楚,我隻聽過兩次,後來買了他編的書,頗為有趣。”

範無懾心潮翻湧,無法平靜。光陰百年,一切都已歸為塵土,當年種種,一個忘了,一個記得,聽著此人用閒話野史的口吻談論前世的他們,那不痛不癢的模樣,隻讓他又怨又恨。

說書人說到了聽客們最感興趣的最後一件法寶——軒轅天機符。

“這軒轅天機符,原該和山河社稷圖一同說,因為他們都曾經為一人所馭,此人憑這兩樣法寶,幾乎毀了人鬼兩界。”

聽客們發出籲聲,明顯都興奮了起來。

“軒轅天機符,乃西王母之法器,曾派遣九天玄女助軒轅黃帝大敗蚩尤,傳授其“三宮五意陰陽之略,太一遁甲六壬步鬥之術,陰符之機,靈寶五符五勝之文”,並贈與此符,可號令天地人三界之兵。軒轅氏後著《黃帝陰符經》,又稱《黃帝天機經》,書此符之玄詭。”說書人振奮激昂地說,“傳聞中此符流落人間,但百萬年來無人得見,都說傳聞不可信,它卻偏偏被那不可說之人給找到了,從此,天地變色,乾坤顛倒,一聲號令,得百萬陰兵,神佛難擋。”

大堂內鴉雀無聲。

靜默片刻,一個稚嫩的童聲突然說:“爹爹,我要這個符。”

肅殺的氣氛一秒破功,哄笑聲起,說書人也沒繃住,忍著笑說:“總之,羅酆山大戰後,此符被北陰大帝鎮壓在了九幽某處,再也沒機會得見天日。這位小小姐,可難為令尊啦。”

解彼安跟著眾人鼓起了掌,說書人的學徒在大堂內穿梭請賞,他也準備了點碎銀。

突然,街上傳來一陣騷亂,解彼安從窗戶探頭出去往外看,見一夥穿著無量派青衣道袍的修士正在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