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層巒疊嶂,聳翠入雲,以其山體之恢弘、峰壑之深邃、林木之壯美而聞名天下,但令其尊居世人心目中的第一仙山,還要歸功於隱逸此山的仙盟魁首——無量派。
數百年來,上蜀山雲鼎求助的、求學的、求藥的,無論寒暑易節,日日不絕。
但解彼安感興趣的,卻是蜀山點蒼峰有一種奇花,專在百花凋敝的秋天盛放,移植則不活,鴛鴦池的泉水天然沁甜,用來烹茶唇齒飄香,回甘無窮,山腳下的蘭溪鎮盛產各種美味美酒,他每次去都大飽口福。
可惜這一趟來蜀山,無緣山水茶酒,是蜀山的城隍向冥府奏報,請他前去收魂。
這位城隍名叫孫霞真,曾是無量派的一個長老,生前四處除祟降妖、接濟百姓,享有善名,但修為有限,屍解未能飛升,冥府便令他自己選,或投生個權貴世家,一輩子奢想榮華,或在當地做城隍,有朝一日攢夠了功德,便可位列鬼仙,超脫輪回。
尋常的往生者,都由當地的城隍或冥差直接收回冥府,隻有碰上那些不好對付的,才會奏請冥將出馬。
這一次孫霞真報來的人,是無量派的一名高階修士,其死因令人聞之膽寒——被挖了金丹而死。
解彼安身為冥將,自幼跟著師父穿梭人鬼兩界,見過的可怖死狀多不勝數,死於金丹被竊,真正讓人害怕的,是這意味著“以內丹練外丹”的魔修可能又要卷土重來了。
自古以來,這種喪儘天良的修行方式在人間修仙界犯下累累罪行,以內丹練就的外丹,名喚“人丹”,越厲害的修士的金丹練就的人丹,對服用者的修為提升就越顯著,殺一人、奪一丹,可增幾年、甚至幾十年修為,徹底改變根骨也不在話下,這誘惑實在太大了,使得此類魔修屢殺不儘。
由於竊金丹必須活人生挖,被竊丹者,畢生修為儘毀不說,大多會死於重傷或滅口,性情剛烈者,為了不遂魔修的願,寧肯自殺。這樣的往生者,必然怨念深重,魂不好收,還容易為禍人間。
解彼安未解詳情,光是聽到“竊丹”二字,已經開始憂心,到城隍廟一看,孫霞
真也正急得團團轉。
“哎呀,小白爺。”孫霞真的眼睛直直越過解彼安,往他身後飄去,“鐘天師呢?”
解彼安拱了拱手:“孫長老。師尊外出遊曆去了,歸期未定。”
孫霞真是個暴脾氣,修為淺皆因入世深,他聞言頓時又氣又急:“那個老醉鬼又去哪裡廝混了?就讓你一個人來。”
解彼安無奈道:“晚輩也不知道,孫長老不妨跟我說說情況。”他十四歲起就已獨當一面,見過風浪,就算師父不在,倒也沒怵過什麼。
“小白爺,不是我信不過你,是這次的人真的難對付,此人是我師侄的師侄的……”孫霞真算了半天沒算明白,“反正,他是香渠真人的入室大弟子,孟克非,你可聽過此人名號?”
“香渠真人?那不是李盟主的師弟嗎?”
“正是啊!這孟克非天資過人,修為了得,放在普通仙門,都足夠當家了。”
解彼安頓時明白孫霞真為何如此著急了。香渠真人的大師兄,正是蜀山無量派掌門、無量劍傳人、仙盟盟主李不語。香渠真人身為無量派長老,能做他入室弟子的絕非俗人,這樣的修為,這樣的地位,在自家地盤上,都被竊丹而死,那魔修該有多厲害、多狂妄?天下修士豈不人人自危?
“無量派一直率領眾仙家剿戮魔修,這些年雖然也偶有竊丹賊,但遭殃的隻是少數低階修士,孟克非被害,就說明出了高階魔修,我怕這江湖,又要腥風血雨了。”孫霞真順著白須,愁雲凝於眉目。
人間修仙者,修行方式分門彆類,劍修、武修、器修、丹修、符修,並無定法,但以損害他人或不入流之手段修行的,統統掃入魔修之列,為正統仙門世家所不齒。不過,普通的魔修不至於被趕儘殺絕,唯有竊丹賊,是人人得而誅之。不僅僅是因為此道殘忍下作,更因百年前,於此道曾出過一個幾乎傾覆人鬼兩界的蓋世魔尊,那是人間修仙界最悠長的噩夢。
孫霞真當年還是無量派的一個小小弟子,親曆過魔尊的恐怖,而解彼安從小到大也聽過不少邪乎其邪的傳說。世人對竊丹賊又恨又懼,對那位魔尊更是諱莫如深,連他的名字都不敢輕易出口。
解彼安安
慰道:“孫長老,您不要太擔心了,那魔修定然逃不過無量派的追查。我們先去看看往生者吧,久則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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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是遲了一步,趕到孟克非被害的地方,解彼安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靈壓——有人在設陣招魂。
招魂陣乃禁術,此術十分凶險,是以自身的靈力強行令死魂還陽,即便是修為深厚者,也未必控得住怨念深重的魂魄,稍有不慎就會引火**,輕則損失修為,重則危及性命。
即便隻是被上了身,對人的傷害也不小。而且,他們收魂的時候還要面臨既不能傷活人,又要收死魂的難題。
看來孟克非的死,對無量派衝擊很大,竟然甘冒此風險。身為天下第一仙門,掌門的師侄在自己家地盤上被挖走金丹,丟了性命,簡直是對無量派、乃至整個仙盟的公然挑釁,若不能儘快查出凶手,無量派顏面掃地不說,更難以向弟子、向友盟、向天下人交代。
而要查出凶手,自然是問受害者最快。
想阻止已是不及,解彼安和孫霞真眼見著一名長老帶著幾個修士,用靈力催陣,反而不敢打攪了,生怕他們分了神,被孟克非的人魂反噬。
孫霞真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這個香渠真是糊塗,我師弟那一脈傳下來的都是什麼蠢貨,招魂必不能全身而退,何況是孟克非這種高階修士的怨魂!”
招魂陣藍光瑩瑩,妖異非常,無量派的修士們看不見,但兩個冥界人看得清楚,孟克非的人魂一臉茫然地出現在了陣中,起初他試圖走出陣法,可屢試不靈後,神情便逐漸變得憤怒、猙獰,而後開始橫衝直撞,撞向一層層無形的屏障。
陣法的動蕩可苦了修為尚淺的修士,有人開始臉色發白,靈力不濟,香渠真人緊繃著臉,隔空畫符,打入陣中,高喊道:“回魂!”
孟克非的人魂被暫時鎮住了,一股妖風懸起,卷著細小的沙石在陣中盤亙不下。
香渠真人叫道:“孟克非,是你嗎?師父在這裡,告訴師父,是誰對你下此毒手!”
孟克非依舊茫然。
“克非,告訴師父,是誰挖了你的金丹!”
新死之人,三魂七魄正在彌散,神智懵懂,大多不知道自己已死,更不知道
自己此時此刻在乾什麼,但這句話一下子撥動了孟克非的記憶,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原本完好無損的衣料,突然血湧如泉,丹田處被挖了一個窟窿。他想起來的瞬間,怨念衝天,狂吼著要衝破陣法。
一名修士“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陣法明明滅滅,如風中殘燭。
“不好。”解彼安衝了過去,右手虛空一抓,手中多了一根通體翠碧的長棍。
“什麼人?!”香渠真人看向來者。
一名白衣少年手持青玉仗,從天而降。他白裳翻飛如雪浪,烏發秀逸如墨海,白色高帽上銘刻著古老的符籙,其下一張俊臉,天姿神彩,流盼生輝,翩翩若仙。
孟克非的人魂如餓虎撲食,進入了那低階修士的身體,解彼安持鎮魂仗抵向那人背心,拿捏著分寸一頂,想將孟克非的魂逼出來,可由於不敢施力,一試不成,反惹怒了孟克非,怨念如疾風般狂作,一眾修士都被彈了出去,陣法眼看就要熄滅。
隻剩靈力深厚的香渠真人苦苦護陣:“你、你難道是無常仙?”
解彼安叫道:“真人,快收了招魂陣!”孟克非正在通過陣法吸收靈力,會越來越難對付。
“可我還沒問出凶手!”
解彼安與被孟克非上身的修士纏鬥起來:“他已身死,生前種種,自有冥府審問,豈可犯禁招魂?你問不來答案,反而會害了這修士的命,再不收,我便告你一狀,減你陽壽!”
那修士兩眼赤紅,像是把解彼安當成了仇人,招招要命,孟克非修為了得,無量劍高深莫測,本就難對付,解彼安生怕傷了無辜之人,處處掣肘,狼狽閃躲,右臂很快中了一劍。
孫霞真在一旁乾著急。他碰不到活人,所以幫不了解彼安。
香渠真人見那修士形容癲狂,隻能含恨收了招魂陣,幫解彼安一同壓製孟克非。
眾人齊上,終於製服了那修士,解彼安的鎮魂仗在他天靈蓋上一敲,便將孟克非的魂敲了出來,在鎮魂仗的威壓之下,那縷人魂變得老老實實。
香渠真人一時老淚縱橫:“我徒兒到底為何人所害,無常小仙君可否告訴我。”
解彼安掐了個凝血決,止住自己的傷,他歎道:“真人節哀。不是我不肯
告訴你,我隻管收魂,他生平種種,要到閻羅殿去審問評判。活人的事是人間事,死人的事是幽冥事,不可逾越。”
“可是……鐘天師不也時常管人間事。”
解彼安很是尷尬:“呃,師尊與我職級不同。”他師尊我行我素,要是上得了天,昊天大帝的事興許也敢管一管。
“那鐘天師身在何處?鐘天師不也痛恨竊丹魔修嗎。”
“師尊遊曆去了,歸期未定。真人,告辭了。”他雖然是個活人,但收魂時都儘可能避人而行,就是因為活人大多對他們有所圖。香渠真人是懂人鬼兩界的規矩的,僅是求個答案,不算過分,他碰到過不少試圖苦求他、逼迫他、賄賂他以期達到各種目的人,每每遇上,都很頭疼。
香渠真人失望、悲痛至極,看著孟克非的屍體,恨道:“克非,你且去投個好胎吧。師父一定會查明凶手,為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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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彼安將孟克非的人魂帶回冥府,交與鬼差,他的任務便完成了,接下來的善惡審判,是閻羅殿的事。他正打算去處理一下傷勢,便聽得一個咋咋呼呼的大嗓門老遠響起:“白爺,白爺!”
一名不過十一二歲的俊秀少年噔噔蹬跑了過來,一臉驚恐地嚷道:“天師、天師回來了!”
這少年是他們的近侍,名叫薄燭。
解彼安又驚又喜:“什麼,師尊回來了?”他已經數月沒有師父的消息,此時當然是高興的,可見薄燭神色慌張,他擔心師父是不是又又又闖禍了。
“回來了,還、還帶回來個人。”
“咦?師尊倒是突然乾起正事了。”
“不是啊。”薄燭急得手舞足蹈,“他不是收了人魂回來,他、他帶了個活人回來。”
解彼安張大了嘴:“活人?”
“趁著還沒把崔府君招來,您可快去看看吧。”
解彼安冷汗直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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