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看著範無懾不加掩飾的殺意,著實擔憂他若見到那個處刑官會失控,比剛才見到奇摩科時更加失控,但為了找到蘭吹寒,似乎也彆無他法了。解彼安悄悄摸了摸懷中的天機符,心中稍定,至少天機符在自己手中,範無懾總不至於把整個地獄給毀了。
“要怎麼找到那個處刑官?”
“去他最喜歡的那間刑室。”
聽到“刑室”二字,解彼安的心一沉,他還沒從方才所見的畫面中緩過來。
“他喜歡血腥。比起其他處刑官換著花樣折磨囚徒,他喜歡單純的血腥。”範無懾攥緊了手中的劍。
“如果蘭大哥在他手中……”
“或許吧,但隻要江取憐不想讓蘭吹寒死,就不會上極端的刑具,因為活人的肉身不能無限複原。”
解彼安的腦中卻有了一些極端的聯想,他打了個寒戰:“走吧,儘快。”
倆人在星羅棋布的刑室中穿梭,偶然碰到處刑官或陰差,也憑著一身裝扮輕易蒙混了過去,越往深處走,刑室就越大,火焰熔岩的熱度熏得人呼吸困難,一個活人在這種環境下,哪怕是修為深厚者,恐怕也撐不過一日。
範無懾最終在一間巨大的刑室前停駐了腳步,這裡的石壁長長地延展向兩側,一眼望不見頭,石門高聳,重逾萬斤,火山岩壁上蜂巢狀的無數孔洞,像一隻隻不懷好意的眼睛,鋪滿了四面八方的每一面牆,置身其中,有種要被那邪惡的目光洞穿的錯覺,令人背脊寒涼。
範無懾將手貼上了石門,他回頭看了解彼安一眼,儘管臉上覆著鬼面具,也擋不住他鋒銳的目光,它們落在解彼安的臉上,好像在質詢什麼。
解彼安讀懂了那眼神的含義:“我準備好了。”
那厚重的石門被輕易推開了一條可供通行的縫隙,他們還未來得及踏進去,裡面的東西——熱浪、慘叫、呼喝、血腥、腐臭、怨氣,已經撲湧了出來,幾乎要將人淹沒衝倒。
眼前是一個曠達的洞穴,以九龍石柱支撐,九根龍柱三三排布,作為陣基與地上的巨型法陣相輔相成,那法陣之龐大繁雜是解彼安此生僅見,陣樞深如
溝渠,無數符籙形成的圖騰像樹葉的脈絡,與作為軀乾的陣樞緊密相連,它們實際是血河的乾流與支流,腥臭的血液在其中流淌,最終彙向九龍陣中間的那根最粗的黑龍盤龍柱,黑龍柱下是一片血池,是為此陣的陣眼。
每一根龍柱上,都綁著不止一個人魂,大大小小的處刑官在對他們剝皮抽筋、剮肉剔骨,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入九龍血陣。
解彼安毛骨悚然。那熱氣混雜著濃鬱的腥臭,令他腹中翻江倒海。
範無懾倒吸一口氣,一步一步,緩緩走了進去。
洞穴的正西方向,有一火山岩堆砌而成的寶座,寶座上半躺著一個,不,一尊肉山。
奇摩科也不過兩人高,而這肉山當真像一座小山丘,身體肥碩得驚人,一層層**的、白花花的肉直堆疊到地上,更甚者,他有六隻臂膀,散發出與其體型完全匹配的深重的陰氣。一群小鬼正圍在他身側,給他擦著身體。
此等修為又豈會是普通的處刑官,分明是一個鬼王,解彼安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是傳說中江取憐麾下一員大將——白鬼王。
而對於範無懾來說,他是無間地獄統領所有處刑官的處刑長。
二人走到肉山寶座前。
“來者何意。”白鬼王莫尚存緩緩開口,聲如洪鐘。
陰差來此,不是送人就是提人,他們沒有押人來,那自然就是來提人的。
“提人。”範無懾率先開口,聲量明明不大,卻清晰地傳遞至石洞的每一個角落。
莫尚存察覺到不對,這樣的內力絕非普通陰差能擁有,他抬起了脖子,仔細看向二人,肥肉間的細縫裡勉強可見一對眼睛,卻犀利又明亮:“據我所知,近日並無人刑滿。”他皺了皺鼻子,發出一聲疑惑地鼻息。
“提人。”範無懾看著莫尚存的目光堪稱凶殘,隻不過被面具稍作遮掩,否則僅是這樣的眼神,已經足夠威赫萬鬼。
莫尚存心念一動:“不對,是活人的味道!”
石洞內的處刑官紛紛驚訝地看了過來。
範無懾摘掉面具,隨手一拋,就掉入了血池中。
“……是你。”莫尚存那堆砌肥肉的臉上原本已不該出現表情,可偏偏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緊繃,他旋即
大笑,“是你,真的是你,尊上好本事,竟然真的回來了。”
“說到自然做到。”
“打我聽說尊上重生為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定會回來找我們。”莫尚存陰笑道,“我在無間地獄千年,從未有人去而複返,也不辜負你當年那番狂妄豪言。”他的目光落到解彼安身上,“那麼這位,想必就是空華帝君的轉世了。”
解彼安也摘掉了面具,冷冷地看著莫尚存。
“帝君雖是第一次見我,我對帝君卻十分熟悉,簡直像是老朋友了。”莫尚存桀桀怪笑,“畢竟這魔尊在無間地獄受刑的百年間,嘴裡翻來覆去的可全是你。”
範無懾的靈壓暴漲,目光如炬,黑死氣頓時在周身繚繞開來。
“無懾。”解彼安低聲叫道。
這一聲呼喚勉強幫範無懾壓製了洶湧的仇恨,但他的雙拳依然攥得咯咯響。
“尊上還記得當初是怎麼呼喊求救的嗎。”莫尚存“嘖嘖”兩聲,“可惜你的大哥,從始至終也不曾來救你。”
解彼安的呼吸變得急促。
範無懾發出森冷的、切齒的聲音:“莫尚存,我回來了,你就要變成他們了。”
他們,指的是那些正在受刑的罪鬼。
莫尚存獰笑道:“無間地獄是我的地盤,我在這裡親眼見著你像個新生稚兒般任我宰割,你覺得我會怕你嗎。”
“你會。”範無懾的劍刃出鞘。
莫尚存身上的肥肉抖了抖,六臂同時戒備地抬了起來:“你不會是專程回來找我們報仇吧。”
“蘭吹寒在哪裡。”解彼安喝道。
“哈哈哈,果然是為了那個活人。”莫尚存冷道,“紅王命我好生‘招待’他,我豈敢抗命。”
“你對他做了什麼!”解彼安厲聲道,“他現在何處!”
“他自然就在此處,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找到了。”
解彼安也抽出了劍:“看你有沒有本事藏他!”
“彆急。”莫尚存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我還想與尊上,好好敘、敘、舊。”他一手隨便抓了一隻身邊的小鬼,對著那驚恐萬狀的小鬼吹了口氣,就扔到了範無懾和解彼安面前。
隻見那小鬼的骨骼面容快速發生了變化,竟在眨眼間,變成了範無懾的模樣,隻是他
蓬頭垢面,長發散落,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不知道挨了多少刀,鮮血淋淋,就那樣搖搖欲墜地跪在倆人面前。
解彼安驚得後退了一步。範無懾低頭看著眼前的“自己”,眸中悄然爬上黑死氣。
“好疼……”那小鬼變作的範無懾,不,準確來說,是宗子梟,發出低啞的呻吟,“好疼,大哥。”他抬起頭,含淚的雙眼望向解彼安,眸中寫滿了恐懼和哀求。
解彼安渾身大震,瞳孔緊縮,像是有人瞬間扼住了咽喉,他既無法發聲,也難以喘息,他生出逃離此地的衝動,兩隻腳卻生了根似的難以動彈。
“大哥,好疼啊,小九好疼啊……”“宗子梟”不住哀嚎,“大哥,救救我啊,求你救救我,大哥!”
解彼安再次踉蹌後退,仿佛眼前的東西會吃人,會掏出他的心臟,一口一口地啃噬乾淨。
莫尚存又抓起兩個小鬼扔了下來,一個變作熔岩池中的宗子梟,已經被融得不成人形,大張著嘴乾嗥,卻發不出聲音,一個變作被火焚燒的宗子梟,烏黑焦臭的一團,在熊熊烈焰中發出撕心裂肺地呼喊:“大哥,大哥,救我——”
解彼安目眥儘裂,五臟六腑像被扯出了腹腔,又一刀一刀地切成碎片。
那三隻小鬼在莫尚存的操控下變幻著形態,重現宗子梟在無間地獄百年間遭遇過的酷刑。
“大哥,救我,我錯了,我好疼,大哥——”
“大哥,救救小九,救我——”
“大哥,大哥,大哥,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解彼安抱頭嘶吼,無法承受他所看到、聽到的一切。那一聲聲“大哥,救我”像永不停歇的詛咒,將他的意誌徹底擊垮了,小九在向他求救,他的小九在求救啊,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可他從不曾聽到、從不曾出現。
小九一定很疼,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絕望,可他從不曾出現,於是一時,一天,一年,十年,百年,他的小九就這樣挨過了無間地獄的一百年。
浸透了痛苦與絕望的、血淋淋的一百年。
為什麼要讓他看到這些!為什麼他無能為力!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折磨他和他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