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是一個月之中陰氣最重的一天,民間所有祭拜鬼仙的儀式都會選在這一天進行。
自中元節之後,被江取憐放出去的凶鬼惡靈頻頻侵擾活人,修仙界又動亂不堪,顧此失彼,百姓們求助無門,於是各地城隍廟的香火突然之間旺盛了起來。在月圓這一天,更是有許多百姓要在太陽下山後去拜城隍。
為安全起見,宋春歸派無量派弟子將城隍廟圍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百姓們不明所以,以為無量派要做什麼**事,以應對日漸增多的邪祟,前來圍觀的反而越來越多,根本趕也趕不走。
宋春歸放心不下,來親自鎮守。
打開鬼門關是件大事,就算孫霞真一個小小城隍,遠沒有紅鬼王的功力,但撕開一條罅隙依然可能對人間造成巨大的影響,也正因為孫霞真不是鬼王,他對鬼門關的掌控連自己也不甚有把握,打開似乎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開多大,開在哪裡,把人送進去之後,還能不能關上。
這些風險,孫霞真都實誠地跟解彼安一一說了,這種明令犯禁的事,若不是非常之時的非常之法,他肯定也不會做。
“孫長老,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們會用魂兵器協助你,儘量控製這個鬼門關,最重要的,是要確保當地百姓的安全。至於我們會出現在九幽的什麼地方,之後又怎麼回到人間,你就不必操心了。”
“小白爺,這事兒我從來沒乾過,我儘力而為吧。”
“多謝。”
太陽下山後,孫霞真在庭院裡畫了符陣,陣眼上插了一面面鬼幡,地上潑灑了一灘牛血。一切準備妥當,他掐指一算,又皺起了眉。
“孫長老,怎麼了?”
“都這個時候了,陽氣怎麼還這麼重。”
範無懾道:“城隍廟外圍了很多百姓。”
孫霞真驚訝道:“怎會如此?”
這時,宋春歸恰好推開院門走進來:“天已經黑了,你們準備的怎麼樣了?”他看不見孫霞真,但見院中布置的一切,神色有一絲擔憂。
“已經好了,隻是城隍說四周陽氣太重了。”解彼安道,“能否驅散百姓?”
“好,
不過要費些時候。”宋春歸叫來自己的弟子,吩咐了下去。
很快地,他們就聽到城隍廟外傳來一些響動,無量派弟子在勸百姓們回家,人群逐漸在散去。
孫霞真道:“差不多了,小白爺,你將他請出去吧。”
解彼安看了宋春歸一眼,宋春歸立刻領會了:“白仙君,你們就在這裡進入幽冥界?是否還從這裡回來。”
“應該不會從這裡回來了,去了九幽後,一切要隨機應變,之後也不需要再把守城隍廟。”解彼安道,“多謝宋真人。”
“好,望白仙君保重。”
解彼安正色道:“真人,若我能活著回來,希望看到你已經擺平了‘內務’,去做更重要的事了。因為無論我們能不能成功,人間都要經曆一場漫長的戰爭,仙盟必須重新立起來,這就要靠你了。”
宋春歸頓了頓,似乎也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一定。”
宋春歸退了出去,將院門輕輕闔上。
孫霞真開始念咒,同時釋放出陰氣附著於鬼幡,那些鬼幡像被強風刮過,一面接著一面地立了起來,但院內分明無聲也無風。
其實任何一個鬼,都有打開人鬼結界的可能,隻要修為足夠深厚。在結界上哪怕隻是撕開一個小小的縫隙,也需要極大的功力,且一旦被陰差發現,就會遭到懲處,就算是江取憐,在強行打開鬼門關後,也因為消耗太大而必須逃走。
因而這件事對孫霞真來說,幾乎是百害無一利,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孫霞真口中念念有詞,鬼幡開始無風自動,獵獵飛舞,潑灑過牛血的黑紅的土壤,突然開始翻騰起來,像是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但出土的絕非種子枝丫,而是血,鑿了血窟窿般,一股股地往外冒,又像被煮沸了似的伴隨著升騰的熱氣和氣泡,咕噥作響,同時散發出濃烈的腥臭味,令人陣陣反胃。
那片土地仿佛在他們眼前生生地腐爛了。咒陣上妖異的紅芒忽明忽暗,冒著血水的土地一點點向內凹陷。
鬼門關就要打開了!
解彼安和範無懾手中的魂兵器都嚴陣以待,以防最糟糕的情況出現,比如,放出厲鬼。
就在這時,門外起了一陣騷亂聲,有人在低聲爭辯什麼,
聽不真切,但衝突的意味很明顯,而薄淡下去的陽氣,竟又聚集了起來。
孫霞真嚇去一身冷汗:“快把外面那些人趕走,鬼門關已經開了,陽氣會把厲鬼引來的。”
範無懾就要去處理,卻被解彼安阻止了:“我去,你在這裡守著鬼門關。”他怕範無懾不知輕重,傷了人。
走出城隍廟,解彼安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李誌清。
他以為李誌清根本不敢見他們,生怕自己被“父債子償”,但見李誌清帶了這麼多人,跑到這裡來與宋春歸對峙,莫非,是不知道他們在這裡?
“怎麼回事?”解彼安冷冷地看著李誌清。
李誌清見到解彼安,明顯瑟縮了一下:“白、白仙君,還是該叫您帝君……”
“少廢話。”解彼安不客氣地打斷他,對宋春歸道,“你們無量派的事,回家關門去解決,鬼門關正在打開,這裡不能聚集這麼多陽氣。”
宋春歸臉色鐵青,忍著怒意說道:“師兄,你也聽到了,並不是我要在城隍廟做法。我們不要耽誤了白仙君的大事,先回雲嵿吧。”
“原來是白仙君在做法。”李誌清的眼珠子轉了轉,“白仙君莫怪,實在是這段時間,我派幾名師兄弟都因除祟而出了事,宋師弟還不停地派人出去。”他冷冷地看向宋春歸,“你一下子調派了這麼多弟子,我自然以為是碰到了什麼厲害的東西。”
“為民除祟乃是修道之人的本分,紅鬼王放出那麼多凶鬼惡靈,我無量派乃天下第一大派,豈能視而不見。”
李誌清陰陽怪氣地說:“我們自然不能置百姓於不顧,面對凶鬼惡靈,偶有犧牲,雖是令人痛心但也無可奈何,可我就想問問宋師弟了,為何這幾天接連出事的都是我李家的子侄?怎麼就巧的偏偏他們被派去的地方總遇上厲害的邪祟?”
宋春歸板著臉道:“師兄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不如說直白點。”
“說直白點,就是……”
“夠了!”解彼安低喝道,“我剛剛說過的話,彆讓我再重複一遍。”
李誌清訕訕地拱了拱手:“白仙君莫怪。”他睨了宋春歸一眼,帶人走了。
宋春歸歎了口氣,低聲道:“白仙君,無量派之內,李家的
親故占了半壁江山,所以……我有難處。”
“現在沒有人可以幫你。”解彼安沉聲道,“李家這對父子究竟怎麼樣,相信你心裡有塊明鏡,我隻勸你放下愚忠愚孝,以大局為重。”說完,他不等宋春歸反應,轉身回了城隍廟。
鬼門關已經徹底打開,地上一道粗獷的、泛著紅光的地縫,四周全是噴湧出來的黑血,像是一張怒張的獸口,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範無懾看了解彼安一眼,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目光沉靜又篤定,不見一絲一毫的遲疑。
解彼安心室一緊,痛麻襲來。他想起他和範無懾做師兄弟的那幾年,每每他們遭逢凶險,範無懾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告訴他“彆怕,有我在”,並且說到做到,一次次帶他化險為夷。於是那個當時還稚氣未脫的少年,竟成了他的定心石,好像無論碰到什麼災禍,隻要倆人攜手並肩,就一定能闖出來。
解彼安移開了目光,他深吸一口氣,走到了鬼門關前,範無懾走到他身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樣的力道是不容許他鬆開的。
孫霞真道:“小白爺,您要保重啊。”
“多謝孫長老,我們下去之後,就儘快把鬼門關關上吧。”
“你放心。”
解彼安邁出一步,又頓住了腳步:“孫長老,如果我回不來,望你協助宋春歸,他或許是唯一能支撐起修仙界的人了。”
孫霞真喟歎一聲:“是。”
倆人毫不猶豫地跳入了地縫中,從人間,墮入無儘黑暗與血腥的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