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二人怔忪了許久,直到持續的熱浪帶來皮肉要被烤化般的疼痛,他們才回過神來。
解彼安瞪大了眼睛:“江取憐的紅宮怎麼會有一個連接地獄的入口?!”
範無懾面無表情地望著獵獵燃燒的地獄業火,暖橘色的火光映襯在他冷峻的面上,逐漸呈現出血紅的陰森。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到這裡,但那時,他一定帶著軒轅天機符,號令萬鬼,讓這曾經將他碾碎成泥的煉獄,成為他的掌中之物,而不是這樣毫無征兆地闖了進來。他強抑住恐懼,但掩不住慘淡的臉色。
“他瘋了,他想乾什麼!”解彼安心中湧上巨大的不安,“他身為典獄,竟為自己留了這樣一個暗道,凡是打入地獄者,必為其生前所犯罪孽付出代價,懲惡揚善,因果循環,這是人鬼兩界的共識,亦是天道,他究竟想乾什麼!”
“天道。”範無懾冷笑一聲,輕蔑地說,“天道是誰定的?”
解彼安愣了愣。
“天道乃天人之道,所以天人既不必受輪回之苦,也不必受地獄審判。”範無懾盯著那錐形的浮山,低聲說,“假使天人有罪呢?大道之行,必不失公允,尊卑有彆的道不是道,隻是一種利己的手段罷了。”
“無懾……”解彼安一時被這番話震住了,踟躇道,“你說的有一定道理,隻是,自絕地天通後,這就是三界得以平衡的規則。”
範無懾從來不認這樣的狗屁天道,天人斷絕了天地溝融,獨享浩然靈氣,使得人間修仙者越來越難以成仙,若不是為達成超脫輪回、長生不老、得道飛升這個修仙者畢生追求的理想,宗子珩的一顆金丹又怎麼會引來人人趨之若鶩,他冷道:“我知道,我隻是心有不平罷了。”
解彼安歎了口氣:“無懾,這世上,原也沒有絕對的公平,無論天道如何,至少做了惡,必受懲罰,這是毋庸置疑的,江取憐在地獄內設置這個密道,除了偷渡罪鬼,還能有什麼原因?我必須稟報崔府君,徹查此事。”
“師兄,你先冷靜一些。”範無懾道,“不說我們還沒找到出路,就算我們平安離開了,你要
稟報崔府君,你如何向他解釋我們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
解彼安頓時噎住了。以崔府君賞罰分明的處事手腕,他們倆也一樣討不到好,他猶豫了一下:“茲事體大,哪怕崔府君要罰我們,也認了。”
“話雖如此,現在也不是時候,你忘了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救師尊嗎。”
解彼安深深擰起了眉毛,如果他們現在把這件大事捅到崔府君那兒,勢必要驚動十殿閻羅和五方鬼帝,而江取憐現在還不在冥府,也不知何時回來,又不能打草驚蛇,他們很可能會被困在冥府,想到這裡,解彼安泄了氣:“沒錯,現在不是時候。”
“這件事當然不能放任不管,但最好還是先跟師尊商量,謀而後動。現在,我們必須先想辦法離開。”範無懾抬頭望去,懸浮山的正上空,隻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我們在羅酆山的地底,能否直接飛上去?”
解彼安搖頭:“不可能的。地獄是整個九幽戒備最森嚴的地方,有著極其強的結界,拿不到十殿閻羅的令牌,任何人、鬼都無法出入,鬼魂在閻羅殿判罰完,就會被陰差帶來地獄服刑,隻要進了地獄,除非刑滿,不可能逃出去,更彆提我們活人,如果擅闖地獄被發現了,就算崔府君有意偏袒,也少不得罰掉我們十年陽壽。”
“你之前不是來過?”
“那是師尊帶我來巡視,但我們也隻是在上幾層,越往下守衛越嚴格。”解彼安看著那錐形浮山的最底部,無限收窄的尖錐部分的山體,就像一根石杵,想要插入滾滾熔岩,他用手指了指,“那裡,就是地獄十八層——無間地獄,隻有犯下禍亂蒼生之罪行的大惡人才會被投入此地。”
範無懾緊抿著唇,目光陰沉。
“這裡行不通,我們還是得回去。”
倆人通過山道折返回去,卻發現之前那堵被破壞的牆不見了,眼前變成了死路。
解彼安疑惑道:“莫非,這個地宮的布局是按時辰變化的?”
“有這個可能,我們下來有一個時辰了吧?已經變了兩次了。”
“不知道打通這堵牆,我們會回到哪個房間。”解彼安說話間,已經故技重施,在牆上開了一個洞。
轟隆聲響
過後,地宮那熟悉的石壁再次出現在眼前,這一次,他們竟剛好回到了疑似江取憐防止南苗玉偶的那間石室。
“竟是這裡。”解彼安又走到那個空蕩蕩的寶箱前,看著裡面藍紫色的錦囊的輪廓,想了想道,“我應該把這個箱子帶走,免得對峙的時候江取憐不認賬。”他說著就抱起了寶箱,打算收入乾坤袋。
“又犯傻。”範無懾輕斥道,“放回去。”
解彼安一時有些羞惱:“怎麼了,你這什麼口氣,我是師兄你是師兄。”
“隻要咱們沒被江取憐抓個正著,今天的事我們也不認賬,但你拿這個跟他對峙,是要告訴他偷入他藏寶庫的就是我們嗎。”
解彼安也反應過勁兒來:“我一時忘了罷了。”
範無懾唇角含笑,直勾勾定盯著解彼安:“犯傻的師兄也很可愛,好想咬你一口。”他說“咬你一口”時,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可不是小孩子渴望咬一口酥糖,而是猛獸渴望品嘗獵物。
解彼安不出意外地一陣心慌,連忙把寶箱放回了石台上,卻因為忙亂,並沒有放穩,於是倆人眼睜睜地看著本該因為重心失衡而掉在地上的寶箱,依然詭異地留在石台上。
解彼安還保持著一手要去扶的姿勢,僵在半空。
範無懾圍著石台繞了半圈,突然動手推了一下寶箱,將它遠遠推出石台,更令人頭皮發麻的事發生了,寶箱平白無故地懸浮在半空。
“怎麼回事?”解彼安仔細把寶箱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什麼特彆之處——除了它會“飛”之外。
範無懾凝神思索片刻,突然走到一旁,把另一個石台上的一件法寶掃了出去。
與那寶箱一樣,它也同樣懸浮在半空。
這件石室的所有寶貝皆是如此。
解彼安隻覺一個頭兩個大:“莫非是江取憐把這些東西掉地上摔碎了,所以施了特彆的咒?”這解釋聽起來太牽強了,這裡面哪有什麼易碎之物。
“不對。”範無懾拉上解彼安,走向另一間石室,又扔了幾樣法寶,果然全都不會落地。
解彼安一遍遍地環視著四周,他感覺自己抓住了一些線索,但一時又無法拚湊到一起:“等等,我們梳理一下。首先,我們沒有中幻覺。
”
“嗯。”
“也不是機關,至少沒有我們知道的那種機關,所有的變化都在消無聲息中完成了,沒有什麼機關能做到沒有聲音也沒有痕跡。”
“嗯。”範無懾道,“那麼隻可能是某種陣法了。”
“這個陣法到底是怎麼施展的,多久變換一次,為什麼要讓這些法寶懸浮在半空。”
“九州之大,無奇不有,但這個陣法連《天機經》上都不曾見過,確實很厲害。”
解彼安看了範無懾一眼:“無懾,你經常研究《天機經》嗎?你那青城山的師父,教你正派劍道,還教你這種旁門左道?”早在他們在點蒼峰山洞裡發現宗明赫和天罡正極縛魔陣時,他就覺得範無懾對那本**的了解遠超年齡。他們這個年紀的修士,正是進步飛速、日新月異的時候,哪有時間研究亂七八糟的東西,隻有接近自己的上限,無論如何難以突破時,才會想起一些邪門歪路。
“是啊,他什麼都涉獵。”範無懾坦蕩地說。
解彼安心中有古怪,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你在《天機經》裡一定看了不少詭譎的陣法,眼前這個,可有思路?”
“我確實有一個懷疑。”範無懾道,“不過,有點冒險。”
“我們就是在冒險。”
範無懾環顧四周:“不是幻術也不是機關,那麼一定就是陣法,陣法分死陣和活陣,活陣幾乎都是通過活人完成的,我們碰到的這個陣,很可能是一個以死物做成的活陣。”
“死物做成的活陣?”解彼安品著這幾個字,“若是真的,倒確實新奇。”
死陣,顧名思義,就是不會變動的陣法,比如防護陣,招魂陣,天罡正極縛魔陣,而活陣就是會變化的陣,通常由一個人或很多人來操控,比如八卦陣,降雨陣,十八羅漢陣。能將一整個地宮做成陣法,將二十四間石室各自安排在妥當的陣點,甚至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化,這樣的頭腦和修為,世間罕有。
“我猜……”範無懾抬頭仰望片刻,又低頭看著腳底,“我猜,這會不會是一個玩弄空間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