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6403 字 8個月前

時隔多年,宗子勻重回大名,他沒有像其他賓客一樣被安置在大名城內的客居,而是被召進了宮中。

宗子珩在書房見了他,屋子裡除了這對真正的兄弟,隻有宗子梟和蔡成毅。

宗子勻拱手道:“見過帝君。”他謹慎地看了宗子梟一眼,恭敬地說,“見過尊上。”

宗子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五親王。”

許多年前,他們還是五哥和九弟,雖不很親近,但也是兄弟一場,如今再相見,卻已是隔山隔海。

“老五,一路辛苦了。”宗子珩淡淡一笑,“你胖了些,平時是不是偷懶了?”

“帝君見笑,我遊曆四方,發現民間的美味美酒,實在是多得品不過來,哈哈。”

“是啊,我從前外出遊曆,也總醉情山水民俗,人間啊,真是有萬般精彩。”宗子珩笑著笑著,笑容卻慢慢消失了,這十年來,他囿於這森冷寂寥的宮牆之內,幾次出宮,也都與討伐五蘊門有關,再不曾像少年時,懷著對九州的好奇,享受自由與探索的無儘樂趣。

宗子勻過上了他最向往的生活,他真的好羨慕。他這輩子已經萬劫不複,但他要讓宗仲名逃出這座牢籠,做一個自由快樂的人。

兄弟二人一陣寒暄,還聊起他們都去過的一些地方的風土民情,聊的內容並無要點,卻好像十分得趣。宗子梟在一旁不發一言,隻是迷戀地看著大哥臉上短暫閃現的神采。

宗子珩原本想宗子梟聽得無聊就會離席,沒想到半天都不走,終於忍不住道:“子梟,我與老五多年不見,還有許多話想說,你不如先去忙彆的吧。”

宗子勻暗暗緊張起來。依他對這倆人的了解,和這段時間聽到的風言風語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他根本想象不出他們現在是如何相處的。

宗子梟唇角微勾,懶洋洋地說:“既然大哥今天有兄弟作陪,應是很高興的,晚上會不會多吃些?”

“會的。”

“那就好。”宗子梟款款起身,慢騰騰地睨了宗子勻一眼,那一眼飽含警告。

宗子勻如坐針氈。

宗子梟走後,宗子勻才鬆了口氣:“帝君……”

“你我兄

弟之間,不必拘謹,還是叫大哥吧。”宗子珩靜靜地凝視著宗子勻。

“……大哥。”宗子勻抓了抓頭發,乾笑道,“沒想到大哥會召我回大名。”

“我原本並無想過召你回來,你無家無累一身輕,天高海闊任遨遊,又何必踏足這泥潭。”宗子珩道,“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放心,我不會讓你卷入我們之間的紛爭。”

“大哥彆這麼說,雖然宗親皇室之名我並不看重,但我亦是宗氏子孫,守護宗氏基業我義不容辭。”宗子勻拱手道,“大哥若不嫌棄我修為淺薄,有什麼事,儘可吩咐。”

宗子珩對這個五弟頗為了解,他在眾多兄弟姐妹中,可說是存在感最弱,最會明哲保身的一個,對誰都笑臉相迎,不爭不搶,因為這份馴順,雖然不得重用,但也從未被虧待,其實這是極高明的生存之道。

今日若不是他將宗子勻召回,此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再與宗氏有瓜葛。

宗子珩輕歎一聲:“子勻,大哥確有一事相求。”

“大哥吩咐便是。”

“大哥有一個養子,名叫仲名,七歲了,他是華英派少主華駿成的遺孤。”

宗子勻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華家還有後。”

宗子珩眼前又浮現了華英派血流成河的慘狀,四百條人命慘遭屠戮,一夜間化作怨鬼,他至今回想起來,心臟仍窒悶不已:“當年陸兆風將華英派滅門,我得到消息帶人趕到時,已經晚了,他被一個忠心的家仆藏了起來,是華家唯一幸免於難的人。”

宗子勻長歎一聲:“華家是兩百年的大世家,就這麼被陸兆風這個竊丹魔修毀了,真是令人痛惜。”

“我欠華家太多,仲名是華家唯一的香火,我曾發誓要護佑他長大,等他成人的那一天,再把他的身世告訴他。”宗子珩沉聲道,“可是,我如今不僅自身難保,還可能拖累他。”每當宗子梟拿宗仲名威脅他,他都心驚肉跳,他不知道宗子梟究竟會不會喪心病狂到對一個孩子下手,他不敢拿這小小的生命冒險。

話至此,宗子勻已經明白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大哥想讓我帶他走。“

宗子珩點點頭,黯然神傷:“子勻,你看我坐在這孤高的皇位上,四

下尋覓,卻找不到一個能夠托付之人,想來想去,竟隻有你,我來求你,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宗子勻正色道:“大哥待我不薄,做弟弟的,願為大哥分憂。”他明白宗子珩是在向自己托孤,他也明白,宗子梟的回歸,預示著宗氏真的要走到儘頭了,他自是不願意跟著這條大船一同沉沒,救一個無辜的孩子上岸,也算他能為宗氏儘的綿薄之力了。

“子勻,謝謝你。”宗子珩苦澀地說,“大哥也替華家謝謝你。”

“大哥言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宗子勻不覺壓低了聲量,道,“大哥可有計劃?此事……應該是背著子梟的吧?”

“過完年,他要去鳳麟洲。他一走,你就可以帶著仲名離開,我會派人將你們護送出宗氏的勢力範圍。”

“他要去找祁仙尊?因為蒼羽門不肯納歲貢?”

宗子珩微頷首,凝重道:“屆時鳳麟洲必有一場惡戰,蒼羽門十分危險。”

“聽說他以歲貢為名目,從各仙門世家搜刮來大量的天材地寶,要煉絕世仙丹,幾個月過去了,可有進展?”

宗子珩搖頭,這世上有幾人知道,宗子梟大費周章想要的絕世仙丹,其實近在眼前——要從他的肚子裡挖。

宗子勻歎息著搖頭,又想起什麼,問道:“那孩子知道了嗎?”

宗子珩心中滿是不舍,輕聲說:“我自會與他解釋。”

晚上,宗子珩與宗子勻吃了一場家宴,將宗仲名也叫了來,讓他認一認五叔。

宗仲名漂亮伶俐,身世坎坷,叫人又喜又憐,宗子勻還未娶妻,倒是喜愛孩子,將宗仲名抱在腿上喂他。

席間,宗仲名突然問道:“五叔,父君以前和那魔頭是不是很好?”

這話令眾人都怔住了,宗子勻尷尬得不知如何作答。

宗子珩的臉也沉了下去:“仲名,這是誰跟你說的?”他看了一眼蔡成毅,他對這個老總管的口風還是有把握的,但卻不可能管住所有下人的嘴。

蔡成毅急道:“哎喲祖宗,小嘴兒裡的飯還沒咽下去呢,好好吃飯彆說話了。”

宗仲名撇撇嘴:“是那魔頭自己說的,我不信。”

“你不信什麼?”人未道聲先至,屋內所有人都緊張地繃直了腰板

宗子梟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隆冬臘月的寒氣如霜雪般附著於襟袍衣袂間,被一並帶入了室內,氣溫瞬時下降,人人都有寒毛倒悚之感。

屋內一片死寂。

宗子梟坐在了大哥身邊,看著宗仲名被宗子勻抱坐在腿上,劍眉微蹙。

這個小兔崽子,見到自己像見了鬼,不是張牙舞爪就是出言不遜,卻跟第一次見面的人如此親近。

這小子雖然是華家的種,但口口聲聲叫他大哥做父君,令他也產生一些古怪的心理,譬如,既然大哥不能生,但這小子可以做他們的孩子,如此一來,便更像一家人。

宗子梟心頭不悅,臉立刻就沉了下來,他衝宗仲名揚了揚下巴:“過來。”

宗仲名不情願,但還是過去了,他知道如果迕逆這個魔頭,他就可能見不到父君。

宗子梟把孩子抱到腿上坐著,順手摸了摸他圓滾滾的小肚子:“吃這麼多,撐死你啊。”

“關你什麼事。”宗仲名嘟囔道。

“你剛才那個問題,問他乾嘛?”

“他是五皇叔,為什麼不能問他。”

“我說你不信,他說你就信?”

“哼。”

“你不信什麼?我以前就是你父君最寶貝的弟弟。”宗子梟掃了宗子勻一眼,“不是他。”

宗子珩道:“你放下他,讓他好好吃飯。”

“我又沒不讓他吃。”宗子梟把一盤肉推到他面前,“會用筷子嗎?”

“早就會了!”

“那你吃。”

宗子珩忍無可忍:“給我。”他把孩子從宗子梟懷裡搶了過來。

蔡成毅想接手,但見他搖首,又退到了一邊。

宗子梟看著大哥耐心地問那孩子要吃什麼、不可以不吃青菜,心裡直泛酸:“喂,我告訴你,我小的時候,你父君也這樣喂我,我沒你這麼挑食。”

宗仲名驚訝地扭頭看宗子珩,見父君眼神閃避,又求助地看像宗子勻,好像希望有個人能否定。

宗子梟不滿地粗聲道:“你看他乾什麼,他知道什麼。”

宗子珩輕斥道:“你這麼大聲乾什麼,彆嚇唬小孩兒。”

“我,那個,突然不太舒服,帝君,尊上,恕我不能奉陪了。”宗子勻實在看不下去了,火燎屁股一樣跳起來跑了。

宗仲名皺巴著小臉看著自己的父君:“父君,他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他比你還挑食。”

宗子珩說這句話時,正低垂著眉眼挑魚刺,聲音溫溫柔柔,仿佛帶了幾分嗔怪,又帶了幾分無奈。

那一瞬,宗子梟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他願放下所有,換回大哥和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