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6177 字 8個月前

宗子珩見到李不語時,倆人之間的氣氛一度冷凝。

自雲嵿八卦台後,他們再不曾單獨見面,在那個不堪回首的秘密的牽製下,年少時的一點交情早已經蕩然無存。

李不語深深作揖:“見過帝君。”

宗子珩面無表情地看著李不語:“不必多禮。”

李不語直起身,看向宗子珩的目光有些閃躲,也不敢主動開口。

良久,宗子珩才問道:“母親的墓,可有人打理?”

“沈妃娘娘那裡一直有人守著,總是乾淨的,我也時常替帝君去祭拜。”

“……多謝了。”

“帝君折煞我了。帝君繼位多年,可想過將沈妃娘娘遷回大名?”

宗子珩搖搖頭:“她進不得宗氏陵園。”她恨透了宗明赫,恨到要與他同歸於儘,又怎麼會願意死後仍然做宗氏的鬼,還不如長眠蜀山,蜀山雖是異鄉,可那裡風景如畫,仙風盈穀,也算個歸宿吧。

“也好,帝君若想祭拜沈妃娘娘,我自會安排,不叫任何人知道。”

“本座……”宗子珩想了想,搖了搖頭,也許他過不了多久,也要去見母親了,若倆人在陰曹地府相認,或可放下今生的恩怨。可現在他還不能釋懷,她扭曲的愛與恨,毀了他,也毀了她自己。

李不語趁著宗子珩沉思時,偷偷打量他,想起大名城內那些汙糟的傳言,心理就一陣陣地發緊,絕代天驕、貴不可攀的人皇,真的被宗子梟給……

宗子珩收回了思緒,沉聲道:“今日傳你來,是為了歲供一事,我剛見過許之南,你們之間,已有了商量,對吧。”

“是。但純陽教若真的交出朱雀翎羽,那就是逼我派交出九天玄鐵。”

“並不是許之南逼你,而是宗子梟。”宗子珩道,“你們若都怕自己吃了虧,你退一步,他退一步,到最後,反會招來責難”

李不語擰著眉:“我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但……”

“你擔心純陽教藏有私心?”

“是。”李不語坦然道,“何況,許之南與祁夢笙關係密切,此次祁夢笙的反應最是強硬,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實在難以預料。”

李不語擔心許之南和

祁夢笙一起坑他,倒也可以理解,同樣的,許之南未必沒有這樣的擔憂,所以才需要宗子珩從中斡旋。

宗子珩坦然說出他和許之南商議的對策,眼下勢必先穩住宗子梟,然後暗地裡去遊說所有門派,等到時機成熟,再一同抗敵。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若不能聯合整個修仙界的力量,不可能打得過手握兩個上古神寶,能召喚萬千陰兵的魔尊。

李不語對此亦表示讚同,在宗子珩的擔保下,才同意相信許之南,此次將與純陽教共進退。

宗子珩勸道:“不語,你雖接任無量派掌門,但年紀太輕,根基不穩,無量派與純陽教的明爭暗鬥,多是上一輩的事,你是知進退的人,為何不趁此良機,與純陽教修好。”

李不語苦笑道:“帝君,我並非沒想過,我在許仙尊面前是晚輩,倒也不差那點臉面,可是……”

“可是什麼?”

“帝君莫要嫌我背後語人是非,我實在是無奈。”李不語歎道,“撇開上一輩的矛盾不提,許仙尊此人,也實在叫我琢磨不透。”他露出古怪的表情,“我少時與他略有接觸,覺得他為人開明瀟灑,不像純陽教那些老古板。可自從他做了掌門,就變了,有時候和顏悅色,有時候又好像油鹽不進,極難討好,甚至有一次,還忘了我們的口頭約定,出爾反爾。”

宗子珩略有些驚訝,李不語描述的許之南,與他認識的根本判若兩人,李不語好歹是一派掌門,應該不至於如此搬弄是非吧,以他和許之南的交情,不是一下子就能識破嗎。

“帝君與許仙尊情誼深厚,他在帝君面前也自然是恭順。”李不語無奈道,“但我說的都是真的,帝君或可費心去修仙界打聽打聽,很多人都說許仙尊做了掌門後,性情大變,陰晴不定。”

宗子珩沉吟片刻:“身為掌門,自然不能與從前一般做派。”

李不語喟歎一聲。

“你回到驛館,與許之南好好商議,列一份新的歲供,我會儘力與宗子梟談判。”

“是。”李不語又偷偷瞄了宗子珩一眼,忍不住道,“帝君,您消瘦了許多,身體……可有違和?”

宗子珩的雙頰瘦出了淺淺的側影,顯得人極俊秀,一雙黑

黢黢的鹿眸日漸憂鬱,襯在那病態蒼白的皮膚上,竟顯出幾分脆弱。

李不語心潮湧動,壓抑多年的渴望再度襲上心頭,可他也隻敢這樣遠遠看著。

宗子珩搖搖頭:“不礙事。”

“聽說宗子梟封了您的靈脈。”李不語手中多出一物,“這真元玉練丹,您以前也吃過,我又帶來兩枚,它是萬能丹,對您會有幫助的。”

“有心了。”

此次是密會,屋裡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李不語似乎有了近前的借口,他大著膽子,雙手奉上那仙丹,輕輕放在了宗子珩手邊的茶幾上。

宗子珩掃了一眼那精巧的木盒,又感覺到頭頂有被人注視的感覺,他抬頭,正對上李不語來不及收拾的熱切目光。

宗子珩突覺異樣,自從被宗子梟強迫,他開始對男子的靠近感到排斥,所幸平日裡周圍都是太監,但此時李不語讓他感到有些不適。

李不語忙退後兩步:“帝君恕罪。”

“沒事。”宗子珩對自己的敏感更不適,“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過兩天,還要再召你們入宮。”

“是。”李不語輕聲道,“望帝君保重身體。”——

李不語走後,宗子珩一個人靜默許久,想著這十年發生的種種,隻覺陷入泥潭無法脫身。

他想起雲嵿,想起八卦台,想起他拚死打敗宗明赫的那一刻,那種痛苦與痛快同時泛濫成災的扭曲。他那授他發膚骨血的親生父親,想挖他的丹,而他用一把劍宣泄了從前遭受的所有。他之所以擔下弑父的千古罵名,並非隻是為保全母親的榮譽,更因為,在那一刻,他是真的動了殺心。

他永遠忘不了宗明赫血濺八卦台的畫面,那不可一世的寧華帝君,苦苦哀求他這個從不曾被放在眼裡的長子,求他念在父子情份上,留自己一條命。

父子情份,那是他此生聽過的最大的笑話。可他終究是下不了殺手。

陷入回憶的宗子珩,直到聽到近在咫尺的腳步聲,才發現有人靠近。

“在想什麼。”一隻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耳垂。

能如此放肆的,除了宗子梟還能有誰呢。宗子珩頭也沒抬,收斂情緒,平平寂寂地說:“我分彆召見了許之南和李不語,你會如願的。”

“很好。”宗子梟低笑道,“看來大哥為我省去了一些麻煩。”

“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宗子梟將大哥抱坐到腿上,高挺的鼻梁抵著大哥的領口,輕嗅他皮膚中的幽香:“怎麼教太甚?”

“你心知肚明。”

“那就看他們心裡有沒有數了。”宗子梟“嗬嗬”笑了兩聲,“對了,剛剛有一件有趣的事。”

宗子珩沒有說話。

“無極宮來了一個人,叫做黃道子。”

黃道子?宗子珩隱約覺得似乎聽過這名號。

宗子梟這段時間一直在招賢納士,為煉丹做準備,哪怕他墮入了魔道,依然有數不清的人想為他賣命,前來拜謁的人日日不絕,但能被宗子梟看上的,極少。

“這個人,有點意思,破衣嘍嗖的好像乞丐,聲稱自己能算儘天下,但看著就像個神棍。”宗子梟把玩著大哥白皙修長的手指,“不過,他有一件法寶,相傳是周文王流傳下來的——洛水玉甲。”

洛水玉甲!

宗子珩終於想起了此人。母親曾經跟他說過,當年就有一個亦真亦假的神算子來過無極宮,算出宗明赫九子之中,獨獨他有帝王命格。

當時他不大信,宗明赫顯然也不信,因為這黃道子名聲不好。那神算之名是他自己封的,他還說他的法寶是周文王用來卜算天下的洛水神龜的背甲,也沒人能證實,他有時算得很準,有時又算得離譜,而且此人貪財,為了錢可以胡說八道,最詭譎的是,他無論得到多少錢財,很快就會敗光,所以世人見他,大多時候都十分落魄,看上去就更不可信了。

“此人聲名狼藉,難道你要用他?”宗子珩冷冷地說。

“他倒未必全無用處,姑且留在身邊試試。”宗子梟輕笑一聲,“而且此人有趣,我叫他當場為我卜一卦,就算我的大命,你猜猜他說什麼?”

“……”

“他在那王八殼上搗鼓了半天,說我‘不得善終’。”宗子梟哈哈大笑起來。

“自古魔修都沒有好下場,還用算嗎。”

宗子梟親了大哥一下,目光幽森:“你也盼著我的下場,是嗎。”

“我盼你迷途知返。”

宗子梟笑得又狂又邪:“這不是迷途,而是仙道坦途,我走的是從未有人走過的路,注定要比任何人走得都遠,他一介凡夫俗子,算不來我的大命。”

“既然如此,你還留他做什麼。”宗子珩對黃道子十分抵觸,儘管他母親的愛恨執念不能算到一個外人頭上,但若黃道子沒有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給她那一點點希望,或許她不會做下那麼多的惡。

“他後來又說,他可以助我逆天改命。”宗子梟倨傲道,“我的命,我自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