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風饕雪虐,天地間儘是繚亂的絲絲絮絮,呼嘯的寒風如厲鬼在嚎哭,聲聲不絕。
山洞內卻是另一番天地,火堆安靜地燃燒著,橘紅色的光暈散發著陣陣暖意,將相擁而眠的兩人溫柔籠罩,就連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都顯得親昵。
隻是,範無懾睡得安穩又踏實,解彼安卻正好相反。
被範無懾弄得燥熱的身體並沒有在釋放後沉靜下來,反而因為被手腳並用地纏抱著,無處可躲地感受著少年高熱的、堅實的、生機勃勃的身體。他們剛剛做過那樣的事,這時候他如何能淡然自處?
解彼安又困又累,但滿腦子胡思亂想,就是睡不著。
耳邊傳來範無懾均勻的輕鼾,解彼安心頭火氣,憑什麼這兔崽子還睡得安穩?
他開始默念靜心訣,想讓自己儘快入眠。
昏沉間,解彼安感到身體在搖晃,他疲倦地睜開一條眼縫,就聽範無懾“噓”了一聲。
解彼安突然意識到,身下的土地正在顫動,不,是整個山洞都在輕顫,洞口的積雪不停地崩落。他瞪起眼睛:“發生什麼事了,地動?”
“不像,你聽。”
仔細分辨,那地動並非持續的,而是一下接著一下,像是一柄巨錘不斷砸向大地,而這聲音正在向他們逼近,聽來令人心驚肉跳。
天寒地凍,倆人極眷戀這溫暖的被窩,也不得不爬起來。
“我去看看。”範無懾將解彼安塞回被子裡。他裹緊衣服,跑出了山洞。
解彼安聽著那一下更比一下沉重的聲音,心裡發毛,還哪裡躺得住,腳不能走路,他乾脆膝行爬向洞口。
突地,一道黑影飛速掠進山洞,驚得他寒毛倒豎,差點拔劍。
定睛一看,竟是烏雅。
範無懾跳了下來,快速給解彼安穿上鞋,將他打橫抱起,放到烏雅身上。
“是追兵嗎?”解彼安冷靜地問。
範無懾沉沉地“嗯”了一聲。
“什麼東西?”
“雪妖。”
範無懾一手拽韁繩,一手攬住解彼安的腰:“坐穩了。”
烏雅縱身一躍,衝進了風雪。
隻見幾個龐大如丘的黑影隱沒在晦暗的雪霧之後,正搖
晃著朝他們走來。每近一步,都震顫著大地。
烏雅朝南狂奔。
此時雪已經沒膝,若是普通馬兒,根本跑不起來,而烏雅淩空踏雪,速度絲毫不減。
雪妖追了上來。它們跑動時大地的顫抖更加劇烈,霜雪如塵土般飛揚,也如塵土般鑽進眼睛裡,又冷又澀。
解彼安回過頭,用刺痛的眼睛看清了逐漸逼近的雪妖的全貌。
與《九州妖魔靈異雜俎》上畫的一樣,它們是一隻隻冰雪巨人,隻出沒於荒無人跡的苦寒之地,對人也不感興趣,就算特意去找都未必能找到,更遑論主動來追殺他們。
除非有人將它們召喚過來。
雪妖的臂膀朝他們甩來,化作長達數丈的雪鞭。
烏雅縱身閃避,那雪鞭抽在厚厚的積雪上,一如巨石落水,激起層層雪浪。
一條條雪鞭瘋狂襲來。烏雅化作一條黑色的魚,在雪浪中滑翔遊弋,躲過了每一次攻擊。
範無懾一手拽著韁繩,一手舉著汀墨,淩厲的劍氣劈砍向緊追不舍的雪妖。但那些雪妖不管怎麼斬腰斷頭,隻要有雪就能重生,根本殺不儘。
雪妖的追擊愈發猛烈,烏雅雖然敏捷,但它身上的兩個人已經快要被甩出去了,尤其是範無懾,他胸腹的傷剛剛愈合,禁不起這樣的顛簸。
解彼安一張嘴,吃了一口雪碴,他儘力大喊:“無懾,你騎烏雅先走,我會禦劍追上你。”
範無懾沒有回答,隻是胸膛更用力地壓著解彼安的後背。
解彼安轉過頭,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冰涼的嘴唇擦過範無懾的面頰,於疾馳中依舊穩當當地說:“相信師兄。”
範無懾心臟猛跳了幾下。沒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人的實力,宗子珩在這個年紀時,已經在修仙界占據一席之地。
解彼安按住範無懾的肩膀,借力跳上半空,沛雪將他接住。
兩腳踩在佩劍上,刺痛自足心襲來,雙腿頓時有些發軟,加上風太大,他的身體左搖右晃。他六歲就能禦劍,如今卻像個剛剛蹣跚學步的小童般努力找著平衡。
雪妖的大手抓了過來。
解彼安將無窮碧橫於胸前,被凍得灰白的唇吐出咒語,單手結印打在鎮魂仗上,虛空中突然出現一個一個發著光
的青色靈印,如夜空中綻放的一朵朵鬼火,他雙目圓瞪,靈壓釋出:“一碧千裡!”
無數靈印飛向雪妖,與它們碰撞的瞬間轟然爆裂,一時霜雪漫天。
一隻雪妖轟然倒地,解彼安一眼就看到它後腦勺上貼著的黃符。
果然,有人在操控它們!
解彼安禦劍飛向那隻雪妖,一下撕掉了那張黃符,並將那符甩手塞進了衣襟。
倏地,一股殺氣襲來,他禦劍閃避,腳底一陣鑽心地疼,他站立不穩,從沛雪上掉了下去,落入了厚厚的積雪。
頭頂蓋下一隻冰雪巨掌。
“沛雪!”解彼安一伸手,沛雪飛入掌心,他狠狠一劍,將那巨掌從中劈成了兩半。
他禦劍而起,卻見方才擊倒的雪妖正在與雪融合,身體逐漸完好如初。
他深吸一口氣,唇瓣輕碰,幾乎傾注大半身的靈力,再次打出“一碧千裡”,這一擊之凶猛,幾乎將所有雪妖都打成了碎塊。然後他頭也不回地禦劍追向範無懾。
烏雅的速度實在驚人,已經完全消失在了風雪中,幸而無窮碧可以感知邪祟,他竭力追了上去。
解彼安落到範無懾身後,他握住範無懾抓著韁繩的手,那手跟冰塊一樣。
“師兄,你沒事吧?”範無懾的唇舌已經被凍麻了。
“沒事。那些雪妖被人控製了,根本也殺不儘。”他一回頭,見雪霧背後影影綽綽,“我們隻能逃,但是你的傷……”
“彆擔心我。”範無懾啞聲道,“隻要離開昆侖,它們就不會再追了。”
解彼安抱住範無懾僵硬的身體:“把韁繩給我。”
“烏雅……”
“烏雅必須聽我的。”
解彼安搶過範無懾手裡的韁繩。
烏雅竟真的順從地被解彼安馭使。
範無懾心中默念道:“烏雅,你記得他,對嗎?”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前世,他將宗子珩壓在馬上狠狠撻伐,他騎的是馬,也是人。
所以,烏雅記得。
他更忘不了。前世的那些荒唐,那些瘋狂,那些癡纏,他一幕都忘不了。
解彼安駕著烏雅狂奔,頂著幾乎要把他們的臟腑都凍成冰的風雪,從黑夜一直跑到天際乍亮。終於跑出了萬年積雪的昆侖,將雪妖遠遠甩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