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廳的人全都靜止下來。
就連專案組的人都與水琅一樣,沒有出聲,想看李蘭瓊究竟會是什麼反應。
李蘭瓊面部肌肉仍然在顫栗。
夏天,她的衣服穿得薄了,露出比臉部皮膚要更年輕一些的脖子,此時上面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李蘭瓊慢慢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兒子,一行眼淚從下頜滑到了脖頸,“是.......”
“媽。”
鄒律突然出聲,眼裡滑出兩行眼淚,“你想要我和小凱成為什麼樣的人?”
李蘭瓊的表情頓時就像是早已支離破碎的玻璃,勉強支撐許久,突然遭遇重要一擊,再也維持不住四分五裂開來。
下一秒,發出一陣嗚咽。
鄒賢實的表情則立馬轉為恐慌,指著大兒子道:“你閉嘴!”
鄒律沒有看鄒賢實一眼,抱住戴著手銬的母親,“媽,我沒告訴過你,其實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榜樣。”
李蘭瓊隱忍著哭聲,搖了搖頭,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了,哭出聲來。
“媽!”鄒凱震驚看著母親,“你真的做了那些事?真的都是你做的?!”
李蘭瓊身體一僵,哭聲頓時更大了,“我......你們......”
“媽,我都記得了。”鄒律抱緊母親,“把我們留給他,你能安心嗎?”
李蘭瓊震驚抬頭,抓著鄒律的襯衫,“你,你記得,你記得了?”
“都記起來了。”鄒律掏出手帕擦乾淨母親的臉,“媽,這些年,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裡,不該是我們的,到頭來都會從我們手裡滑走,不要再為了我們,去做你認為不對的事。”
“你閉嘴!”鄒賢實氣得雙目通紅,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這麼重要的關頭,一向理智清醒,他報以厚望的大兒子,會突然跳出來阻攔,“她不配做你們的媽!你給我讓開!”
這句話突然讓李蘭瓊身體一震,猛地轉頭,“你剛才說什麼?”
鄒賢實怒氣跟著一頓,看著妻子的眼神,心裡莫名開始發慌。
水琅看著李蘭瓊的狀態,隨著鄒賢實的沉默,似乎也要跟著慢慢沉默下去了,重複一遍:“他說,你不配做兩個兒子的媽。”
李蘭瓊眼裡的怒火頓時重新高漲,仿佛這句話就是點燃她雷點的火苗。
鄒賢實咽了咽口水,憤恨瞪了一眼水琅,正想在心裡罵,耳邊突然炸開一道聲音:“你這個殺妻殺子,禽獸不如的東西,有什麼資格評判我?”
全場的人瞬間被震驚住了。
鄒賢實腦子“轟”地一聲,炸裂開來,下意識退後一步,兩眼發直看著李蘭瓊,“你......你......”
“我什麼,我居然知道?”李蘭瓊突然逼近鄒賢實,氣場突然變得安靜而瘋狂,慢慢道:“阿律趴在水管家的肩膀上,頭朝下墜著,那一把長刀,是衝著阿律的脖子來的,你派來的人是真狠啊,水管家把阿律
護在懷裡,後背替阿律承受了那一刀,還嫌不夠,為了能徹底除了阿律,長刀直接捅穿了水管家的身體,水管家臨死前都在把阿律舉起來護著,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人啊!一個陌生人都能這樣護著一個孩子,你是他親生父親,卻派人追殺我們幾十公裡,一次又一次下這麼狠的手,狼心狗肺的你,禽獸不如的你,是憑什麼說出我不配當他們的媽?”
鄒賢實面露驚恐,不斷往後退,下意識往公安方向躲,腦子一陣陣持續發出轟鳴聲,將他的思緒震成碎片,無法聚攏。
在場的人除了水琅與周光赫,全都震驚得目瞪口呆。
無線電都沒有今天的案子精彩,驚得他們下巴都快掉了!
“我打小就到你們家,娘對我壞,打我罵我,把我當畜生對待,爹癱瘓十二年,我端屎端尿伺候了十二年,家裡忙,地裡忙,爹娘死了你都沒回來看過一眼,是我伺候他們終老,為他們披麻戴孝,後來我扛起了家裡的生計,省吃儉用供你讀書。”
李蘭瓊眼裡沒有像孫澄一樣徹骨的恨意,隻有瘋狂,安靜的瘋狂,“就是畜生,也能得到一點乞憐,村裡的老黃牛,勞累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喂一點酒,我從來不指望你對我能有一點好,你進城當官,我和阿律沒想過去找你,不去給你丟人,更沒指望過當官太太,我就是這苦命,我認了,是你喪儘天良,是你殺妻殺子,虎毒尚且愛子,你這個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演久了,真的忘了自己做過的事,認為自己配當一名父親了?”
鄒賢實跌坐在位子上,下一刻,又“蹭”地站起來,“所以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報複我?”
“報複你?”
“我呸!”
李蘭瓊朝著鄒賢實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錢和權大家都那麼想要,你這狠毒的畜生,不也是為了這些殺妻殺子,又為了這些,把我們接進城,你自己做過的事,隻有你自己能忘,我可忘不掉,我日日夜夜都記著呢,除了讓你嘗嘗撕心裂肺的滋味,還得讓你這輩子都像個老黃牛一樣,所做所得,都是為了我兒子鋪路!”
鄒賢實擦掉臉上的唾沫,眼神真的像是頭一次認識自己的原配妻子,大腦再次受到衝擊,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最後關頭會拌倒在李蘭瓊這一關。
一個任由他掌控的螞蟻,居然早就變成了一隻毒蠍,反過來傷害他!
“這都是什麼!!”
鄒凱突然大叫一聲,瞳孔顫抖看著父母,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三觀徹底被震碎了,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下。
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
突然抱著頭,衝了出去。
“啊啊啊——”
外面傳來鄒凱崩潰的叫聲,打破李蘭瓊眼裡的安靜,徹底變得瘋狂,人生頭一回變得放縱,撲上去撕打鄒賢實。
“你早該去死!早該去死!是你!都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惡人!慕晗!你殺了慕晗!你讓我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你該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這個畜
生!”
鄒賢實被擠在牆角,抱著頭淒慘大叫,眼睛被摳破了,鼻梁感覺也被拳頭砸斷了,滾燙的鮮血從鼻孔裡流下,沾滿了一嘴,臉上一道道撕痕,叫得越來越慘烈。
現場卻沒人去攔。
專案組的人沒動。
公安也沒動。
孫澄在流著眼淚,儲煦在流著眼淚,鄒律也在流著眼淚。
水琅突然感覺周光赫站到了身後,一回頭,與他對視,往後靠在椅背上,就像是靠在了他的身上,歎息一聲。
周光赫抬手摁住她的右肩,對著李華抬了抬下巴。
李華與其他公安將李蘭瓊與鄒賢實分開。
水琅、孫澄與儲煦,提交手裡所有關鍵證據。
專案組先對鄒賢實貪汙平安裡捐贈工程款一案,審查確定鄒賢實犯罪屬實,搬來了放在複茂派出所的大黃魚,這些黃金遠遠超出當年的第一代人民幣一億兩千萬,留下孫澄,核實錢款與具體沒收、補償、分配。
專案組對水慕晗盜竊國家資產一案,做出詳細調查,人證物證具在,鄔善平先承認犯罪事實,鄒賢實百口莫辯,被緝拿歸案,待最高人民法庭審判。
專案組對鄒賢實涉嫌珠南南柵村私自生產,走私販賣高檔布料,破壞國家集體經濟,破壞統購統銷一案,再作詳細調查。
李蘭瓊對儲煦提出的綁架女兒,謀殺孫澄,盜竊孫家資產供認不諱,承認犯罪事實,被刑拘,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審判。
李蘭瓊臨走之前,提出單獨想與水琅說十分鐘的話。
進入單獨的審訊室後,李蘭瓊就一直盯著水琅的臉看。
哭著,笑著,笑著,哭著。
水琅靜靜坐在桌子後面的椅子上,安靜看著坐在犯人椅子裡的李蘭瓊。
“回想我這一輩子,笑得最多的時候,就是同你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是真的好啊,教我打扮,教我吃西餐,教我做點心,教我識字,教我說普通話,還教我說英文。”
李蘭瓊當下是笑著在說,“我們本來約定好了,她教我開汽車,開汽車,多新鮮的事啊,女人也能開汽車,可惜啊,公私合營後,這些房子,汽車,甚至是洋裝,旗袍,鑽石,寶石,她都不能戴了,汽車至今我也沒學成。”
水琅:“後來你家裡有汽車了。”
“有我也不想學,不是她教的,我這輩子都不想學了。”李蘭瓊笑著抬頭,看著水琅,“你小時候的事,也記起來了吧?”
水琅微微點頭,“大差不差了。”
“你回來以後,我是真的很高興。”李蘭瓊又哭了,“我說我後半輩子指著你活,也是發自內心這麼想的,可惜啊,老天爺給人彌補的機會也是有限的,當年鄔善平冒充鄔善誠來到水家,我沒有說........”
“你為什麼沒說?”
“.......因為心境扭曲,因為嫉妒,想看鮮花被牛糞沾上,鮮花會變成什麼樣。”
水琅冷笑一聲。
李蘭瓊突然也跟著笑了,“你回來以後一直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剛才鄒賢實有一句話沒有說錯,你在耍猴兒,把我們當猴兒耍,有那麼多次機會,你可以隨隨便便就把我們都捏死,讓我們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可是你偏不做,看著我們提心吊膽,再看著我們鬆一口氣,以為自己真的躲過去一劫。”
水琅沒有回應。
“我曾經認為你很冷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你同你母親一樣,心懷大義,你們這樣的人,才配為人。”李蘭瓊自顧自道:“但你又比你母親有鋒芒,似乎比你母親還要看得遠,更能掌控全局,你想讓我們死在哪一步,我們就真的躲不過去這一步,水琅,不管你相不相信,看到你這樣的你,我很欣慰,也有點自豪。”
水琅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你就想跟我說這些?”
“我就想說說話,像個正常人一樣,敞開懷說說話。”李蘭瓊笑著道:“你是真聰明,每一次我想借著你贖罪,贖去心裡對你母親的愧疚,想讓自己從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變成一個好人,可惜每一次你都沒給我機會。”
水琅起身,“你與鄒賢實本來就是一類人,不用再給自己找任何借口,鋪墊這麼多,還是為了你兩個兒子,接下來該說他們無辜了吧,擔心他們因為你犯下的孽被儲煦報複?”
李蘭瓊一頓,看著水琅要走了,面露焦急,“琅琅......”
“儲煦的妻女,包括儲煦,不無辜?”
水琅說完這句話,沒再停留,離開審訊室。
沒有聽到審訊室裡傳來一聲歎息,一句低語:
“不是,不是為了兒子,我真的隻是想,說說話。”
周光赫等在門外,“區裡打電話給所長,決定把鄒賢實的事件登在報紙上。”
“是為了全市投票。”水琅看了看時間,還剩下一天半,“估計明天才能上頭條。”
周光赫點了點頭,“鐵蛋和他娘在招待所等著,儲煦要判刑了,你打算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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