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1 / 1)

“你真是什麼人都敢說。”

水琅早上剛走進平安裡,迎面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林厚彬手裡拿著資料,“你知道那是誰嗎?闕廉啊!”

“東浦區房管局副局長。”水琅看著裡弄中心的臨時課堂,魯師傅與其他師傅們在給徒弟上理論知識,看林厚彬還想講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厚彬一頓,推了推眼鏡,打量著她。

難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背景?

所以才這麼大膽?

“你是......?”

“我是複茂區房管局一名雖然有了正式編製,但還在第一個月實習期的小職員。”

林厚彬:“........”

他就不該問!

看到魯師傅們要下課了,水琅抱著資料走過去,“魯師傅,是不是可以開始通氣會了?”

“可以。”魯師傅們早已收到消息,所以一看到水琅來,就儘早結束,“李達,你去把大家都叫出來吧。”

“是,師父。”李大腦袋收起記滿筆記的本子,對水琅嘿嘿一笑,跑去弄堂裡喊人了。

不一會兒,烏泱泱的人自帶小板凳,整齊有序圍成了圈坐在了裡弄中心。

雖然不懂什麼是通氣會,但知道坐著聽就對了。

“通氣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正式開始動工設計之前,具體改造成什麼樣,跟大家夥通個氣,設計師把設計理念告訴大家,房型怎麼改動,屋子怎麼設計,外立面牆是什麼顏色,小區內部環境具體怎麼規劃,都說給大家聽。”

“原來是這樣!”

水琅一拆開解釋,居民們恍然大悟,瞬間就明白了。

“水乾部,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我們也不懂,都聽你的。”

“是啊,前陣子看過你製的圖,一張張都很複雜,都看不懂。”

“雖然看不懂,但一看就知道水乾部很認真,你就弄吧,我們沒意見。”

“那不行,你們的想法,才是核心,也是我的靈感。”

水琅拍著一遝打印出來的資料,“這是平安裡所有房屋平面戶型圖,按樓棟分,我都做好了標注,樓棟組長,幫忙拿過去,按標注分給每一戶成員。”

這就來活了。

自打拿到袖章小紅旗的樓棟組長,一天都沒摘下來過,一聽有正兒八經的活乾,全都洋溢著興奮的笑,乾勁十足把樓棟平面圖拿回去。

“平面戶型圖,較為簡單,大家都能認出來是自己家了吧?”

“認出來了!這個牆,這個門,還有這個三角拐角,都是我家,我見過這種圖。”

“這個好認,一下子就能看懂了。”

“水乾部,你給我們看這個乾什麼?”

水琅坐在小板凳上,“我們現在從1號樓101室開始說起,我手裡也是你們家的戶型圖,你可以把你想要的房子,結合你平時的生活方式,提出意

見。”

1號101室的是一對老夫妻,兒子沒來得及娶媳婦就病死了,兩個女兒都老早嫁人了,現在就老兩口住在這邊。

年紀不小了,都是六十五歲。

聽到水琅這麼一問,面色都很茫然。

陳先柱:“水乾部,我們都老了,住什麼都行。”

楊蘭花:“水乾部,你看我們適合什麼,就弄什麼。”

水琅想了想,提起凳子搬到老夫妻面前坐下,後面負責記錄整理的林厚彬與柳德華也跟了過來。

“陳大伯,楊阿姨,你看你們家,正好就是挨著小區外牆,底樓還有一個天井,早些年不能養花弄草,現在不一樣了,你們有沒有這方面的愛好?”

一聽水琅這麼說,老夫妻愣了愣,面上出現一絲回憶。

水琅沒有打擾兩人,現場幾百名居民也都沒有出聲。

陳先柱慢慢道:“其實要說想法,我從小是在村裡長大,一眼望過去都是野樹,每天早上那些野鳥嘰嘰喳喳的叫,以前覺得吵鬨,現在越老越想念那份熱鬨。”

“除了鳥,還有草裡圍牆上爬著的蝸牛,那些魚啊,雞鴨啊,看著它們從小養到大,那個過程真讓人懷念。”楊蘭花眼裡出現黯然,“城裡是不可能看到這些,水乾部,我們就是聽到你的話,想起了以前的事,都回不去了,你聽聽就行了。”

水琅笑著在平面戶型圖上勾畫著,“陳大伯和楊阿姨,是很喜歡原生態有生命力的東西是嗎?”

“生命力?”陳先柱再次一怔,“是啊,這個詞好啊,就是生命力,我們都老了,想熱鬨一些,看看有生命力的小樹小鳥小動物,城裡不給養,就隻能想想了。”

水琅勾畫完天井,筆尖停留在房屋內部,“對房間客廳有什麼要求嗎?”

老夫妻倆沒有什麼概念,“房子就是堆東西放東西睡覺吃飯,能裝下這些東西就好了。”

“陽光有要求嗎?”

“陽光?對對,陽光多最好,我們住底樓,挨著蘇州河,比較潮濕,更需要曬太陽了,水乾部,你真細心,你不說我都忘了。”

水琅笑著道:“行,那麼我們接著問下一戶。”

有了老夫妻倆的例子,接連又問了幾戶,在這種環境下,大家腦海裡不斷冒出來心底曾經有過的渴望與幻想,看出水琅真的是一戶一方案,很有耐心,一點都不嫌煩,大著膽子說出自己家裡想要的東西。

大多數人想要的都很簡單。

能有一張單人床,能有一個獨立衛生間,能有木地板,或者能擁有一個帶全身鏡子的衣櫃等等。

有孩子的更多是為孩子著想。

“水乾部,我們家孩子多,最大的已經十二歲了,懂事了,不能再擠到一起住,我就想能有個隔間,男孩女孩分開住。”

一名婦女在水琅的引導下,把對家的想法都說出來,“另外孩子他爸,得虧你的幫助,終於能跟著師傅學木工去了,現在每天都趴在床上畫圖寫字,他就喜歡

寫字,你看能不能在我們家給他弄個擺單獨書桌的地方,對了,我們能不能也弄個木地板?這樣父母來了,就可以直接睡地下了,席子都不用鋪了,以前來席子都沒地方放。”

“你說的我都記下來了。”水琅在圖上標注完,抬頭看著婦女,“小紫媽,那你自己呢?有什麼想法?”

婦女一愣,好半天緩不過神,越想眼神迷茫,“剛才說的,都是我的想法啊。”

水琅將筆放下,“都叫你小紫媽,我記得,你的名字是,吳秀珍?”

乍然聽到自己名字,婦女再次一愣,“對,是叫吳秀珍。”

“吳秀珍對自己的家沒有什麼想法,或者夢想嗎?”

水琅說完,在場不少婦女全都跟著小紫媽愣住。

因為她們準備說的也都是這些,孩子,丈夫,父母......

腦子裡壓根沒想過自己需要什麼。

這個家好像處處離不開她,處處都跟她有關係,但硬要找,好像又找不出來幾個完完全全屬於她個人的東西。

“我.......”吳秀珍想了半天,“我其實喜歡做飯,隻要是跟做飯有關的鍋啊,爐子啊,勺子啊,盆啊,我都感興趣,以前國營點心店招臨時工,我去乾活,每天就盯著人家的大烤箱看,我最喜歡做吃的,我們兩人掙點錢全花在吃的上了,雖然也沒什麼可吃的。”

“小紫媽這方面就是可以,野菜餅,她都能變著法的做出好吃的口味。”

“是,她是我們這裡燒飯最好的,以前換完白面,我們最多也就知道做個白饅頭,烙個餅,她就知道往白面裡打一個雞蛋,再放一小勺豬油,哎,就加這麼一點點,面就不一樣了,發出來的面,彆提多香多好吃了。”

水琅繼續拿起筆,“那麼你肯定對廚房很有想法?你們家的設計理念,就能以秀珍廚房為基礎去改造。”

“秀珍廚房?”吳秀珍雙眼發亮,剛才提到對孩子丈夫的規劃,臉上有幸福,也有操勞的痕跡。

但此時,神態完全是快樂,驚喜,放鬆,情緒都圍繞著她自身,看得出來她此時此刻想著的也都是自己的喜好,“水乾部,其實我真的很想要一個面案板,可以自己做面條,做饅頭,以後孩子他爸能掙錢了,還能做花卷油條燒餅生煎小籠包,說不定還能自己在家做西方點心,我用鋼蒸鍋子蒸,一樣好吃,不過,聽說廚房都是合用?”

“分樓棟。”水琅靈感不斷,在紙上不斷勾畫,“設計需要無數次改動,你們提的要求,我儘量滿足。”

“水乾部。”李大腦袋突然吱聲:“我們這兩天跟師父跑了很多弄堂,我聽說修繕舊改,就是把裡弄的路,牆,還有裡面的房間,衛生間,廚房的牆,頂,窗給重新粉刷好,有的雖然裝了地板,但也不是房管局出錢,是讓自己出錢,更彆提家具院子這些了,但我看你的設計,好像連裡面的家具裝修都給算上了?”

李大腦袋問出了居民們的疑惑。

這些天他們走出門,其他弄堂的人不再像以

前一樣不搭理他們了,有的反而會主動找他們說話,基本上都是圍繞著舊改。

其他人都說不可能連櫃子床都給弄上,這些全都要自己買的。

“規定確實是這樣,不過我個人喜歡開始設計的時候,準備的比較全面。”水琅抬頭看著樓棟,“具體能不能把內部也包含了,暫定,我也不敢保證,但是不一定都要用新家具,現在很多人學木工了,還有一部人動手能力強,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對一些老物件都很有感情,可能會舍不得扔,那就自己動手做改造。”

“做改造?”

“老物件做成什麼?”

水琅從旁邊的舊物堆裡隨手拿了一個破藤編籃子,倒扣在一根竹竿頂部,立在地上,“假設這根竹竿帶電線,籃子裡安裝燈泡,這就變成了什麼?”

“落地燈!”

“哇!一瞬間這兩樣東西變得好高級洋氣啊!”

“要是短一點,籃子再小一點,那就是台燈了!”

居民們全都驚喜看著水琅手上的落地燈,平時自己用慣了的東西,破了就丟在一邊,從來沒有想過換個思路,改造一下,這些東西就能變成高級又洋氣的家具了!

一經水琅點撥,居民們頓時靈感湧現,尤其是剛被幾位師傅收了當徒弟的人,看裡弄那堆舊物再也不覺得是麻煩了,全都可以利用起來!

“水乾部,你看我這個舊箱子,把手拆了,重新上一遍漆,就能當門把手用呢!箱子還可以改成一個小桌子!”

“水乾部,我覺得這個暖水瓶竹殼也可以弄成你剛才那樣的台燈!”

“水乾部,你剛才說能養花了,你看我這缺了個口子的面盆,填個圖,我再讓喜鵲畫個畫,是不是可以當好看的花盆?”

“水乾部水乾部,你快看我,這個腿斷了的椅子,重新全部打磨一下,換條腿,加個墊子,是不是就能直接變成外灘高級公寓裡才有的沙發了!”

.......

突然間,居民們情緒高漲地不得了,爭先恐後去舊物堆裡翻找東西,然後跟水琅說著自己的想法,越說越覺得每個想法都很出彩,瞬間連戶型意見都不敢興趣了。

“可以,都可以,這可以成為我們這次舊改的內容之一,大家都能參與。”水琅指著本子,“現在我們繼續談對自己家的想法與意見。”

看著居民們欣欣向榮的模樣,魯師傅等人都忍不住羨慕。

“我都想把我的家也讓水乾部改一改了。”

“我也是,真細心,真是為人民服務了。”

“以居民的想法為設計理念,光這一點我覺得就贏了。”

....

-

“我們去少年宮接三個丫頭。”

水琅一坐上自行車,就不停拍著周光赫後背,不止一點小興奮,“也不知道她們第一天上課會怎麼樣。”

周光赫勾著嘴角,往少年宮騎去,“第一天上課,最多也就是壓壓腿,開開嗓子,至於二丫,估計

還在認英文字母吧。”

“我想看看大丫穿練功服是什麼樣。”水琅想到後世跳芭蕾舞的連體服,下半身是三角褲衩,裡面會穿著一層白色打底褲,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優雅的小天鵝,但感覺現在應該不會讓小孩子穿成這樣,所以格外好奇。

等到了少年宮,第一個奔向的就是二樓舞蹈教室,看到一群小姑娘穿的的衣服,水琅嘴角抽了抽。

嗐!

就是普通圓領T恤,平角短褲,羊皮底足尖鞋。

當然這套衣服在這個時候已經算是很洋氣的了,尤其是紫紅色的上衣,這顏色,放商店裡都是最緊俏的顏色!

舞蹈教室的小姑娘們穿上,個個都很高興。

在一群小女孩中間,同樣是穿著緊身練功服,同樣是把頭發盤起來,但大丫在其中格外出眾。

水靈靈的眼睛,配上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每天吃的好,臉上養出來一點肉了,瓜子臉變得微微飽滿,瘦而不柴,皮膚也在雪花膏的嗬護下,黑紅乾裂逐漸褪去,得到新生,變得柔滑白皙,氣質也有了自信,雖然還不算多。

大丫自身本來就屬於小白花長相,無論有沒有自信,都會給人一種需要被保護的感覺。

“真不錯。”水琅看得移不開眼,“這練個一兩年芭蕾,氣質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周光赫眼裡有著欣慰,“嗯”了一聲。

“我們去看看二丫。”水琅往外語教室走去。

外語是剛恢複的課程,暫時隻有兩門,俄語與英語,二丫先選的是英語,小臉嚴肅坐在位子上,正在跟著老師讀黑板上的英文字母。

“二丫怎麼一上課,表情就這麼嚴肅。”

水琅忍住笑,“真認真,以後不會一直拿獎學金吧?”

周光赫微拍水琅肩膀,“老師看過來了,走。”

聲樂教室,走到跟前也沒聽到唱歌的聲音。

水琅一看,頓時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急忙躲開。

周光赫看了一眼,忍住嘴角的笑意,也跟著水琅躲開。

等兩人都笑完了,覺得能忍住了,再次往裡看,三丫左腳上前一小步,抬頭挺胸,小肚子鼓鼓地,正努力掀起兩邊嘴角,露出一排小米牙,同時努力睜大雙眼,連眉毛都在努力,讓笑容變得甜美。

這是在練習唱歌姿勢呢。

“怎麼這麼搞笑。”水琅越看越想笑,拍了一下周光赫的胸膛,壓低聲音道:“彆笑了,沒看到人家孩子多認真嗎?”

周光赫看著水琅快咧到耳後根的嘴角:“........”

“都是我的錯。”

“我們應該買個照相機了。”水琅突然萌生了這個想法,“說起來,我有很多票,好像就是沒有照相機票,哎?要不然我們去買個電視機?”

“我去找人弄照相機票。”周光赫看著水琅,“你想買什麼就買。”

“我聽說,電視機一般都是跟著電影院放東西,電影院有什麼新電影

,電視機就會跟著放,是這樣嗎?”

“以前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了。”

“那等你把照相機票弄到,我們去買一台,回家看看。”

水琅往走廊裡的長椅坐下,“需要什麼票換,來找我要,不要客氣。”

周光赫坐在水琅旁邊,笑看她一眼,“我們也沒有拍過照片,一般去領結婚證的時候,大家都會去照相館拍一張合照。”

水琅笑了,“怎麼,你想跟我拍?”

周光赫目光專注,緩緩點頭,“想。”

水琅嘴角弧度掀得更高,“要不然現在去拍?看離下課還早,照相館也不遠。”

“走。”

兩人來到照相館,意想不到碰見一個人。

簡怡:“真巧。”

“不巧吧。”水琅看著她,“現在不直接找了,製造偶遇了?”

簡怡面色一頓,看了看周光赫,目光又是一頓,“你怎麼知道?”

水琅看了她很久,“鄒律哪一點值得你這麼著迷?”

簡怡:“........你說話怎麼這麼直接。”

“更直接的我還沒說。”水琅看了看周圍,“根據之前的經驗,你這次是不是也趕在鄒律來之前,出現在我面前,他馬上也要到了?”

簡怡:“........”

這人怎麼這麼聰明。

“我不知道,他找不找你,你應該清楚得很。”

水琅看著她,“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麼對你相對客氣一點嗎?”

簡怡:“?”

有嗎?

“你跟我們家這口子,硬要算,也算是八竿子能打著的親戚。”水琅說完,周光赫都疑惑了,簡怡就更疑惑了,“親戚?”

“他是周局長的侄子。”

水琅剛做介紹,簡怡就一愣,她完全沒聽說過。

“你是周局長老婆的侄女,看在八竿子能打著的親戚份上,我勸你一句,能離婚的話,趕緊離婚。”

簡怡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話,頓時瞪大雙眼,“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是想......”

“想什麼。”水琅看著她,“繼續說出來。”

簡怡防備中帶著狐疑看著水琅,“你對鄒律,究竟是什麼想法?”

水琅眉頭一挑,“這麼說,你知道鄒律對我是什麼想法?”

“他對你是什麼想法?!”簡怡表情突然大變,“他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警告你一遍,我對你的那點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情,剛才已經用完了。”水琅冷眼看著她,“再以這種語氣跟我講話,就彆怪我沒警告過你。”

“你!”

簡怡將話咽了回去,緊捏雙手,“你的事我知道一點,你跟這位周隊長,不是真的結婚,鄒凱背叛過你,我感覺以你的個性應該也不能再看得上他,鄒律方方面面都很好,其實以他的個性,我知道他不會做不出對不起我的事,連想法都不會有........”

水琅皺緊眉頭,打斷她的話,“本來不想搭理你,但我現在突然來了點興趣,你來,鄒律應該不知道,你躲在照相館裡,聽一聽,看一看他想的,跟你以為的到底是不是一樣。”

簡怡盯著水琅看,又盯著照相館看。

水琅一攤手:“你想繼續這樣活著,就不用進去。”

簡怡站在原地,手指越握越緊,骨節凸出,掙紮很久。

突然,抬步朝著照相館走去。

到了門口,頓住。

像是在與內心做抗爭。

耳邊仿佛傳來了汽車的轟鳴聲,簡怡背脊一僵,走進照相館裡面。

水琅與周光赫作勢要往照相館走。

黑色汽車停在路邊,鄒律一邊下車,一邊叫道:“水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