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
水琅還沒說話, 車裡的鄒律先皺眉看著鄒凱。
“大哥,你怎麼也在這?”
鄒凱來的時候,騎車緊趕慢趕, 一看到水琅就直接衝了過來,壓根沒注意到自家的汽車,這會看到了, 眼睛頓時一亮,“琅琅,讓我大哥開車送你, 我們一起。”
“一大早,發什麼神經。”
水琅站在周光赫後面, 看著這兄弟倆,隨意掃了一眼鄒律,重點看向了鄒凱, “你是失憶了嗎?上次說的很清楚了吧?”
鄒凱從自行車上下來, 將車子隨意靠在梧桐樹上, 走到水琅面前, 卻被周光赫擋住, 眼底神色頓時不善。
這個人突然空降回來, 不但搶了他的治安隊長職位,還把他未婚妻給搶了!
他晚上睡覺之前, 都得把周光赫拉出來罵一遍,才能睡得著覺, 否則都得失眠!
鄒凱眼底充滿了敵意, 面上笑著,“周隊長,我跟水琅說話, 不會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吧?”
周光赫還沒說話,水琅就在後面道:“對,沒錯,就得經過他的同意。”
鄒凱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難看,就像是發現自己被戴了綠帽子老婆,還向著彆人的屈辱難堪,咬的牙都快碎了,硬生生將牙縫裡的血咽下去,“琅琅,我想單獨跟你講幾句話。”
水琅睨著他:“我跟你有什麼好講的?”
鄒凱看了一眼擋在前面不動地周光赫,“我想單獨跟你講,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怎麼能讓外人聽到。”
“你才是外人。”
鄒凱的故意諷刺,故意拉近他與水琅之間的關係,話一撂下,根本沒有周光赫反應的空隙,水琅話就拋了出來。
鄒凱氣得臉色鐵青,瞪著周光赫。
突然,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眉毛皺地能夾死蒼蠅,“琅琅,你不會是假戲真做了吧?”
水琅眉頭一挑,發覺車裡的鄒律也一瞬間坐直身體,緊盯著他們看。
周光赫突然道:“私事就不對外人說了,我們還得上班,你們請自便,我們就不奉陪了。”
水琅掃視兩人一眼,跟著周光赫往外走。
工農兵大學就在這附近,準備先去幫大姐辦好入學手續。
“等等!”
鄒律從車上下來,快步走到水琅面前,“我送你們過去吧,正好你們推著輪椅也不太方便。”
周光赫客氣道:“不用了,謝謝。”
“昨天我們特地去工農兵大學辦好了周卉的相關事宜。”
鄒律這話是對著水琅說的,“你們上車,等到了學校,一切交給我就行。”
“你這是來邀功?”水琅斜了他一眼,“你們去辦好難道不是應該的?”
鄒律:“……”
“是應該的,所以現在更應該把你們親自送過去,不用你忙東忙西,坐著等著就好了。”
“你怎麼也突然這麼有韌勁了?”水琅打量著他:“你爸交給你任務了?”
鄒律一驚,他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自覺像平時一樣,沒想到水琅一眼就看出來他不同於平時之處。
這也太聰明了!
“任務,讓你消氣,就是我們全家現在最大的任務。”
水琅笑了一聲,看了一眼鄒凱,“讓這坨東西湊到我面前,確定是讓我消氣?”
鄒凱瞬間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看著水琅。
這坨東西?!
“我在你眼裡就是一坨東西??當年你也是對我一片癡心,是,中間是我對不起你,你去北大荒十年,我確實對你也不夠關心,你生氣我可以理解,但是,琅琅,你要再這樣下去,我可就生氣了!”
水琅沒說話,靜靜看著他表演。
鄒凱看到她的反應,心底鬆了一口氣,他的威脅還有一些用,這說明水琅心裡不是完全沒有他,語氣不自覺放軟,“琅琅,之前是我不對,是我沒有開竅,沒有開感情這方面的竅,我現在懂了,我會儘力對你好,我一天給你寫一封信,你看……”
鄒凱剛從懷裡掏出信封,周光赫就又擋在水琅前面,“思想改造班,沒上夠?”
提到這事,鄒凱手腕都開始顫抖了,臉上擠出微笑,咬牙切齒道:“周隊長,我可一直記著呢。”
“我今天沒空逗你玩,但你要再這樣說下去,沒空也會擠出空來。”水琅看著鄒凱,“你再出現在我面前,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你就去北大荒農場陪鄔琳琳吧。”
鄒律臉色一變,斥道:“回去,老實去上班!”
“大哥!”鄒凱沒有想到,關鍵時刻大哥不但沒有幫他,還在情敵面前訓斥他,頓時想找回面子,“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鄒律看著小弟,臉色沉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鄒凱咽了咽口水,看向水琅,又看了看大哥,不甘心走過去扶起自行車,“
“琅琅,我......”晚上去接你下班。
後面的話卻不敢說出來。
周光赫這麼一提醒,他才反應過來,不論他們倆結婚是真是假,但都是有結婚證的,水琅急不急暫且不說,要是真把周光赫惹急了,真有可能把他送去陪鄔琳琳。
鄔琳琳現在可是在鑽窯洞,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鄒凱沒再吱聲,給了水琅一個“一切儘在不言中”的眼神,又橫了一眼周光赫,騎車走了。
水琅搖頭,“你這弟弟,回來第一次見還人模人樣,怎麼現在越看越不像正常人了。”
“畢竟經曆了一些打擊。”鄒律看出水琅比較反感鄒凱,怕再聊下去引起她更深的反感,反而壞了局面,轉移話題道:“要是不想讓我送,我就先過去等你們,反正也不遠。”
水琅看了看他,沒說話。
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麼名堂。
鄒律衝著周光赫與周卉點了點頭,轉身上了汽車。
“幸好出門早,現在過去也還早得很。”
昨晚大姐和三個丫頭全都激動得睡不著覺,周光赫一大早,天還黑著,連蒙蒙亮都沒有,就把大家叫起來了,說要提前兩個小時出門,這樣不急不趕,有足夠的時間處理一切事情。
雖然都是睜不開眼睛,大姐和三個丫頭沒什麼意見,但是水琅一肚子意見。
誰家上學提前兩個小時出門準備!
結果還真的有突發狀況,被耽擱一會兒,依然能不緊不慢走過去。
“我自己來吧。”
周卉自己扶著輪椅輪子,向前推動。
周光赫沒有反對,以後這條路,大姐都得自己走。
“那個,大姐。”水琅想了想,還是解釋一下,“他們都是衝著錢來的,才會說那些話,你們......”
周卉一愣,笑了,“我們都不會多想,你的心,我們都看在眼裡,你看你為我們做了多少事情,看看我們身上的衣服,我們的精神氣,真心對我們這麼好,也說明了對小弟的心意。”
水琅一怔,沒想到大姐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下意識往周光赫那邊瞟了一眼,正好對上他盯著自己的目光,急急忙忙又躲開視線。
“我也都看在眼裡。”
周光赫突然出聲,是那個意思,好像又不是那個意思,“不用擔心。”
“我才不擔心。”
水琅下意識推著周卉往前走,一看到大姐疑惑回頭,立馬又鬆了手,“對不起,我忘了,你自己來。”
耳邊響起低笑聲,把她的耳朵烘得滾燙。
-
滬城有好幾所大學被選為工農兵大學試點,滬旦大學是其中之一,百年名校,距離複茂路不遠,隔著兩條街,繞幾個路口就能看到大學校門。
1977年工農兵大學,是三月底開學,如今四月,不算太晚。
工農兵大學,不但不用交學雜費,吃飯也不用給錢,每個月都有額外補貼,上完學,還能有機會回去當乾部,所以在這個年代,大學名額非常吃香。
“水乾部!”
肖可梅早早地等在學校門口,一看到水琅,就一臉朝氣衝了過來,“你們來的好早,這位就是大姐吧?”
“你好。”周卉笑著打完招呼,疑惑看向水琅。
水琅笑著道:“這是我單位同事,我手裡不是還有一個大學名額嗎?就讓給她了。”
“大姐,除了要感謝水乾部,還得感謝多虧有你,我才能有機會上大學。”肖可梅臉上儘是真情實意的感激,“我的任務,就是好好照顧你。”
“也不用,你是來讀書進修的,好好讀書才是主要任務。”水琅看著大姐,“你們就當互相有了伴,有什麼需要互相幫忙就行。”
“水琅......”周卉眼裡充滿了感動,喉嚨哽咽地說不出話。
周光赫:“多......了。 ”
“學人精。”水琅笑著往大門裡面走,“快點吧,還得趕著去複茂小學。”
工農兵大學的學生,大多都是住校,清晨已經早早起床,準備上課了。
路上遇到一隊扛著鋤頭鐮刀,往校門外走的人,其中還有穿著廠服的學生。
水琅並不意外,這個時候,即便是來上大學,也隻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學校上課,剩下三分之一時間都得勞動,有的是上山下鄉,有的是去工廠。
一走到報道處,鄒律果然已經在了,正和一名看上去像是主任的人互相寒暄著。
“水琅,這是校委的胡主任。”
果然,最近各種主任見的實在是多,沒有認錯。
“胡主任好。”
“你好。”胡主任笑著與水琅打完招呼,驚喜看向周光赫, “周隊長?你怎麼來了。”
“你好。”周光赫簡單打完招呼,“這是我大姐。”
“原來如此。”胡主任握住周光赫的手,“還沒來得及跟你們公安同誌道謝,這些不法分子實在太猖狂了,搶到我們學校裡來了,真是多虧有你們,我們才能踏實學習。”
周光赫點頭,“分內之事,不用客氣。”
水琅眉頭微挑,“昨天之前,追到外地去了,就是這邊出了事?”
“水琅,趕快辦入學手續吧。”鄒律突然出聲,“本來經過調查,了解到周卉同誌身有殘疾,無法完成勞動課程,校方一再為難,覺得不符合招生要求,恰好複茂殘聯已經開始恢複工作,校方覺得周卉很適合去做那邊的恢複工作,所以最終同意招收周卉。”
“殘疾人聯合會?”
水琅意外看了一眼鄒律,雖然他一個字都沒提自己,但知道這樣的單位,即便工農兵大學有門路,也不可能剛入學就推薦過去。
周卉也很意外,知道要上大學後,還一直在想會分到哪個工廠去學習技術,沒想到停了十來年的殘聯居然恢複工作了,“謝謝。”
主任樂嗬嗬笑了兩聲,“那趕緊過來辦入學手續吧。”
周卉與肖可梅一起走了過去。
水琅看向鄒律,“不會過不了兩天,又出現上面審批不通過的事吧。”
鄒律:“........”
他還以為要說謝謝。
結果一張口就是質疑。
真不愧是水琅。
他居然還不長記性,用正常思維想她。
“你這麼有本事,審批不通過,就是在給你送機會,哪裡還敢。”
一語好幾關。
“那就好。”水琅看著滿臉抑製不住興奮,甚至是幸福的大姐,“你幫這忙,是在積德。”
鄒律:“.......那真是多謝你了。”
很快,周卉便拿到了工農兵大學學生證,肖可梅也拿到了,兩人捧著學生證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著。
“水琅,你看看。”
水琅跟三個丫頭一起走過去,就是一個薄薄的小本子,寫了名字,籍貫,一年級,入學日期,還是鋼筆手寫的,水琅看,覺得沒什麼特殊的地方,但是三個丫頭看了就不一樣了,高興地直踮腳。
沒來滬城之前,大家都是媽媽活不了多久了,能再撐半年,都是奇跡,誰都想不到,媽媽現在不但健健康康,看上去能活到一百歲的樣子,還上大學了!
全紅河村,都沒有過上大學的人,媽媽是第一個!
周卉就更激動了,眼睛裡淚花閃爍,撫摸著學生證,比摸著寶貝都要珍惜,越看眼裡光彩越亮。
“大姐。”水琅突然道,“某些想法,這輩子都不要再有了,前面的路,還長著。”
周卉一愣,抬頭看著水琅,讀懂水琅的眼神後,表情就更愣了,隨即眼淚湧了出來。
萬萬沒想到曾經在腦海裡盤踞,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以為無人知道的想法,水琅居然發現了!
發現後,不但沒提沒勸,反而不斷用行動給她增添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周卉緊握住水琅的手,將額頭抵在上面,泣不成聲落淚。
周光赫眉頭微皺,思考,突然面色一變,“大姐,你!”
三個丫頭茫然看著媽媽大哭,以為是喜極而泣,但看著又不太像。
鄒律看著水琅,再看著周卉殘疾的雙腿,沒一會兒就想不明白了,同時也知道了水琅為什麼說幫這忙是在積德。
有一顆這麼善良的心,又為什麼會把鄒家逼到絕境?
鄒律眼神變得複雜,低頭沉思。
辦好入學手續,考慮到周卉的身體,批準她不用住校,接著就趕去上課。
水琅跟著去看了一眼,工農兵大學是兩年製,主要是上思想政治勞動課,培養生產技能,不是像正常大學那樣分不同的係,統一在兩個階梯教室上課,學生大多都已經在工廠或生產隊工作過,大姐直接坐在輪椅上進去上課,學生們看到來了一個殘疾人,很是吃驚。
一部同學分看上去很樸實,一部分看上去有點倨傲。
但好不好相處,都是大姐要走的路。
主任上去解釋後,沒出什麼問題。
水琅與周光赫帶著三個丫頭放心走了。
-
去複茂小學,鄒律又跟著到了。
“你不是什麼教育局主任嗎?” 水琅看著他,“你都不用上班?”
“用,這不是還沒到時間。”鄒律掀起袖子,看著手腕上的羅馬表,“才七點三十五。”
“那邊有人來了。”周光赫指著招生辦主任。
“我等了你們好一會,沒等到,剛去食堂打早飯,你們就來了。”招生辦主任一看到公安製服最明顯的周光赫,立馬就招呼道:“周隊長?你這是?”
大丫高興道:“這是我小舅舅。”
“小舅媽,小舅舅。”招生辦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其實是周隊長的侄女,昨天怎麼都沒提,這真是太好了。”
鄒律臉色看不出變化,再次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三個孩子分在了哪個班級?”
“是這樣,周子青,周子衿,算數已經達到了三年級水平,但是還不全面,畢竟我們不止有數學,還有語文,思想品德,美術,音樂等課。”
招生辦主任看著水琅臉色沒變化,暗自鬆了口氣,繼續道:“周子青先進二年級,周子衿在一年級,馬上不久就要期中考試了,假設成績都過關,可以直接升到三年級,你看呢?”
水琅看了一眼周光赫,周光赫點了點頭,“麻煩了。”
“不麻煩。”招生辦老師滿意笑著,摸了摸三丫的頭,“周子悠就安排在幼兒園小班,如果學的好,也可以直接升到大班,水琅同誌,你放心,都是聰明孩子,學校一定會重點培養。”
剛入學,老師安排其實很合理,三個丫頭在此之前畢竟沒有進學校係統學習過,再聰明,也不能拔苗助長。
神童什麼的,都是個噱頭,先這樣適應著挺好。
“麻煩了主任,就這樣。”
“哎!三個學生都是所有費用全免,入學手續辦好,我們就去教務處領課本,今天就可以直接上學。”
三個丫頭忍不住按住狂跳的心臟,雙眼發亮,時時刻刻黏在小舅媽。
等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新課本,看著漂亮的圖畫,嶄新的墨香,幸福感油然而生。
二丫埋頭在書本裡深吸一口氣,小臉紅通通地看向小舅媽:“小舅媽,晚上回去你幫我寫名字,我看玲玲姐姐的書,都是用報紙把書本包起來,我也想包。”
“包書皮?行啊。”水琅隨意翻著大丫的課本,不少內容基本上都和滿學校滿大街貼的標語差不多,不乏團員,黨員,這樣的示例,都是很正能量的教材,看向周光赫,“你晚上從派出所多帶點報紙回來。”
周光赫點了點頭,“等下我再去居委說一聲,每天早上訂一份報紙送到家裡。”
大丫二丫直接被帶到教室,一年級和二年級,都在上數學課,是兩人的強項,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幾句,就被安排了位置。
乍然來了一個插班生,自然引起大家的注意。
“小舅媽!”
弄堂裡的小霸王看到了水琅,直接驚喜出聲。
水琅:“.......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外甥?”
周光赫笑了出來,“這孩子。”
大丫和小霸王一個班,不管關係怎麼樣,總歸沒那麼陌生了。
二丫氣場比以前不止強大一點,往位置上一坐,眼神就渴望盯著黑板上的知識,對周圍同學一點兒都不關心。
“怎麼突然有了一種......”水琅隔著窗戶看二丫,“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看著周光赫眼神一直在水琅身上,水琅說什麼,他的嘴角都在笑。
鄒律眼神閃了閃,看出一些不對勁來。
三丫第一次看完學校回去,就在想著音樂教室的鋼琴。
今天一來上課,正好就是音樂課。
全班同學一起趕到音樂教室,跟著彈鋼琴的音樂老師,學唱歌。
唱的是《紅星閃閃》。
這歌家裡收音機放過,三丫一坐下,雙手乖乖疊放在桌子上,音樂一響,就張大嘴巴,喊得聲音比誰都高。
“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
水琅:“.......”
周光赫:“........”
鄒律:“!!!”
這才叫不怕生!
牛!
安排好大姐和三個丫頭上學的事,周光赫與水琅都放心了。
“水琅,是不是要來不及了?”鄒律打開車門,“坐汽車過去吧,能快一點。”
水琅看了他一眼,坐到周光赫的自行車後座上,“你回去吧,沒事彆來獻殷勤了,再煩我,我就找鄒賢實麻煩。”
周光赫揚著嘴角,將車子蹬了出去。
鄒律:“........”
鑲了一早上邊,一丁點軟化都沒見著!
真是一塊冷冰冰的鐵板!
-
水琅再進單位,沒去住房保障部門辦公室,直接到了局長辦公室。
許副局長與邱副局長都在,三位局長臉色看不出什麼來。
水琅心裡也沒底,“局長,建築材料指標審批,是通過了,還是被駁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