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瓊:“!”
“怎麼回事?!你這麼快就教會她開車了?!!”
年輕司機一臉懵逼看著遠去的車子, “鄒太太,我都還沒上車呢。”
李蘭瓊驟然瞪大雙眼,驚惶問:“她會開車?!”
年輕司機愣著, 點了點頭, “看樣子是了。”
李蘭瓊立馬朝著汽車追了出去,“琅琅!!你回來!!!”
“鄒太太!兩條腿是不可能跑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早飛走了!”
李蘭瓊不聽,朝著大馬路上奔跑, 臉上充滿了驚慌與絕望。
要是丈夫知道公車被開走了,她就死定了!
“媽!”
“小凱!快!快去追車子!”
鄒凱長腿撐地,扶住自行車回頭,“我說剛才那輛汽車有點眼熟,怎麼了?是爸還是大哥忘記帶東西了?”‘
“是水琅!水琅把汽車開走了!”
“什麼!”
鄒凱立馬掉頭, 站起來將自行車蹬了出去。
淮海中路。
正是下班放學的點, 國營商店, 國營飯店, 飲食店,點心店,副食品店,理發店,人進人出, 來來往往。
突然,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了國營點心店門口, 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按照往常,路人們最多看個兩眼就移開視線了。
這樣的汽車,裡面坐的不是中年男乾部,就是中年女乾部,但今天, 大家的視線卻一直黏在上面,完全移不開。
因為,車上坐著一個小姑娘。
還是坐在駕駛座!
這年頭,會開車的大男人,都找不出幾個。
畢竟學開車,沒有個三年時間,給師傅當牛做馬捧著哄著,是不可能把技術學到手的。
司機,是最讓人羨慕的崗位之一。
現在,破天荒頭一回,居然看到一個小姑娘開著汽車!
這怎麼能讓人移開視線。
水琅就在這些震驚、羨慕、見了鬼、崇拜的目光中,下車走進國營點心店。
一向囂張霸道的營業員,主動迎了上來問:“小姑娘,你要買啥?”
“買生日蛋糕。”
“呦,生日蛋糕都是要提前預定,當天沒有現做好的呀。”
水琅走到玻璃櫃台前,看著托盤裡各式各樣的點心,“姐姐,我今天生日,出雙倍糧票,雙倍糖票,雙倍價格,幫我現做一個吧?”
“嘶——”
點心店裡本來就有不少人,外面又跟著她進來很多人,想看開汽車的小姑娘會買什麼不一樣的點心,沒想到,還真的很不一樣!
生日蛋糕,隻有雙職工起步,條件很好的家庭,一年才能吃上一回。
畢竟一個十寸蛋糕,至少要一斤糧票,六兩糖票,六兩黃油票。
糧票雖然湊一湊,能夠出得起,但是糖票黃油票,這兩樣票子太難搞了,何況,還要再付八塊六毛錢!
一般人很難吃得起。
而現在,這個開著汽車的小姑娘,居然要付雙倍!
到底啥家庭!
“我去問問大師傅!”
營業員跑到裡面去,沒一分鐘就跑出來,“小姑娘,可以做,但是水果沒有了,要去商店買,你能稍等一會嗎?”
“鮮花水果蛋糕?”水琅看著托盤裡最貴的巧克力,“能做巧克力蛋糕嗎?”
“巧克力蛋糕?”營業員愣住了,“有是有,你要做幾寸?”
“十寸吧。”
“那這巧克力......也是雙倍糖票?”
“可以。”
“嘶——”
群眾倒吸冷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人忍不住說:
“小姑娘,一塊酒心巧克力就得要一兩糧票了,你做十寸蛋糕,你曉得要多少嗎?”
“起碼還得再多出半斤啊!要是再翻倍,你這個蛋糕豈不是要快兩斤糖票了?!”
“價格再翻倍,至少要一十塊呀!”
水琅眼睛眨都不眨,“能做嗎?”
營業員跟平時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愣一愣地,“能,隻要你錢夠,票子夠,大師傅說幫你做一個!”
水琅轉頭看著衝進來的鄒凱,“錢和票子夠嗎?”
鄒凱刹住腳步,蹬車子蹬得滿頭大汗,一進來就聽到水琅這麼問,還沒搞清楚是什麼狀況,已經被水琅主動跟他說話的驚喜,衝昏頭了,“夠!”
點心店,應該是買點心!
小姑娘之前雖然冷漠無情,但一到了關鍵節日,就露餡了!
生日蛋糕沒讓周光赫買,特地讓他買。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心裡終究還是愛他!
意味著,他在她心裡的地位!
獨一無一,至高無上!
“我今天就是來給你買生日禮物的,買完蛋糕,我們再去買彆的,多少票子,全我來付!”
“首先,一個十寸蛋糕是八塊六,一斤糧票,六兩糖票,六兩黃油票。”
鄒凱掏出錢包,還沒拿,就聽營業員接著道:“小姑娘要給雙倍價格,現做,所以價格是十七塊一,兩斤糧票,一斤一兩糖票,一斤一兩黃油票,這隻是普通蛋糕價格,她要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得另外再補巧克力的雙倍糖票,雙倍價格,也就是再補十五塊錢和一斤半糖票,總共是三十一塊一毛,兩斤糧票,一斤一兩黃油票,兩斤七兩糖票。”
鄒凱:“........”
水琅歪頭,“怎麼了?”
鄒凱硬生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變形的苦笑。
拿不出來,完全拿不出來。
這麼多糖票,哪裡會隨身帶著,更不可能隨身帶著黃油票了。
但是水琅正等著,周圍人全看著他,剛才大話已經說出去了.......
“我自己付吧。”水琅善解人意一笑,掀開郵差包,拿出一遝錢票。
“不,我來付!”
鄒凱打開錢包,先掏出三張大團結,拍在玻璃櫃台上,再掏出零錢,再掏出糧票,再掏......掏掏掏......掏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
營業員微微一笑:“蛋糕付好錢就可以開始做了。”
水琅拿出幾張糖票,“真的,我來吧。”
“我來!”
鄒凱流出新的滿頭大汗,掏出幾張香煙票,回頭道:“香煙票換糖票,黃油票,有沒有人換?對了,還有茅台酒票一張!”
很快,人群裡就有幾個爺叔青年搶著舉手換。
鄒凱高高興興把票子全部都付清了,“琅琅,吃不吃其他點心?我這裡還有兩張糖票。”
水琅看著櫃台裡的點心盤,“那就稱些桃酥吧。”
“來半斤桃酥!”
鄒凱捧著裝滿桃酥的紙袋,站在旁邊,候著坐在椅子上,吃桃酥,看風景的水琅。
“琅琅,等下把蛋糕帶回家,我們一起幫你過生日,好不好?”
水琅用手帕包著桃酥,慢慢咬著,慢慢嚼,這個年頭的食品,後來掛著百年老字號的點心店是完全不能比的,每一樣用料都是誠心誠意,大師傅手藝也是能吃出匠心,而不是速度。
桃酥入口即化,滿齒留香。
“琅琅?”鄒凱小心翼翼看著水琅的臉色,猜測她可能還在生氣,趁此機會解釋道:“我跟那誰,鄔琳琳,什麼關係都沒有,當初你爸帶著人來我們家,我還當她是你呢,到了很後面,我才知道不是你,我就不搭理她了。”
挺潮流。
擱這替身文學?
水琅看著外面路燈亮起,“我這兩天,會去信托商行買一些東西,就是原來洋房裡面的家具擺件,前面忘記跟瓊姨說了,買完以後,想先放到你們家,應該可以吧?”
“當然可以!”
鄒凱已經快驚喜若狂了。
看看,看看誰才是自己人!
周光赫算個屁!
果然跟大哥猜測的一樣,就是水琅為了留城的工具人!
“我可以請假,跟你一起去買,買好直接拖去我家。”
“不用,我自己慢慢挑,慢慢買。”水琅抖了抖手帕上的桃酥碎屑,“如果能買成洋房裡的東西,在房子拿到手以前,我不想再出意外,瓊姨有個很安全的地方,到時候你就把東西都放在那裡面。”
鄒凱一怔,看著水琅一會,“這你都知道?”
水琅眉頭一皺,“怎麼看著不能指望你的樣子。”
“能!”鄒凱拍著胸脯,“你不指望我,你指望誰,不信你就等著看吧,我一定把你買好的東西,保管得嚴嚴實實。”
這是在考驗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信任他。
他當然不會掉鏈子。
“謝謝了。”
水琅接過營業員手裡的蛋糕,又拿起鄒凱手裡捧著的桃酥,抬步往外走。
鄒凱立馬跟了上去,滿臉帶笑,“我來拿好了,這點東西,不用心疼我,累不著。”
“砰!”
駕駛座門被關上。
鄒凱走到副駕駛座外面想開門,試了幾次,也拉不開,敲了敲車窗,看著裡面正在放蛋糕的水琅,“琅琅,車門鎖著,開一下,哎!我現在才發現,你居然會開......”
“嗡轟——”
汽車突然動了起來,鄒凱急忙收回差點被車輪碾壓的腳,眼看車子提速了,急忙拍著車窗追上去。
“琅琅,我還沒上車!我還沒上車呢!!”
黑色汽車冰冷無情開走,隻留下一道尾煙氣,鑽進鄒凱的鼻腔與嘴裡,在大街上咳得撕心裂肺。
-
汽車開進梧桐裡,發動機的聲音,將弄堂裡的人,都吸引過來。
水琅速度雖慢了下來,但一直沒停,一直開到周家門口。
三個丫頭原本正趴在桌子邊,等著小舅媽回來吃飯。
聽見動靜轉頭,正好看到小舅媽從汽車裡走下來,隨手甩了上門。
瞬間看呆了。
周光赫從房間裡大步走向天井,“汽車怎麼?”
“我新得的汽車,還行吧?”水琅笑著將蛋糕遞給他,又彎腰從副駕駛座裡拿出兩大牛皮紙袋,也交給周光赫,然後自己領著一大包桃酥,鎖上車門。
“這是.......!”
周光赫話說一半就停住,看著圍過來的鄰居們,不動聲色將牛皮紙袋按進懷裡,率先往回走。
看他的動作,水琅沒忍住笑出聲。
“水乾部,是你開的車?!”
“媽呀!還真是你開回來的車!”
“你怎麼連汽車都會開呀!你還有什麼不會的!”
“重點是汽車,水乾部,你從哪裡弄來的汽車?難道是你升職了?”
“我這輩子連汽車都沒摸過,你居然就已經開上了!”
水琅拍著車子,“我可不跟你們多聊,我要回去吃生日蛋糕。”
汪繡眼睛還在汽車身上,嘴裡就說著祝福了,“祝你生日快樂,我們早就知道了,菜已經送到你們家桌子上了。”
水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鄰居們搶著道:
“我送的馬蘭頭拌香乾,放了很多香油!”
“我燒的肉末茄子,晚上下班才知道是你生日,沒燒什麼菜,心意。”
“我們都是心意,也沒啥好送你的,正好燒了兩條鯽魚,拿了一條送你,祝你年年有餘。”
“我新買了幾條手絹,拿了一條最好看的繡花給你。”
“我晚上買的重油素雞,拿了一塊給你,當長壽面澆頭。”
“我們家正好鄉下送上來一隻不下蛋的母雞,我剝了板栗,做了板栗燒雞。”
.......
水琅還在原地發愣,鼻子逐漸發酸,一句句熱情淳樸的話,都化成了一道道溫暖煙火氣,將她包圍,在大家的催促下,走進天井,遠遠地,就看到客廳桌子上擺滿了菜。
藍白大碗裝著板栗燒雞,紅白搪瓷深底盤裝著濃油赤醬的鯽魚,□□印花白瓷碟子,一半是馬蘭頭香乾,一半是重油素雞,兩顆生煎包,兩顆小籠包,幾塊紅燒肉......這些一看就是鄰居們送來的。
桌子上還有堆得冒尖的糖醋小排,切成花的魷魚與芹菜一起清炒,一鍋番茄燉牛腩,一盤油爆大蝦,一碗剁好的三黃雞,酒香草頭,蒜泥紫角葉.......這些一看就知道是周光赫的手藝。
最矚目的,是中間的蛋糕,六寸左右,奶油弄出來的豔俗的粉紅色,黃色,嫩綠色花朵,紅字龍飛鳳舞寫著,祝水琅同誌一十五歲生日快樂。
看著水琅同誌,水琅不自覺笑出聲,原本就模糊的眼睛,隨著笑聲,被一層濃霧覆住。
突然,鮮花水果蛋糕被端起來,要拿走。
水琅急忙道:“乾什麼?”
周光赫端著蛋糕的手懸在桌上,看著新拿進來的大蛋糕,沒說話。
水琅走過去, “這是你買的?”
周光赫點了點頭,垂下長睫,他買小了。
水琅接過他手裡的蛋糕,端進房間裡,回到客廳,將買回來的大蛋糕拎起來,“桌子騰個地方,你們回去拿個碗,過來嘗一口蛋糕,就一口啊,不夠分的。”
“你們自己吃吧,我們就不吃了。”
“一年到頭,就能吃上這麼一次,又不是小菜,可以分一分,你們一家人自己嘗吧。”
“是的呀,蛋糕貴得要命,一人就算嘗一口,你們也剩不了多少了。”
“不要不要,我們看完你吹蠟燭就走。”
鄰居們的推辭擺手,在周光赫騰出位置,拿掉蛋糕外面的紙殼罩子,露出一大塊被巧克力包裹的蛋糕後,全靜止住了。
然後,瞬間,周家客廳天井,人全消失了。
沒過兩分鐘,第一批離得近的人,就拿著小碗筷子,衝進來了。
再然後,“嗡嗡嗡”的聲音響起,烏泱泱的人再次包圍周家大門。
“我倒不是想吃多少,就是想嘗一點點味道!”
“我主要是開眼了,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巧克力!”
“我長這麼大,一口巧克力沒吃過,今天我就厚著臉皮,嘗一口!”
“他們都這麼淡定,我也不好意思把我身體裡面另一個激動的我放出來,水乾部,我不吃,我就看看。”
“水乾部,你不要看我拿著碗,但我也不吃,我就是來把味道裝回去,以後每天聞一聞。”
聽到這裡,水琅實在忍不住了,笑出聲來。
她一笑,弄堂裡的人,全都屏不住了,擠到桌子前,看著巧克力大蛋糕,驚呼起來:
“哪能還有賣這個樣子的蛋糕的啦!這得多少錢!”
“一塊巧克力,我們想吃都吃不到,小孩要吃,都得考慮個把月,這麼多巧克力!我見都沒見過!”
“拿出去跟人講,人家都以為我是在吹牛!不會有人相信!”
“水乾部,你太能舍得了,這個樣子的巧克力蛋糕,居然也要分給我們吃!”
“回城第一個生日,難得能過上,就挑了一個我自己最喜歡吃的口味。”回到梧桐裡,水琅自然而然變得低調了,“不過,你們也看到了,也沒有多少,一個人頂多就是嘗嘗味道了,還有這些巧克力,看著是多,其實就外面包裹的這層外殼,裡面還是一樣的雞蛋糕,沒什麼區彆。”
“已經很好了!”
“裡面要不是雞蛋糕,還是巧克力,那還叫什麼蛋糕。”
大家興奮看著周光赫把蠟燭插成一圈,用火柴點燃,關了電燈,屋子裡隻剩下燭光,生日氣氛頓時就營造出來了。
周光赫將人拉到蛋糕前面,“許願。”
在梧桐裡居民,周光赫,大姐,與三個丫頭的注視下,水琅舉起雙手,十指相扣,閉上眼睛,許了三個願望。
當眼前陷入黑暗時,屋子裡的安靜,連呼吸都故意放輕了的細節,就如同燭光的溫度一樣,烘著水琅的心。
等掀起長睫,對上一一雙雙溫暖善意,閃爍著燭光的眼睛,冰涼的心被慢慢融化。
水琅緩緩抬頭,看向眼裡有她的倒影的周光赫,對視一笑,“一起吹。”
“3、2、1!”
“呼——”
不止是周光赫與水琅一起鼓起腮幫,在場的大小孩子,全都圍過來,鼓起嘴巴,將一圈蠟燭吹滅。
接著掌聲與祝福聲同時響起:
“祝水琅同誌生日快樂——”
水琅控製不住臉上的笑,雙手在胸前合十,不停點頭,微微鞠躬,“可以了,再搞下去就顯得鋪張了,要被居委拉去上思想課了,我先給家裡人切一塊,然後你們自己來切。”
沒人有意見,生日當然是自己第一,其次是家裡人為先。
能分給鄰居們嘗嘗,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
何況還是這麼好的蛋糕。
水琅拿著點心店送的紙盤,切下第一塊三角蛋糕,遞給了後趕來的外婆。
宋阿婆第一次在這麼多老鄰居面前,這樣受矚目,受羨慕,聽著老姐妹一句句“你福氣好哦”,“小姑娘孝順你哦”,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水琅切下第一塊蛋糕,放到紙盤裡,下一秒,衝過來幾個人。
舅舅舅媽站在一邊,昂著下巴,看著湊上前的周複興,金巧芝。
周複興,金巧芝,瞪著舅舅舅媽,不甘心往後退。
他們可是親大哥大嫂!
眾目睽睽之下,這兩對夫妻各不相讓。
水琅端起蛋糕,放到周卉面前。
“撲哧!”
周圍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周複興與金巧芝也笑出聲,剛才下意識想跟舅舅爭,忘記了大阿姐的存在,現在他們自己雖然沒有得到,但弟新婦直接也沒給舅舅舅媽面子,略過這兩名長輩,給了大阿姐。
這不就是在告訴大家,不把這兩人當長輩了嘛!
金巧芝笑死了,得意看著舅舅舅媽。
等下,弟新婦肯定直接把下一塊蛋糕給他們了。
因為他們才是一條心!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水琅接下來是會遞給誰。
舅舅舅媽精神緊繃著,渾身緊張,沒有想到今天來,會被小姑娘當眾下臉子。
居然略過他們,直接給了周卉!
給了周卉,還有點轉圜之地,畢竟她殘疾,是弱者,應當優先照顧,這個道理上是可以說得過去。
但要是接下來再略過他們,給了複興兩口子,那這就是徹底打他們的臉,徹底不拿他們當長輩了,以後他們這弄堂裡也徹底抬不起頭了!
隨著水琅切好蛋糕,大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水琅抬頭,看了看舅舅舅媽,對面兩人瞬間同步露出討好的笑。
再移開視線看向周複興金巧芝,兩人也瞬間同步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最後,水琅手一抬,將蛋糕遞給了旁邊的周光赫。
周複興/金巧芝:“.......”
舅舅舅媽:“.......”
周光赫微怔,看著她的眼睛,嘴角緩慢勾起,接過蛋糕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又接過切蛋糕的塑料刀,切下一大塊巧克力最多的三角形蛋糕。
舅舅舅媽與周複興金巧芝,剛失望的心,頓時又高高提起。
剛才水琅那塊不算,這塊最大的才算!
周光赫給,比小姑娘給,更有代表性!
周光赫端起蛋糕,幾人呼吸緊促,看著他的蛋糕在空中短暫劃過,遞到了水琅面前。
舅舅舅媽:“.......”
想走了!
這蛋糕他們不吃了還不行嗎!
全給你們一家子自己吃好了!
正當舅舅舅媽要氣炸了的時候,周光赫切了一小塊蛋糕,遞給了小阿毛,頓時一愣,接著喜笑顏開!
“哎呦,光赫,你們自己吃好了呀,做啥還給我們。”
“是的呀,我們這麼大年紀了,你們看看,哎真是,沒辦法,這孩子就是孝順!”
周複興跟金巧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看到小弟給三個丫頭切完後,端著兩小塊並在一張盤子裡的巧克力蛋糕,遞給了周玲,頓時也笑開了。
“謝謝小叔叔,快謝謝小嬢嬢。”
周玲驚喜端著蛋糕,“謝謝小叔叔跟小嬢嬢。”
周敏吞咽口水,偷看一眼水琅,“謝謝小嬢嬢,小叔叔。”
周光赫分完了家裡人的份,將蛋糕端起來放在天井裡的椅子上,不用水琅再說一遍,大家就自覺圍上去,一人弄一口的量,品嘗起來。
“我怎麼覺得比巧克力糖還要好吃呢!”
“廢話,這裡面不但有巧克力,還有白面粉,雞蛋,黃油,白砂糖,當然好吃了!”
“這一口我隻吃一半,放到明天再嘗嘗。”
“那我也隻吃一點好了,這輩子可能就這一次,再也吃不到了。”
小霸王躲在後面,被媽媽喂著蛋糕,羨慕看著大丫一丫三丫面前一人一大塊的巧克力蛋糕。
她們真是太幸福了!
他現在又有了變成三個丫頭其中一個人的想法了!
要是他成了她們,就能住著城堡房,吃著一大塊巧克力蛋糕,蝴蝶酥,桃酥,喝著麥乳精,可可粉,汽水,隨便挑選小人書,還能坐在桌子上,吃那麼多的肉!
小阿毛,周敏,也都這樣想,他們原來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三個丫頭。
萬萬沒想到,現在這三個丫頭成了他們羨慕的人了。
周家桌子上,蛋糕都放在一邊,暫時沒有吃,先開始吃菜。
“應該喝點酒。”
水琅剛說完,周光赫拿筷子的手就一頓,看了她一眼,“確定?”
“吃飯前應該拿出來,現在汽水都打開了,算了。”水琅雖然在鄒家吃了半碗面,又在蛋糕店吃了一塊桃酥,但看到周光赫做的菜,還是覺得能吃下大半桌,“這些菜做起來這麼複雜,怎麼你好像做的就那麼快。”
她去鄒家,算上來回時間,也就一兩個小時,他居然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周卉笑著道:“小弟早上就把肉買回來,下午提前回來做的。”
水琅愣住了,想起樓下看他沒穿公安外套,隻穿著一件白襯衫,還以為是工作熱了才脫掉,“你.......提前回來了,又特地去單位接我下班?”
“騎車十來分鐘就到了,很快。”
周光赫語氣有些急。
水琅剛生出要不還是自己買一輛自行車的想法,就被他的急給熄滅了,再想到讓他一個人回家,等了這麼久,心裡頓時百感交集,“謝.......辛苦你了。”
周光赫夾了一塊糖醋肋排放到水琅碗裡,“一點都不辛苦。”
“小舅媽,小舅舅是笑著去接你的。” 三丫用手指將眼睛拉成一條縫,“笑成這樣走的。”
周光赫耳根頓時紅到後脖頸。
水琅笑了,夾起排骨嚼著,甜滋滋。
三個丫頭突然放下筷子,跑回房間,拿了東西,並排站在水琅面前。
大丫將一個紅布錢包遞給水琅,“小舅媽,這是我第一次學會縫的小包,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水琅驚訝接了過來,針腳疏密,但是看得出來非常用心,即便是紅色,也看得非常順眼。
“小舅媽,這是我編的手鏈。”一丫拿出彩繩編織鏈,有活口,可以放大縮小,“上面的小鈴鐺,是三丫花自己零花錢買的。”
三丫舉起兩根手指,“兩毛錢一個。”
“謝謝~~”
水琅將手鏈拿過來,張開手臂抱住三個wifi,“謝謝你們,我很開心。”
“水琅,我給你織了一件羊絨衫。”周卉從輪椅後面拿出一件鵝黃色開衫,“本來就是給你織的,隻是剛好碰上了生日,就當做生日禮物了。”
水琅接過毛絨絨的羊絨衫,“大姐,手藝真好。”
突然,想到周光赫曾經還說過給她織毛衣。
結果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
周光赫收到水琅的眼神,笑了笑,沒說話。
水琅抱著禮物,左看看,右看看,“謝謝大姐!再次謝謝大丫,一丫,三丫,收到你們的禮物,我真的特彆開心!”
周卉和三個丫頭,看著水琅高興的樣子,比自己收到禮物,還要高興。
“你喜歡就好。”
等客廳天井裡的人嘗完蛋糕,各自回家吃飯去了。
水琅看向周卉,“大姐,你下鄉的地方在哪裡?”
周卉放下筷子,“錫山,陽南。”
水琅咀嚼一頓,詫異看過去,“陽南?哪個公社?”
看到水琅臉上的詫異,周卉一愣,“怎麼了?那邊有你認識的人?我是在紅慶公社。”
“......不會是紅慶公社紅河村吧?”
這下輪到周卉詫異了,“你怎麼知道?”
水琅:“........”
“水琅父親,就是紅河村的人。”周光赫之前做筆錄的時候,就知道了,“三個丫頭的戶口,等我休息了,坐車過去辦。”
水琅看向突然歎氣的周卉,“大姐,我去上班之前,讓你想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沒什麼好考慮的,也沒什麼不能跟你說的。”水琅就是親人,周卉心裡早已這麼覺得了,“隻是人已經死了,我就讓曾經種種隨著他消失了,不想再去恨誰。”
水琅輕輕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當時,是為什麼嫁給他?按大丫的年齡,應該是剛下鄉不久,就結婚了?”
周光赫也朝著大姐看過去,大姐下鄉後的頭幾年,他在軍校秘密學習,隔絕外界一切聯係,出來後直接奔赴北疆戰場,後來轉至團部,才有了電話,恢複通訊。
那個時候,三丫都已經出生了。
他在信中問過,大姐沒回,隻說一切都好。
後來,看到大姐的樣子,再次婉轉提及,大姐不說,就沒再問過。
“下鄉不久,我帶的東西都用完了,老鄉也不管我們的飯,我跟大隊請假,到供銷社去買東西,陽南都是山,沒有自行車,隻能靠步行,一來一回,天已經黑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流氓。”周卉說起來眉頭一直緊皺著,“大丫爸是民兵隊的人,他拿著槍及時出現,我才沒有出意外。”
周光赫聽完很意外,“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水琅跟著說了一句,但腔調完全不一樣,似嘲諷,似譏笑,“紅河村,救命之恩難道是他們特產不成。”
周光赫疑惑看過來。
周卉眼神驚訝看著水琅,“你,你知道什麼?”
水琅搖了搖頭,“沒事,你接著說。”
“回去以後,很多人不知道怎麼都知道了這件事。”周卉低下頭,眉頭緊擰著,“總之,風言風語很多,我一開始,也確實把救命之恩放在心裡,很感激他,之後.......就結婚了。”
水琅沒吱聲。
周光赫也沒吱聲。
“後來,我跟大丫爸上山去拉樹,拖拉機翻了,他當場沒了命,我截斷雙腿,活了下來。”周卉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是件壞事,但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水琅疑惑,“為什麼?”
“村裡死了丈夫的人,都會被一嫁到後山的村裡。”周卉表情不自在,“後山村,光棍多。”
“.......不會是一嫁後,兄弟共妻吧?”
“兄弟......父子.......還有......兩家買一個.......”
水琅:“.......”
周光赫:“.......”
“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我要不是經曆了.....我也不可能知道。”周卉難為情看向三個丫頭,“我失去勞動力,三個孩子年紀小,大丫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掙最低工分,養不起我們,所以......”
水琅看向三個小丫頭.........
“接下來我不會聽到童養媳三個字吧?”
周卉眼淚流了出來,“當時實在沒辦法了,我爬到隔壁公社,彆人看我實在可憐,借了電話給我,我才萬不得已打給了外婆。”
水琅腦海裡浮現第一次見到大姐的樣子,“隔壁公社,多遠?”
“三十裡路。”
周光赫垂下頭,紅了雙眼。
水琅長睫微顫,想眨掉霧氣,卻越眨越模糊,抹了抹眼角,捏住三丫的嬰兒肥,看著大丫一丫,“你們有一位好媽媽。”
大丫一丫早就在忍著眼淚了,聽到小舅媽這麼一說,兩人一起撲過去抱住媽媽,三丫也挪了下去,抱住媽媽的手臂。
“好了,不哭。”周卉抱著三個女兒,笑著抬頭,“水琅,上次一丫說你是救世主,一點都沒錯,要不是你,我們也不可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你真的是我們的救星,福星。”
水琅輕笑,繼續抹了抹淚珠,看向旁邊雙手握拳的周光赫,“他才是,沒他,也就不會出現我了。”
“當然,小弟當然是很重要。”周卉拿起小叉子,“過去的事,已經這樣了,小弟,吃蛋糕吧。”
周光赫伸手將碟子往前推了推,空出地方來,把擺在一旁的兩塊蛋糕端過來,放在水琅面前,擱上叉子,自己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三個丫頭的戶口不會那麼容易遷回來,是她們的爺爺奶奶想要錢?”
周卉點了點頭,“多虧水琅,幫我從複興夫妻倆那裡要到了這麼多錢,拿出一點給他們,應該是可以.......”
“真可以的話,大姐你就不會一說起來就皺眉頭了吧。”水琅挖了一大塊巧克力蛋糕放進嘴裡,“共妻,童養媳,看上去思想落後封建,也意味著膽子大,民兵還沒取消,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公安的概念,像那種深山裡法律觀念就更淡薄了,走正路,隻會被獅子大開口,永遠被他們拿捏。”
周光赫轉頭,看她,眼裡突然出現笑意。
“笑屁!”水琅一巴掌將他臉推過去,“我就是獅子大開口的那類人,怎麼地?”
“你跟他們怎麼可能一樣。”周光赫端了一杯茶,放到水琅面前,“你是英雄,是非分明,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心裡有人民,有國家,有格局,有覺悟,那天知青辦的花主任說的一句話非常貼切,如果你是資本家,也是紅色資本家。”
水琅:“.......”
就,挺突然。
冷不丁一連串的誇獎詞,把她給誇懵了。
“小舅媽是英雄!”
“小舅媽最厲害!”
“小舅媽是大好人!”
水琅嘴角勾起,“廢話不多說,大姐,你也彆有著藏著掖著的想法了,你有的,他們該知道,遲早會知道,後天,這個周末休息,我開車送你們去陽南。”
周卉怔住,“開車?!”
“開車?”周光赫看著外面停著的黑色汽車,“這車能開走?”
“我的車,當然能開走。”水琅端起熱茶,喝著解膩,“不但要開走,還要在市區裡高調的開,明天我要去大采購,帶你們去兜風,去不去?”
“去!”一丫最先舉手。
“去!”三丫照常舉起雙手。
“我......”大丫看著媽媽,也是照常猶豫。
“跟小舅媽去玩吧。”周卉摸著大丫的頭發,“有小舅媽,不但你們不用困在我身邊,我自己也不會被困住了。”
“明天先去知青辦要糧食,問問戶口工作和大學名額,然後去逛街!”水琅伸了個懶腰,“我先回房間了。”
水琅還沒洗澡,沒換衣服,靠在原來金巧芝房間裡搬過來的沙發上。
吃飽了,懶得動。
想到洗澡還得燒水往浴缸裡倒,要不然就隻能拿盆洗。
再想到鄒家的煤氣熱水器。
想到那金閃閃的黃金。
想到保險櫃裡的錢。
再想到自己拿回來的錢,立馬來了精神。
突然,周光赫的聲音響起,“當年,你母親,好像也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和鄔善平在一起?”
水琅“嗯”了一聲,從沙發裡爬起來,看著桌子上的蛋糕,打了個嗝,“消化消化,等下十一點前,我再許三個願望,再吃一個蛋糕,我錢呢?”
周光赫打開書桌抽屜,拿出兩袋子鈔票,“你真的要去陽南?”
“嗯哼,我要去見一見鄔善平的父老鄉親們。”
水琅看著牛皮紙袋裡的錢,眼神緩慢沉下來。
還有,李蘭瓊的父老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