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拂雪道君(1 / 1)

玄中道人便是一手主導了烏巴拉寨的悲劇、在長樂神殿中險被宋從心斬殺的黑衣人。

這條情報,是明月樓主作為人情贈送給宋從心的。當時在長樂神殿之中,明月樓主為了掩護宋從心完成雪山神女的傳承儀式,以凡人的身份與黑衣人周旋良久。玄中道人雖然隱藏了自己的身份,但他輕敵大意,更沒將蘭因這一介“凡人”放在眼裡,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明月樓主扒了個乾淨。

明月樓主的修為在玄中道人之上,即便當時玄中道人以黑霧掩面,也依舊被明月樓主看穿。

雖然明月樓主是個戲癡,入戲便是入情,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好氣性、好相與的人。他自己扮豬吃老虎是一回事,但玄中道人踩他是另一回事,不從玄中道人這裡找回場子,他就不是錙銖必較的檻花樓主了。隻不過玄中道人身份特殊,想抓住把柄並不容易,倒不如引蛇出洞,還能順便賣宋從心與無極道門一個面子。

然而,即便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宋從心也沒有料到玄中道人會被她一番話擊潰了理智。雖然“玄中道人”本就是一個衝動魯直的性子,但偽裝出來的憤怒與真正被激得失去理智還是有一定差異的。玄中道人眼下明顯就是怒火攻心氣昏了頭,才會選擇在這時候將底牌亮了出來。

宋從心知道玄中道人為何如此倉皇,因為他發現那道劍傷上糾纏的劍氣遲遲不散,這令他無時不刻都在忍受著切膚之痛。同時更讓玄中道人感到惶恐的是,隻要拂雪道君引動劍氣,他的身份就會立刻敗露。屆時,他所有的偽裝都是徒勞,就連這麼多年來不斷加持在身上的道德金身都保不住他。

因此,走投無路的玄中道人決心鋌而走險,自導自演了一出“玄中道人被魔修重傷”的事件。他敢這麼做還是有些許底氣的,因為玄中道人身上的這道劍傷並不是被宋從心直接砍出來的,而是他對蘭因輕敵大意、冒然出手而被其手中劍符所傷。當時與玄中道人對峙的人是螻蟻般的“凡人”而不是拂雪,他認定宋從心手中沒有證據。

而玄中道人自雪山一戰之後,他在雪山蟄災事件傳回中原前便安排布置了後手,因此“玄中道人被魔修重傷”的事跡傳播開來的時間在蟄災之前。而宋從心在雪山中用的是“圖南”的身份,即便拂雪道君能證實“圖南”本就是她行走在外的身份,但既然能偽裝身份,那自然便有造假的可能。而在明塵上仙收妖魔之子為徒、妖魔之子還失控傷人的前提之下,就算拂雪道君聲名如雪,也終究抵不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玄中道人也不指望這一招能夠一擊中的,徹底摧毀拂雪道君的名聲。他的目的隻是混淆視聽,掩蓋自己身上劍傷的來曆,同時攪亂這一池清水,好渾水摸魚。

“玄中掌門能為自己的話語負責嗎?”宋從心看了一旁的執法弟子一眼,對方朝她點點頭,手捧的留影石忠實地記錄下了殿中的一切。

“拂雪道君莫非還妄圖詭辯?”玄中道人冠冕堂皇地指摘道,“本座倒想問問,上宗究竟在圖謀什麼?

明塵掌教收妖魔之子為徒,包庇其殺人之罪!拂雪道君十年前扶持外道異族成為重溟城城主,如今更是對妖魔多有袒護,甚至還意圖為其正名!道君難道不明白這麼做會混淆人與妖魔的邊界,讓窮凶惡極之輩有可乘之機嗎?!還是說,拂雪道君根本就是私底下與妖魔互相勾結?不知你這短短十年間便問鼎天下的除魔功績,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放肆——!”宋從心還沒有什麼反應,無極道門的弟子已經勃然大怒,一時間,整齊劃一的拔劍聲響徹整座無極大殿,“首席之功,豈容你在此汙蔑?!”

各方勢力的來賓心中一驚,人群卻好似被這拔劍之聲驚動,突然沸騰起諸多不和諧的聲音。

“你們無極道門才是欺人太甚!第一仙宗便不容許他人提出異議了不成?”

“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明塵掌教都敢收妖魔為徒,誰知道這背後藏有多少齷蹉貓膩?”

“拂雪道君崛起之路確實古怪,十年便成就分神,其師妹更是不足雙十便突破至煉氣化神之境,這般修為進境怕不是用了邪魔外道之法!”

“無極道門確實應該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明塵掌教如此作為,也配被稱為正道魁首嗎?!”

惡意彙聚而成的海浪洶湧而來,面對那些不堪入耳的惡言惡語,無極道門弟子險些咬碎了後槽牙。甚至有不少弟子心生怨憤與悲哀,懷疑起無極道門一直以來庇佑九州的行為究竟值不值得。沒有人比無極道門的弟子們更明白拂雪師姐為天下付出了多少。這十年來,首席多少次奔赴險境,多少次險死還生?拂雪師姐隻是太過強大,所以總是能活著回來。那些世人的讚譽與聲勢名望她有何擔當不起?她是許多弟子心中的道標與榜樣,是他們前行的方向與引路的明燈。

但現在,拂雪師姐被千夫所指,與其同遭此辱的還有無數站在她身後的無極道門弟子。那些受首席照拂方能在此口出狂言的蠅營狗苟之輩,究竟哪裡來的臉面——!

“安靜。”

群情激奮之下,眾人隻見站在殿中的拂雪道君忽而抬手向下一壓,一股冰冷懾人的氣勢瞬間籠罩全場。有些還想繼續煽風點火的人張了張嘴,喉舌口腔卻像被灌了一口冬日的寒風,好半晌都說不出話。被迫安靜下來的無極大殿中,些許的冰淩自拂雪道君的腳下開始朝外彌漫,眾人這才驚覺,那冷意並非寒風,而是劍氣凝成的氣場。

“……”玄中道人陰沉著臉,道,“怎麼?拂雪道君這是詭辯不過,準備動手了嗎?”

“玄中掌門何必如此心急?”宋從心從明塵上仙身旁離開,自台階上拾級而下,“半年前,我為履行虧欠明月樓主的承諾,自幽州向北,橫穿蓮台沙漠,前往北地探尋一件聖物的下落。在明月樓主的指引下,我前往了雪山神女的起源地烏巴拉寨,進入長樂神殿,並在其中與引起蟄災的禍首短兵交接,有過一次短暫的纏鬥。”

宋從心話音沉穩,語調平靜,讓人鼓噪沸騰的心緒不自覺地安定了來。她緩步踱至

玄中道人身前,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

“玄中掌門是說,自己曾與庇佑那些魔修的神秘人士交手,並與其纏鬥數百回合,最終對方倉皇而逃時無意間使出了我的劍術,致使你被此劍所傷,劍氣殘存於體,至今未能痊愈。是嗎?”

“沒錯。”玄中道人觀其神色,心中隱隱察覺哪裡不對,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一線天光隱沒於芒,劍出,斬幽冥,傾日月,山河絕斷……這世間除了明塵掌教與拂雪道君,誰還能使出這樣的劍法?”

“確實。”宋從心讚同地頷首,道,“當時與我同行的還有一人,我進入墓室,他為我護法。為了護他安然,我贈與了他三枚劍符。那隱在幕後的禍首輕敵大意,冒然出手,便被劍符所傷。之後我破關而出,進階分神,並於那禍首纏鬥。交手之時,為了設伏於你,我曾特意斬出過這一劍,所以你會如此作為也合乎常理。”

“……拂雪道君此話何意?”玄中道人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他注視著眼前的女子,隱在廣袖中的手掌卻已經汗濕。他眉頭抽搐,心驚肉跳,大殿內那股森涼的寒意順著他的腳後跟爬上他的脊梁。他突然驚覺,在拂雪道君橫空出世的這十年裡,他其實不止一次輕看了這後起之秀,然後不止一次地被她打破了計劃。

他狂妄、自大、心臟幾乎被惡意填滿,他在暗地裡盤算著那些見不得人的伎倆,隻看到自己而看不見其他。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站在天光下的正道修士隻會被動反抗,根本不懂算計以及反擊。他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認為隻要不暴露自己,便能一直安然無恙。

“玄中掌門自己也說,這世間隻有我與師尊能使出這樣的劍法。”宋從心很平靜,平靜地宣告了眼前之人的死刑。

“那你怎會覺得,那枚劍符一定是出自我手呢?”

玄中道人表情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反應。宋從心話音剛落,佇立在上首的明塵上仙便突然抬起手來,隻見他廣袖一拂,五指一收。下一瞬,殘存在玄中道人筋脈丹田內的劍氣爆體而出,飛濺而出的鮮血與璀璨耀眼的劍光交織成一片無處逃離的網,丹田肺腑內傳來的劇痛讓他止不住的慘叫。

玄中道人嘔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霧,他接連後退數步,猛然捂住自己心口。他竭力想要站穩,卻如同一袋沉重的泥漿般軟倒在地。雙膝觸地時的一聲悶響令人牙酸,他跪伏在女子身前,在那剜膚切骨的劇痛中,他被血色暈染的視野裡倒映著銀發女子無喜無悲、平靜漠然的臉。

“這天下間隻有兩人能使出這等劍法,那與你纏鬥數百回合、最終倉皇而逃的神秘人士莫非是我師尊嗎?”

“笑話。”

她的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宣示著此局勝負已分,塵埃落定。

“玄中掌門,此局,是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