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拂雪道君(1 / 1)

那一天的花下聚會果然鬨騰到很晚,直到月上柳梢,仍有弟子不願散去。

不過哪怕隻是小酌,大多數弟子喝了一下午也難免有些上頭。上清界的仙釀大多都是喝起來清新淡雅,實則後勁綿長。等到有同門已經開始放聲高歌、揚扇起舞之時,宋從心便先一步離席了。此時的氣氛已經足夠熱烈,眾弟子三兩成群地劃拳、論劍、作飛花令,宋從心也不必擔憂自己離席會掃了大家的興致。

之後,宋從心前往太初山給師尊送烤串,這一路上,她都在思考一件事情。

“在想什麼?”明塵上仙欣然收下了徒弟的孝敬,將與靜室裝飾全然不符的烤串裝在天青色的瓷盤裡,還順手給徒弟斟了一杯茶。

“在想師妹的事情。”宋從心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師妹身周暗影重重,身世更是蘊藏著巨大的陰謀。我欲護她周全,又恐傷她而不自知,每一步都如行鋼絲之險。”

“你師妹並非無知孩童。”明塵上仙倒是沒說什麼“你無需過多費心”或是“那是為師的責任”之類的話語,同脈弟子之間分得太開反而顯得生分,“不必如此小心謹慎,她既然能跨越千山萬水前來此地,心中必然早有覺悟。於外道之事,你本已勞心勞力,若為了靈希而束手束腳,反倒不美。”

話是這麼說,但……宋從心歎了一口氣:“師妹在我眼裡就是孩子。”

“你在為師心裡也是孩子。”明塵歎了口氣,曲指給了宋從心一個腦瓜崩。

被崩了額頭的宋從心滿臉懵然,明塵上仙卻已經將烤串分到盤中,認真挑揀一番後將一盤子葷素搭配均勻的烤串推到了宋從心的面前。

宋從心拒絕:“徒兒來時已經用過了,這些都是師尊的。”

明塵上仙從善如流,將烤串又均了均,最後隻剩下一葷一素的兩根烤串放在宋從心的碟中。隻是明塵上仙在嘗了一口之後,突然動作一頓,沉默了片刻,隨即又探手過來,將宋從心碟子裡的烤串拿了回去。

心中囤了心事因此胃口不佳的宋從心見狀,心中大為震驚:“徒兒沒有加很多調料,應該不會很鹹。”

她說著就要去拿一串來驗證一下,卻被明塵上仙抬手擋住:“沒有,味道不錯。”就是把糖和鹽弄混了。

這倒是不能怪宋從心,畢竟這個世界的製糖製鹽手藝遵循的還是古法,顏色駁雜。而食修弟子術法提純後的調味品都是碎雪般的“白霜”,外形上實在有些難以分辨。

無事,左不過是多喝兩杯茶。

明塵上仙很少見自己的徒兒如此踟躕猶疑的樣子,畢竟在明塵上仙眼中,拂雪一直都是個雷厲風行、活潑勇敢的孩子。但在某些事情上,行事慣來果決的拂雪便會舉棋不定,明塵上仙猜測大概是和她“生而知之”所窺見的命運有關。

“徒兒覺得師妹仍然有所隱瞞,不知師尊可否為拂雪解惑?”宋從心掏出了名為“真誠”的必殺器。

明塵上仙微微搖頭:“並非為師有意瞞你,但……

此事,須得靈希親口告訴你。”

“必須如此嗎?”

“是,因渴望解脫而來的順從,與真心以待而來的信任,終究不同。”

明塵上仙對靈希伸出的手,既是保護也是桎梏。他的劍在他的手中,始終不曾鬆手。

……

宋從心回到文光院時,便收到了靈希閉關、突破煉氣化神之境的消息。

和宋從心這種動不動就臨陣突破,稍有差池便可能走火入魔的險惡進階不同,尋常修士突破境界都需要閉關一段時日,具體時長要看個人的領悟。

以靈希的心性,進階煉氣化神之境絕非難事。但她靈魂不穩,恐有心魔之虞,隻是宋從心除了擔憂以外也不能插手過多。

大道險阻,宋從心固然能為靈希攏上一層虛假的皮囊,但靈希終究還是要自己長出一身血肉。

雖然進階的消息來得有些意外,但靈希先前已經刻意壓抑自己的境界足有兩年之久,服下藥性猛烈的祭酒後便有突破之兆倒也並非不可能。但是,宋從心可以確定自己先前感受到的異樣不是錯覺,她喚來了雲遲遲和胥千星,分出分神對兩人各自問話,詢問下午兩人將靈希送回文光院時可有發生什麼。

“弟子在室外靜待,隱約聽見室內傳來木盆翻倒之聲。具體發生了何事,恐怕還要問過雲師妹。”胥千星如實道。

“真人雙手染血,卻不知血跡從何而來。真人問弟子能否看見?弟子便如實答了。之後,真人神情似有難解。”雲遲遲緊抓重點,一五一十道。

單從胥千星與雲遲遲的描述,可以得出“靈希再次被幻覺所擾”或是“她無意間傷了人”的結論。然而,宋從心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卻暗中觀察胥千星以及雲遲遲的神態變化,胥千星平和,雲遲遲困惑,兩人的神態都很符合他們口中所說。宋從心沒有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懷疑,看上去隻是聽見師妹突然進階後隨口詢問一句的師姐,在簡單的問詢過後,便揮手讓兩人離開了。

“喵。”被宋從心從太初山上順手撈回來的銜蟬在陰影中正襟危坐,玄貓高雅地仰起下巴,甜膩膩地對著宋從心喵了幾聲。

“確實,聽上去雲遲遲更為可疑,那盆血水已經倒掉了,誰都無法證實當時真的有血。”宋從心在靜室的長榻上坐下,持起書卷,“靈希分辨不清真實與虛假,若是對她動手的人順著她的幻覺說她手上有血,這很可能便會模糊靈希的判斷。但她神情不似偽裝,幕後動手之人也未必會以身試險,因此胥千星的嫌疑也大。其中之一,亦或是兩人都是,當然,也不排除有修為更高的人出手的可能。”

這話說著,銜蟬就不高興了。她伸出肉墊往宋從心的腿上輕輕一拍,拉長音調地喵了一聲。

“我知道,師尊的道場當然不可能進臟東西,所以後者存疑。”若真的有人能避開明塵上仙的耳目,那也隻可能是在棲霞峰到太初山的這段路上,隻是內門人多眼雜,胥千星和雲遲遲也沒有見到其他刻意接近的人。所以更大的可能,還是胥千星與雲遲遲中有

內鬼。

若不是靈希身上包裹了一層屬於宋從心的神力,今日之事很可能便會被判定為“靈希失控傷人”,加重她對靈希的疑慮。而靈希的神智本就岌岌可危,是因為明塵上仙和宋從心施加的封印才讓她維持在一個相對平和穩定的狀態。幕後之人這般做不僅挑撥了她和靈希之間的關係,同時也打破了靈希的穩定。

“但這也透露出一些訊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現在是敵在明我在暗,對方推動計劃時肯定沒想到她手中握有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多的底牌,“其一,對方已經察覺到靈希的血脈有異且受幻覺所擾,否則他們不會選擇這種動搖心神的方式;其一,靈希與他們並不是相同陣營,他們對靈希有很深的敵意。”

“其三……玄中道人的情報已經傳回了嗎?”宋從心突然轉移了話題。

“喵。”銜蟬應了一聲,轉身小跑了幾步,隨即一頭紮進了牆角的陰影裡。不一會兒,小貓又叼著一個圓筒狀的卷宗鑽了出來。

對於玄中道人這位《傾戀》中期主角所要面對的最大的命坎,宋從心這麼多年來片刻都不曾慢待。說她過於謹慎也好,說她泥足不前也罷,這些年來,宋從心在暗中收集了大量玄中道人相關的情報,並暗中推敲。在接手暗門之後,宋從心甚至讓暗門弟子時刻監視玄中道人與各大世家的動向。

並不是隻有外道才會玩滲透與間諜這一手。

這些年來,玄中道人並未如《傾戀》書中所寫的那般進入無極道門主宗的權利核心,但是他與各大世家的聯係卻越發緊密。隻不過因為宋從心的橫空出世,“平山海”以及“九州列宿”的建立都在某種程度上遏製了玄中道人的功績。他並未像《傾戀》書中所寫的那般聲名鼎赫,但依舊遵循著嫉惡如仇、行事激進的作風。年輕一代的弟子對玄中道人敬而遠之,但在一些較為古板守舊的世家中,玄中道人是極受擁戴的。

而根據暗門弟子最新傳回的情報來看,不久前,玄中道人外出祓魔,與十數名魔修交戰。雖成功斬殺其中三人,自己卻也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潛修。

這則消息,幾乎是跟宋從心北地天蒼山捷報一前一後傳回的,時間甚至還比宋從心靠前一點點。

“原來如此。”宋從心放下卷宗,室內明滅的燈火映照在她的眼中,瀲灩著,晃動著,好似溫存無聲的笑,“是狗急跳牆了啊。”

……

“……你當真聽到她這般說。”

“是的,她意識不清時一直都在呢喃著‘師父’。”

“難以置信,她若當真血脈有異,明塵不可能看不出來。即便如此,他還執意要收其為弟子……莫不是其中另有緣由?”

“許是有了私心。”

“明塵若是有了私心,天下便要大亂了。”

“怎麼做呢?”

“……無論什麼緣由,收異族為入室弟子總不會有錯。既然明塵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那便彆怪我揭穿這點了。”

……

暗潮洶湧,各方博弈,次年,十年一度

的天景雅集之日再次到來了。

“師妹真的不和我同去嗎?”將行之時,宋從心如此詢問靈希。明塵上仙門下隻有兩名弟子,如此少而珍貴,於情於理都應該由長輩帶出去長長見識。但每屆天景雅集都隻需要一位大能出席便足夠了,今年是宋從心初次位列大能席位的首秀,明塵上仙不準備搶弟子的風頭,便將機會留給了宋從心。

身為掌教一脈的大弟子,宋從心有義務照拂靈希,為她鋪平前路。但靈希卻婉拒了此次天景雅集,一心埋頭苦修。

“……人多。▂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靈希抱著劍,緩緩搖頭道,“師姐一路順風。”

目前,靈希在閉關三個月後正式突破煉氣化神之境,步入心動期,成為了上清界年歲最小的心動期修士。她成功進階之事打消了一部分對她是否有資格成為掌教弟子的非議,雖然根本沒人在意這些自顧自評判的閒言碎語。有宋從心這個前車之鑒,眾人都猜測靈希會不會也是不出世的天才,隻是魁首慧眼識珠,才沒有將其錯當成魚目。

靈希出關之後,人卻越發寡言少語,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鮮活氣又消弭了下去。宋從心明白她是憂心心動期的後遺症會擾亂自己的思緒,因此時刻讓自己保持坐忘之態。

或許隻有她鏟除一切後顧之憂的那天,靈希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吧。

而這段時間,宋從心也回到了自己的道場,撤回了兩名隨侍。她不能讓雲遲遲和胥千星兩名疑似內鬼的人接近靈希,卻又不願打草驚蛇,宋從心在深思熟慮後將自己道場中的俗務托付了下去。在外人看來,雲遲遲和胥千星若是做得到,指不定之後便會被拂雪道君欽定為奉劍者,可謂是一步登天、平步青雲了。

再次前往天景雅集所在的日月山,宋從心心中不禁感慨。上一屆天景雅集,她還是剛問世的新秀,這一屆,她竟能與那些先輩們平起平坐了。

怎歎一個時光如流水,歲月似飛鴻。

在提前收到的情報簡訊中,宋從心也知道自己此行會遇見不少老朋友。這屆天景雅集不僅是宋從心首次作為大能出席,姬既望也是第一次以重溟城主以及渡劫大能的雙重身份出席。身為異人,姬既望能否在此次雅集中奪得話語權,對重溟城未來的發展至關重要。不過這十年來,重溟城蒸蒸日上,不僅開通了各地的航路與水道,甚至一改曾經姬重瀾治世時的孤立自守,開始重新建立自己與九州的聯係。僅從這十年政策來看,姬既望這位城主無疑是合格的。

而後,是許久不見的老友佛子梵緣淺,自苦刹之行後,梵緣淺不知與那位佛門傳奇的魔佛梵覺深交流了什麼,她似有所悟。宋從心閉關之時,梵緣淺便自請進入五燈梵音塔,連破揭諦、金剛、自覺三階,如今是自覺(羅漢)位階的禪修。聽聞她會隨禪心院主持出席此次雅集,這是禪心院主持最後一次出席天景雅集,在這之後,梵緣淺會繼續以佛子的身份潛心修行,但禪心院主持將逐漸淡出塵世,入寺塔修行最上等禪。

修行此禪定,就好比道門修士渡劫飛升時的死關。要麼飛升,要麼坐化,世俗已經與其無關。

除了姬既望和梵緣淺兩位至交以外,中州薑家的薑恒常道君,以及明月樓主,也會出席此次的天景雅集。

宋從心心想,這次雅集或許會很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