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拂雪道君(1 / 1)

明塵上仙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師長。

無論是技藝、道途、人生的困惑還是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困難,明塵上仙都很樂意為自己的弟子答疑解惑。雖說上清界有“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的說法,但明塵上仙在教養弟子這方面上耗費的絕不僅僅隻是口頭的指點與資源的傾斜。即便是忙碌奔波、三過宗門而不入的宋從心,明塵上仙也會抽出時間定期考教她的劍術、或是聆聽她的琴音,但凡發現她心有鬱結或是急功近利,明塵上仙便會出手把她往回撥一撥。

可以說,宋從心在短短十數年間修為便突飛猛進到這等境界都不曾出現心魔之虞,除了她時刻警醒自己以外,明塵上仙也是功不可沒的。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宋從心沒想到自己突破分神期後的第一場考驗,竟然是與師尊對練。

“……徒兒明白了。”

宋從心深吸一口氣,拔出自己的劍。

分神期與元嬰、金丹一樣,都是修真界中堪稱天塹的分水嶺,突破分神期不僅意味著能庇佑一方、能在上清界大能之列擁有一席之地,跨越分神期也意味著有資格問鼎清雲、飛升成仙。而分神期往上便是煉虛合道之境的修士,與其他能形成境界碾壓之勢的位階不同,煉虛合道之境的修士基本都已經觸碰到了大道真意。

這等境界的修士已無高下之分,區彆隻在於不同位階的修士對“道”的參悟各有不同。若要問煉虛合道期修士中的合體期與大乘期的戰力有什麼區彆?宋從心隻能說,沒有區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句話放在這個位階之上是再真實不過的至理之言,同樣都是毀天滅地、壽與天齊的存在,難道還有人在意誰毀滅世界的速度快點,誰毀滅得慢點,誰死得早點,誰死得晚點?

煉虛合道之境的修士已經超脫了生死輪回,即便是死鬥,肉-體的毀滅都算不得真正的死亡。若真的遇上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的死敵,把人殺了之後還得想辦法將對方的分魂找出來逐一毀掉。這要是一個沒處理乾淨,哪怕僅剩一絲殘魂,對方就可能在哪個犄角旮旯裡奪舍重來,再跟你鬥幾百個回合的生生滅滅。

所以,上清界修為越高的大能便越是隱居避世,沒誰閒得沒事做非要出去跟人結仇死鬥。羈絆牽縛人心還容易壞了自身的道行,這又是何苦來哉?

明塵上仙的“品鑒”當然不是考驗宋從心的武力,他真正想探問的是宋從心的道心。

事實上,鮮少遭遇瓶頸的宋從心也有相似的觀感,在這條青雲路上走得越遠,她心中便越是感到迷茫。雖說這種迷茫還不至於阻止她前進的腳步,但她有時候也會思考,對於廣袤無垠、超越一切認知極限的宇宙而言,人類眼中偉大的文明與意誌,真的有意義嗎?

數千年的曆史,對於鴻蒙宇宙而言,會不會隻是一個星雲吐息的時間?

如今,隨著天書上記載的故事逐一呈現,越發接近真相的宋從心便越發感到腳下的泥足深陷。那個能瞬間誅滅大壑三千神念、僅一個預言便讓明覺

之神隕落的“祂”,真的是自己能夠頑抗敵對的存在嗎?而自己真的有邁向那無垠的宇宙、敢於面對一切恐懼與未知的勇氣嗎?

宋從心不知道,她不知道,所以便順從自己的心意,將這種迷茫付諸自己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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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從心的劍術經曆過千錘百煉,她的行劍運劍都能品出她付出的努力以及汗水,從她的劍上便能讀出她所經曆的一切。明塵上仙則不同,他的劍很乾淨,乾淨得看不出其他人的痕跡。宋從心在天書中經曆過無數次劍鬥,但其中並沒有明塵上仙,恐怕是因為天書也無法複刻明塵上仙的劍。

你能推斷出流雲飛渡、忽來山雨,還是能預知到飛鳥來去、鬆風鶴影?

宋從心使儘了渾身解數,但無論是綻放的霜花還是令人窒息的重水,對於天地而言都是如此渺小的塵影。劍勢一次次被阻擋,劍鋒一次次被敲落,宋從心眼中茫然愈甚,心中卻越發平靜。人朝著天地揮劍是一種可笑愚行,妄圖斬落天空的一角更是狂妄傲慢無比。

明塵上仙站在原地,手持一段枯木,便將宋從心逼得寸步難進。她冠絕內門的身法,她千錘百煉的劍技,在廣袤無垠的蒼穹之下都沒有意義。

最終,宋從心停止了這種徒勞的進攻之舉,她站在距離明塵上仙不遠處,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慢慢來,不急。”

明塵上仙拍了拍弟子的腦袋,留給她思考的間隙。而後他抬手招來一旁抱劍旁觀的靈希,開始糾正指導她吐息納炁之法。

比起宋從心,明塵上仙對靈希的教導更多是體現在言語之上,因為宋從心已經不需要技法的指導,她更需要追尋自己的道。

“師尊最初是為何踏上修行的呢?”靈希在草坪上盤腿入定之時,宋從心望著蔚藍如洗的碧空,陷入了沉思。

“為師修行的理由與世人並無多少不同,最初無非便是想尋一柄斬卻貪嗔煩惱的慧劍,求得長生逍遙之法。”明塵上仙輕聲道,“後來,見眾生疾苦,心有不忍,欲渡眾生,框定正法,尋求力量與解脫之道。再後來……是為了不成為囚籠中溺死的鳥雀。”

“溺死的鳥雀?”宋從心遲疑地重複著。

“嗯。世人皆言‘朝聞道夕死可矣’,然而大道或許並非世人認知的那樣呢?”明塵上仙微微仰頭,和宋從心一起仰望天空,“拂雪,你可曾想過天外天的光景?”

宋從心心想,她知道啊,她曾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觀測過天外天。大氣與臭氧層外的天空不是身處大地之上時所見的藍色,星星也不是渺小得能被攥在手中的微塵;月亮上沒有玉兔與桂樹,隻有坑坑窪窪的地表與冷冰冰的浮土;宇宙是比人類一切所知的黑暗還要更深邃的未知,光在宇宙間行走也要以年為單位……

宋從心知道很多,所以她對宇宙其實並沒有那麼好奇。頂著生而知之的名頭,宋從心將自己的心中所想都告訴了師尊。

“原來如此,拂雪確實是見過天外天的世界。”明塵上仙聽罷,竟是淺淺地笑了一下,“但若非親眼所見,拂雪又

怎知此世的天外天與所知的大有不同呢?”

宋從心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很快她又沉默了下來,她為什麼堅持自己的認知才是正確的呢?明明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星球了,這裡天是圓的,大地是方的,“日月”是隨著神舟流轉的,漫天星辰牽引著如同絲線般無形的力量。她如何就能肯定這裡的宇宙也和自己前世所知的一模一樣?

“徒兒明白了,師尊。”宋從心想了想,又道,“師尊見過天外天嗎?”

“嗯。”明塵上仙淡笑,“在為師那個年代,人們相信天上有三十三重天,有如同人世皇朝一般的天庭。後來——”

“後來?”

“後來,飛升且親眼見到天外天的人,都瘋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中隱藏的深意卻讓宋從心後背一涼。她試圖從明塵上仙的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然而卻什麼都沒有。

“師尊?”宋從心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身邊人幾乎要化作一道飄往蒼穹的青煙。

“為師在。”明塵上仙回應道,他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眼神平和地望向自己的弟子,“無妨,那些先輩隻是看見了與世人的幻想截然不同的天外天,因此感到絕望罷了。拂雪,為師隻是希望你能明白,人要對天地常懷敬畏。”

“是,師尊。”宋從心其實有些想知道,那些先輩究竟看見了什麼,因為什麼才感到絕望。但顯然,這個問題很難以言語去轉述答案。

人要對天地常懷敬畏……嗎?宋從心看著小師妹在師尊的指導下練劍,也隻能暫時將今日與師尊的談話放在一邊。晚些時候她需要帶靈希去一趟天經樓和鑒明院,宋從心入門時,奉劍者特意尋了靠譜的內門弟子為她介紹內門的一切。而靈希與她師出同源,於情於理都應該由她來為小師妹引導指點。

經曆了一場指導戰、又旁觀了原書男女主角的日常相處,對愛情一竅不通的宋從心愣是沒咂摸出半點甜膩的氛圍,隻能撓頭寬慰自己時機未至。午後,宋從心等到若拙將兩名外門弟子帶到自己面前,簡單將兩人需要經手的事務交代了一遍。

納蘭清辭挑選出來的兩名外門弟子,一名胥千星,一名雲遲遲,名字都很好聽,長相氣質也很出眾。簡單的考教過後,宋從心發現這兩人各有所長,行事也十分穩沉持重,她甚至覺得隻讓兩人經手雜活多少有些浪費。

將事務交代下去後,宋從心便帶著靈希前往內門。像當年穀風為她介紹的那般,宋從心將內門各院以及八大長老的司職都介紹了一遍。

“我若是沒有出山,卻不在太初與太素地界之上時,通常都在天經樓內。”

宋從心帶著靈希進入了內門,她的容貌實在奪目,那滿頭銀絲以及眉間的蓮華金印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標誌。不少內門弟子看見拂雪師姐帶著一個穿著內門弟子服飾的少女前來時,眼神多少都有些微妙。他們不敢靠近打擾,頂多隻是遠遠地望著,離得近了則朝著宋從心微行一禮,而不冒然上前搭話。

宋從心帶著靈希在宗門內轉了一圈,先前宗門內關於靈希的流言蜚語便不攻自破。顯然在拂雪道君這裡,同室操戈、排擠同門是不可能存在的。

宋從心知道靈希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因此這一路上基本都是她在說,靈希在聽。兩人步入鑒明院時,宋從心卻敏銳地發現有人朝她們這邊投注了視線,和其他內門弟子不同,這幾道視線顯然是衝著靈希來的。

宋從心一眼掃了過去,發現是幾名穿著內門服飾的弟子,但卻是生面孔,應當跟靈希一樣,都是新入門的弟子。

“是你認識的人嗎?”宋從心問道。

靈希聞言,也回頭看了一眼,半晌,卻是搖搖頭道:“不認識,但其中一個,說過幾句話。”

“是麼?”宋從心覺得有些意外,以靈希以前的情況,能讓她說上幾句話可真不容易。

“嗯。”靈希道,“商和,他說要拜師姐為師。我說要拜掌教為師。他說我占他便宜。”

宋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