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第48章】拂雪道君 人生過客與舊事……(1 / 1)

蘭因的坦白讓宋從心在短暫的愣怔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她原以為蘭因是某個勢力派來的密探,身上背負著某種目的與使命。

但聽蘭因這麼說,他選擇進入雪山完全是出自自身的意願。宋從心直覺他並沒有說謊。

“……我很抱歉。”宋從心認真道。

“無妨。”蘭因先前不肯說, 但真的把話說開之後反倒是十分平靜, “時隔久遠, 那些過往之事對於現在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大意義了。查明真相隻是為了了卻心結,畢竟沒有過去與記憶的人, 便如同無根之木、不係之舟。很長一段時間, 我都在自己畫下的囚牢中作繭自縛。”

“我的過去對我而言便如同萬頃波濤中一塊可以立足的浮冰, 看似無足輕重, 實則卻是我與此世唯一的牽係。”蘭因閉了閉眼睛, “因此, 我有時會分不清鏡中人的面目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我是他人眼中映照出來的那個人的模樣,還是那無處可尋、無力證明的過往締造出的才是自己的本性……這聽起來多少有些自討苦吃, 庸人自擾了。”

這聽起來或許會有一些荒謬, 但宋從心不知為何卻能理解蘭因的執著了。

宋從心的前世也是無處可尋、無力證明的過往,而她兩世的身份容貌也全然不同。若不是因為早期穿越過來時便是從嬰兒時代開始活起, 宋從心恐怕沒有辦法立刻走出“自我認知”的困局。她是直到已經在這個世界活過比上一世更漫長的年歲, 才逐漸學會接受今生的自己。

所以當初儀典長老有意收她為徒之時, 宋從心才會如此感激。因為儀典長老讓她將自己與故事中的“大師姐”區分開來,真正確立了自己的本心。

但即便如此, 宋從心的前世依舊是無法對人輕易提起的過去。

蘭因說完後便開始著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他腰側不知道被什麼利物傷過,黑衣已被鮮血染透。宋從心環顧四周, 發現蘭因在周遭撒了一些氣味嗆人的粉末。確認這裡暫時不會引來蟲子之後,宋從心便接手了替他包紮傷口的事宜。

蘭因並不逞強,將繃帶與藥水遞給宋從心後便取出針和魚腸線縫合自己的傷口, 他動作熟稔利落,顯然經驗豐富。

“既然要交心,等價代換,你也應當告訴我你的過去吧。”

宋從心專注於傷患身上的傷口,聽見這話卻是偏了偏頭。她覺得自己的過去沒什麼好說的,蘭因卻道:“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即便說謊,我也無法證實你言語的對錯。”

確實如此。宋從心盯著染血的繃帶,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大抵是因為好歹是共同經曆這一切的同伴了,又或許是因為直面蟠龍神的衝擊讓人心變得有些麻木。一些無法對親近之人講述的故事,反而能對萍水相逢、注定分道揚鑣的人說出口了:“我輪回轉世之時忘飲孟婆湯,因此生而知之。”

蘭因:“……”

這個開頭一出,本就天方夜譚的過去變得更像隨口編造的話本故事。好在蘭因教養極好,也不打斷她的“胡編亂造”,隻是面無表情地靠在牆上,聽她說那些假亦真真亦假的過往之事。

前半生碌碌無為,後半生風塵仆仆,在隨性逍遙與坦蕩無愧之間,宋從心選擇了後者。

“某一天,我拾到了一本無字天書,祂告訴我,此世將面臨滅頂浩劫,災難將至。”

“一位偉大的人將會在浩劫中隕落,而後神州陸沉,萬劫不複。”

“為了自救也為了不讓在乎的人們成為熔爐中的螻蟻一隻,我決定謀權奪位,將那人取而代之。”

宋從心這話說得自己都想笑,蘭因從她開口講述時便保持了詭異的沉默,宋從心覺得他應當是在用沉默表達“我看你如何敷衍我”之意。在將那些堵在心裡的話都說出口後,宋從心突然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就好像積壓在心臟上的重量被分走了一半似的。

傷口還未愈合,靈魂尚未平複。神殿地宮中的危機四伏,烏巴拉寨中埋藏的罪孽與惡果,有太多太多尚未解決、需要他們去面對的困難與災厄。

但在即將啟程奔赴下一個未知的旅途前,他們靠在冰冷的牆邊,平淡無謂地分享了彼此的故事。

如此行色匆匆,皆是彼此的過客。

“我作繭自縛,你也不遑多讓。”聽完宋從心的故事,蘭因如是道。

宋從心頷首表示認可,隨即又道:“心有羈縛,天地亦為囚籠;心無枷鎖,陋室亦有青空。”

語畢,她站起身,朝蘭因伸出手:“走吧,該繼續前進了。”

“你已有頭緒?”

“嗯。”宋從心微微抬頭,她想到《傾戀》中的那一場大雪,那場掩埋一切的雪崩,就如同神明給予蒼茫大地的最後一個擁抱。

“正如你先前所說,長樂之主已經隕落,雪山神女卻還有一念尚存。”

原書的故事中,累世的血債與罪業澆築出名為蟠龍神的惡果,在其洗滌一切不潔之後,祂又回歸了雪山的懷中。

他們身在烏巴拉寨的這場迷局中,其間真實與虛假交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唯有堪破迷障,撥雲拂霧,方可窺得虛玄背後的真相。

詛咒寨民並意圖洗滌一切不潔的不是蟄也不是早已遠去的明覺之神,而是這些年被作為生祭獻祭給蟄的無數活女神的意誌。但是,以活女神的怨念與蟄結合後升格而成的偽神,不管是活女神還是蟄,本身都沒有司掌風雪的權能。

所以,原書中用風雪埋葬一切的,應當是那位隱藏在幕後,司掌風雪與妙音的神。

……

“你確定這樣做,她就會來見你嗎?”

楚夭站在掛滿木牌與紅線的雪鬆樹下,看著屍傀將江央高舉,看著少年將一個銀質的鈴鐺係掛在樹上。

“我不確定。”江央沉默著搖了搖頭,他坐在高大的屍傀肩上,微微仰頭看著樹枝上搖曳的鈴鐺,“這是我曾經和拉則的約定,我想見她時便將鈴鐺掛在樹上,她想見我時便在枝椏上係一根紅綢緞。通常,是我想見她居多,隻要我將鈴鐺掛在樹上,她夜裡便會來廟裡尋我。”

“寺院中有通往神殿的地道,但年代久遠,許多道路都已經被遺忘或是廢棄了。從小生活在長樂神殿中的拉則比許多祭司更熟悉地底的密道。”

“有點奇怪。”楚夭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說長樂神殿是長樂之主為自己修建的陵墓嗎?既然是陵墓為什麼還會修建這麼多的地道呢?按照常理來說,墓主人應當是恨不得將陵墓封死,不讓盜墓賊進入的吧?且不提你們說的汙染外泄,難道你們不怕有人破壞或是利用神女的屍骨,驚擾祂的長眠嗎?還是說你們這些後人違背了神女的意願,私自修建了密道?”

“確實如此。”江央並不反駁,反而道,“神女的本意確實是在祂隕落之後徹底封鎖神殿,但後來又有諭旨,言其在等待一個渺茫的希望。為了這個渺茫的希望,最初追隨神女的明德主持修繕了為傳遞明覺之誌的大明淨覺寺,並留下了唯生有琉璃目之人方可主持祭神的戒律與傳統。我得了上一代神子的傳承,原以為這是為了鞏固信仰之舉。但如今想來,這或許是因為唯有特殊血脈之人方可進入長樂神殿。”

楚夭雙手抱胸:“為什麼唯有血脈特殊之人方可前往神殿,這裡面有什麼門道嗎?”

“若是打算一去不複返,自然不必如此煞費心思。”江央垂了垂眼眸,“但若要全身而退,便非我等血脈而不可。這些年來,我等血脈傳承殊為不易,但苦守至今便是為了賭神諭中的一線生機。沒有我族之人的領路,妄圖冒犯神明之人皆會葬送在神殿裡。”

“八年前,神殿中的蟄因缺少神女賜福之血的壓製而暴動,危急關頭,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神秘人阻止了災厄,並且救下了我。”

“他本想命我帶他進入神殿,但我謊稱傳承散軼,不知如何開啟神殿深處的禁忌之門。他對我下了咒術,意圖讓我言聽計從,但真正開啟禁忌之門的方法唯有擁有這雙眼睛的人才能‘看見’。因此即便他搜魂洗腦,奪取我的記憶,也仍舊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的線索。”

江央將那些過往之事輕描淡寫地說來:“後來,那人似乎是放棄了,他鎮壓了蟄,控製了烏巴拉寨中的祭司。當時的主祭與我理念不合,他怨懟我放走了作為生祭的活女神以致險些引發大禍。而後祭司中又有人投敵反叛,以烏巴拉花洗去了我的記憶,讓我忘記了拉則。”

“那個人是誰?”楚夭聽著,不知為何有不詳的預感。

“不知。”江央淡漠地搖了搖頭,卻是道,“但他覬覦的無非便是神女的血脈,我們一族又被稱為長樂神殿的‘守墓人’。大明驚覺寺塔不僅是為了守護烏巴拉寨,更是為了守護人間與長樂之主的秘密。直到神女神諭中那個渺茫的一線生機現世。”

“但我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先前我一直以為,你們是他們派來的。”

“聽起來,哪怕他阻止了八年前的災禍,你依舊不感激他。”楚夭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向枝頭的鈴鐺。

“當然。”江央諷刺地勾了勾唇角,“因為蟄,便是他們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