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第46章】拂雪道君 九環壁畫真相現……(1 / 1)

昏迷不是睡覺, 自然不會做什麼好夢。

而且,宋從心其實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夢。

“夢”中是一片灰色的冰湖,她的意識沉在灰色的水中,周圍黯淡無光, 卻又不會顯得太過黑暗, 視野中的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顏色。宋從心的意識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她似乎可以獲取周圍的信息,但卻無法做出最基礎的分辨以及判斷。

宋從心就像浮在水中的一棵水草, 身體與思緒都沉浸在一片灰蒙的冰湖之中, 不會產生多餘的恐懼與悲喜。對於宋從心而言,這或許是件好事, 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若是發生在現實之中,她真的不一定能繃住自己未來正道魁首的底子。

模糊浮動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灰點, 隨即,那個灰點越來越大, 越來越近。

遠遠的,有一個人影在灰暗的冰湖中朝自己遊來, 形體曼妙, 婀娜多嬌。然而,當距離拉近, 一張仿若溶解、皮膚全部粘連在一起的人臉便出現在宋從心的面前。祂不像腐爛的屍體, 也不像爬滿蛆蟲的乾屍,祂像一棵披著灰紗、枯朽老去的樹, 雖然詭異, 卻也透著一種異樣的死寂之美。

祂如灰霧般漂浮在水中,頃刻間便遊動到了宋從心的身前。祂伸出手,撫摸宋從心的臉, 宋從心看見祂粘連在一起的嘴唇上下開合,祂的皮膚像是融化後又重新凝結了一般,沒有血也沒有傷口,但唇部的皮膚就像粘連在一起的布。“夢”中的宋從心思緒僵滯,對於這等可怖的畫面卻生不出半分的畏懼之色,她隻是漂浮在水中,看著那皮膚溶解成灰紗的女人朝自己低低地訴說著什麼。

[災劫……神州……天外,將至……]

[人字碑啊……請……找吾……]

祂在說什麼?夢中的宋從心茫然迷離,好在她身體動彈不得,祂也不需要她給予任何的回應。

明明祂形容恐怖,但宋從心卻沒有太多其他的感覺,她隻是覺得祂真像這片灰色的水,灰蒙,冰涼,莫名的有些傷悲。

[來找吾……]

[來……找吾……]

宋從心從“夢”中醒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意識模糊,視野似乎還渲染著各種灰白的色塊,似乎還沒能從那片灰湖中醒來。她半是迷醉半是恍惚,下意識地想要支起身子,伸出的手卻突然一軟,身體仿佛被掏空一般再次跌回了原地。

後腦勺並沒有與冰冷的大地來一次硬碰硬,反而是摔在一件柔韌的物什之上。宋從心掙紮著翻身想要坐起,卻突然被人摁住了肩膀,捂住了眼睛:“莫要逞強,再躺半個時辰,你直面了蟄神,靈魂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若不好生歇息,恐怕會魂魄離體。”

宋從心感覺到眼瞼上傳來的些許熱意,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後腦上枕著的是某人的大腿,身上還蓋著一件暖和的裘衣。

誰的大腿來著?哦對了,昏迷前,她好像是看到了蘭因,蘭因他……蘭因他……

蘭因他個****!

宋從心病中垂死驚坐起,猛地拽住那隻捂著自己眼睛的手。起猛了的宋從心頓感頭痛欲裂,卻還是扶著額頭死盯著對方的手。她記得,那隻約莫有食指長的紅頭百足便是從她手腕上的創口鑽出,之後又鑽進了蘭因的手腕裡。為什麼不把蟲子引出來後捏死,非要做如此危險之舉?

宋從心抓著蘭因修長有力的手翻來覆去的查看,然而光潔的皮膚之上隻能看見點點血痂與刀痕,看不出那隻紅頭百足去了哪裡。她正面無表情地思索著要不要把人再切開看看,身後人便仿佛知她心中所想一般,又是一反手將她摁了回去。

下盤本該穩如泰山的宋從心滿臉疑惑,一時間竟拿捏不準究竟是蘭因的力氣太大還是自己身體太虛了。

“躺好,莫要亂動。你先前中了蟄的寄生,這種靈蟲會依附在人的靈魂之上,蠶食人的三魂七魄。”

一片昏暗的環境中,宋從心看見青年倚牆而坐,他一腿平放給她充作靠枕,另一條腿則支起架著他自己的手。蘭因的狀態並不比宋從心好到哪裡去,他身上的血腥味濃重得蓋都蓋不住,他神色平靜,但宋從心卻看見他額角滾落的汗珠在下巴處彙聚,似乎正忍耐著莫大的痛苦。

“我擁有被雪山神女賜福的血脈,不會被它們寄生。但那蟄寄生於人體後便與宿主魂魄相係,冒然殺之,隻會損害你的靈魂。”蘭因解釋自己所作所為的緣由,“被賜福的血脈無法被蟄寄生,但卻是蟄最渴望的餌料,引其改換宿主之後,我才能將其徹底滅殺。”

宋從心沉默地握住了蘭因微涼的手指,這人掌心溫暖,手指相當冰涼:“我能為你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你好生歇著。”蘭因扶住了額頭,“或者跟我說說話,說什麼都好,你在神殿中發現了什麼?”

宋從心握著蘭因的手,試圖以此傳遞些許的力量。她緩過神後,便就著這個仰躺的姿勢,給蘭因訴說了自己這一路上的見聞。

“拉則口中欲洗滌一切不淨的神明恐怕不是蟄神也不是那位傳言已經淪亡於瘋執的明覺之神,而是那圖騰九環壁畫上女首蟲身的‘第三神’。烏巴拉寨為了杜絕‘神女詛咒’的傳染而殺害獻祭了曆代的活女神,這個第三神恐怕與那些活女神有關。祂的容貌,和此世代的活女神拉則生得一模一樣。”宋從心閉了閉眼,勉強自己去回憶祂的形貌,“烏巴拉寨的活女神恐怕和雪山神女一樣,每一次輪回轉世都有牽係相伴。”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蘭因道,“在我們分開的那天夜裡,我上了大明驚覺寺,發現了一些頗為古怪的地方。根據淨覺寺內部的經史記載,蟠龍神的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燕皇與紮西皇後共建大燕的時代。從那時起,烏巴拉寨便已經有人供奉蟠龍神了。”

“大燕建國時代?”宋從心微微一怔,“那應當……是兩百多年前了。”

“不錯。古怪之處便在這裡,若說蟠龍神於那時便已經開始活躍,尚未絕滅行蹤的雪山神女如何能忍受這孽物殘害自己的信眾?”

宋從心聽明白了蘭因的言下之意,她神色微變:“也就是說蟠龍神或許並不是神女隕落後才出現的,而是神女隕落之前,祂便已經降臨於世了。”

“沒錯。”蘭因低低地咳嗽了幾聲,本就低沉的嗓音越發喑啞,仿佛在砂礫摩擦著喉嚨的血肉,“你還記得神子第一次見我們時說過的話嗎?”

宋從心迅速開始翻閱自己的記憶,好在修士神魂強大,記憶都十分清晰:“你是說,‘由始而終,由終而始,一切皆是輪回’嗎?”

“我想,我們弄錯了一件事。”蘭因略微施力,反握住宋從心的手,“在驚覺寺中查到關於蟠龍神出現年月的線索時,我便意識到了一件事——我們對圖騰的解讀出了一些差錯。圖南,因為雪山神女舍棄神軀步入五濁人世之故,烏巴拉寨的子民們對‘輪回’亦有一種執著。後來真言宗盛行此間,教誨世人了以生死即成佛,因此在繪製圖騰之時,他們也將‘輪回’的理念寄托其上。”

“……難道——?!”宋從心驚疑。

“是的,圖騰上的九環壁畫,不應該按照正常的順序去觀摩,而是應該從第九環開始看起。‘由始而終,由終而始’,這才是正確的順序。”

原本的九環壁畫中,第一環為遭受詛咒的子民痛苦哀嚎,眼耳口鼻出血;第二環為人間哀嚎遍野,神女不再回應人間;第三環為祭司長跪紅印少女,少女卻身籠不詳黑霧;第四環是村寨死傷無數,百姓跪求蟠龍神救苦;第五環為世人討伐黑霧少女,將其扣押至神殿;第六環為少女於神座前溶解,與蟠龍神廝鬥;第七環為女首蟲身的神像居於神殿;第八環為百姓得以解脫,卻垂淚懺悔;第九環為雪地開花,蟠龍神登上神座。

蘭因嗓音低啞得甚至有幾個音破了聲:“我們誤解了,圖騰上眉心擁有一點紅印的女孩不是雪山神女,而是在神女離去後被選作信仰化身的活女神。圖騰的正確順序應當是自第九環開始,第八環為結束,這才是烏巴拉寨真正的曆史。”

因此,烏巴拉寨真正的曆史並不是“神女淪亡降罪信眾,蟠龍神救苦度厄”。

真正的故事是烏巴拉寨的祭司們曾經為了求得長生而供奉蟠龍神,他們背叛神女,致使神女人間的化身在一次壽終後便不再降世;百姓們遭受蟄神寄生,白骨連裡,哀鴻遍野;幡然醒悟的祭司們愧悔不已,選拔出了被神女賜福過的血脈後人之女作為活女神;那些象征不詳的黑霧也並非活女神降罪於世人,反而是活女神吸納了蟄的詛咒;蟄覬覦神女賜福的血脈,在世人的誤解與驅逐之下,活女神最終走向大山,被蟄吞噬。

最終,烏巴拉寨的子民們得到了痛苦的長生,他們供奉著維係他們生命、與他們共生的蟄神,向那早已無法回應人間的神女懺悔終身。

而當年,那些為了長生而闖下滔天大禍的祭司們早已在無儘的懊悔中死去,剩餘的祭司自降為罪人,背負著應當下地獄的罪孽,將自己放逐於長樂神殿之中,陪伴早已逝去的神女,看守隨時可能暴動的蟄神。

蟄神無時無刻都意欲闖出長樂神殿,然而蟄一旦流傳於世,必將為禍人間。祭司們隻能藉由神女最後的遺澤鎮壓這天外而來的孽物,並一次又一次地獻祭被神女賜福的血脈,令蟄神不得脫生。

流傳到神子江央這一世,活女神拉則本是八年前的祭品。但,神子江央阻止了那場獻祭,並放走了拉則。

於是,那鎮壓在神殿中的孽物,終於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