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第32章】拂雪道君 殷殷家書道詭事……(1 / 1)

這話聽起來, 祂好似早已預知了自己的死亡,因此提前讓子民為自己修造了陵墓一樣。

神子江央所說的一切,讓烏巴拉寨這個巨大的謎團陷入了更深的濃霧與迷障之中。神子江央會回答世人的一切困惑, 但若是身在局中的人都理不清楚脈絡, 神子便會閉口不語。面對一樽沒有喜怒與傷悲的佛像,即便是宋從心也隻能暫時退居一射之地。

不過在離開之前, 宋從心還有一個未解的謎題:“烏巴拉寨中,是否曾經供奉過活女神?”

宋從心不問現在,而問過去。神子江央睜開眼睛,語氣毫無起伏:“並無。”

“神子可有家人?”

“並無。”

“我明白了。”宋從心轉身離開,“感謝您。”

三人離開大殿之時,靜候在外間的僧侶便為三人引路, 委婉地表達並沒有讓他們在佛塔中停留的打算。待得來到寺院的大門外,僧侶才從懷中取出一塊係了紅線的木牌,遞給宋從心道:“神子有言,若有困惑,佛門自開。”

三人一無所獲地下山了,楚夭對此可謂是一頭霧水, 她看著身旁心事重重的兩名同伴, 遲疑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斟酌話語道:“那個……方才神子是在說謊嗎?”

“他沒有說謊, 若是他有意隱瞞,沉默即可,不必再自尋煩惱。”宋從心搖了搖頭, “我問他隻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楚夭納悶道。

“確認‘活女神’並非明面上的存在。”宋從心平靜道, “烏巴拉寨中的寨民們隻知神子而不知活女神,神子江央也否認了烏巴拉寨曾經‘供奉’過活女神。”是否認“供奉”,而非村子裡沒有。

神子江央否認烏巴拉寨供奉活女神意味著兩種可能, 一是神子江央並不是他們所要找的人,他對村寨中的一切並不明了,或者說,不完全明了;另一種可能則是烏巴拉寨確實沒有供奉活女神,那麼目前被放在明面上供奉的神子,其身後所代表的與拉則口中所言的恐怕不是同一位神。

——神明告訴江央他們的來意;神明告訴拉則罪惡會被洗去。

這冥冥之中在背後作祟的,究竟是哪一位神明?

“……你們先回去,我需要去村寨中一趟,有件事比較在意。”從山上下來之後,天邊已是殘陽向晚,將人身後的影子拉拽得斜長。宋從心心裡掛念著一件事,轉身步子便朝著村寨行去:“我想去阿金家裡看看,去去就回。”

“天快黑了,你可要早些回來啊!”

這些天裡三人也並不是一直都一起行動的,為了更高的效率,三人經常兵分各路四處探索情報。因此對於宋從心的離開,楚夭隻是叮囑了一聲,蘭因倒是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卻沒有阻止她的行動。以宋從心的腳程,深夜之前回來是綽綽有餘的。

宋從心折道前往了村寨,烏巴拉寨中的寨民們將成親視作建立新家,因此桑吉與自己的妻子搬去了新房。原先的房子中便僅剩阿金一人了,宋從心穿過香花猶在的街道,席卷著滿袖暮風。她找到了阿金的住所,卻沒有從裡間捕捉到任何的氣息,這讓她心裡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宋從心進入庭院,她發現院子被打掃得很乾淨,就連白日裡熱熱鬨鬨了一場後殘存下來的狼藉都已經被人拾掇整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但這阻不了宋從心。以指勁振落門栓之後,宋從心步入了室內,映入眼簾的便是被打理得無比整齊乾淨的房間。

那些屬於個人的生活用品以及衣飾都已經被人收起,房間內空蕩蕩的,竟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便失去了活氣。

環顧室內一周,宋從心發現內室的桌子上壓著一張白紙——在這自給自足的村寨裡,人們慣常使用的都是發黃的草紙,這種質地雪白的宣紙是“外來貨”,在村寨中算是奢侈品。宋從心快步走進內室,拿起那張紙,白紙黑墨,紅泥章印,這是極其鄭重的落筆。

這是一封阿金寫給自己孩子的《與子書》。

從那一手剛勁有力的小楷便能看出阿金過去必然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但或許是因為這是寫予孩子的家書,阿金的用詞並不深奧晦澀。他隻是平靜地交代了自己留下財產物品,告訴桑吉自己最珍貴的是當年帶入村寨的書畫;他說孩子我知道你不愛讀那些,覺得都是無用之物,但我還是期望你能明白,此間世界之外還有更廣袤無垠的天地;他說我想你娘了,我去找她,你不必來,也不必想,時候到了,一家人總會團聚。

這似乎是一篇平平無奇的家書,是一位即將奔赴雪山的父親寫給孩子的遺囑。

但是,書信的結尾處卻以鮮紅的朱砂寫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話語:【以上。為父還記得八年前曾經幫你量過身高呢,還記得嗎?為父還有許多想對你說的話,但最終還是要你將書字細細地品,哪怕是用上一生的光陰。你要好好讀書,要倒背如流,記得為父的叮囑,切記,切記。】

這段話看起來似乎是父親不放心自己的孩子,故而苦口婆心,殷殷叮囑。但宋從心卻莫名地覺得,阿金似乎還有未儘之語。

宋從心在原地思忖沉吟,突然,她在屋子內轉了一圈,眼尖地發現房梁柱子上有著極其不顯眼的劃痕。

是了,若是要為孩子測量身高,在這個缺乏丈量工具的時代確實需要留下痕跡。宋從心仔細觀察那些劃痕,從上往下數至八,雖然上方沒有鐫刻數字,但宋從心還是精準地估量出這個劃痕的高度為七尺六寸一。

七尺六寸一。

宋從心重新翻開那封家書,分彆找到了第七行、第六行與第一行,上面分彆寫著:

【你總是令我開懷,你和你阿吉是如此相像】

【我不後悔來到村寨,至少我遇見了你和你的阿吉】

【寫給我珍愛的孩子】

宋從心翻看了一遍,但無論怎麼看,這幾句話都沒有過多的隱喻,隻是普通的講述離彆之情的家書而已。

……不對。宋從心想起自己忽略了一個數字,她加上了“八”,八年前的“七尺六寸一”,那便是“八七六一”,而第八行寫的是:

【離開不是永訣,為父隻是先一步去尋你阿吉團聚】

這四行字難道有什麼深意嗎?宋從心試圖解讀,但這並非藏頭詩或是彆的什麼,語句和語境都是通順,並沒有藏什麼晦澀的隱喻。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宋從心若有所思地放下阿金的家書,她的手指恰好壓在家書的最後一句。

【要倒背如流】

難道這封書信不該正著讀,而是反著讀嗎?宋從心又將信的倒數第八、第七、第六、第一句找了出來。

倒數第八行寫著:【彆人口中的鬼話不要總是輕信】

倒數第七行寫著:【為父將財物鎖在櫃子裡,約有一千五百兩銀】

倒數第六行寫著:【為父走後,以後家中隻剩你與妻】

倒數第一行寫著:【我將前往你阿吉所在的地方,遠處那座山】

和先前的四個句子一樣,除去朱砂書就的紅字以外,倒著讀的墨字也沒有太大的歧義,但宋從心將那幾個句子反複咀嚼了一遍,心中的不安卻越積越深。她乾脆便將各種解讀之法都試了一遍,最後,她終於解讀出來了。

隱藏的句子僅有八個字,是一位父親留給兒子的遺囑。

第一句是將書信正讀時的第八、第七、第六與第一行,但是解讀時卻要倒過來,取其從前往後讀的第一、第六、第七與第八個字。

第二句則要將書信反著讀,同時也要取其倒數第一、第六、第七、第八行字,並且倒著讀其句子從後往前數第一、第六、第七與第八個字。

所以,第一個句子的解讀是:

【“離”開不是永訣,為父隻是先一步去尋你阿吉團聚】

【你總是令我“開”懷,你和你阿吉是如此相像】

【我不後悔來到“村”寨,至少我遇見了你和你的阿吉】

【寫給我珍愛的孩“子”】

第二句的解讀則是:

【彆人口中的“鬼”話不要總是輕信】

【為父將財物鎖在櫃子裡,約“有”一千五百兩銀】

【為父走後,以後家“中”隻剩你與妻】

【我將前往你阿吉所在的地方,遠處那座“山”】

“離開村子,山中有鬼。”

——為父已一去不回,你要好好讀書,記得為父的叮囑,切記,切記。

“……”

喀啦——

一聲突兀的細響與扭曲的黑影驚得宋從心猛然抬頭,卻原來隻是被風拂起的樹枝在搖曳間突然打著了窗台。

此時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就像打翻的墨水攪進了水缸,讓原本溫馨美好的一切變得森然恐怖了起來。

窗外風聲呼嘯,宋從心渾身僵硬地站在書桌前,手裡拿著阿金留給自己孩子的家書。她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如同偃甲人偶般僵直地伸出手去,撫平紙張上的褶皺,將其重新壓回到鎮紙之下。

桑吉今日大婚,他必定不會回來,他與新娘會在兩人共同擁有的小家裡,度過一個溫情脈脈的夜晚。

他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他大婚之夜離開了他,前往了“山的那邊”。

而一腔慈父心懷的阿金甚至不敢打破這鏡花水月般虛浮的幻象,所以才選擇以如此矛盾的方式,將真相埋藏。

將血與淚藏在鮮花著錦的書信裡,一如這座被神眷顧的烏巴拉。

“……”宋從心沉默地後退了幾步,隨即,她猛然抿唇,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

她隱去身形,遁入夜色,踏著長風朝著雪山奔去。

或許……還來得及。來得及在阿金步入長樂神殿前,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