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第22章】拂雪道君 戎馬驛站暫作歇……(1 / 1)

北地刮來的風宛如刀子, 是一種要將人身上的肉片下來般的疼。

跨越漫漫黃沙與一望無際的平原,商隊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燕國建立在北地邊境處的第一座驛站,戎馬驛站。雖說驛站本是專供傳遞情報的官員們中途食宿、換馬、歇腳的場所。但經過這麼些年的發展, 有北燕軍士駐紮的驛站周圍也彙聚了不少村民與行商, 逐漸發展成了一處貿易站點, 規模約有小鎮那麼大。在這裡,行商與遊俠可以進行最基本的補給,好做足準備去跨越之後險峻料峭的崖穀冰川。

北地多為遊牧民族, 其住宅多為穹廬。燕京之製,以柳木為骨, 可以卷舒, 馬上可載,無論建造還是搬遷都很方便。從高處往下俯瞰, 一個個圓形尖頂的“帳篷”坐落在平原之上,成群的牛羊被往來驅趕,頗有幾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意境之美了。

那雪國難得一見的湖水與綠意,讓走過浩瀚沙海抵達此處的旅人感到些許心安。

“啊——!”楚夭伸了一個懶腰, 跟沒骨頭的美人蛇似的趴在宋從心的背上,“終於能洗澡了,太好了。”

宋從心默默地禦使著駱駝,任由楚夭抱著她的腰把她當墊子用。這一路上,宋從心不止一次感到自己上當受騙了。因為楚夭這個據說是北地人的“向導”,到頭來居然還沒有新入夥的蘭因來得可靠。

“若要前往烏巴拉寨,最好改換一下服飾,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本地人和深交後發現不是本地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身為殺手的蘭因在偽裝身份這方面表現出了極其驚人的素養, “帶一些貨物,而不是簡單地偽裝成僧侶或是山民,否則在不知道對方宗教態度的情況下容易束手束腳。貨物不需要太好,次品稍劣為佳,品質太好難成交易,還可能被質疑是官家派來踩點的。”

“可是山民有什麼貨物好交易的?山貨,藥材還是牲畜?”楚夭叉腰道,“這都不能成為接近長樂神殿的借口吧?就算賣貨也很難套話啊。”

半垂著眼簾的蘭因聞言瞥了楚夭一眼,道:“北地流傳中原的最有價值的貨品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楚夭努力回想,卻依舊想不到自己故鄉最有價值的貨物是什麼。

“是胭脂。”宋從心接話道。

“不錯,是胭脂。”蘭因微微頷首,“最初的胭脂原料是北地盛產的紅藍花,佐以羊油、牛髓等膏脂調配而成,因此胭脂也叫‘燕脂’。另有一說是取自生長紅藍花的焉支山的譯音。而在北地,因為各大部族聚落皆敬奉圖騰與先祖,這些花與油脂製成的塗彩最初是薩滿祭司用以繪製紋身與面紋的。他們相信這些特殊的圖騰能幫助他們與神溝通,是有靈之物,因此在祭祀上也會將這些東西供奉予神。”

“呃,你懂得真多。”楚夭有些心虛,和蘭因相比,她簡直像個假的北地人,“不過照你這麼說,烏巴拉寨莫非是盛產紅藍花?”

“是,烏巴拉既為‘盛開’之意,天蒼山曾經是盛產胭脂原料的地域之一。”蘭因神色淡然,卻是知無不言,絕不私藏,“除此之外,那裡還有許多珍貴的藥材。在北地,除侍神者、苦行僧之外,較為容易被山民接納的便是行醫。”

自古以來,巫與醫之間的關聯便十分緊密,對於山民而言,能分辨草藥、治愈病痛的醫者也是巫的化身之一。

三人在商討過後,最終決定由宋從心來偽裝行醫,蘭因則是采集並製作燕脂的行者,楚夭則是跟著兩人想做點小生意的遊商。因為消息閉塞之故,不同的行醫都擁有自己獨門的治療手法,玄乎者比比皆是,宋從心倒是不擔心自己會穿幫。

宋從心本身也曾執行過不少次潛伏的任務,但蘭因的指點對她來說也是受益匪淺。實在是術業有專攻。

然後第二天,宋從心和楚夭兩人就被蘭因帶到了市集上,這裡有不少遠道而來的行商在以物易物,也有不少本地的山民前來采買貨品。蘭因采買了一些質地不純的糖與青鹽,又買了不少花色繁雜的布匹、茶葉、香料,前者賣給普通山民,後者賣給聚落中的高位者,可以說是算得很精了。

而當蘭因面不改色地從身上掏出一塊碩大的貓眼石作為貨資時,已經伸手掏錢的宋從心都驚了一下,愣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從哪裡藏下這些珠寶的。蘭因儘管看著沉默寡言,但行事手段卻極其圓滑世故。要知道往來的行商在戎馬驛站中不過隻是為了暫時歇腳,附近的居民也沒有太大的購買力,真正有利可圖的還得是燕國。但蘭因愣是用三言兩語便說動了那些行商,讓他們將手裡壓箱底的好貨拿出來交易。

“不必在意。”就當宋從心準備掏錢之時,蘭因卻搖頭製止了她,“就當是我還你人情。”

背上行囊貨物之後,傻樂傻樂的楚夭看上去都有幾分遊商的模樣了。但這顯然還不夠,蘭因很快又將兩人帶到了販賣成衣與飾品胭脂的商鋪中。

“改換行頭。”蘭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天來已經說完了這輩子所有的言語儲備,在不涉及必要的地方便言簡意賅了起來,“行醫儘量選擇穩重簡素的行頭,遊商換鮮亮的衣物。你要對脂粉表現出足夠的興趣,之後套話才不會顯得突兀。”

“嗯?哦哦哦,好的。”楚夭一臉懵地聽從建議。和蘭因相比,自稱“向導”的楚夭仿佛就是來摸魚的。

說完,蘭因給自己挑了一件藏青色的貂皮衣袍,宋從心選擇了最不出錯的白襖,楚夭倒是聽話地挑了一件格外鮮豔的水紅色衣裙。北地酷烈嚴寒,衣物大多都是動物的皮草,宋從心有些明白為何蘭因要求她們改換行頭了,彆處的衣飾對於北地人來說確實就像夜裡的明燈一般紮眼。

“好看嗎?”楚夭換完衣服後便在宋從心面前轉了一圈,百褶裙如同花瓣般層層散開,襯得她人比花嬌,俏麗可愛。

“不錯。”宋從心在識海中翻閱著北地相關的風俗知識,一心二用地回複著。

“這件呢?”楚夭拿起另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劃。

“好看。”宋從心嚴肅地敷衍,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楚夭狐疑地抬頭。

“沒有。”已經摸清楚楚夭脾性的宋從心迅速轉移她的注意力,“北地的發辮有些複雜,你能幫我紮一下嗎?”

“嘿,這我可就很擅長了。”果不其然,楚夭很快便開心了起來,“我幫你編個好看的發辮,順便再幫你化個妝吧。你這張臉……唉,看著也太喪了,病人要是看見你這副模樣,恐怕還以為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了呢。”

宋從心心裡想著事情,放任了楚夭對自己上下其手。楚夭對著貨櫃前的胭脂水粉挑挑揀揀,與店家的女兒相談甚歡。然後不知道對方給她推薦了什麼,楚夭取了幾盒膏脂便興致勃勃地跑回來放在一旁的梳妝台上,而後,她便自信滿滿地拿起眉筆,開始在宋從心臉上塗塗畫畫……

因著圖南本就是易容的面目,宋從心也不在意楚夭究竟如何揮灑她的才華。她原本想著楚夭身為滿身桃花債的人間風流客,梳妝打扮方面總歸不會太差。然而當身穿深色皮襖、頭戴狐皮帽、足蹬長靴的蘭因從內室中走出來時,他幽邃冷冽的眸光落在宋從心身上,隨即……

他後退了一步。

宋從心:“……?”

此時的宋從心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楚夭看見蘭因走出來時卻是眼前一亮:“哇哦,這究竟是哪裡來的美郎君啊?”

北地的姑娘大多熱情豪放,店家的女兒聽見楚夭這話也樂不可支,連連出聲附和。平心而論,高挑清俊的蘭因換上北地的服飾確實吻合他那一身孤狼般的氣質。不同於江南水鄉之地推崇的如玉君子,蘭因身量修長,寬肩窄腰,如同伺機而動的花豹般充滿了極具爆發力的野性美感,卻不會肌肉虯結得令人害怕。北地的衣飾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英姿勃發的陽剛之氣,如同傲立雪山之上的狼群之王。

然而,這狼王一般俊美剛毅的男子卻在看見楚夭手中“傑作”的瞬間頓步了一下:“……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上妝啊。”楚夭雖說不會對“不會喜歡她的人”下手,但慕艾之心人皆有之,這並不妨礙她欣賞美男子的容色風姿。

宋從心這時終於從蘭因的反應中察覺到哪裡不對了,她彆開楚夭的手,朝一旁的梳妝鏡中望去,隨即隻覺得神思一震。

鏡中倒映出一張雪白雪白的面孔,唇紅如血,眼如飛鳳。難看倒是不算難看,但這正到不能再正的大紅唇色與眼部周圍浮誇至極的孔雀藍眼影,愣是將圖南那張頹喪至極的面孔渲染出張狂妖豔的王霸之氣。仿佛她不是要去雪山內部臥底,而是準備去燕國登基的。

“……”宋從心看著鏡中的人影,難以形容這一瞬的窒息。

“怎麼樣?好看吧?這可是特彆流行的孔雀妝——欸誒誒,你乾什麼洗了呀?嗚人家畫了好久的……”

宋從心站起身來不顧楚夭的反對,用膏脂融掉了臉上的胭脂水粉,跟店家的女兒要了一盆水洗掉臉上誇張的妝容。在經過委屈巴巴蹲在地上哀怨的楚夭身旁時,她還面無表情地伸手擰住她的臉頰,擰出一連串咿唔咿唔噫的意味不明的話。

旁觀了這一切鬨劇的蘭因沉默良久,當宋從心伸手擦拭臉上滾落的水珠時,他拿起桌上的眉筆道:“不然還是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