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15章】拂雪道君 魁首人皇論執光……(1 / 1)

“大同”之道早在千年前便已有雛形, 鹹臨先祖忠於此道,興-太祖宣白鳳為此鋪平了前路。

但真正做到令行合一、喊出口號,卻是最近才有的事。

巧了不是,白玉京和太虛宮的開放也是最近才有的事。

宋從心忍著層層上湧的心虛之感, 配合對方的搭訕客套順便套了一下話。在檢查過對方的靈魂與肉-身之後, 宋從心可以確定眼前這位少帝是土生土長的土著,而不是不知從哪裡來的奪舍了他人身軀的穿越者。但她不僅沒能放下心來, 反而心臟隱隱提到了嗓子眼上。

雖然天書曾經確實跟宋從心說過自己是“一切知識之河最終交織彙聚之所”, 但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指的是可以“提取歸納所有人類腦海中的知識”的意思嗎?不過仔細思考一下倒也不算太過意外,畢竟那些早已失傳的秘籍肯定是沒能以文字的方式流傳下來。天書也不知道已經存在了多久, 這才能做到將神州大陸上發生過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但……這樣一來,興國發生的所有變化莫非都是她建設白玉京所帶來的蝴蝶效應了嗎?

“興國風俗與彆處大有不同。”宋從心決定試探一下這位少帝的想法, 好在面具掩蓋了她所有的表情,讓他人無法通過察言觀色來獲悉她的想法, “禮崩樂壞, 綱常掃地, 全無上下尊卑之分。身為外民, 初入此地, 這一路上的見聞著實讓人觸目驚心。本以為一統幽州的天承帝該是何等英明神武之君, 卻不想原是這等離經叛道之輩。”

宋從心竭力扮演一個刻薄的老古板,說出來的話辛辣得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生氣。但走在她身旁的少年卻像是在聽與自身無關的評價一般, 面上甚至還帶著悠然的笑意:“陛下本就是蒙承上代遺澤的少年人, 自然稱不上英明神武。”

“英雄所見略同。”宋從心做出欣賞之態, “有改天換日的少年意氣是好事, 但步子邁得太大隻會成為世人眼中的瘋子。君主治國終究還是要以當下為重,不顧今朝,何來明夕。你說對否?”

“是極, 是極。”少年微笑頷首,那笑容溫和文雅,增一分則過,少一分則冷,稍稍彎起的眼眸燦若星辰,“但依在下之見,天承帝之所為也不過是將幽州百姓捏合於一體,將自己的立身之基置與百姓同在,將國與國之間的隔閡改換成貴與民之間的衝突。這對於國土兼並以及融合而言可謂是大有可為,閣下既然已經見識了一路,那應當也有所體悟才對。”

“你便不憂心得罪世家貴族嗎?”眼見著眼前之人不打算裝了,宋從心便也直白地發問道,“亂世之中,任何一家富戶鄉紳都能依靠糧食拉起一隊兵馬。即便你貴為君王,朝堂之上你依舊需要貴族世家出身的臣子為你做事。我並非說你的道途是錯的,但你是否有背棄現有一切鐵律的決心?任由那些世家貴族咒罵你是‘賤-民皇帝’,而這一切又會不會操之過急?”

“我本也與庶民百姓無二,若非母親將我與妹妹從戰場中撿回來,如今我和妹妹也不過是亂世如山白骨中的其中一具。”少年神色平靜,“這怎能算是咒罵?一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口與所占不過一成的貴族,要站哪一方難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短期之內或許有所掣肘,但以長遠的目光來看,這對國家而言是最好的抉擇。至於依仗臣子——”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才說,天承帝並非英明神武,他隻是蒙承了上一代傳承下來的遺澤。如今朝堂上並不缺統籌調度的官員,而今大勢所趨,百姓逐步開悟。早早出台不拘出身皆可為官政策的興國便可占儘先機,須知天下能人異士多如過江之鯽,而這世上從來都不缺渴望向上攀爬的人。世家貴族再如何清高傲慢,他們也無法拒絕權力。”

“眼下或許不是最好的契機。”

“對興國來說,眼下便是最好的契機。”少年偏首,闔目淺笑,“亂世用重典,沉屙下猛藥。正所謂大亂必有大治,一個國家初建之時便是樹立政策與方向的最佳時機。等到積淤的蕪雜將要拖垮國家之時,便需要一場殘酷的變法來讓它再次煥發生機。”

“我知道階級是會流動的,而當人走到他所在的階級之上,他們便必定會維護自身階級的權力。人就像一塊鮮血淋漓的肉,放在冰窖中可以封存許久,放在窗外卻會很快糜爛腐朽。但我要做的便是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將其丟入鍋中煮成美味佳肴,並且源源不斷地補充鮮肉,使其成為‘國家’的養料。”少年往前方走去,風拂起他的錦衣,顯出少年頎長高挑的身形,擁有著青柏一般蓬勃的生命力。

“朕繼承了先輩的遺澤,擁有強盛的兵馬,忠心的臣子,齊備的班底。而今,颶風已起,民智始開,與其故步自封頑執以抗,倒不如乘風起勢,扶搖而上,與天同齊。”少年在足有三層樓高的英靈碑前駐足,抬手撫上這刻滿名姓的石碑,“人世沉淪已有數百年之久,若不去做,我等永遠都等不來最好的時機。如今已有人先行一步,為君者斷不可瞻前顧後,躊躇猶豫。”

“沉眠於英澤陵園中的先輩已為塵世淌儘了最後一滴熱血,朕怎能因畏怯福禍權勢,任由眾生繼續忍辱負重、跪伏於地?”

少年負手而立,他仰頭凝望著石碑上的每一位英靈。

宋從心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這個笑起來連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與謝秀衣一般無二的少年,軀殼中卻仿佛燃燒著與宣白鳳相似的火焰:“你為天子,亦為此階之巔。當你垂垂老矣,力不從心之時,你如何確保自己初心恒久不變?”

“閣下,朕不能給予你保證。世間強盛如五轂,亦會一朝風流雲散,化為塵土。”少年微微一哂,“但當百姓明白自己生來便應當站著而非跪著,當他們明白君王本應由族群抉擇。那在更遙遠的未來中,手持屠龍刀的百姓是否還會再畏懼垂垂老矣的惡龍呢?”

少年天子明白,愚民政策是鞏固政權的最好方式,因為民智始開便意味著弑君之刃被遞交到了百姓們的手中,人人皆可屠龍。

但天承帝接受了。

“薪火相傳,吾亦永生。”少年回首,“閣下,這個答複,您可中意?”

宋從心認真思忖了一番,頓覺惆悵。天承帝說得沒錯,眼下神州內憂外患,大廈將傾,正是重新洗牌搭建地基的好時候;而天承帝占儘天時地利人和,宣白鳳為他留下了充沛的兵力與民望,謝秀衣這個操弄人心的謀士則給他留下了許多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將;大勢之上,白玉京建立,民智始開,再過十年,平民百姓的教育水平便能與傳承百年的世家弟子一較高下,興國哪裡還有看鄉紳貴族臉色的必要?

“不愧是白鳳的後人。”宋從心從粟米珠中取出一個長條形的木盒,輕輕一托,木盒便飛往少年的方向,“卻是一身謝軍師的風骨。”

明君之誌,狂士風骨。

“如此,便依你所言。願你承先輩之遺誌,拓後世之先河,開萬疆之太平吧。”

宋從心話音剛落,英澤陵園中忽而便刮起了一陣狂風。天承帝宣平沙下意識地抬手擋風,然而颶風過後,陵園中便不見他人形影,僅餘他一人駐足。

若不是他的身前還懸浮著一個長條形的檀木錦盒,宣平沙恐怕會疑心自己先前所見都不過是一場幻夢。

宣平沙伸手接住了錦盒,看著錦盒上屬於定疆軍的刻印,他一時間竟愣怔在原地。

打開錦盒的瞬間,匣中似有金紅色的流光溢散,隨即,一面赤紅如血、燦若驕陽的軍旗便呈現在他的面前。錦盒的盒蓋上烙印著一行鎏金小字,那字跡,對宣平沙而言著實再熟悉不過了。

看著那面軍旗與刻字,宣平沙似有所感,抬頭看向了遠方並肩而立的兩樽青銅像。須臾,少年抿了抿唇,卻是微微濕潤了眼眶。

母親……終究還是回不來了。

少年抱著錦盒,在英靈碑下靜待良久,等到起伏不定的心緒平複下來之後,他才徑自轉身,往陵園深處走去。

英澤陵園到底是皇室彆宮改建而來的,雖然拆除了許多宮室,但內裡卻還保有一些以供皇室歇腳的雅間。最內間的庭院已經被禦前侍衛徹底封鎖,侍衛們看見少年平安歸來,這才不動聲色地鬆緩了一口氣。其中一名侍衛上前正想接過宣平沙手中的錦盒,少年卻擺擺手製止了他。

宣平沙抱著錦盒步入室內時,宮室內坐立難安的黑紗女子這才猛然起身,急聲道:“陛下,您怎可一名侍衛都不帶便與對方獨處?!”

“傅卿,你也明白,對那等存在來說,帶不帶侍衛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對方若要傷人,這世間不會有人是她的一合之敵。”宣平沙笑了笑,看上去從容自在,“而且來者並無惡意,僅僅隻是來悼念故人而已。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妨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可是——”傅離簡直急得嘴上冒泡。

“不必憂心,傅卿。那位的身份朕已知曉。”宣平沙遞出了手中的錦盒,歎氣,“是謝姨和母親都曾經提過的人。”

“……是、是那位拂雪道君?”傅離看著錦盒,愣怔了一瞬。

“是啊,是那位‘青峰三尺雪,跡出江海平’的拂雪道君。”宣平沙心中喟歎,他轉身,看向這間藏在英澤陵園最深處的宮室的壁畫牆。

描繪了江山畫影的留景牆上隻掛著兩副畫像,那是十數年前由桐冠城府衙通緝令畫師自仙門弟子手中換來的畫像。無數畫師工匠都嘗試在牆上複原當時的盛景與那人的風采,但無論如何都描繪都稍顯呆板,最終便隻能將那兩幅寶貴的畫像封存在琉璃牆上。

其中一幅名為《水天一色間》,記錄的當年桐冠城中仙家子弟與守城士兵共同抵禦九嬰後的情景。據那位畫師所說,他同樣繪製了一副相似的畫作,取名為《桐冠城九嬰劫後眾生相》,與當時那名仙家弟子作為交換。

而另一幅,則是這名畫師與那仙門弟子鬥氣之後強討而來的,名為《執光》。

畫作之上,高舉火炬的白衣女子長劍斜指於地,畫者過於注重神韻而非形態,因此她不去著墨少女的眉目,而是著重描繪了那人飛揚的袖擺與嶙峋的脊骨。

女子腳下踩著濕濘的長路,滂沱大雨瀝出斑駁的水珠。

她手中的火炬,不願為塵世的風雨怯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