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第1章】拂雪道君 見同門與守舊約……(1 / 1)

……宋從心其實有時不太明白這個時代的人在想什麼。

比如說一夜白發這種事, 對於宋從心而言可能就是做了個漂染,姬既望化龍時也瞬間白發,她除了“挺好看”以外也沒有太多奇怪的想法。以及當初登七曜星塔之時,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無聲中給同門傳遞了什麼奇怪的訊號, 導致她莫名其妙多了個“雪裡寒”的傳聞。

同樣的,在宋從心看來,閉關年種出一片花海算得了什麼?修士精力無窮, 沒有勞作後便腰酸腿痛手抽筋的毛病, 而這個世界的文娛水平低得令人發指,連躺在床上玩手機打發時間都做不到。人閒得無聊時做什麼都不奇怪,偶爾心血來潮覺醒一下炎黃血脈種個田是很正常的。再說了,這兩年多來她其實也不完全是在閉關,隻是一直都在忙碌苦刹那邊的相關事宜,直到白玉京步入正軌後她才正式出關。

所以,當同門們都用一種隱晦著沉痛悲傷的眼神凝視著自己之時, 宋從心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我並未折損壽數,不必如此憂懷。”宋從心決定解釋一句,總是讓人誤會自己道心有損可不是什麼好事,未來的正道魁首不能是心性脆弱之人, “雖然確實發生了一些不如意之事,但終歸都已過去了。這兩年來我閉關不出,未能儘自己的職責,勞煩你們替我善後了。”

宋從心這話倒不是在吹噓自己功高苦勞、位高權重的意思,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宋從心在無極道門中的“首席”之位可不僅僅隻是一個聽上去好聽的虛名而已。這些年來, 她不僅在自己的宗門內身擔要職,甚至還逐漸從佐世長老的手中接過了一部分掌教的權利。也就直到這時才能深刻地意識到,無極道門“鎮守九州”之名真的不是單純靠打就能打出來的, 八大長老各司其職,同時掌控著經濟、政治、通訊、運輸等諸多命脈。

若不是修士神魂強大、靈台清明,能夠同時多線處理各種事務而不混亂,尋常凡人可真的承受不住這樣的工作量。好在無極道門曆史悠久、底蘊深厚,自身早已形成了一套運作體係,主宗隻要把控好大致的局勢走向便好。

但這事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不是誰都有資格去摸那個方向盤的。

上清界與人間不同,修行天之道的修士在道德品性方面都高於尋常人的水準,因為天之道都側重於“修身”。在上清界,貪汙受賄之事不是沒有,但不至於發展到人間那種壓迫、剝削、殘害的地步。反之,修真界的修士們各有脾性,“行於己道”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我行我素”。雖說上清界並不會像變神天的魔修一般全然墮入原始森林那般弱肉強食的野蠻社會,但其本身也衍化出了一套自洽的生存法則。

“慕強”是一個族群中不變的主次旋律,若不能在修為、地位、技藝或名望上壓過對方一頭,想讓修真界中這些各有心氣的修士遵從指揮完全就是天方夜譚。強大如正道魁首明塵上仙,這麼多年來依舊有各大世家明裡暗裡地與其唱反調;修為稱得上冠絕內門的湛玄師兄,身為執劍長老親傳,有著“內門第一人”的名號,當年也遲遲未能摘下名正言順的“首席”之位。

也就隻有宋從心這麼個無論修為名望還是實績都堪稱一騎絕塵、強勢碾壓所有同門的人,這些年來才能被人心服口服地喊一聲“首席”。

納蘭清辭等人雖然手持宋從心的令信,但在宋從心遲遲未能出關的情況之下,宋從心也能想象到他們為了把控局勢究竟要付出多少心血。雖說宗門內幫忙撐腰的長輩都在,但宋從心知道這些同門雖然在她面前從不拿喬,但本身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他們遇到困難也隻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哪怕咬牙忍痛和血吞,也絕不會向師長們抱怨一聲苦累。

“……辛苦了。”宋從心邀四人進入室內,親自為他們上了一杯茶水。

當然,鋪滿毛毯的房間是不敢讓人進的,好在茶室與庭院還保持著原有的裝飾,清淡而又素雅。

宋從心自個兒心虛,卻不知道四位師弟師妹沉默地看著手中的茶盞,隻覺得喉嚨艱澀得吐字都難。即便是最桀驁不馴的應如是,此時也沒有辜負拂雪師姐的好意。他們端起茶杯潤了潤喉舌,強自壓下舌根隱隱泛起的苦意後,這才能勉強開口說話。

應如是生性桀驁,不喜歡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也不喜歡除了善良便一無是處的榆木腦子。他覺得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說什麼要“兼濟天下”的人既愚蠢又可笑。但就是這樣一個將“自私自利”視作尋常的人,在面對眼前之人時也說不出一句刻薄惡毒的話。

拂雪師姐在幽州之亂中殞命過一次,這在內門中已經不是秘密了。

她那滿頭白發並非是因為道心破損,而是因為神魂被過高的神性侵蝕、卻又因祝餘死而複生後殘留下來的“神相”。

這就是為何她的發色並未呈現出衰竭時特有的灰白,反而是與重溟城主化龍時蛻變的銀發極其相似的緣由。自從在佐世長老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後,諸多內門弟子並沒有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反而心弦越發緊繃,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窒息。

隻要是當年參與了九嬰之亂的弟子,就沒有人不知道拂雪師姐身上背負的寒咒與異象是從哪來的。

他們的首席當年為了保護他們與一城百姓,險些被大山帶走。而多年之後,她在同樣的地方重蹈覆轍,直面了一場險些令她形神俱滅的劫難。

她擔負著深入骨髓的寒咒,頂著這副異化的天人之相,卻是輕描淡寫地將那些慘痛的過往歸咎於“不如意之事”。甚至比起自己的遭遇,她更在意自己這兩年來的閉關缺席讓他們“辛苦”了。

應如是不喜歡蠢貨與偽君子,但對於眼前這個明月為心的聖人,他還能苛責什麼?

宋從心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以至於氣氛突然間變得更加壓抑了。實在搞不懂同門內心所想的宋從心在短暫的茫然後,決定用工作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她已經將這些年來同門發送給她的所有簡訊都查閱過了,其中需要她處理的重點事項都已經標注出來備案留底。出關前,宋從心便已經做足了功課,所以一樁樁一件件地將事情核對規劃後重新分發下去,整個過程都十分順利,清晰又有條理。

“出關後,我打算在拜訪師尊和諸位長老之後離山一趟。”最重要的事情都分布下去後,宋從心突然開口說道。

“師姐是有什麼要事嗎?”納蘭清辭忍不住問道,她對拂雪師姐離山之事充斥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刺意,因為拂雪師姐離宗基本都沒有遇上什麼順心事。仔細想想,這些年來,拂雪師姐歸宗時不是風塵仆仆便是傷痛一身,就仿佛塵世從來都不曾溫柔地對待過眼前之人。

“也不是什麼大事。”宋從心翻了翻書桌上的案宗,用毛筆沾了沾研好的墨,“隻是當初我答應老饕,他若順利拜入內門,我便給他安排廚子。閉關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履行自己的承諾。言必行,行必果,我總該以身作則。”

宋從心話音剛落,忽而間好似感受到了一絲殺氣,她下意識地抬頭,卻突然對上師弟師妹們複雜的眼神與莫名顯得十分燦爛的笑臉。

“居然讓師姐記掛至今,真是老饕的福氣。”梁修微微一笑,“不過這點小事不勞煩師姐,我可以幫老饕師弟安排妥當的。”

“納蘭家就有曾經的宮廷禦廚,一手宴席料理堪稱精絕。”納蘭清辭也笑,令人如沐春風般的溫柔,“不過是一封信的事。”

應如是似乎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道:“找個廚子而已,哪裡就值得你親自下山去請了?你當我們是吃乾飯的嗎?”

話不能這麼說啊?!宋從心放下毛筆,據理據爭:“這畢竟是我自己做出的承諾,與宗門無關,不能為了我的一己之私而平添你們的工作。”

“師姐,彆說了。”令滄海腦袋埋在厚厚的卷宗裡,聲音沉悶,語帶顫抖,“給老饕師弟留條活路吧……!”

令滄海當初在九嬰之災中是和老饕劃為一組的,之後兩人也常有往來,因此關係還算不錯。

拂雪師姐如今在宗門內聲望盛極,內門外門不知道有多少弟子擠破腦袋都想拜入拂雪師姐名下。這要是給人知道拂雪師姐閉關兩年後,出關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下山給老饕找廚子滿足口腹之欲這等在修士看來完全是道心不淨的小事……趕明兒老饕就能以“讓拂雪道君掛念不忘之人”的名號榮登明月樓的頭首頭條,與“拂雪道君為何一夜白發”並駕齊驅成為當世兩大熱點之謎。

“師姐還是儘快去見見掌門吧。”令滄海連忙轉移話題,“其他的事還請交給我們,說起來,師姐種的這片花海實在美麗,但打理起來恐怕也頗為費心。太素山靈脈雖好,但到底還是清冷了些,恰好長老們也在為師姐決定奉劍者的名單。師姐若是得了空,不妨去外門看看?”

“也好。”宋從心也有許多事想要跟師尊交談,因此便頷首應下。

但還不等令滄海鬆一口氣,便聽拂雪師姐冷淡又莫名執拗地道:“但廚子我還是要見一見的。”

令滄海偏頭看著已經失去笑顏、面無表情的同門們,一時間隻想掏出令牌讓老饕快逃。

師姐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人重度燙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