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內門弟子 琴劍技之酒狂曲……(1 / 1)

白骨露於野, 千裡無雞鳴。

有那麼一瞬間,宋從心仿佛感覺到鴻蒙宇宙在自己識海中炸開, 天地萬象都圍繞著她旋轉,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得如同死了一樣。

不,確實是——安靜得如同死了一樣。

“……天哥,這真的是成為正道魁首之前必須經曆的事情嗎?”積攢下來的壓力實在過大, 宋從心眼神麻木, 生無可戀地對著識海中的天書碎碎念道,“不管怎麼說這都實在有些太超標了吧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膽子特彆大的人啊以前看個鬼片都能被嚇得睡不著覺為什麼重活一世就要被這些恐怖的東西衝臉呢?這是正道魁首必須經曆的嗎?那正道魁首未免也太慘了吧。”

宋從心站在原地,依舊是一副凜然飄逸、不動如山的模樣, 實際上誰都不知道,她已經有些走不動路了。

如果隊伍在這時候突然前進, 她恐怕會因為動彈不得而破功。好在,探索隊的成員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沾染了海水腥澀的空氣依舊壓抑而又逼仄。宋從心沒有回頭去看,就像是一種臨陣逃避一般,隻要不去看探索隊成員臉上的表情,就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子攥奪心臟的恐懼與痛楚逐漸變得麻木, 作為領袖的呂赴壑終於做出了行動。他邁步走到距離城門最近的一樽蠟像旁蹲下, 戴上鯊皮手套, 撚了一下漆黑蠟像身上類似油脂的物質。他湊到鼻尖聞了聞,隨即,搖了搖頭。

遺骸是帶不回去了。探索隊的成員取出了塗了防水漆的火折子點燃,讓其落在了那些蠟像上。本以為此地如此潮濕,火焰應該很難點燃。然而,當火折子落在那漆黑的油脂上, 那點點星火刹那間便形成了燎原之勢,將堵在城門古道上的蠟像全數點燃。

熊熊燃燒的烈火吞噬了那些苦痛的蠟像,這些蠟像將“人”死前的形態保存得很好。好到時隔多年,依舊能讓親人認出其面目的地步。當然,一同保存下來的還有他們臨死前的慘況,那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懼與掙紮,讓人不需要過多聯想便能構思出他們當年遭遇了什麼。

火焰燃起之時,有人已經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淚水濡濕了熟皮口罩,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因為重溟城中境況不明,聲音或許會引來躲藏在暗處的敵人,所以就連悲傷都不能任其放縱。宋從心看著那些舊日的英靈被火焰吞噬,光明與烈焰將他們從苦痛中解放,錯覺一般,她仿佛聽見了那被層層泥垢封鎖的靈魂,發出了似是寬慰的長歎。

“不能確認這些黑色的東西是什麼,帶上岸可能會造成汙染。”宋從心微微有些失神時,姬既望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把這些都燒掉後,剩下的灰就可以取一捧裝在殮骨袋中帶回去。因為是袍澤,所以即便化為了無法區分的灰燼,他們的家人也會感到安慰的。”

為逝者收斂屍骨,這顯然已經成為重溟城的一種慣例了。在這個戰火紛飛、人命如草芥的神州大陸,恐怕隻有重溟城的百姓會在乎野路上的骸骨會寒冷蕭索。“袍澤與共,死生榮辱”——重溟城的百姓真正做到了姬重瀾留下的守則。

“……姬城主是了不起的人。”這些行為對於旁觀者而言或許隻覺得多餘且沒有意義,畢竟探索深海這般危險之事,身上還要帶著這些累贅似的遺骨,在他人看來是一件很傻很多餘的事。但不可否認,正是這些行為,才讓重溟城變得如此團結,不為外來的誘惑所動。

所以……宋從心瞳孔微深,她望著火焰後沉淪於黑暗中的城市。這座深海明珠之城中沒有燈,拂面而來的空氣潮濕而又陰冷。

“來了。”姬既望語氣淡淡地說著,人卻翩然一閃,如穿花的飛鳥般掠過了烈火,朝著深處的黑暗撲去。他猛一抬手,十指上的白銀指環便放射出無數月色的薄紗。那些如夢如露的縛絲宛如一場迷離虛幻的美夢,然而宋從心知道,這些看似柔軟的絲線實際比天底下最利的寶劍都要可怕。

宋從心的感知能力遠勝同階的修士,她也感覺到,城門開啟的瞬間,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被活人的血氣給吸引過來了。

這、這種時候怎麼能臨陣脫逃,未來正道魁首的名號還要不要了?宋從心硬著頭皮將琴匣抱在手中,深吸一口氣後也義無反顧地衝入了熊熊烈火。尚未察覺到危險到來的探索隊成員們看得一愣,燦烈的火光中,少女飛揚的鬢發與堅毅的側臉,透著一股子飛蛾撲火的決絕之感。

“警戒!”少城主與那位仙長一前一後地衝了出去,呂赴壑也迅速反應了過來,大概是危險逼近了。

姬既望速度很快,宋從心的動作也不慢。兩人一前一後地衝入那潮濕的水汽之中,撲面而來的便是數道銳利的破空之響。宋從心已經吃過一次暗虧了,通常修士與人戰鬥時都是通過殺氣來感應對方的位置,除非是像湛玄那般修煉的是毫無殺意與殺氣的死生之劍。其餘的絕大部分時候,眼睛是跟不上敵人動手的速度的。這種情況下,憑借的便全是自身的戰鬥意識與神經反射,這些需要日積月累的練習,且欲速則不達。

但亡海者是死物,隻有吞噬活人的本能而不會有殺氣。所以要確認其方位,就必須換一套方法。

宋從心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神魂之力外放,幾乎是瞬間,原本漆黑陰暗的視野瞬間出現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光點,感知中也出現了建築物的形狀。這是宋從心在九嬰一戰中領悟到的感知方法,她將神魂外放,如同樹木蔓延自己的枝椏,將整個空間的每一絲律動都把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左上!宋從心將琴抱在懷中,猛一撥弦,一聲宛如雷霆嗬斥的按音一出,利風便如一道劍光,與黑暗中襲來的利刃轟然相撞。

甫一擊中目標,宋從心便心感不妙,劍風擊中的聲音反饋讓宋從心判斷出,方才擊中的目標根本不是那天夜裡遇見的亡海者可以相比的。那天遇見的亡海者行動速度緩慢,隻有攻擊時速度會變快,而且身體的硬度隻是尋常。但方才擊中的目標,不僅速度快,而且硬度也非同凡響。

宋從心方才雖然沒有用儘全力,但也用了四成力氣,可靈寂修士的一擊,居然與對方勢均力敵。

宋從心心中一凜,不敢繼續藏拙。她一掃琴弦,十數道劍風便破空而出,將自高處撲下的鬼魅擊飛了出去。她的劍風淩厲無匹,與其相撞之物被儘數切裂。然而那些怪物本就不是活物,自然也不懼死傷,即便被切裂了肢乾與頭顱,他們依舊能自主行動。漆黑的暗處,宋從心甚至能聽見怪物的斷口處長出無數肉筋以及肉芽、如交織的絲線般迅速彌補殘缺之處的窸窸窣窣聲。

那聲音令人心中發毛,看不見反而變成了一種好事。

“他們的弱點是什麼?”宋從心詢問姬既望。

“……不知道。”姬既望腦袋一歪,“普通亡海者將連接脊椎骨與頭部的那些筋給切斷後就不會動了,但這些……以前沒見過。”

宋從心有些麻爪,聽姬既望這麼說,眼前這些藏在黑暗中的鬼魅似乎就是一坨坨會動的肉:“你能暫時製住它們嗎?”

“可以。”姬既望沒有發出質疑,他猛一揮袖,毫不猶豫地甩出了手中的縛絲。霎時間,萬千月光撚作絲弦,自他指尖迸射而出。那些絲線於四面八方飛散,瞬間織就了遮天的網羅。黑暗中如斑蝥般迅捷的鬼影被月光所縛,姬既望看都不看,五指一收,那些鬼影便瞬間動彈不得。

宋從心緩緩吐氣,冰白的冷霧融入潮濕的水汽中。她撥動琴弦,將這一路上壓抑的鬱氣儘付琴中,奏了一曲《酒狂》。

《酒狂》,三國時期竹林七賢之一阮籍所作,琴曲通過描繪酒後混沌朦朧之情態,抒發宣泄心中淤積的不平之氣。阮籍本有濟世之誌,但無奈魏明帝死後,朝堂動蕩,世道黑暗,他一腔高誌,終是與時不合。阮籍時常率意獨駕山林,不問方向,其曲名酒狂,實則哭的卻是這天地玄黃。

道之不行,與時不合。豈真嗜於酒耶?有道存焉*!

有道存焉!

世事奔忙,誰弱誰強,行我疏狂狂醉狂*。宋從心撥弦,龐大蒼翠的音域自她腳底下蔓延開去,清正純粹的靈氣如初春萌蘖的綠竹,誌氣高朗,有節而不屈。隨著她忽一振袖,音域便自四方籠罩而下,竹葉於空中飛舞,醞釀著天地至純至潔的清正之氣。

宋從心竟是不管不顧,直接以音域為界,意圖徹底淨化這片土地。

清正的靈光照亮了周圍的景象,緊隨其後而來的探索隊成員便看見了那密密麻麻的“人潮”。數不儘的亡海者正循著活人的血氣朝著城門的方向奔湧而來,那場景讓人想到池塘中灑下一把魚食後、挨挨擠擠過來乞食的魚群。眾人隻覺得頭皮發麻,呂赴壑卻敏銳地發現,姬既望控製住了空中所有的鬼影,但兩人前方的那一小片土地上卻翻湧著詭譎的泥漿,似有什麼東西將要破土而出——

“孽障!”呂赴壑怒吼一聲,渾身肌肉暴起,被熟皮面罩遮擋了一半的臉龐與脖頸浮起了烈火般的怒血紋。他一拳猛然擊出,竟在空中揚出了爆裂的聲響,隨即“轟”的一聲,與那破土而出的鬼影砰然相撞。柔軟濕濘的泥漿被這一拳翻攪而起,數隻青藍色的魚首人身的怪物從泥土中掙出,發出聲聲非人的嘶叫。眼見著這些亡海者即將撲向為宋從心護法的姬既望,探索隊的其他成員也暴起怒血紋,不顧一切地壓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被兩隻變異亡海者同時夾擊的呂赴壑正準備硬吃一擊,眼前卻忽而間有金光一閃,梵文如環般護佑在他的身上。

泥漿中翻出的變異亡海者撞在那金色的梵文之上,頓時如同觸碰到了岩漿,它們發出嘶啞的慘叫,堅硬到無法切裂的青藍色表皮竟冒出了縷縷青煙,出現了被火焚燒後的跡象。探索隊的所有成員以及宋從心和姬既望的身上都被套上了一層梵文書就的金環,護持他們安然無恙。

眾人的身後,一身純白袈裟的梵緣淺闔目淺笑,雪禪菩提子環在手掌上,雙掌合十,似是在祈禱。

變異的亡海者實在太多,姬既望的縛絲有限。他瞬間收束縛絲將十數隻亡海者切裂,趁其複原的間隙裡將泥漿中冒出的幾隻高高吊起。

即便強大如分神期的修士,也無法殺死已死的事物。被姬既望碾成碎塊的血肉竟在落地的瞬間蠕動重組,十幾隻亡海者的屍軀竟擰結成一隻足有三四層樓那般高大、猙獰的怪物,這由血肉凝結而成的東西,已經全然看不出人或魚的形態了。

看著那如深海暗影般可怖的鬼物,探索隊的成員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不過,這怪物注定是無法逞威了。

宋從心的音律已然成型,她睜眼,落下最後一個琴音。其音域之氣如逢一場早春的雷雨,炸響天地,滌蕩世間一切不平之氣。

百年嗬三萬六千場,浩歌嗬天地何鴻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