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20章】內門弟子(1 / 1)

陌州, 東海海岸,隸屬神州大陸最東方的城市,重溟城。

在進入陌州邊境之前, 眾仙家弟子便已經從飛行樓船中走下, 隨即兵分數路。他們乾脆步行或是將代行工具換作了凡塵最為常見的牛車馬車, 甚至還有人心血來潮地去向一戶農家換了一匹已經拉不動磨的騾子,如一滴水混入大海一般地混入了人群當中。

“感覺像是看見了第一次出任務的自己。”打扮成馬夫的宵和坐在馬車前, 甩著韁繩駕駛著馬車, “那時候我第一次穿道袍以外的服飾,感覺特彆的興奮, 要不是師兄提醒了我, 可能我就露餡了。師兄你看, 這次選出來的真不愧是仙門年輕一代的優秀弟子,真是學以致用,舉一反三。”

“你現在就已經露餡了。再不著調,等會兒我們就把你撇下, 你自己去重溟城。”湛玄用扇子拍了宵和的腦門,隨即坐定不動。湛玄的氣質本就靜若深水,此時換了一身青衣, 掩去了仙家弟子的清冷飄逸, 反而顯露出幾分恍若翩翩濁世貴公子的溫雅隨性。

他們這些仙家弟子在外斬妖除魔之時總是免不了要打入人群、探聽消息, 大部分仙家弟子儀容出眾,非要偽裝成普通老百姓反而會顯得十分可疑。因此,在專門培訓偽裝技巧的日課上,每一位弟子都會在師長的幫助下、依據自身的情況打造三至四套不同的身份,隻需經過細微的調整,他們就能恰到好處地融入這個身份。

無極道門在這方面算得上是相當老道的熟手了, 就比如常年在外斬妖除魔的湛玄便有四五套身份。關鍵是他的身份還不都是經不起考究的空中樓閣,平日裡哪怕他本人不在凡塵之中,也會有無極道門的俗家弟子為他經營名氣。除了教習先生、某國謀士以及在外遊學的名士以外,湛玄現在所用的身份“青筠劍客”柳青陽算得上是名氣最廣的一位。這位少年劍客常年在各國遊曆,挑戰武者無數,在江湖中頗有俠名。

柳青陽這個身份經營得用心,也沒有打算要將其輕易拋棄。等以後時日長了,凡人將老,湛玄還能接替這個身份自稱是柳青陽的徒弟或者兒子,可謂是子子孫孫無窮無儘也……

“阿兄,該換人了。”宵和和湛玄正聊著些有的沒的,馬車上的布簾卻突然被人撩起。明明馬車內部光線黯淡,陳放太久的布簾更是揚起了灰蒙蒙的浮塵,但在來人撩起布簾的瞬間,卻恍然間給人一種珠玉生光的錯覺。

湛玄下意識地勾起唇角:“小妹不再多休息一會兒?”

“不用,已經休息得夠久了。阿兄和李山也該累了。”此時身份是柳青陽未出閣的妹子,化名“柳重光”的宋從心俯身從馬車內鑽出,示意兩人換班,“一直待在車廂內實在是悶得慌,法蓮大師也說想出來透透氣,阿兄和李山就好好休息吧。”

正說著,宋從心的肩膀旁便又探出一個腦袋來,梵緣淺的笑容宛若稚子,即便被宋從心用碳粉抹黑了好幾個度,依舊難掩眉目的清聖姣好。宋從心沒法子,隻能用眉筆給她描了描眉,耷拉下垂的眉鋒顯出幾分苦意,看上去總算像一名苦行的僧侶了。

“好好好。”湛玄語氣寵溺地回應著,如她所願地換了班。和三五不時說漏嘴的宵和不同,拂雪是相當認真的性子,自從拿到“柳重光”的身份後便無時無刻不在適應自己的角色。她一口一個“阿兄”,叫得那叫一個坦蕩自然,可把宵和聽得心裡泛酸,私底下總和湛玄嘀咕。

“為什麼師兄就是‘阿兄’,我就是‘李山’啊。”宵和靠在馬車內壁,越想越是不平,忍不住碎碎念道,“可惡,我好嫉妒,我也好想讓拂雪師姐喊我‘阿兄’……”能跟內門的風雲人物拂雪師姐結為兄妹,這種好事怎麼沒人提前告訴我!

“你活該,誰叫你總是說什麼‘身份能用就行了’,從來不花費心思去經營身份?”湛玄忍不住笑,師弟這嫉妒的嘴臉可真有意思。不過他也沒想到拂雪這麼認真,說要當兄妹便認認真真地扮演兄妹,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清高架子,偶爾的親昵撒嬌都信手掂來,實在令人有些意外。

外間,隻是單純本色出演的宋從心駕駛著馬車,忽而間打了一個冷顫。她撫了撫自己的胳膊,心想,莫不是詛咒又加深了?

她搖搖頭,再次抖了抖韁繩。此時,他們已經可以看見重溟城的馳道了。

……

出乎眾人的意料,重溟城的確守備森嚴,但似乎還沒有那種風雨欲來似的緊張氛圍。

還未踏入重溟城中,拂面而來的風便已經裹挾了大海的鹹澀與似有若無的腥氣。從山地上遠遠地抬頭望去,便可窺見一道青墨色的長龍蜿蜒匍匐在海岸線上。距離近了,才發現那道青墨色是重溟城的城牆,這裡的城牆是由蠔殼、黃泥、糯米漿澆築而成的,城牆的表面露出了無數尖銳的蠔殼,看上去細細麻麻,宛若魚鱗。既可以抵禦外敵又可防潮防雨,好似蜿蜒在地平線儘頭的一條蒼青色巨龍。

城門外的馳道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排了數支相當長的隊伍,隊伍內有一些挑著蔬菜準備入城販賣的農民,也有一些準備進城采購珠貝的商販走卒。守衛城門的將士身披重鎧,隱隱可見其氣力渾厚的臂膀與線條誇張的肌肉。他們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位入城人士的通關文牒,不苟言笑,姿態端正,沒有尋常守城將士都有的懶散與不耐。

宋從心和湛玄對視了一眼,便大抵猜到重溟城內部恐怕還不知道“深海出現異象”之事,畢竟這件事來源於搖光星君的“預知”。重溟城自及重瀾城主殉身之後便日漸沒落,姬家也再沒有出現一位能擔起重任的大能修士。因此天景雅集,姬家也已經缺席多年了。

“那如今的重溟城由誰來把持政務呢?”宵和許久沒有回宗,一直在外奔波,他所掌握的九州異聞課時情報已有部分過時。

“據說,姬重瀾城主殉身之前,曾收留過一位養子。”湛玄沉聲道,“隻是這位養子似乎身份有異,一直以來都飽受非議,深居簡出,鮮少現身於人前。如今姬家沒落,把持朝政的多是當年追隨姬重瀾的武者與修士。他們忠心耿耿,將姬重瀾視作信仰,把重溟城上下治理得宛若鐵桶。”

宵和忍不住咋舌:“這位姬城主禦下的手段真是驚人。都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如今重溟城‘城主’之位空懸三十年,內部竟還穩若磐岩。”

“不錯,姬重瀾同樣是支持子民自強自立、不要倚靠仙門的君王。”湛玄歎了一口氣,雖然偶爾對仙凡之間的割裂倍感疲乏,但實際上,仙門也並非全然的清淨不爭之地,這些凡間君王的顧慮皆是深謀遠見之舉,“在她治下,重溟城發展成為了盛行武學之道的城邦,其官家甚至每隔三年便會舉辦一次武道大會。城中百姓皆以血肉之軀抵抗海洋。可以說,他們雖是凡人,卻已將肉-體凡胎錘煉到了極致。”

這也是為何湛玄此次行動會啟用“青筠劍客”柳青陽的緣由,還有什麼比遠道而來參加武道大會的俠客更符合外來者的身份呢?

“若重溟城當真情況有異,我們能求見那位‘少城主’嗎?”

“很難。因為據說那位少城主並非姬家人,姬重瀾城主收他為嗣子時曾經被其家族大力反對。雖然他頂著‘少城主’的名號,但他在如今的重溟城中並沒有實權,隻是徒有其名的政治傀儡。否則也不會在姬重瀾失蹤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依舊未能上位掌權。”

說到這裡,一直沉默無言的宋從心突然插了句嘴:“另一個原因,則是重溟城的百姓不相信姬重瀾已死。”

“不錯。”湛玄點了點頭,“即便三十年已過,城中許多百姓依舊相信,他們的城主一定還會歸來。”

宵和聽得心生感慨,若是姬重瀾不死,人族人皇也不過如此了:“那那位少城主的名字叫什麼呢?”

“我想想,啊對了。好像是叫——姬既望。”

並非姬家人,卻被冠以了姬姓。既望,每個月的第十六日,又稱“生魄”與“哉生魄”。在十六日那天,人們可以看見最圓、最大的月亮。

“準備好,我們將要入城了。”一行人排了很長的一段隊伍,在日落西山之時,終於靠近了重溟城的城門。

因為先前排隊的人都順利地進入了城池,所以宵和與湛玄本沒有太過擔心,畢竟他們的通關文牒都是真實的。眼見著還差四五個人便要輪到他們了,可就在這時,城池內突然走出另一隊身披重甲的將士,其中打頭的一位中年男子沒穿鎧甲,但卻神情冷肅,一身殺伐之氣。

正準備掏通關文牒的宵和看見這人,心裡頓時便咯噔了一聲。他心中暗叫不好,便看見那中年男子抬了抬手,身後的將士與守城的士兵低聲交談了幾句,那士兵便點頭,回身大喊道:“諸位,對不住了。我們這裡暫時停止通關,各位請回吧!”

士兵此話一出,眾人儘皆嘩然。宵和深吸了一口氣,連忙撩起車簾跳下車,道:“我們遠道而來,隻為了參加貴城三年一度的武道大會。這方圓百裡可都沒有可以借宿的酒家,貴城連入城安置都不允,也不給一個說法,對遠方而來的客人來說是否有些太過無禮了?”

宵和面皮子生嫩,談吐又極有條理,在一眾販夫走卒中堪稱是鶴立雞群。那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良久,他才肅穆地抱拳道:“諸位,我乃重溟城深海巡衛首領呂赴壑,此次緊急下令也實在是無奈之舉。我等探知到海中似有風暴來臨,為免殃及諸位才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諸位見諒。我等立刻命將士在郊外為諸位紮臨時帳篷以供安置,若無急切要事,還請等待城中通知。”

對方此話一出,原本躁動不滿的人群頓時便安靜了下來。畢竟對方給出了說法,又采取了合理的解決措施,沒有什麼值得詬病的地方。想要入城的大多都是遠道而來的商販,阿堵物雖好,但到底還是命更重要。

然而,湛玄等人卻知曉,即將到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風暴。

“呂將軍客氣了。”到了這一步,再回頭可就來不及了,湛玄一撩布簾便鑽出了馬車。他容貌俊雅,氣質端方,甫一出現便讓人眼前一亮。

“在下柳青陽,自衡北而來。”湛玄朝著呂赴壑拱了拱手,他是士子打扮,卻行了個江湖禮節,“走南闖北,在下也算略有閱曆。若是重溟有難,不知可否讓在下略儘綿薄之力?”

呂赴壑看著眼前這負劍而立的公子,一旁隨行的文士連忙上前,覆在其耳邊一陣低語。

“原來是青筠劍客,久仰大名……”呂赴壑聽出了湛玄的言下之意,“風暴將臨”之類的借口,騙騙那些遠道而來的商販還行,但對於柳青陽這樣有一定家族底蘊、又常年在外遊曆的武者而言,是否有風暴是可以憑天象判斷出來的,“公子俠義之名,江湖皆知。但重溟城自有一番規矩,‘不倚他山’,一直如此。我等可以自行解決,在此謝過公子好意。”

湛玄以扇敲擊掌心,無奈地笑道:“呂將軍,在下也並非多管閒事之輩。隻是我此行是為了帶家中小妹出來見見世面的,她常年居於深閨,人又嬌氣。奔波了這般時日,她已是和我鬨過幾次脾氣了。還請你寬容則個,容我等入城安置,如何?”

好家夥。宋從心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衣襟,在呂赴壑抬眼看過來時,抬頭便瞪了湛玄的背影一眼,似是不滿他大庭廣眾之下說自己“嬌氣”。她雖然穿了一身利落的短打,但在湛玄將她作為借口後便立刻調整了自身儀態,看上去便像是換了一身衣服便想著跑出來闖蕩江湖的嬌小姐。

一旁的宵和簡直是看得目瞪口呆,險些被師兄師姐的這一番默契配合驚掉了下巴。呂赴壑看著那細皮嫩肉一見便知養尊處優的少女也深感頭疼,怕這嬌小姐住不慣帳篷便鬨事,反而攪得人心惶惶,便隻得妥協道:“既然如此,便有勞柳公子了。”

湛玄扇子擋住了上翹的唇角,道:“當然。在下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