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10章】內門弟子(1 / 1)

無極道門的司書長老有一個誦來唇齒生香的道號, “古今”。據說是因為他聰穎好學,博古通今,祖師爺見之有感, 為其取號“古今”。

古今道人是分神期修士,一個分神期修士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你的身邊,以令滄海和宋從心目前的修為境界是全然無法察覺的。宋從心也不知道司書長老在旁聽了多久, 但周圍已經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她回頭,便看見穀風和白慶站在不遠處的人群中, 正不停地朝自己使眼色。

宋從心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抬頭, 看向悄無聲息站在自己和令滄海身後的司書長老。

司書長老的注意力顯然已經被令滄海手中的這份粗糙的假想給吸引了,他沒有移開目光, 嘴上卻問道:“你是如何想出利用地脈來傳遞信息的?”

“……機緣巧合,我看到了。”宋從心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明塵上仙要求她隱藏自己融合了山主之心的種種異樣,她隻能似是而非、模棱兩可地道, “九州地脈會記錄地上生靈的生命脈絡,它是流動的。人類所創造的曆史或文明會被記錄在岩層與土壤之間, 昭示一個種族的過往。”

這個說法終於讓司書長老的眼睛從草稿書上拔了下來,他看向宋從心。經曆了一段時間的修養, 宋從心身上的非人體征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她能開口說話,儘管嗓音有些沙啞。兩鬢邊雖然依舊蔓延著一些青綠色的紋路, 但若不仔細看,便會以為是某種特殊的裝飾了。

或許是因為宋從心的長相很有特點,又或許是她先前為了讓自己“給人印象深刻”的努力沒有白費,以至於心裡隻有知識與書海所以導致常年認不得人的司書長老眯著眼睛看了她半天, 突然露出了一個恍然的表情:“啊,是你。我記得你,你是掌教師兄剛收的親傳。”

司書長老說完便將這點拋在了腦後,他徑自走到台前取過紙筆,一邊磨墨一邊詢問道:“你是打算創立一個研究隊伍嗎?有心怡的人選了嗎?”

“有這個打算,但目前還不知道有誰願意參與。”宋從心實話實說。

然而,宋從心並不知道,自己此話一出,眾多旁觀的弟子表情都變得微妙了起來,特彆是站在一旁的令滄海。

令滄海有些哭笑不得,他心想,宋道友未免也太過低看自己了。且不說她身為千百年來掌教唯一收入門下的親傳弟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和她攀扯上關係。就單單隻是此次外門大比中收入內門的弟子,經曆了北荒山一戰,隻要聽說宋道友準備組建團隊,恐怕絕大部分弟子都會蜂擁而至。甚至要是有誰沒能入隊,隻怕是還要在心裡酸得直犯嘀咕。

如今的內門,宋道友可以說是一呼百應也不為過。可是當事人不僅對此毫無自覺,甚至還在擔憂著“沒人願意加入”的小事。

然而,司書長老是不清楚這些的,宋從心這般說了,他便也信了:“那就先把你和這邊這位——你叫什麼?令滄海……行,我先把你們兩個的名字遞上去。之後通訊令牌改造研究組和天文星相語言研究組會挪到你們名下作為分部,我和純鈞師兄給你們打下手。”

“啊?”此話一出,不僅宋從心震撼得說不出話,令滄海都當場傻眼了。

“啊什麼啊?你是純鈞師兄的弟子吧?接下來應該都有時間參與研發?”古今道人眼睛又是一眯,像隻沒睡醒的貓。

令滄海稀裡糊塗地點頭,古今道人得了回答,便乾脆道:“行,到時候跟你師父一起過來就行了。至於你——”

古今道人的目光落在宋從心身上,他垂著眼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好一會兒才道:“算了,我親自去和掌教師兄說一聲。”

他說完,突然間回頭,毫無預兆卻又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人群中捂嘴偷笑的穀風:“穀風你不要在外頭偷閒躲懶瞎晃悠了!去我書房幫我把文宗整理一下,順便通知一下那兩個組的隊員,讓他們準備重啟課題並且儘快安排人手調動。”

穀風沒料到自己旁觀都能慘遭荼毒,頓時瞪大了眼睛:“師父您不能這樣,您昨天才批了我的休沐!”

“我都沒有休沐,你們憑什麼有休沐!”古今道人說出了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周扒皮聽了都要自愧不如的話語,隨即朝著宋從心伸手,“走吧。”

宋從心眼神淡然實則傻眼地看著司書長老伸出的那隻手,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對方此舉何意。總之,先排除司書長老想要跟她手牽手一起去找掌門,那大概是想要弟子從旁攙扶?原來如此,司書長老雖然是青年模樣,但居然也有老人家的喜好啊。

宋從心這般想著,便也在注視數息後,面無表情地握住了司書長老的手,利落地將他的手掌翻過來托在了手臂上。

古今道人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他在長老中是年紀最小、入門最晚的,不管對誰都要喊“師兄”、“師姐”。有那麼多強大又能乾的師兄師姐在前頭頂著,司書長老可以算是在同門的溺愛中長大,以至於現在都還有些孩童心性。方才對著宋從心伸手隻是一種本能的習慣,他太久沒休息了以至於識海有些渾噩,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乎有些不妥。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收回,宋從心便已經扶住了他。

算了,扶便扶吧,還挺舒服的。古今道人妥協得很快,沒一會兒便接受了自己這個“矜貴”的姿態。

於是,眾人便沉默地看著青竹般身姿筆挺的宋道友淡然地伸手,用一個帥氣文雅的姿勢,把宛如大家閨秀般步履端莊的司書長老給攙走了。

娘欸,簡直跟做夢一樣。

……

“不行。”面對司書長老的上門討要,明塵上仙的反應是毫不猶豫的回絕了他,“古今,拂雪的身體還未大好,不宜過度操勞。而且她剛入內門,先前又臨陣突破,如今更應當以個人的修行為重,儘快穩定心動期的境界。”

古今道人看了看地面,廣袖在空中扇了扇,想看看地上有沒有灰塵。

“不要躺在地上打滾,古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明塵上仙面上無甚表情,卻一眼便看出了這最小師弟的打算,“在真正的孩子面前,你應當有長輩的模樣。”

宋從心此時站在門口,保持著“非禮勿視勿聽”的禮節背對著自家師尊和內門長老。然而不管她內心是如何的跌宕起伏,面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在來太初山的路上,司書長老便告訴宋從心他打算跟明塵上仙討人,但明塵上仙十有八九不會放人。

“無所謂,我可以去打滾。”這是司書長老的原話。

宋從心當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沒想到……打滾還真的就是打滾啊!

不管宋從心的內心是何等的崩潰,內室中的對話還在繼續。

“師兄,九州地脈網的鋪陳建設越快越好。這樣,我們就可以避免許多令人痛心的死傷。不管是對宗門還是天下蒼生來說,都事關重大。”

“我明白,古今。我的心情和你一樣。但拂雪已經背負了那樣的詛咒,她不能再過多地消耗自己了。”

“可是……”

“古今,生命不應該以數來衡量。一個和多個都同樣重要。”

宋從心本來是想假裝聽不到的,但她實在是有些坐立難安。

等到司書長老無話可說時,宋從心才忍不住轉身步入室內,單膝跪地,矜首:“師尊,弟子想試一試。”

“……”明塵上仙沒有責怪弟子冒然插入長輩的談話,他神態一如既往地平和,指著一旁地座位道,“來,坐。拂雪,說說你的想法。”

宋從心頭皮發麻,如坐針氈,但她知道明塵上仙並不是那種獨-斷專-橫、聽不進晚輩進言的師長。她儘可能詳儘地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包括究竟是何時產生想要建立九州地脈網的想法,心境在北荒山一戰中發生了什麼變化,提出這個設想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原來如此,那時你雖意識不清,卻能聽見外界的交談。”明塵上仙閉了閉眼,歎氣,“師長都在,你不必把這些都擔在自己身上。”

“弟子能做的其實也很少。”宋從心搖了搖頭,“如九嬰之災一般,這並非一個人便能做到的事。但哪怕是一砂之力,徒兒也想去試試。”

明塵上仙放下了茶盞,這回,他沉默了許久。

司書長老雖然鬨騰,但他對掌教師兄還是相當尊敬的,眼見掌教師兄沉默,他便也安靜地待著,沒再試圖多勸什麼。

“也罷,哪怕為師阻止,恐怕你心裡依舊會為此而感到焦慮吧。堵不如疏,為師尊重你的選擇。”明塵上仙微微垂首,語氣平淡地道,“但你詛咒在身,不精進自身的修為,便會飽受其對魂靈的磨損。日後,你上午須得來太初山上課,午時之後才可去天經樓,並且傍晚必須歇息,如何?”

宋從心連忙點頭,能被允許參與研究已經是來之不易的結果了,她當然沒有什麼意見。司書長老也拍著胸脯向明塵上仙保證,自己絕對會照顧好掌教師兄來之不易的親傳弟子的。

宋從心一開始沒有明白,為何明塵上仙要規劃出如此嚴格的時間界限。但天後,她再次來到天經樓,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看著滿地橫陳的“死屍”與堆積如山的書海,宋從心試圖從犄角旮旯中找出一個可供前進的落足點,可惜卻失敗了。

令滄海正在書海的儘頭對著她用力地揮手。

“啊,宋道友,你來了?啊對了師姐,你先前說咱們的研究小組重組後改名叫什麼來著?”

“九州地脈網與天文星象語言研究……不對,長老說這個名字太複雜了,這個籌劃需要一個更簡潔明了的代號。我想想,啊對了,好像是叫——”

“‘九州列宿’。”

——天有列宿,地有州域。

在廣袤的神州大地上羅列出天上的星宿,將天下蒼生的命運以地脈牽係,這便是“九州列宿”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