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外門弟子(1 / 1)

銀鞍照白馬, 颯遝如流星。這是大部分人對宣白鳳公主的第一印象。

那是大戰後的某一天清晨,天邊晨光熹微,林野間氤氳的白霧還未散去。負責守城的仙家弟子便敏銳地感覺到了十數裡外萬馬奔騰的行軍聲。不等這名弟子出聲告知一同守城的將士, 便見遠方天光稀薄的天幕忽而炸開了一輪焰火。

守城的將士一夜未眠, 分明已經疲憊到了極致,然而在看見這輪焰火的瞬間, 他們依舊神情一振,大喊道:“大軍已至,開城門!”

守門將士洪亮的嗓音在桐冠城上空遠遠地傳開, 不遠處的哨塔敲響了青銅鐘。頓時, 渾厚洪亮的鐘聲驚醒了蒙於晨曦中的城。

正在城主府內修整調息、打坐療養的仙門弟子也聽見了這不同尋常的鐘聲。能在各大宗門中殺出重圍、登上九宸山參與正道第一仙門外門大比的弟子都是天資出眾之輩。因此雖然他們在修真界中已經算得上是中堅戰力,但介於無極道門的弟子招收要求是骨齡不過而立,所以這裡其中大半弟子都是稚氣未退的少年人。聽見外頭的動靜, 他們摁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紛紛從房間內走出, 或是從窗口探出一個頭來, 到處張望不停。

“哇,快看——!”有人指著遠處,低喊道。

眾人循著發聲的方向望去, 仰仗著修真者敏銳的五感,他們清楚地看見城中百姓緊閉的門扉忽而打開, 整齊劃一,讓人幾乎能聽見空氣中傳來的、錯覺般的“吱嘎”聲響。平民百姓們呼朋喚友地從家中走出, 或是攙扶著老人, 或是抱著年紀尚幼的孩子,先是三兩成群,而後彙聚成流, 最終以一種宛若朝聖般的姿態,整齊有序地朝著城門進發。

仙家弟子駐守桐冠城的時間不長,他們隻見過桐冠城深夜時分的寂靜與大戰後的冷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了這座城市“活”過來的模樣。

城主府的所在地正對著城門,當那一身銀質輕甲、馬尾高束的女將率領大軍入城之時,平民百姓秩序井然地分立在馳道的兩側。守城的士兵僅僅隻是展開雙臂拉開了一條虛設的防線,然而平民百姓們都適時地停駐了腳步,沒有因為人潮擁擠而妨礙了大軍行進的腳步。

好奇張望的仙家弟子們看著大軍入城,不由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先前說桐冠城全民皆兵,城規便是軍令,治民便如禦兵,我還不太信。”

“治理城池的人的確是有一手啊。”

“穿銀甲騎白馬的便是宣白鳳公主吧?好高。這些天淨聽桐冠城的子民們念叨自己的公主了,我耳朵都快起繭了。”

仙家弟子們說話沒有壞心,自然便沒有控製自己的音量。城主府內被安排過來輪值守衛的士兵聽見這話,雖然依舊站得青鬆般筆挺,但眼角還是克製不住地微微一抽。真是大哥不笑二哥,螺螄不笑蚌殼,明明是這些仙長們整天念叨著“宋道友”、“宋道友”的,他們迫不得已才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再說了,公主殿下確實是一位令人愛戴的君主啊。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大軍便已經入城。鹹臨國軍隊的軍旗是墨綠底色、鑲黑邊的,旗上繡著“宣”字,其起源便是曾與開國皇帝南征北戰的“宣家軍”。除此以外,皇太女所掌管的軍隊還會掛白底金邊的“鳳”字旗,白鳳旗便是宣白鳳公主私兵的標誌。

最前頭的女將騎著一匹純白無一絲雜毛的駿馬,身後的軍隊即便奔波多日、風塵仆仆,也仍舊軍紀儼然,不見半分鬆懈之色。大軍儘數歸城,守城的將士與官吏們這才迎上,在大公主勒馬而停的關頭險險地停下。

距離有些遠了,實在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話。眾人隻見銀甲女將縱身下馬,身手利落,堪稱瀟灑。

站在官吏隊伍最前頭的,是披著水紅色披風、一身精致繡衣的謝軍師,她看著銀甲女將大步朝自己走來,笑得溫柔好看。

銀甲女將在她面前站定,發出了一陣似是磨牙的聲響,隨即低聲臭罵道:“本宮回頭再收拾你。”

謝秀衣眨了眨眼,滿臉都是小孩惹禍後的天真、無辜、乖巧。

女將一邊暗罵一邊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出乎眾仙家弟子的預料,這位名滿鹹臨的宣白鳳公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般風華絕代、容色出挑。這位皇太女年紀已經不小了,約莫三十來歲,眼尾已有淡淡的細紋。古銅色的皮膚,加上常年征戰在外,風吹雨打,人便顯得有些過於精瘦、粗糙。隻見她甩了甩汗濕的鬢發,似是察覺到眾人的目光一般,猛然抬眼掃來,那一眼,目光如炬,似有寒芒迸發。

雖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仙家弟子們卻反而對這樣的公主生出了幾分好感。他們大約明白,為何這位公主會飽受子民們的愛戴了。

宣白鳳公主望了望城主府的方向,下令讓將士們自去修整,自己便一手抱著頭盔,大步流星地朝著城主府而去了。她雷厲風行,步伐邁得很大,以至於身後的官吏不得不跟著小跑了起來。謝秀衣也跟在大公主的身旁,然而她天生體弱,跑沒幾步便開始氣喘。原本正滿心火急火燎的大公主斜了她一眼,雖然沒說什麼,但步子卻是慢了下來。住在高處的仙家弟子們便看見這一支隊伍如行進的蟻群,徑自進了城主府。

儘管眾仙家弟子都對宣白鳳大公主的觀感不錯,但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明白,九嬰之事還遠遠沒完,後續還有得扯皮了。

“也不知道宋道友怎麼樣了。”

這段時間,宋從心一直都在城主府最深處的房間內沒有出來。雖然當天看見的情況相當不妙,但因為正道魁首明塵上仙在此,而後鶴吟回來後又說宋道友已經脫離危險期了。眾弟子便也就放下了心來,甚至還有閒情逸致討論,宋道友回歸山門後會拜入誰人門下。

解決了九嬰這等堪稱災害的危難,原本緊繃如弦的弟子們不由得都鬆懈了下來。除了一部分弟子連夜書信送回家族,請求族中徹底調查此事,另外一部分俗緣已儘的弟子則無所事事,享受著難得的安寧。至於那些勾心鬥角、政治糾紛,那是大人物才應該煩惱的事。

另一邊廂,宣白鳳大公主的確覺得很煩惱。她沒想到自己出征在外,老家差點被抄也就算了,居然還引來了正道魁首這等招惹不起的存在。

宣白鳳大公主甫一回城,顧不得打理自己的儀容,更來不及好生休憩。踏入城主府的第一時間,她便馬不停蹄地拜訪了明塵上仙的居所。

讓宣白鳳公主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雖然這位隻聞其名未見其面的正道魁首所擁有的地位與名望都高到令人難以望其項背,但這些天過去,這位堪稱此世最為殊勝的大人物竟然沒嫌棄凡塵的府邸簡陋不便。以這位的修為,他明明可以隨手招來小洞天,或是平地建起一座仙邸,但對方沒有這麼做。他反而是讓其他仙家弟子都遵從安排地居住在城內,沒有刻意在人前顯聖,也沒有處處昭顯仙凡的不同。

然而,宣白鳳大公主不會這麼天真的就相信這位正道魁首是平易近人、極好說話的長輩。她面上強自鎮定,實則心中苦笑。她自認已經走過了小半輩子,稱得上是千帆過儘。然而她很清楚,恐怕自己活在這世上的年歲,還不及這位大人的一個零頭。

她真的沒有把握去與這樣的一位大人物談判。

站在房門外等待通報之時,宣白鳳大公主正了正衣冠。為了國家,為了子民,有些事她不得不做,有些話她不得不說。

宣白鳳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敲了敲門。

“請進。”

門內傳來了一個清朗的少年音,讓宣白鳳微微一怔。她推門而入,便看見一名身著青衣的少年和一名白衣少女站在廳中,通往內室的竹簾被人放下,看不見其中的景象。那少年聽見了開門聲,轉身回望,行了一個仙門的子午訣,道:“鹹臨白鳳公主,在下乃無極道門分宗清宇玄門之少宗,暫無道號,名應如是。關於桐冠城魔患一事,由我與鶴吟師妹代上宗主殿明塵掌門向您闡述前因後果。”

白衣少女鶴吟也上前一步,與應如是齊肩,行禮:“在下無極道門附屬宗門明見閣弟子,鶴吟。在下是少數全程參與了祓除九嬰計劃的弟子。”

原來不是與上宗主殿直接談判。宣白鳳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宣白鳳很明白,自己與明塵上仙之間的地位懸殊,對方讓無極道門分宗的少宗主與另一名板上釘釘進入內門的弟子來與自己談判,已經是十分看重她的表現了。畢竟如果雙方地位差距太大,所有的籌碼不等,那這場談判本身便是不公正的。再則,宣白鳳也沒法想象高高在上的雲上人會和她揪扯這些雞毛蒜皮的利益糾紛。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的確符合情理。畢竟鹹臨國雖然占據了幽州大半的國土,但在神州廣袤無垠的大地上,終究隻是無數國度中的一個。明塵上仙身為正道魁首,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的,注定隻會是更高更遠的天空。他守護的不是某一個國家、某一些人,而是更為遼闊的神州疆域,更為廣泛的“人”的群體。想到這,宣白鳳心中的最後一點失落便也平複了。

“有勞二位了。”宣白鳳抱拳作揖,順勢入座。

宣白鳳當然注意到了內室放下的竹簾以及屏風,顯然內室還有人在。不過宣白鳳不覺得明塵上仙會在裡面,畢竟雲上人哪會耐煩聽凡人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呢?

此時,內室。

宣白鳳並不知道,那個真正不想聽各方勢力博弈以及人心陰私的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一旁檀木椅上、正摁著她脈搏給她輸送靈力的孤高雲上之人,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宋從心如果能表達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仰天長嘯,發出源自內心的呼喊:“你們不要覺得我意識不清醒就可以什麼都往外倒啊!這短短三天,我真的知道了太多外門弟子不該知道的東西了啊!”

然而,宋從心並不能說話,她隻能心驚膽顫地聽著應如是和宣白鳳公主互相恭維了幾句,隨即單刀直入,奔向正題。

“本宮十分感謝諸位仙長在此次魔患事件中的鼎力相助。桐冠城能無一人身死,災厄得以平複,皆是諸位齊心協力、傾儘力量與智謀的成果。”

“諸位都是明白人,那本宮便也不拐彎抹角。關於九嬰魔患之事,鹹臨國希望能與上宗情報共享,並切身參與進此次的調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