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哥兒這是怎麼了?”
文瑜也看到了江逸方才的樣子, 一邊伸長脖子看向樓下,一邊疑惑地問江慎。
他還沒見過江逸在哥哥面前膽子這麼大過,因此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展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這副就是想看熱鬨的樣子收獲了江慎一個冷眼。
他問出的這個問題, 江慎同樣一頭霧水。
弟弟在國子監搞的那些事江慎也有聽說, 太子同他說起時還勸過他,讓他彆總操心過度。
所以他對弟弟的所作所為未再出言教導。
怎知現在好似弟弟對他還有怨言?
他猜的沒錯, 待江逸上了樓, 見到哥哥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怨:“大哥你怎麼說話不算數?說好我隻要上月考試考好了就不找衛珩麻煩, 怎麼又背地裡把人趕了出去!”
他說完才發現文瑜在,在外人面前還是要裝一裝的, 收斂起了氣憤的表情, 乖乖叫了一聲:“文大哥好。”
“冒冒失失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什麼衛珩?什麼趕出去?”江慎莫名其妙。
江逸來之前已經在腦海想過無數種與他哥對峙的場面,也打定主意不管是撒潑耍賴還是討好求情,先把人弄回國子監去再說。
唯獨沒有想過的就是這事跟他哥竟然一點關係也沒有。
聽大哥話裡的意思,連衛珩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那衛珩到底是為什麼被退了學?
江逸極其後悔當時沒聽陳熙的話,讓他先打聽一下。
他倒是不懷疑江慎會騙他, 因為以他哥的性格, 要真是他做的,絕對已經有充分的理由在這裡等著他了, 犯不著騙他。
這下就尷尬了,虧他早上還特意讓人去飛鴻院打聽了他哥的行蹤, 現在這樣衝上來好像有點魯莽了。
江逸面對他哥“看你怎麼解釋”的眼神,隻能乾笑兩聲, “嘿嘿, 大哥,你跟文大哥還有要事要談吧?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 他立即轉身,想要假裝無事發生。
“回來!”江慎豈能讓他如願。
“你說的衛珩就是替你寫作業的那人吧?他被趕出了國子監,所以你以為是我做的?”他隻回憶了一遍剛剛江逸那兩句話,就從中推斷出了這之間的關係。
江逸苦著臉轉了回來。這下好了,本來他哥沒去找衛珩,現在他是自投羅網。
他努力自救,換了一張笑臉對著江慎諂媚道:“大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堂堂狀元郎,對大盛律令倒背如流的江大人,怎麼會做出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呢!我方才就是一時想岔了,要是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肯定能想明白的。對啊,想也知道,我大哥文韜武略,英明神武,足智多謀,才德兼備,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嘛!”
江逸堅信,隻要他跪得夠快,他哥就不好意思再計較。
他無比認真地在挽回局面,但是旁邊的人卻不配合。
“哈哈哈哈,瑾和你彆說,逸哥兒上了幾個月的學,進步不小,說話都會咬文嚼字了。”
文瑜實在聽不下去江逸那毫不走心的吹捧,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太佩服好友了,聽了這些話還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文大哥,你這是誇我還是諷刺我呢?”
江逸無語,他都這麼卑微地試圖挽救剛剛的錯誤判斷了,怎麼還有在這給他扯後腿的呢?!
“你今早去哪兒了?”江慎突然側頭看了他一眼,斂眉問道。
江逸方才是抓著他的手說的那番話,因為離得近,他聞到了一絲酒氣。
“去見子斐哥哥了呀,前些日子不是就說過嗎?”江逸對他哥突然問起這個感到奇怪。
“喝酒了?”要不是知道韓嘉言今日就走,江慎少不了要再去趟定南王府。
“我可沒有喝酒,今早是去送子斐哥哥,給他在醉仙樓送行。”江逸趕緊解釋。
他抬起自己的衣袖湊到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什麼也沒聞出來後又放下,疑惑道:“沒有酒氣呀?”
然後懷疑地看著江慎,“大哥你該不會是又想借機罰我吧?子斐哥哥都要走了,你也不必這麼小心眼吧!”
他這話讓江慎氣極反笑,“哼,今日若不是要來找我興師問罪,怕是你就跟著韓嘉言走了吧!”
江慎一方面氣弟弟不聽話,說了少與韓嘉言來往偏偏總要唱反調,另一方面因他的懷疑而心中不悅。
“哥——”江逸想要繼續把這件事混過去,“你看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慎打斷,“你剛才不是說要走嗎?”
言畢,重新坐到椅子上,趕人的意味很明顯。
看他這架勢,江逸心中閃過一絲不妙。
完了,他哥這是真生氣了。
江逸看著哥哥,心中後悔不已,腦中唯一的念頭是回去該不會又要挨罰了吧?
******
出了暢音閣的門,江逸整個人沒精打采。
今日不光沒解決衛珩的事情,還把大哥得罪慘了。事實證明有些事還是不要想當然。
“少爺,咱們現在往哪去呀?”黃柏跟在江逸身後,見他站在門口也不走,便出聲問道。
江逸思索片刻做了決定:“去尚書府。”
既然都不知道衛珩為什麼退學,索性直接去找他本人問個清楚。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搞清楚衛珩住在哪裡。
打聽這種事他最先想到的還是陳熙。
到了尚書府還算幸運,陳熙沒有出門,他認識的那兩個與衛珩同齋的同學也在附近,很快就打聽到了衛珩家在何處。
江逸循著對方給出的地址來到了城西的馬蹄巷。
這條小巷因為形狀像馬蹄鐵,久而久之就被人稱之為馬蹄巷。
其實就是一個U型的巷子,在最底部拐了一個彎,從一個出口進去可以從另一個出口出來。
小巷兩邊的院牆雖有點破舊,但還算整齊。巷子不長,一眼能望到底,街道也很窄,大概就一輛普通馬車那麼寬。
至於慶國公府這種規製的馬車,那是肯定過不去的。江逸隻好讓人把馬車聽到外面,自己帶著黃柏走了進去。
江逸一邊往巷子裡走一邊好奇地打量周圍。見慣了高門大戶,突然出現這種普通院落,讓他有那麼一瞬間像是回到了現代,走在古城小巷中。
不過很快到了有人家的門口,這種感覺就沒了,院子裡的生活氣息截然不同。
巷子離主街道較遠,一路走過去,幾戶人家的大門都是半掩著,還有一些垂髫的小孩子坐在門口玩耍打鬨。
快走到巷子最裡面時,見到幾個頭上包著花布,身穿深藍色襖裙的婦人坐在院中做著針線活
江逸主仆二人的探頭探腦吸引了這些人的注意。
就在他還想著怎麼在這幾十戶人家中找到衛珩時,隔壁一戶人家中突然傳出了打罵聲。
“你又把錢藏哪裡去了?我今日要去與陳兄喝酒,身上怎麼能沒有一點銀子!”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帶著怒氣說道。
緊接著能聽出來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櫃子箱子門被打開又重重關上。
“這麼多錢你想藏著給誰用?”男人大聲質問。
“咳—咳—相公,這錢是要留給孩子們上學的,相公…”一個低啞的女聲苦苦哀求道。
“砰——”聽起來像是某個重物倒地的聲音。
不隻是江逸,做針線的幾名婦人也都走到了門邊朝對面院子裡張望。
接著又是一陣小孩子的哭鬨聲,伴隨著女人的低泣。
就在眾人觀望的時候,嘎吱一聲,對面的大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頭戴方巾,身著白色長袍的長臉短須男子。
他臉上帶著不悅,邊走還邊回頭對著屋裡的女人罵了一句:“下回再如此看我不休了你!”
直到那人離開巷子,做針線的幾個婦人才坐回了院子。
“這衛家娘子命真是太苦了。”一個藍底白花花布頭巾的婦人歎氣道。
“可不是嘛,聽我家那口子說,這衛秀才在外面成天跟那些朋友鬼混,連衛娘子買藥的錢都要拿出去喝酒。回家還要對著衛娘子動手動腳,這衛秀才也真夠狠心的。”另一個年長一點的婦人搖著頭說道。
“聽說就連這祖上留下來的院子都快要賣了,現在竟還要逼著幾個孩子去賺錢養家。”又一個婦人感慨道。
“可憐啊!”作為街坊鄰居,她們平日裡能做的就是需要乾活的時候幫一幫衛娘子。至於其他的,畢竟是彆人的家事,她們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江逸聽幾個婦人提到這家人姓衛,猜測這應該就是衛珩家裡。
可看這樣子,衛珩似乎不在家,否則也不會在剛剛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進門問一句的時候,對面另一邊巷口跑來兩個人。
前面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後面那人不正是衛珩嗎?
“大哥!”這個時候對面院子走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帶著哭腔大聲朝衛珩喊。
因為心急,衛珩甚至沒有注意到對面門口站著的江逸,就徑直進屋去了。
江逸想了想,還是決定等衛珩把家裡的事情處理一下再進去找他。他相信這個時候衛珩應是不願意他見到家裡的那些事的。
又等了好一會兒,江逸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敲響了衛家的院門。
******
“江公子?”衛珩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江逸這種身份的人會找到這裡來。
江逸在衛珩的招待下進屋坐下。
兩人並沒有多深的交情,江逸也不說什麼客套話,直接向他問起被逐出國子監的事。
這事沒什麼好隱瞞的,江逸隻要認真去打聽一下也能從國子監打聽到。於是衛珩將當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你怎麼不告訴司業是我給你的錢呢?”江逸聽了都替他著急。
“我們說好的這事絕不能透露給其他人知道,我既然收了錢,就一定要守約,否則該如何自處。”衛珩的理由還是一樣,他不想做那失約之人。
衛珩在最初被退學的那個時候其實是猶豫過的,他當時很想說出來是江逸給他的錢,但最終還是沒有。
“說你不古板你怎麼有時候又一根筋了呢?”江逸聽了直搖頭。
“沒關係,即使不在國子監我也能自己學,我現在在書局找了一份工,還能看到好多書,也不耽誤學業。”衛珩笑了笑。
江逸給他的錢救了母親的命,他豈能連最基本的遵守承諾都做不到。
“那讓你被人誣陷的兩百兩該不會剛剛全給你父親拿走了吧?”
江逸抓的重點總是跟彆人不一樣。他想起剛剛聽到衛家發生的那一幕,和對面院子那幾個婦人說的話,擔心錢被衛秀才拿走了。
這可是衛珩犧牲那麼大賺來的錢,這錢就是扔水裡都比被衛秀才拿出去喝酒要強!
“剛剛你見到了?”衛珩有點難堪,這樣的父親讓他感到恥辱。
“我在外面聽到了一點。”江逸一說起來就忘記了剛才還想掩飾一下避免讓衛珩覺得家醜外揚了,尷尬回答道。
衛珩苦笑一聲,“好在我還藏了一點沒有被找到。”
雖然說是慶幸,可是衛珩更多的是心灰意冷的無奈。
江逸見著眼前這些,打定主意要幫助衛珩。
“明日你就去國子監,我在集賢門處等你。我與你一起去找司業說清楚此事,讓他們更改處罰的決定!”
“可是…”衛珩雖然想回去,但事情過了這麼久,他很懷疑能不能成功。
“彆可是了,你本來就是被誣陷的,誰要是再說什麼我們就報官,讓人來查個清楚,看到底是誰心中有鬼。”
他聽了衛珩的描述就覺得與他同一舍的那幾個人有問題,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人丟了錢還不一定呢。
他來這一趟算是知道衛珩究竟有多麼困難了,能在這種環境下考上太學,還要一直賺錢養家,這足以說明衛珩多麼有天賦。
而且在那種情況下還想著遵守他們的約定,也能看出他的人品同樣正直。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背負這種汙點,更何況還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