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是被司業直接從課堂上叫走的, 當聽說是皇帝召見時,陳熙和章季青都面露擔憂之色。
陳熙還主動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承擔責任,不過被紀連雲以一句“你以為我們現在是去東市街嗎, 你想去就去?”給阻止了。
他想去, 但是宮門口的侍衛肯定不能答應。
江逸當時還安慰兩人,讓他們放寬心,“宮裡我去的多了, 能有什麼事, 沒什麼可擔心的!”
但事情跟他預料的走向完全不同。
皇帝或許是知道去了後宮容易被太後知道, 到時有太後護著, 想要懲罰江逸就難了,所以他直接將幾人傳召到了前廷的奉天殿裡。
江逸進奉天殿之前走路意氣風發, 他連對質的腹稿都打好了。
據他從皇帝的貼身太監李興那打探來的消息, 承恩侯府的人找了皇後做靠山, 去坤寧宮告了狀。不過江逸一點都沒在怕的,當場對質的話,承恩候府的人沒可能說過他。
誰知皇帝不跟他走這個流程。
景元帝就沒有給他開口辯駁的機會,而是先讓祭酒和司業詳細稟報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以及國子監調查的經過和結論。
到這裡為止江逸還是覺得勝券在握。
袁文良本人雖然因為腿受傷沒被審問,但他的同夥被祭酒和司業親自審問時可是親口招供,是袁文良指使其中一人去偷換的箭囊,並且作案動機明確就是為了嚇唬江逸。
至於袁文良砸腿的時候,目擊證人就更多了, 現場好幾個給他們上藥的小僮都能作證,跟他江逸可沒關係。
也的確如他所料,景元帝在聽完事情的經過後難看的臉色明顯緩和。
祭酒描述的,跟景元帝在坤寧宮聽王氏說的表面上並沒有太大差彆, 但祭酒他們是不帶感情色彩的事實陳述。
這樣一聽就能發現,江逸在這件事情裡好像並沒有他此前所想的那麼大的過錯。
江逸見景元帝眉頭逐漸鬆弛,也不知是哪來的信心,還湊上去主動解釋起自己的行為。
“皇帝舅舅,您看,我並非不承認錯誤,可我唯一的錯就是,知道袁文良幾人的行為後沒有報告師長,而是一怒之下與他扭打起來,這才導致意外發生。但這個事情的起因難道不是袁文良害我在先?如果非要說,他才是罪魁禍首!”
可他萬萬沒想到景元帝能拉偏架到這種程度。
“既是雙方都有錯,你現還可以好端端站在這,他卻不得不臥病在床,這難道不是你的問題嗎?如若你不私自打鬥,豈不是你們二人都無事,他犯了錯自有國子監的規矩去管教。”
這個推理角度是江逸沒想過的,他氣憤至極,很想反諷一句“他運氣不好怪我咯?”
好在他理智尚存,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景元帝卻還沒打算放過他,又向祭酒和司業詢問起江逸這些天在國子監的表現。
在皇上面前,紀連雲當然不敢隱瞞。
從第一天課堂上就頂撞助教,到校場事件雖沒受傷卻以心裡創傷為由要求休假,再到班簿冊上違紀登記次數名列前茅等事全說了。
這下可算是給了皇帝充分的借口,斥道:“你若平日裡表現好,在國子學認真學習,怎還會惹這麼多事?”
江逸聽後瞠目結舌,要不是擔心激怒景元帝,差點說出“你要是想罰就直說”這種頂撞的話了。
他想的也確實沒錯,皇帝要罰起來根本就不找借口,直接要求國子監祭酒和司業回去後要對他嚴加管教。
“今日這頓板子暫且給你記下,若下月朕過問你在學裡的表現時還未有改正,朕定會嚴懲。還有你們二人,他在國子監期間再有什麼有違規矩,學業怠懈的事情,須嚴立規矩,絕不可徇私。”
江逸:???
你彆仗著自己是皇帝就自說自話呀,什麼時候今日就有頓板子了?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事?我不是個受害者嗎?
沒等他抗議,祭酒和司業兩位大人就拜倒在地領旨了,司業還適時地拉了他一下。
就這樣,江逸去了趟宮裡,撈了一頓暫時記賬的板子,以及注定不輕鬆的未來在國子監的日子。
他回到院裡時耷拉著臉,陳熙二人見到都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莫非是被皇上罰了?”陳熙看他的樣子猜測道。
“彆提了,最近太倒黴了。我決定過兩日的學假就去寺裡燒柱香,去去我的黴運。”江逸懨懨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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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是朔望兩日放學假,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各放一天假。
到了十五的前一日,長公主早早派了馬車在集賢門前等候。
江逸一出門,他的貼身小廝吉安就立刻迎了上來。
“二少爺,您怎麼瞧著瘦了不少?”吉安一見面就眼淚汪汪。
“哪裡瘦了?”江逸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我吃得,嗯,還挺好的,該長胖了才是。”
他苦於國子監膳堂的夥食,經常大晚上加餐吃夜宵,又因為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和要早起的要求,每日還睡得早,這樣吃了就睡,怎麼會瘦。
“那定是國子監裡課業太繁重,少爺以前哪吃過這種苦。”吉安堅信自己眼睛所見,心疼起他家少爺來。
這個江逸表示讚同,“你說的對,那肯定就是課業太多了。”
兩人站在門口說的話被路過的陳熙聽到,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主仆二人真有趣,逸哥兒你的課業多少自己不知道嗎?”
江逸跟他同吃同住每天賴在一起,他就沒見江逸寫過多少作業。為了應付助教們的檢查,他想儘方法從太學雇了一個擅長模仿筆跡的學子替他抄寫作業,所以哪有什麼繁重的課業。
“你這是長高了所以才顯得瘦吧?”陳熙站在江逸身邊,目光從上至下在他身上掃了一遍,說出了主仆兩人疑惑的原因。
“這位公子說的沒錯,您好像真的長高了點!”
吉安也是少年人,同樣在長身體的時候,所以與江逸的身高對比與之前一樣,並沒有發現這一點,現在經陳熙這麼一點撥,立刻發現江逸看起來瘦了的原因。
江逸喜不自禁,“真的?那我回去要好好量量,難怪我說這衣服怎麼穿起來好像有點不對了。”
他出來前換下國子監的學子服穿回了自己的衣服,當時還以為是自己不習慣呢。
“走走走,少爺心情好,今日長樂院的人都有賞。”江逸對吉安說道。
然後又笑嘻嘻地與陳熙作彆,上了自家的馬車。
回到國公府,江逸先是第一時間去明心院見過母親,然後又去給清輝堂的祖母請安。
江老夫人自從搬去了清輝堂就免去了小輩們的晨昏定省,其他幾房的媳婦孫輩哪怕去了,也會很快被她打發走。
江逸這是因為去了國子監半個月,總要去請個安的,但他也沒待多久。
江老夫人因與長公主不睦,連帶的也不待見江逸,因此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一說話他就知道自己該走了。
對於這些,江逸心裡清楚得很,祖孫兩人就是些表面功夫,他也不樂意去討好看不上他的人。
請過安後江逸才再回到明心院與父母二人一起用膳。
“這個灌湯黃魚是特地請的八方樓的大師傅做的,爹爹上回吃到就想著逸兒你定會喜歡,快給逸兒多夾點。”慶國公忙指揮伺候布菜的丫鬟給江逸夾菜。
江逸雖說在國子監時每日想方設法從外面搞吃的,但這種做法複雜的菜肴還是要現做才好吃,今日回來才能好好地飽一飽口福。
他一邊吃一邊不忘招呼父母,“爹,娘,你們也吃。”
“好的,爹娘吃著呢。”江靖高興地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
看江逸吃得這麼香,同桌吃飯的人常會覺得自己胃口也好些了。
“逸哥兒才去了國子監半個月就長高了不少,想來那國子監的夥食不錯。我原先還擔心你受不得國子監的苦日子,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長公主慈愛地看著江逸鼓著腮幫子吃飯的樣子,露出滿臉的笑意。
要是以前,江逸肯定要借著這個機會大吐苦水,想辦法逃避上學。
但這段時間在國子監,除了有些許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大多數時間他跟同窗相處挺好,還認識了兩個好友,這樣看來好像國子監的生活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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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後,一家人移坐到暖閣喝茶。
慶國公和長公主坐在羅漢床的兩側,羅漢床中間的小幾上放著茶杯,江逸緊靠著母親而坐,陪父母說話,丫鬟們站在左右兩側伺候。
江逸向父母說起他在學裡的趣事和認識的新朋友,就像他曾經想與父母分享但卻沒有人願意傾聽的那些學校的故事和同學一樣。
在這裡,他說起這些小事,父母都聽得津津有味,一家人看上去其樂融融。
但溫馨隻是短暫的,因為很快江逸就打破了這個氛圍。
“娘,您不知道,季青自幼習武,武藝高強。他上樹的時候都不用手,唰唰兩下就蹬了上去,跳牆也是,一個縱身就穩穩落地。不像我和陳熙,還要—”
“等等?”長公主打斷了他眉飛色舞的描述,越聽越覺得不對,“你剛剛說什麼跳牆?”
江逸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說漏了嘴,訕訕笑道:“娘,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行嗎?”
“你是不是又去上樹爬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這樣做危險,要是一個不小心摔了怎麼辦,那可是輕則摔斷腿重則摔破腦袋的事!”
長公主見過他小時候那副養不活的樣子,因此總擔心他在外面遇險受傷,一向不許他做這些有危險的事。
“你小的時候爬樹摔下來,昏睡了快一天沒醒,差點把娘急死。”長公主這麼擔心也是因為有過前車之鑒。
眼看他母親又要回憶往事,江逸連連保證,“隻爬了那一次,真的,我下次一定不去了。”
但說完還是忍不住辯解:“我都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那回真的不是昏睡,我摔下來很快就醒了,隻是剛好想睡了才睡著的,第二日早晨不是就醒了嘛。”
長公主見他還頂嘴瞪了他一眼,“你那時才兩歲,哪裡會記得,你問問你父親是不是那樣,就連慎哥兒也擔心了一宿沒睡。”
家長就是總覺得自己是大人一定比小孩子懂,所以根本不認同江逸的解釋。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情不願地放棄了說服他們的打算。
江逸又沒法告訴他們自己是從小穿越,那時的事記得清清楚楚,隻得任她這麼說。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袁文良那事,怎麼母親一句話沒提,於是問道:“娘,前些天紀司業有沒有派人來過府裡?”
“你想說的是承恩候府那事吧?”長公主見他還遮遮掩掩地問,直接開口點破。
“你不必擔心袁家的人,昨日我已進宮面見母後說了此事,母後也已斥責過皇後了,諒袁家那小子以後也不敢再有此等心思。”
長公主在他回來後都沒有提起此事,江逸還以為母親變了性子呢,沒想到她釜底抽薪讓太後把皇後訓了一頓。
江逸覺得自己以後更要抱緊太子哥哥的大腿了,他母親這麼不給皇後面子,以後可絕不能讓四皇子上了位。
雖然這做法有點太簡單粗暴,但母親對他的疼愛是貨真價實的,江逸抱著長公主的手撒嬌:“還是母親最疼我了。”
長公主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寵溺地笑罵道:“就你會油嘴滑舌。”
慶國公看著這一幕,默默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長子不在,總要有人唱紅臉。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對江逸說:“雖然這事已經過去,但你今後行事萬不可這麼張狂了。”
“爹,難道您也覺得這事是我有錯?”江逸可憐兮兮地賣慘,他在皇帝那吃了虧,怎麼也要讓他們知道,“您可知第二日皇帝舅舅就把我召進宮不分青紅皂白訓斥了一頓。”
江逸面對母親叫起委屈來。因是在家裡,又想著皇帝拉偏架,越想越覺得冤,說話也有點口無遮攔。
“這算是什麼舅舅,我是他的親外甥,還被姓袁的害到差點摔下馬,他怎麼不說要不是有季青幫忙,加之我運氣好,現在斷腿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他不幫我就算了,竟然還要為了罪魁禍首罰我!娘,您說這是親舅舅嗎?”
慶國公戰術性喝茶的手一抖,抬眼看向夫人。
隻見長公主面色如常,隻是關心地問道:“我昨日進宮怎麼沒有聽說此事,皇兄罰你哪裡了?罰你板子了嗎?”
說完還連忙拉開江逸的手,目光在他身上四處打量,檢查他是否有不適。
江逸垂頭喪氣地回答道:“還沒罰,隻說是記著一頓板子,要是下月在學裡還表現不好就要罰我。”
這個時候江逸就發現景元帝的狡詐了。
他隻說那頓板子是因為自己在國子監這半個月的表現不佳,根本沒把這事與袁文良那事聯係起來,自己要是非說他不公平就顯得是自己無理取鬨了。
果然,長公主聽到後也站到了皇帝那邊。
“皇兄也是希望你上進,他對待其他皇子同樣嚴厲,並非因為你而另眼相待。以後切記不可以像方才那麼說了。尤其是在宮裡,要是讓有心人聽到說不準要如何離間你們的關係。”
長公主深知,她與皇兄是親兄妹,可到了下一輩哪還有這麼深厚的感情,要真讓有心人這麼挑撥離間,要深的感情都要被耗掉了。
“母親,我知道了。”江逸應聲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解釋:“我就是見皇帝舅舅對大哥區彆對待才覺得不公平。”
“這有什麼好爭的,皇兄就喜歡太子和你大哥那樣性子的。我偷偷告訴你吧,你皇帝舅舅以前就是這種性子的人,他其實呀是喜歡跟他自己一樣的人。”
江逸仿佛知道了什麼秘密,景元帝原來就是太自戀。
長公主目光溫柔的看向他,撫了撫他的肩膀,輕聲道:“你呀,要是學了你大哥一半的本事,我就不用擔心你這麼多了。”
江逸又開始插科打諢,“這對我來說有點太難了,還是辛苦母親大人多操點心吧,嘻嘻。”
頭一次見把不學無術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慶國公聽了都直搖頭,好在家裡有個頂立門庭的長子,他們對江逸也隻盼著他平安順遂就好,否則怕不是要操碎了心。
“娘,我今日回來時聽飛鴻院的丫鬟說,大嫂明日要去紅螺寺禮佛,大哥不在,不如就讓我護送大嫂去吧。”
江逸總覺得自己最近黴運當頭,還惦記著要去寺裡燒香的事。恰好聽說明日大嫂要去禮佛,趕緊向母親提了出來。
長公主見他這半個月關在國子監那麼久,以他從前的性子,哪能坐得住,所以也就沒有阻攔。
“你要去可以,但要聽你嫂嫂的話,後日還要回學裡,切記不可亂跑。”
“謝謝母親大人,我現在就回長樂院讓木香她們做準備。”
在古代出個門不易,江逸到目前為止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也隻是京郊的莊子,這回能有機會出去自是開心。
得到長公主的首肯後他就趕緊回了長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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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逸出門來時,辛靜姝早已準備妥當,兩輛馬車等在大門口處,馬車裡的東西也一應俱全。
江逸帶了丁香和白芨兩個丫鬟,以及小廝黃柏,他們幾人共一輛馬車,車夫與黃柏坐在車頭。
原本他是不想帶丫鬟的,不過就一天時間,有貼身小廝跟著也就行了,在國子監久了感覺立刻做回了獨立自主的大學生。
可回去長樂院見到幾個丫鬟一聽說能出遠門就歡欣雀躍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決定帶上她們,反正馬車也不差多坐兩個人。
辛靜姝則帶了一個嬤嬤和兩個大丫鬟,乘坐另一輛馬車。
此外長公主還派了一隊十人的護衛保護她們,加上需要攜帶的各種吃食用具又裝了一車,就這樣變成了浩浩蕩蕩一行人。
相比起來,太傅府的一行人就簡單多了。
辛靜姝此次是與母親一道去,太傅府除了辛夫人陳氏,還有幾個辛靜姝年幼的庶妹。
辛夫人帶著她們與江逸的想法其實一樣,能出來的機會不多,儘可能還是多讓她們出來走動走動。
辛夫人與幾個庶女乘坐一輛稍大的馬車,這馬車自然比不上國公府的車架豪華。另還有一輛簡單樣式的馬車則給幾人的丫鬟婆子坐,除此之外就是幾個駕車的男仆。
相互見禮之後,江逸就踏上了出遊的行程。
難得出來玩,今日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他出了城便不想再坐車。
哪個男人能拒絕駿馬疾馳的感覺,尤其是在這風景宜人的郊外,於是江逸央著大嫂準許他騎馬。
沒辦法,誰叫臨走前長公主把他的監護之責托給了大嫂。所以名義是說他護送大嫂去禮佛,實際上就是他跟著大人出去玩。
“嫂嫂,這不是有護衛在嘛,我雖說騎射功夫不行,可騎馬那是自小就會的。我就騎那匹馬,而且保證不騎出去太遠,現在這路又平坦,絕對不會有事的。”江逸指著一匹在護衛隊中略顯嬌小的馬兒向大嫂打包票。
可辛靜姝聽說了他在國子監騎馬差點摔下馬的事,哪還敢讓他在這裡騎。
“逸哥兒,你要是覺得無趣,不若讓那幾個妹妹陪你說說話?”辛靜姝的幾個庶妹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在大盛朝男女大防並沒有那麼講究,這個年紀還是可以同乘馬車一起玩耍的。
可江逸不願意呀,八九歲的小男孩他都不愛搭理,何況是幾個小女孩,他和她們哪裡能玩到一塊兒去。
他悶悶不樂地準備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去,決定還是在車裡補個覺,等到了地方再下來玩。
辛靜姝見江逸不情不願,隻哄他道:“待你大哥回來,讓他在你學假的時候再帶你出來騎馬玩可好?”
江逸一聽這更不靠譜,還是拉倒吧,“那還是彆了,大哥那相貌氣質,我跟他一塊兒騎馬出去玩,可不得被他襯到泥裡去了。我才不要呢!”
辛靜姝掩嘴輕笑,“誰說的,逸哥兒如今身量漸長,亦是面如冠玉的偏偏少年郎,放眼望去,這個年紀的小郎君滿京城也沒有比你更出色的。”
最近身高突破一米六五,離目標身高還差二十公分的江逸雖然知道這誇獎信不得,但她說我長高了呀,這誰能受得了。加上旁邊辛夫人的幫腔,讓江逸逐漸迷失在這一聲聲的誇讚中。
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響起。
一行六七人騎著馬從城裡的方向魚貫而來,為首之人約二十來歲的年紀,頭發梳著整齊的發髻,戴著鎏金發冠,面容俊朗,身穿一襲暗紅色騎馬裝,前臂上帶著半臂護甲,手握馬鞭,神色傲然。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來人縱馬飛馳而過,猶如驚鴻掠影般劃破長空,隻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金屬般的寒芒。
江逸呆呆的看著這一行人的背影,發出一聲羨慕的驚呼,“帥!”
這才是我想要的駿馬飛馳的效果!什麼時候我才能以這樣帥氣的姿勢酷炫出場?
剛收到的誇獎頓時覺得不香了,回到馬車中時他還在感歎,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隨即就回過神來,意識到一個問題。什麼時候京城有了這樣一位堪比他大哥瑾和公子的俊美郎君?怎麼之前完全沒聽說過?
如果陳熙在這就好了,他消息靈通,總能有點情報。可惜此時隻有幾個女眷丫鬟,或是男仆小廝,哪一個都不像是認識此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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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馬車裡,辛靜姝和母親正說著話。
國公府是高門大戶,婆婆又是長公主,丈夫還是貌比潘安、才名遠揚的年輕狀元郎,坊間又多有傳言長公主對幼子偏疼溺愛。
自從女兒嫁進了國公府,辛母是既擔心她夫妻不睦,又擔心她婆媳不和,後來還要操心國公府兩兄弟不和,女兒夾在其中受婆母冷眼。
尤其是辛靜姝嫁過去三年還未有孕,這才是辛母著急的第一等大事,這才有了今日的禮佛之行。
“你這小叔子看起來倒像是個好相處的,隻是怎麼聽說他與世子似有不和?”辛母想著剛才江逸與女兒相處的樣子,對傳聞有些懷疑。
辛靜姝笑著給母親解釋:“哪有什麼不和,那都是不知情的外人聽了隻言片語胡亂謠傳罷了。上回夫君才處置了幾個亂嚼舌頭的。”
因是生母,她也不說些場面話。
“我這小叔子是頂頂聰明伶俐的一個人,隻是一向不喜讀書。聽夫君說,逸哥兒小的時候做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可到了開蒙的時候便故意使壞,不肯用心。”
“那為何慶國公與長公主不約束一二?”辛母更感到奇怪了,既有天賦為何還要荒廢。
“因父親和母親憐他自小多病體弱,不願逼迫,便隻有夫君扮惡人督促逸哥兒學習。夫君本就是做事認真之人,對待弟弟自然同樣如此。”
辛靜姝提起丈夫,眼中滿滿的欣賞崇拜之情,“母親可記得夫君在府裡隨祖父學習時,連祖父都誇讚過他雖天資聰穎卻仍每日勤奮不輟。”
辛母回想了一下,點頭道:“這我聽你父親說過,說世子天資卓絕,難得還不驕不躁。”
聽母親這麼說辛靜姝在心裡暗笑。
她從前也以為瑾和公子隻是性情清冷,但為人和善,雖才華過人卻從不因此輕視他人。
可在嫁給江慎之後才發現,他哪是不輕視,他根本是不理解怎會有人如此蠢笨,對於無法理解之事不便隨意評價罷了。
再又說回江逸學習的事。
“夫君有這般天分尚且如此自律,對待逸哥兒自然同樣要求嚴格,如此一來逸哥兒便對夫君的嚴厲心有不滿。”
她這個分析是完全說中了江逸的心思。江逸就是嫌他大哥太嚴格了,非要用學霸的標準去要求學渣,誰能不煩。
“不過兩兄弟哪有什麼仇怨,隻這點小事家裡人都知道是什麼原因,連太後與太子也是知道的。”
意思是家裡人都知道兩兄弟並沒有不和,僅僅是因為對學業的要求有些分歧。
還有一點辛靜姝沒說,那就是江慎對弟弟其實同樣覺得不能理解。
她某次還聽到夫君教導弟弟時問:“如此簡單的文章究竟為何讀不懂,是有哪個字不認識嗎?明明以前不是很聰明嗎?”
要是江逸能聽到辛靜姝心裡想的這番話,說不定就沒那麼氣他大哥了。
那是江慎第一次親自教導他的場景,江慎問的那句話他一直耿耿於懷,以為那是諷刺,所以才更加氣憤。
一個天才對普通人使用這種嘲諷攻擊,配合江慎當時的面無表情,簡直攻擊力加倍,他能不對他哥心有怨言嗎?他哪知道他哥是真的有這樣的疑問呀!
“既沒有不和便好,於你在國公府也是好的。”辛母欣慰點頭。
她見女兒今日出行時國公府下人們都是恪儘職守、勤勤勉勉,小叔子也是遵從教導並未忤逆,就知道女兒在國公府應是過得不錯。
現在唯一壓在兩人心頭的就是今日所求之事,隻願能早日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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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螺寺位於京城東郊,距離城裡約四十多裡路,馬車走得慢,一個多時辰才到。
紅螺寺坐北朝南,背靠紅螺山依山而建,山勢延綿,周圍樹木環繞。寺內香火鼎盛,每日前來禮佛燒香的香客眾多。
眾人來到山門便下了馬車。
穿過山門,寺廟正中的大雄寶殿前有兩棵高大的銀杏樹,金黃的樹葉飄落滿院,好似地上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地毯。
進來稍作安頓後,江逸沒管其他,首先去各個主殿配殿都燒了香,香油錢也管夠給。
雖然不信神佛,但還是希望菩薩能保佑他,幫他去去黴運。
這就是他受到的多年樸素的唯物主義教育的結果。
燒香主打一個隨便求求,有用可以,沒用也沒關係。簡單來說就是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方法多點幾率。
待燒完了香,他的任務也完成了。
辛靜姝是來求子的,屬於有正事要辦的那種燒香,跟他這種完全不同。
他不願打擾,又覺得無聊,於是主動提出想去外面玩。
“用不用派個幾個護衛跟著你?”辛靜姝為了穩妥,想著派兩個護衛跟去,免得出了什麼事被長公主怪罪。
但被江逸婉拒了,“我隻在寺內走走,並不走遠,帶著黃柏就夠了,哪需要這麼多人,讓護衛們也趁機休整一下吧。”
辛靜姝想了想隻在寺內應該是沒有問題,答應了他。
“我見這山林茂密,恐有猛獸,山路崎嶇難行,逸哥兒小心點,在寺旁玩玩即可,切不能往山裡去。”
辛靜姝怕他玩得高興了,一時忘記就越走越遠,還提醒他小心。
“謝謝嫂嫂提醒。”
江逸謝過後就帶著黃柏朝後山走去。
後山蔥蔥鬱鬱的樹林中,幾條清澈透亮的小溪從山上蜿蜒流淌而下,從寺廟中穿過又向著山腳流去,不遠處還隱隱傳來陣陣瀑布聲。
江逸主仆兩人隨意走在寺廟院牆邊,見到靠近院牆最外側的小溪旁,一棵李子樹從牆外伸了進來。樹上還結滿了大顆紅通通的李子。
“這李子這麼紅,肯定很甜,我去摘一點嘗嘗。”江逸見著眼睛一亮,就想上前去摘。
“這種路邊無人采摘的果子應該很酸吧?”黃柏持相反的意見。
“我覺得應該是甜的,不摘顆嘗嘗怎麼知道是酸是甜。”江逸堅持己見。
黃柏看了看牆的高度,又看了看自己和江逸,發現兩人誰都夠不到這李子樹,“少爺,這院牆看著有點高,怕是摘不到,要不小的去找根木棍把它打下來?”
“不用,”江逸站在牆下,瞄了眼黃柏的身板,覺得他應該能承受自己的重量,“你在下面給我墊一下不就行了。”
“可是……”黃柏有些猶豫,他要是一個沒站穩摔著了二少爺,那他還會有命回府裡嗎?怕是世子夫人當場就能打死他。
江逸哪知道黃柏想這麼多,他不顧黃柏哭喪著臉,執意要去摘李子,催促道:“快點,你扶著牆,這樣穩一點。”
黃柏為求自保不停環顧四周,還真讓他發現了一處。
他指著地勢稍低的一處院牆說道:“少爺您看,我們可以踩在那邊高出來的那塊石頭上,然後再跳到那矮一點的院牆,再從牆上走到這邊來。”
因紅螺寺依山勢而建,院牆也是從高到低依勢建成,從黃柏指著的那處矮牆上過來就隻要向上台階一樣爬到高牆上就行。
江逸觀察了一下,覺得這個主意可行,於是立刻揮手指揮黃柏過去,“那還等什麼,咱們就去那邊。”
主仆兩人來到那處,辛辛苦苦爬上石頭之後才發現,目測的距離明明不遠,但實際一看才知道想要跳過去多少有點困難。
可兩人所在的是一個塊傾斜角度較大的大石頭,上來容易,下去的時候下面如果沒人拉著,很容易一個趔趄順著山勢直接滾下去。
於是他們就到了一個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的尷尬境地。
這下江逸傻眼了,這後山輕易沒人來,他們倆該不會要在這站到天荒地老吧?
黃柏對少爺還是忠心耿耿的,提議道:“少爺,要不讓小的先下去,就算滾下坡頂多就是受點皮肉傷,等小的下去了再叫人來接您。”
江逸站在石頭上往下坡的地方掃了一眼,敲了一下黃柏的頭說:“彆傻了,那麼多凸起的石頭,一個不小心就會撞到頭,你是想被撞成傻子還是想被撞成瘸子啊?”
“那我們該怎麼辦?”黃柏帶著哭腔問道,他望了眼周圍完全看不出有人路過的樣子。
這紅螺寺怎麼建這麼大?
“涼拌!”江逸答道。
當然是等一個可能路過的僧人。
江逸也很是無語,不是對黃柏,而是對自己,怎麼就聽信了他的餿主意呢?
兩人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在附近。
江逸站累了乾脆坐了下來,順便欣賞下遠處的風景。
從這裡眺望過去,還可以看見山腳下的田地裡一個個小黑影似的辛勤勞作的農戶們。
他指著遠處一個莊子對黃柏說:“你看見了嗎?那個就是我母親的溫泉莊子,你家少爺我就是在那個莊子上出生的。”
“少爺您不是在府裡出生的?”黃柏大驚失色。
堂堂長公主為何會在一個莊子上產子?他知道這些會不會被滅口?
黃柏的腦補能力很強,這麼一句話他腦子裡連自己埋哪裡都想好了。
江逸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肯定又不知道想了些陰謀詭計。
“你怎麼這麼笨!這個事不是很容易推斷嗎?”江逸真覺得自己剛剛信他簡直是眼瞎,“少爺我不是早產嗎?就是母親在莊子上安胎修養時意外早產的。”
“少爺您彆嚇我,這些話是我能聽的嗎?我會不會知道的太多了?”黃柏更加害怕了。
“我去國子監上學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偷看我書房的話本了?”江逸指著他問道,不然怎麼想象力這麼豐富。
黃柏連連搖手否認,“怎麼會呢,少爺您那些話本我在您上學前就已經看完了呀。”
“沒看出來黃柏你還挺幽默呀!”江逸瞪了他一眼。
“少爺您又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
“你不用明白是什麼意思,隻要知道是誇你的就行。”
黃柏小聲嘀咕:“可我聽您的語氣,怎麼不像是誇人的話呢。”
江逸無視了他的嘀咕,而是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方才說的這事府裡的老人都知道,又不是什麼秘密,也不知你在害怕什麼!”江逸拍了下他的頭,自己的小廝怎麼這麼膽小,一點都不隨自己。
就在兩人說話間,江逸覺得眼角閃過一個紅色的身影。
他驚喜地站了起來,轉身朝左側看過去。果然第一眼就看見了林子中有兩個有頭發的人頭,那就可以確定不是寺裡的和尚了,或許是哪個香客?
這兩人背對著他,一個穿著褐色衣服,一個穿著顯眼的紅色衣服,紅衣服就是他剛才用眼角的餘光瞄到的那個人。
江逸連忙對著不遠處兩人的背影大聲喊道:“倆位兄台,可否幫個忙?”
正在說話的兩人聽到聲音後一起回過頭來。
江逸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先前在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騎著白馬的大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