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江逸就昨天的事多問了陳熙幾句,等他們來到廣業堂一齋的講堂時,已經是來得最遲的三人。
一齋人數不多,江逸掃過去粗略一數,一共才二十幾人。但整個班裡除了今早食堂碰到的那名學子,以及昨天被陳熙從他們院裡趕出來的小胖子外,他沒見到一個認識的人。
講堂很大,采用一人一桌的形式,左右各兩列,一共四列七排。中間兩列隔開較寬,方便講書的博士助教等走動。
班裡的同學有一小半跟章季青一樣是去年的留級生,大家群體很分明,留級生們都坐在左側,新生則全坐在了右側。
江逸沒管這些,瞅準最後一排的兩個空位就坐了過去,剛好坐在了老生們那一邊。
這個位置離門最近,還離講台上的老師遠,在他眼中是個不錯的風水寶地。
他和陳熙一人占據一個位子,章季青則坐在了他的前面。
老生們對流程都比較熟,也都認識,因此隻有少數幾人與自己相熟的同窗在說話。
新生們不認識,坐在一起的還在竊竊私語交流各自的信息。
江逸坐定後先從書袋裡把書冊文具等取了出來。
他才剛拿出裝毛筆的筆盒放在書案上,就聽到旁邊陳熙驚訝的聲音:“逸哥兒,你這筆可是不錯呀。我要是沒看錯的話,這是池州金家的紫毫筆吧。據說金大師已近耄耋之年,早就不親自做了,你這筆莫非是金大師早年親手打造的?”
池州金家的毛筆那是奢侈品級彆,產量少而精,尤其是金家最有名的那位大師親手所製的,因為大師現在年紀大做不了了,已是停產了的絕品,許多人就是高價都求不到。
陳熙能一眼認出來就在於筆盒上有金大師的獨家標記。
“看不出熙哥兒你還挺識貨,這確是金大師親手所製,你要是喜歡我那應該還有兩支,待我下學後回去給你找找。”江逸一邊回答一邊繼續往外掏東西。
這些名家珍品在他這還真算不上什麼。他今早走得匆忙,隨手從桌上撈到哪些算哪些一股腦放到了書袋裡,外祖母賜給他的那套文房四寶還放在天字院那邊呢,那才是真的絕品。
自他開蒙後,學問什麼先撇開不談,用的東西一直都是最好的。不僅好,還多,多到資源過剩的那一種。
也不知道親人們是覺得他有幾隻手,反正各種文具往他院子裡送。這套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是他大哥送的,跟布置給他的作業一起送過來,當時還被他狠狠吐槽過。
陳熙揚了揚自己手裡的筆盒,拒絕了他的好意,“這池州金筆雖好,可我還是習慣用宣筆。”
他也在從書袋裡往外拿東西,同樣都是些珍品文具,東西不輸江逸手裡的那些,他這種家世怎麼會少那點好東西。
“哈哈,果然是差生文具多,你這好東西也不少嘛。”江逸看到他放在桌上的那些,笑著調侃道。
“差生文具多?”陳熙重複了一遍他說的這句話,看了看兩人桌上的東西,也笑了,“你說的還真沒錯。”
不提太學那些貧家子弟,就是一齋這些同窗,從他們的桌上大致也能看出這個道理。左邊這些留級生們的文具明顯大多數都是精品,但右邊新生的文具檔次就有些參差不齊了。
兩人雖然坐在最後,但因助教尚未來到,他們並未特意小聲,這番炫耀的行為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
不知道是不是擔心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們集中在同一個班太難管理,班裡雖也有那京城人士,但好像沒什麼人認識江逸。
反而是曾經在鹿鳴書院待過的陳熙,有人認出了他來。在身邊同窗準備出言製止他們大聲喧嘩的時候,連忙悄聲提醒對方:“那位是吏部陳尚書家的公子,你還敢管這個閒事!”
“你認識他?”同窗聽到吏部尚書幾個字收回了剛要伸出去的手。
“我哪認識尚書公子,不過是見識過這位的脾氣。我勸你還是少招惹得好。咱們是來國子監進學的,這些世家子弟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吧。”
提醒他的人與陳熙稱不上認識,但同在鹿鳴書院學習過,對陳熙的了解比其他人要多。
雖然班裡其他人從他們兩人的對話和張揚的態度中,多少能判斷出這兩人不是什麼好惹的,但總有那自認清高的。
江逸右手邊同樣坐在最後一排的就是這麼一個人。
他似是對這些世家子弟頗看不慣,聽到江逸兩人的對話後,低聲說了一句:“不學無術!不以為恥竟還沾沾自喜!”
他的聲音不大,奈何與江逸位子靠得近,即使江逸沒注意到他,耳朵還是捕捉到了這句話。
江逸自己可以調侃自己差生文具多,在家裡也可以被長輩兄長們說教,但不代表他允許其他人隨意笑話他。
他轉過頭,臉色不悅地朝對方質問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說罷冷笑一聲,“小爺第一天不想惹事竟還有人送上門來。”
正在拿東西的陳熙並沒有聽到對方的那句話,他見江逸突然發起脾氣來,還不知就裡,疑惑地抬起頭,衝他問道:“這是怎麼了?”
江逸還沒回答他,剛剛嘀咕的那人就已經自投羅網。
他站起身來,理直氣壯地說:“我說的有錯嗎?方才不是你自己承認是差生的。”
見他站起身成了居高臨下的姿勢,江逸也站了起來,駁斥道:“我那是自嘲,你懂不懂!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說我?你要是覺得沒錯剛剛怎麼不敢大聲說,隻敢背地裡嚼舌根?”
陳熙這時聽明白了江逸生氣的原因,他臉色頓時也陰沉起來,“同他說這麼多做什麼,這種人就是欠收拾。”
說完竟是要越過江逸,直接過去動手的樣子。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助教來了!”
看熱鬨的眾人才全部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但討論的聲音還在。
昨天被迫換房的小胖子心有戚戚焉,“這人竟如此野蠻,幸好我昨日沒有與他起爭執。”
江逸看了眼走進來的助教,立刻拉著陳熙坐下,小聲說:“你怎麼脾氣比我還暴,要動手哪能在課堂上,算賬也該下學後再算,現在不是明擺著會被逮住。”
“你說得也對,待我搞清楚他住哪裡,今晚就去他院裡揍他一頓。”陳熙一想也是,於是點頭讚同。
這一切的發生在助教到來之前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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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博士廳有博士和助教等,博士們是各科高級教師,不過殺雞焉用牛刀,像廣業堂這種還在學四書基礎的,主要是助教負責講學。
今日來的這位助教姓王,大家便稱呼他為王助教。
王助教約四十多歲,留著八字胡,看上去就是一個典型的老學究。
他先是同大家講解了一些課程安排之類的。
國子學課程由博士助教製定,分為晨課和午課。晨課主要是講學,午課則是背書、溫習、或是抽查複述講學的內容等。
除了文化課還有一些類似生理教育課,法律課,算數課,騎射課,書畫和琴藝這類江逸統歸為興趣課的課程。
今日講的是《論語》,助教的講課水平如何江逸不好評價,他光顧著注意他的戒尺去了。
因為他隻要一與陳熙偷偷搞小動作或是講話,就會被王助教拿著戒尺過來敲桌子提醒,一堂課下來,江逸感覺自己桌子都要被他的戒尺敲爛了。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在王助教搖頭晃腦拿著戒尺再次走到他桌前敲桌子時,提醒道:“助教,您該不會是敲出手抖的毛病了吧,我們這不是沒說話了嗎?我勸您下課後還是瞧瞧大夫吧。”
他說得真誠無比,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多關心這位助教。
王助教被氣得八字胡一扇一扇,生動形象地表達了什麼是吹胡子瞪眼。
“胡言亂語!把手伸出來!”他是師長,手裡還拿著戒尺,豈容江逸在這抖機靈,當場就是兩戒尺手掌心。
挨完打的江逸這才後悔起來,忘了這不比在家裡,不該這麼囂張的。
好在打兩手板並沒有多重,他齜牙咧嘴地對著手掌心吹了兩下後,又撇撇嘴,對暗笑的陳熙隔空踢了一腳,氣憤地小聲說道:“你還笑!明日就跟你換個位置!”
上課也不興中途休息一下,要上廁所什麼的還需要舉手請示,領了牌方可去。
枯坐了一個上午,已經上過三回廁所的江逸感到無聊至極。按這發展,今天下午他就要醞釀逃課計劃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王助教才講完上午的課程。
不過講完課還沒有結束,王助教又說起要任命齋長。
“國子監不僅要教導學識,更要引導和培養學子的德行、品性,為了監督與約束監生的言行,每一齋需設一名齋長。”
江逸總結了一下他的話,這個齋長上課維持秩序,課後監督學生言行,也就是說選了一個學子中的眼線。
重點這眼線還不需要選,直接就由學正們推舉任命了。
學正們推舉出來的一齋齋長是——趙去非。
這回江逸相信陳熙在食堂說的話了。
不用說,他肯定是靠著舉報的業績得到了學正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