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泰山封禪時(1 / 1)

“褚忠, 李進!你們去哪兒,擅自出營是死罪。”褚忠渾渾噩噩中被同鄉李進帶回營帳,倆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什長周泰給喝住了。

李進打著哆嗦立即求饒道:“什長,放過我們吧。昨晚褚忠的兒子凍死了, 我們怕等其他人都醒來了, 褚大的屍體都留不住。”

周泰縮著脖子,臉頰被凍得起皮又通紅, 說話的時候還帶著濃重的口音。

說來周泰跟褚忠這些人都是同鄉, 這是上面將軍們定的策略。把同鄉士卒都劃歸在一處, 其中伍長、什長這些小職位都有他們同鄉之間選服眾的上任。

這樣的好處就是彼此有同鄉情誼在, 好管理。

另外就是這鄢陵縣囤積的兵馬大多是祝欽強征而來,要是發生逃兵事件就直接連坐整一什隊伍。當然,隊伍之間也可以彼此揭發,揭發者則可免於處罰。既是同鄉, 大多知道彼此根底, 自然怕對方告發, 也就不敢亂來。

周泰也不是什麼惡人,方才發現褚忠跟李進不見, 還以為他們糊塗做了逃兵, 唯恐受到牽連才急匆匆出營帳想去尋。

此刻聽到李進哭喊, 周泰也是一愣。

他記得褚大,一兩個月前, 那還是一個性格比較老實木訥卻又和善的青年。他還跟褚忠說過,他有個女兒十五歲呢, 配褚大剛剛好。要是他們最後都沒死回去了,他就把女兒嫁給褚大。

甚至昨天,那個老實的青年還跟他說過話。一個晚上, 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周泰都鼻子一酸。

他從地上拾了一把雪狠狠搓了下臉,渾身冷得打了個擺子後才壓下酸澀的情緒,“快回軍營吧,過年了,聽說這兩天會有肉吃。”

聽到肉,李進不僅沒有開心,反而臉色一白,隱隱胃中有些翻江倒海之感。可最終他的肚子隻是酸疼地抽搐了幾下,什麼也吐不出來。

周泰看了他也不說什麼,隻讓李進先帶褚忠回營帳去休息。

這裡的營帳並不是用革製品製作的,大多用的一些茅草、竹片作為材料。這樣一來,這些營帳的防風效果也隻比露天好一點罷了。

“褚忠,我得去吃飯了。”李進看褚忠一臉呆呆傻傻的樣子,他實在餓得不行,隻能撇下褚忠不管趕去兵營夥房那兒。

誰知等李進趕去了,竟然發現夥房外頭有數百人在打架。可更多的士卒則是被餓得沒什麼力氣,隻是絕望地坐在雪地上。

李進看得心驚膽戰,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能小心繞開人群朝夥房裡面走去。裡面也是亂的一塌糊塗,幾個李進熟悉面孔的夥夫更是被人捅了幾刀,早已死去多時。

“發生了什麼!?”

李進嚇得跌跌撞撞往後跑,就聽到外面有人哭喊道:“將我們從家中強征驅趕來此,如今呆在這軍營中,方圓百裡厚雪蓋土,不見半點果腹之物。將軍大人們如此苛待我們,我們為什麼還要呆在此地等死啊!?”

這人一哭喊,其他雜七雜八的喊聲也多了起來。

李進一屁股跌坐在雪中,倒是明白了為何士卒自行械鬥了起來。

之前這鄢陵縣缺衣少食,越到冬天,這些弊端就愈發明顯。眾多士卒被迫離開故鄉本就有怨氣,再如牛馬牲畜一般好擺弄,可終究有求活的本能。

前兩天為了安撫士卒,當時就有人通知說快到過年了,齊皇有賞賜下來,還有足夠的錢糧,足夠大家飽食兩日。

日盼夜盼,總算是將齊皇的賞賜盼了來。

誰知道今日士卒們衝到夥房之後,並不見多少吃食,隻是粥水比前兩日濃稠一些,另外還有兩大鍋‘雜肉’。這些食物本就不多,前面而來的士卒搶光之後,後面的士卒眼見一點都沒有了,憤恨惱怒之下先是怪罪夥夫們,當下就拔刀砍了過去。人一多各種雜亂下,其他人也互相打了起來,就成了現下的光景。

李進聽著士卒們的叫喊,可其實他一點也不關心這些。

他隻是死死按住發酸好像要把他自身消化掉的胃,整個人茫然四顧。

齊皇騙了他們,沒有賞賜,隻是多了些雜肉。可那些雜肉是什麼東西,他能不知道嗎!那都是一些死人的肉混雜了狗肉、豬肉一起烹煮,然後送上來給他們吃。就這樣也隻有兩大鍋,又夠幾個人吃的呢?

很快,有人來了。

厚重的鎧甲摩擦聲從不遠處傳來,李進抬頭看去,是鄢陵縣守將閻兵閻將軍來了。

閻將軍是個身材極為魁梧的人,性格也極其暴躁易怒,為人還有些狠毒,他小時家窮,是替人放牛的。後來他十四五歲的時候,因為實在嘴巴饞,就將人家的牛宰殺了吃了。

他一個人吃不完,還把牛肉搬回家中叫父母兄弟一起吃。他父母兄弟嚇得不知所措,唯恐人家找他算賬。

誰知道他說不礙事,他自有辦法。

當晚吃了牛肉後,閻兵就在夜晚摸進了叫他幫忙放牛的人家,一家十二口,一個不留都叫他在深夜抹了脖子死得乾淨。

殺人後他就逃到了深山之中,一直到李巍躍造反席卷過來的時候,閻兵就順勢加入了這個造反集團。

他不識幾個大字,人也過於殘暴,本身祝阿史也好張並也罷,都不怎麼喜歡他。可誰叫朱正這些人陸續背叛了齊國呢,反倒是閻兵至少忠心足夠,如今倒是被啟用了起來。

此刻的他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後是兩千的親衛。那些親衛跟李進這些士卒不一樣,他們是真正的精銳。

閻兵環顧四周,而後喝道:“兵營之中起械鬥,按律當斬!”他的聲音洪亮透徹,驟然之下回蕩四周,百多人的打鬥都下意識停了下來。

可閻兵隻是一揮手,身後的親衛中五百弓箭兵邁著整齊的腳步上前,而後前排彎腰後排站直,彎腰搭弓......

不等那些械鬥士卒反應過來,一支支的弓箭就穿破空氣直接射中他們。沒有多少驚心動魄,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射殺。一刻鐘都不到,那些鬨事的士卒就被殺了個乾淨。

“逃營者,斬!鬨事者,斬!”

閻兵這次是殺雞儆猴,說完後,看那些趺坐著沒有參與鬨事的士卒眼中隻剩下了恐懼跟敬畏,登時滿足的點點頭帶著一眾親衛離開。

閻兵的暴殺果然有效,之後幾天,營帳各處士卒安安靜靜了起來。

是夜。

李進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太餓了。

這幾天夥房的食物越來越少了,原先多多少少一天還能喝兩碗白粥,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碗。

他餓得眼睛泛紅,眨動之間火辣辣地痛,手腳也都浮腫得厲害。李進吞咽著口水,再這樣下去,他熬不過這個冬天,他會死的。

可他不想死。

終於,他從好不容易有一絲熱氣的木板通鋪上爬了起來,他繞過一個個的士卒,然後走到門口。

他抓了一把雪送進自己嘴裡,雪水刺激到了他有些發癢的喉嚨。他努力壓抑住咳嗽,還是忍不住咳了兩聲,口中的雪水混雜了一點嫣紅被吐了出來。

李進根本顧不上這些,他抖著身體繞過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凍暈的幾個守營士卒,朝一個方向堅定地走去。

到了,到了,馬上到了,李進不斷安慰自己。終於,在積雪的覆蓋下,他看到了幾塊疊高的石頭。

就是這裡了。

褚大跟另外一個人的屍體就被埋在了這裡,當時沒有東西立碑,褚忠用石頭做的墓碑。

李進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跌跌撞撞撲上去,然後把那些石頭堆倒在地。他開始用手刨那些冰冷的積雪,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見了?”一具屍體不見了,李進愣了下,他猜測可能是那具屍體埋得淺,被什麼動物拖走了。

李進一瞬間有點絕望,他幾乎是求死一般瘋狂地繼續挖,然後...他看到了一隻手。他抓住那隻手,邊拖邊大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對不起...隻有你了,隻有你了,對不起......”

褚忠跑來的時候,幾乎是睚眥欲裂地看著這一切。

自從褚大死後,褚忠精神狀況就極差,全身也浮腫痛得厲害。缺醫少藥,身體的難受讓他根本睡不著。

李進離開營帳的時候,褚忠迷迷糊糊其實有點知覺。

他本以為李進是去上廁所,精力不濟的他也沒多想,再次半昏迷了過去。等他再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清醒一些的時候,卻發現李進還沒回來。

褚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忽然就心驚膽戰了起來。他的腦子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來,他甚至感覺自己聽到了李進在離開營帳時,似乎在路過他身側的時候說了一聲對不起。

然後他跑出了營帳,一路向著埋葬褚大的地方跑來。

此刻他看到李進抱著褚大的一隻胳膊啃噬著,偶爾啃不開,李進就用充作墓碑的石頭狠狠砸上去,砸碎了之後,就將那些肉末混著雪水吞咽進去。

褚忠乾嘔出聲又感到一陣天昏地暗,他瘋了一樣衝過去,拿起石頭朝李進的頭上砸去。

李進根本沒有力氣反抗,他被砸倒在雪地上,血液咕咚咕咚地冒出來。

褚忠是一時的瘋狂,脫力之後他直接倒在地上沒了半點爬起來的力氣。李進知道自己要死了,頭上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摸索著去還想去攏一點混雜血肉的雪塊。

“好餓啊......”李進腦袋一陣陣發昏,最終沒力氣將那點碎末送到嘴中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褚忠沒死,他運氣不錯地在第二天清晨被周泰派來找他的人帶了回去。

周泰給他喂了一點熱水。

褚忠地雙目赤紅,他爬起來呆呆地坐著。

“唉。”周泰也隻能歎口氣。

“我想回家。”

“什麼?”周泰聽到褚忠嘶啞著說了些什麼,可惜聽不清。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褚忠忽然喊起來,“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