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出了一些時間讓這些固關鄉的鄉民去收拾東西, 昀哥兒他們則是開始漫山遍野地找馬。順帶把那些死馬全開膛破肚然後帶走,不能浪費肉食。
昨天戰場上死了很多,另外也有一小部分被羌、氐二族人騎走, 還有就是昨天晚上不少馬也已經走失了,最後能找回多少全聽天由命吧。
反正是白得的, 有多少都是高興的事。
一直到下午, 那些鄉民幾乎把棚屋裡面有的東西全搬了出來,那些破爛的鞋子、竹筐、有著缺口的陶碗...這些都是他們所有的財產了。
這些財產中唯一亮眼的就是有個小孩兒竟然抱著一隻老母雞,然後用手死命護著, 防止周圍人對這隻老母雞投來眼饞的目光。
等他們收拾好, 樂單等人找馬也差不多了, 最後清點了一下, 差不多有四百多匹。
這些馬不是野馬群,原本就是被人馴養的。因此被人一匹匹趕回來後,雖然戰場殘留的血腥氣讓馬群有些躁動,但還是一群群隨著人流移動,沒有太過受驚。
“一人騎一匹帶一匹,彆把馬弄丟,咱們回隴縣!”
昀哥兒本來想讓固關鄉那些鄉民上馬的, 這些人的身體狀況很差勁,走路回去估計要拖慢不少行程。可最後又發現騎馬不是簡單的事,這些馬雖然是為人馴養,但還是有些危險。那些老弱一個穩不住身體, 第二沒學過騎射也不敢上馬。
最後固關鄉鄉民隻能在中間慢慢走,而鄉勇則一分為二,一部分騎馬在前開路,另外一部分在後面慢慢走, 防止有鄉民落隊,慢點就慢點吧。
來的時候陰雨綿綿,那些鄉勇跟民壯裝備齊全,看似有著精兵的氣息,實則內裡還是充斥著膽怯跟不安。
可回去的時候,他們不僅帶了人跟馬,收繳了羌族攜帶的一些財物,更重要的是這些鄉勇的身上已經有了幾分血煞氣凝練於軍伍的味道了。
真正的百戰殺兵終究還是要在戰場上打出來的。
即使這是一次順風仗,可這場戰爭還是足夠讓那些鄉勇兵真真正正從逃兵這個身份中走出來,徹徹底底地告彆這段讓他們羞愧的過往。
一路行軍路不好走,中間驅趕著馬匹先去了堎底下鄉那兒補充了一回糧草,同時也把這兩百多人並入堎底下鄉。安排了這兩百多人的去處,並分給他們過冬的糧食之後,昀哥兒在堎底下鄉這兒又耽誤了兩天時間。
最後從出來到徹底回到隴縣,一共花費了八天時間,在第八天的時候,他們徹徹底底回到隴縣。
李大人出去剿匪,其實這個事從他們離開那一天整個隴縣的人就都知道了。
因為現在稅收太過厲害,因此很多人都成了隱民或者流民。不少青壯索性遁入山中成為強人,也會時常對涼州之民或則外族之人無差彆劫掠。
這種現象很多,不隻是涼州,像是中原富裕大州更為嚴重。甚至有些世家豪族會主動養匪,畢竟現在世道越來越亂,沒點武力保護誰能放心啊。
但這些匪徒確實讓很多鄉民不堪其擾。
隴縣之前剿匪剿匪也喊過很多年,可要剿匪就要錢,之前的縣長就說讓縣中大戶募捐,更讓各鄉民額外給剿匪稅。最後錢拿了,事兒沒辦。這次李大人主動剿匪,其實滿縣的人都等著消息呢。
帶著這麼多馬匹行軍,加上路上全是流民在搞大建設,昀哥兒也沒有專門隱藏蹤跡,所以他們還沒進城門,隴縣這兒的人都已經知道李大人帶著剿匪隊回來了。
熱鬨啊。
即使冬日寒冷,想看熱鬨的人還是一個個縮著脖子擠在城門口張望,他們就想看看這次贏了還是輸了。
——噠噠。
“怎麼有馬聲?”城門旁熙攘的人群忽然開始嘀咕。
然後他們很快就看到一群百人的騎兵竟然策馬而來,而在他們身後,則是被身後騎兵驅趕著的剩下馬匹。
彆以為四百多的馬匹不多,實際上這些馬奔跑湧上來的時候,一個個就像是一道不可匹敵的洪流,看得人心發慌。更彆提那些馬上的鄉勇,不少面容雖然還稚嫩,隻是眼中已經有百戰兵的煞氣雛形。
對他們這破落隴縣的人來說,見到最多的就是那些仗著體壯的匪徒或者是那些如同蠻夷的異族,何時見過真正有紀律的軍隊。
他們這些人一輩子可能都沒離開過隴縣,可即使如此,縣民或是城外呂頭那些流民還是驚歎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李大人帶回來的士兵?
乖乖,這李大人一家真是神人啊,才出去一趟,這些帶出去的新兵一個個竟然完全換了樣子。
“下馬!”今天的李複也穿了一聲輕甲,看起來也多了一些儒將的味道。
他的風寒前兩天才好,其實身體還需要再養養。不過今天這一遭必須他來,畢竟昀哥兒太小了。
這時候沒人拉跨。
那些鄉勇利索一個翻身,動作整齊地讓那些縣民再次驚歎不已。
“諸公!”李複在陳門口沉聲道:“我李複添為一縣之長,來此地便是父母官。我知曉隴縣困頓已久,也知道現在整個漢陽郡都是匪徒為患!
今天我李複便告訴你們,從今日起不需要你們募捐也不需要你們增加繳費稅,我隴縣鄉勇自會剿匪,還大家一個乾乾淨淨的隴縣!”
李複幾乎是扯著嗓子喊。
昀哥兒之前是被薑叔抱在馬上的,這會兒也已經下來了,暗暗朝李複比了個大拇指。
“今日是我李氏剿匪的第一次,但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這次剿匪,一共收繳錢財若乾,這些錢財都會登記造冊,我李氏絕不私吞,都用來訓練鄉勇跟合理支出為修建新村!這其中也會包括之前各位諸公的捐款,之後每一筆支出也都會登記。
日後隴縣每隔三月便會出一份財報,將財報貼在縣衙公告欄中,或者諸位也可訂購財報!財報上可查看所有支出,諸位到時可一一查看,知道錢財去處。”
其實李複在說的這些他自己都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這是這兩天路上昀哥兒跟他說的。
昀哥兒說現在的問題是底下的貧農階級隻要他們表現得和善一點,就會立刻很信任他們。但是還有一部分是中上階層,這些人裡面還有不少就跟孟襆一樣,已經對梁國失望,於是賭徒性子的他們早就在暗戳戳地找靠譜的賭局打算下注了。
這些人是可以拉攏的。
李氏要起家,不僅要獲得窮人的心,也得獲得一定中上階層的人的支持。誰叫有點文化且識字的人口,大部分都集中在這些階層中。
現在一共隴縣李複跟昀哥兒自己折騰折騰沒事,萬一以後造反大旗拉出來,地盤大了呢。
總得有人來幫忙的。
現培養不是來不及麼,也得等新農村建設得差不多,勉強解決糧食危機後才能興辦學堂,不然也沒人願意來學啊。
當然這些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是都可以用的,還是得找誌同道合。所以昀哥兒先拋出一點東西,看看能不能釣來一些有眼光的賭狗。
李複說完後,果然那些縣民大部分都懵懵懂懂,他們壓根聽不懂李複在說什麼。隻有少部分人聽懂了,然後目光詫異且驚歎,同時暗想看來這李大人是心有大誌啊。
一個人不貪錢,那麼他是無欲無求嗎?不是,他是所求更大。
名、利、權總有一樣圖謀的。
但做到李複這個程度,可見他心中的誌氣不是一般大了。
李複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稍微小一點之後,他的面色重新變得悲痛,然後道:“本次剿匪,縣中民壯有四位不幸戰死馬革裹屍。”
說話間,眾人就看到一共有四具屍體被馬匹包裹,兩兩鄉勇抬著他們上前。
“他們是為了保衛隴縣而犧牲,在剿匪中他們沒有一個人退縮,都是隴縣的好男兒!
戰場簡陋,隻能馬革裹屍。我李複立誓,他們四人棺槨、壽衣等全由縣衙出資,並會安排好他們的家中老小,更會親自授予他們‘英勇之家’稱號,為我隴縣之英雄,諸公見證!”
眾人不少還是懵懵懂懂,但這不重要,因為他們會親自見證到這件事的意義。
李複帶著鄉勇離開了,後續還有不少事要處理。
可也在當天,關於剿匪關於李複在城門口說的那番話徹徹底底的引爆了整個隴縣。
幾乎是從四五歲小兒還是七八十歲的老祥瑞,都能聽到關於李複、李昀之類的字眼,然後又根據這兩個名字引發一堆的事跡。
一天後。
隴縣人就看到當天從縣衙抬出四具棺槨,每一具棺槨由身著輕甲的四名士兵抬著,前面再有八名士兵開道。而李複帶著他的幼子昀哥兒親自扶棺,將一具具的棺槨送到民壯家中。
這四家昨天就知道李大人會送屍首回來了,因此連夜都布置好了靈堂,也早在門口候著了。
一看到棺槨,立刻就腿一軟控製不住哭了起來。
昀哥兒歎了口氣,怪不得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也怪不得說慈不掌兵。
“放!”李複喊聲中,四名士兵肅穆地將扛著的棺槨小心放在靈堂中央。棺槨被打開,家裡人還可以再見一面。
看的出來,屍體被很好地打理過,穿著整整齊齊的壽衣,另外還在旁邊放了一身輕甲作為陪葬品。
昀哥兒看向這家人,死去的人應該是這家人的丈夫、父親。家中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妻子跟四個孩子。他的妻子倒不顯得柔弱,相反手腳粗大,面容看起來也是個堅強的人。
四個孩子是三男一女,最小的女兒才四五歲左右。大兒子倒是跟他娘差不多高了,應該有個十五六歲了。
“你阿爹很勇敢,聞戰欣喜,衝在了最前面,是保衛隴縣的英雄。”昀哥兒走到大兒子身前,努力抬頭看他。
大兒子握著拳頭,眼睛泛紅卻不肯落淚。
昨天他阿爹死的消息傳來,他就知道他是家裡的頂梁柱了,他得勇敢起來。
“開!”李複又喊。
就看到幾個士兵捧著一個東西上前,上面蓋著一塊黑布,他們看不清裡面是什麼。很快,一個士兵鄭重上前將黑布掀開,裡面是一塊鐵牌,上鐫刻‘英勇之家’四字。
“這塊鐵牌會掛在你們家門口之上,這是你們阿爹的榮耀,也是你們的榮耀!”
大兒子終於憋不住哭了出來。之後剩餘三家全部陸續送了,並在隨後幾天按照梁國的賠償標準全部賠償到位。
四家都有合適青壯,因此全部選擇了彌補自己父親的缺。
這次補缺,不隻是因為有俸祿可拿,最重要的是那‘英勇之家’的榮耀啊。梁朝前期因為那些戰爭法律的規定,導致當時很多人都想當兵,甚至當兵還需要門路。
但後期徹底崩盤後,現在的人為了逃避兵役更是不惜自殘雙腿,顯然是將當兵當成了一件極為恐怖跟排斥的事,
可有了這塊鐵牌就不一樣了。
這個時代的人對‘榮耀’二字太看重了,李大人帶幼子親自扶棺,又親自掛上英勇之家的稱號,這隴縣之中有血氣的縣民確實一個個都產生了羨慕之情。
這是光耀門楣一輩子的事啊。
那民壯四家最有感觸,原本他們也隻是一介小民,可現在出門反而受人尊敬。不少人認出他們,便要送一些小東西給他們。
大兒子那家的阿娘自那塊英勇之家掛上去後,每天都要擦拭一次,然後就說:“我原先以為你阿爹是個混日子的,嫁了他就覺得他沉悶膽小,沒想到他心裡有英雄氣,是我錯看了他。”
於是在大兒子補缺之後,還反複強調不能墜了父親的名聲,否則就不是他的兒子。
因而在隴縣這塊兒,對於當兵這件事終於開始有了質的改變。